颜仲明很信任仇达文，所以在他面前，颜仲明可以尽情展露自己的情绪。
自从秦齐向他提出问题之后，他每日就如坐针毡。
“长痛不如短痛，我看还是尽快实话实说，问下他未来的打算。”仇达文说道。
颜仲明望着远处的滩涂出神。
他当然知道要尽快告诉肖琢，但怎么说、谁来说才能尽量减少对肖琢的伤害呢。
“你觉得谁来告诉肖琢比较合适？你还是我？”
仇达文想着颜仲明那冷硬的样子，怕不是个沟通好手吧。
至于自己，来盐市的时候，就领教过肖琢的低气压。
现在这事，比来盐市的事更严重。
他脑中突然滑过一个明媚的小姑娘的形象。
“或许还是让秦齐告诉他比较好吧。”仇达文喃喃说道。
颜仲明眉头一皱。
不得不说，秦齐这姑娘是挺不错的，在这里既可以辅助华医生治病，又能安抚肖琢的情绪，比如昨日他想让肖琢叫一声妈妈，秦齐就帮着跟肖琢说了一些悄悄话。
然后肖琢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一个男孩子，遇上事情不是该自己扛嘛，哪能靠在女孩子身上？
尤其是面对这种重大的人生变故，作为一个大男人，更应该要有坚韧、强大的内心承受力才是。
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件事，坚决不能让秦齐参与。
他要亲自给肖琢上一上这残酷人生的第一课。
毕竟，他也是残酷人生的经历者，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这件事还是我来告诉他吧。”
仇达文听颜仲明竟亲自接下这个任务，不禁嘴角一弯。
看来颜大佬对肖琢的事真的很上心呀。
仇达文幼年丧父，青年丧母，喜欢的人又和好朋友结婚，凄惶的他离开齐市、去了京城之后，就被颜大佬亲自教导，开启了人生新的一页。
现在肖琢也有这个荣幸被大佬教导了嘛？希望颜大佬这次能一切顺利呀。
“他要愿意留在盐市，我会帮他找学校。要是他想回齐市，达文你回去就安排一下，避免不想干的人对他的打扰。虽然我会尽力挽留，但也要考虑孩子的意愿。”
仇达文点头应允。
目前看来，肖琢留在这里是颜老大暂时最期望的事。
以后荣清仪恢复了会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如果肖琢选择回到齐市，名义上还可以继续住在他现在的家里。
肖传兵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只有贾萍儿的亲妈还在邻市住着。
肖琢还可以去外婆家生活。
但如果肖琢知道了自己身世，大概率应该不愿意回他之前的那个家。
那样的话，仇达文就要好好安排一下了。
反复纠结不是颜仲明的性格，当晚，他就约肖琢第二日一早出去跑步。
肖琢晚上有点心神不宁，不过还是很干脆地答应了跑步之约。
他在秦齐的提议下，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秦齐来了之后，几乎每日都会打个电话回去的，会跟家里人讲她在这边的一些情况，家里人也会跟她分享家里走亲戚串门的一些事。
但肖琢却很少打电话回去，他们家人平常不会那么热络地联系，就是刚来的那天打了一次报平安电话。
肖琢想着说不定要晚回几日，也想跟家里说一下。
但家里的电话打了一晚上竟然都没有打通。
这种情况太不正常了。
按说，肖传兵是常年都在家里的。
最后他只能想着，或许是他们都提前去外婆家了？
因为肖琢的外婆生日是正月十一，往年贾萍儿春节不回去的时候，就会在正月初十那天去外婆家。
肖琢没多想，就上床睡觉。
第二日一早，颜仲明有心考验一下肖琢的耐力，两人一口气跑到滩涂附近。
到了那里，两人一边拉伸一边随意看着远处的鸟。
其中最瞩目的，就是有一群丹顶鹤在滩涂上散步。
是的，即使来了滩涂边上，他们离那些鸟还是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必须用望远镜才能看清楚细节。
“丹顶鹤这种鸟很神奇，它们一家关系特别亲密，雌鸟和雄鸟会一起做巢、孵宝宝，然后一起长途跋涉从北方来到南方。但等再要准备飞回北方的时候，父母就会跟他们的小鹤分开，让小鹤从此独立。”
肖琢以往从没了解过任何鸟的事情，对丹顶鹤他更是一无所知。
颜仲明说的这些他觉得很有意思。
“等他们飞回北方之后，又会产下新的蛋，孵化新的宝宝。而之前的那个孩子就要学会独立生存、面对挑战，从今往后，遇上任何事情都要学会自己扛。”
颜仲明还是从妻子那里知道的这些。
年少轻狂的时候，他遇上荣清仪，被她嘴里讲的那些关于鸟的事给迷住了。
他觉得荣清仪像丹顶鹤一样神秘美丽、高洁典雅，如世外仙女一般。
后来两个人结婚，堂堂的颜家大太太，还经常沉醉在这些鸟身上，引起不少非议。
后来，颜仲明就彻底不愿意听荣清仪说起任何鸟的事情。
但荣清仪年轻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却都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改变你今后人生的大事，希望你能保持镇定，不要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可以像那些小鹤一样勇敢，毕竟你昨天过了一次十八岁的生日。”
肖琢心里一紧，颜仲明的郑重其事，让他对要听到的事充满恐惧，难道是父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贾萍儿确实是个冒失的人，平常断不了就要跟这个那个吵架。
姐姐肖璐还怀孕了跟贾萍儿吵架，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颜叔叔，你说的我懂，这也是我过去一直提醒自己的，有什么事就赶紧告诉我吧！”
第263章 得知身世
“仇叔叔这趟回去齐市，我让他暗中调查了你的父母，最后发现你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颜仲明语气平静地说道。
肖琢只感到脑袋里砰的一下炸开了一朵花，把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炸得粉碎。
这个消息太劲爆离奇、太令人震惊，他无知无觉地愣在原地，彻底失去一切自主能力。
过去十七年积累下来的所有关于家和家人的安全感，在这一刻全面崩塌、溃不成军。
其实他一直隐约觉得，父母对他、还有姐姐，都没那么好，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言。
但即便那样，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呀。
过去他只凭着自己在学校学到的有限知识，把父母做得不足的地方，归结为贫穷让他们疲于奔命，无暇顾及细枝末节，难以释放柔情。
谁知道，真正的事实竟会是这样。
“你看下这份报告。”
颜仲明从背包里递过来一份厚实的报告。
肖琢麻木地接过，纸上的每一个仿佛都在疯狂的舞动，让他看得心烦意乱。
但哪怕心里再慌乱，他还是看清楚了白纸黑字的结论。
明明刚刚他还在感慨小鹤在不到一岁的年龄，就要被父母赶出家门。
感慨那对狠心的大鸟，为了生自己的下一胎，竟然能狠心不再理会前一个孩子。
谁知，此刻的他比那些小鹤还可怜，竟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而亲生父母又在哪里？
他不是被领养，也不是被捡来的，他是被买来的，或者是抢来的？
肖传兵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还没有定论。
唯一的定论就是，他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言之凿凿的事实。
颜仲明陪着他站在冷风中一动不动。
眼下正是盐市一年里最冷的时节，却也暖过北方那种裹挟一切的凛冬。
但肖琢却感到自己从未吹过如此冷的冷风。
“再过一段日子，丹顶鹤就要启程飞往北方的家，虽然我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愿意照顾你，也很希望你能留下来陪荣阿姨康复，不知道你愿意留下还是要回齐市？”
肖琢紧紧握着那份报告一言不发，只有手上青筋毕露，唇角也被吹没了血色。
“你留下，颜家会给你最周全的照顾，你回去，齐市那边也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世，你可以安静地学习参加高考。”
颜仲明语调里透着镇定，他知道此刻肖琢的内心一定是波涛汹涌，但他还是要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很希望你能留下，现在荣阿姨一日日变好，我不敢让她从这个梦里醒来，那对她太残忍。”
肖琢眼神空洞，“颜叔叔，我想一个人静静。”
拜颜仲明所赐，他已经提前知道一个人从梦里醒来，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好，那边车子一直在，你想回的时候就坐车回。”
颜仲明自己先走路回去了。
长长的滩涂仿佛走也走不完。
他心想一切还好，这孩子没有情绪失控，没有大吵大闹，倒有几分像他。
一上午，肖琢就那么呆呆地待着。
重新举起望远镜看远处的丹顶鹤时，他的心境已经跟刚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鸟儿们在滩涂捉鱼、起舞、梳毛、独立，忙忙碌里，他只觉得天地广阔，而自己无比孤独。
后来，还是想到荣阿姨可能会因为见不到他着急，他才找回些现实的牵绊，强迫自己坐车回去了。
果然，等他下午两点多回去，荣清仪早已等得着急，午饭也没吃，一定要等他回来才愿意吃。
肖琢现在看荣清仪也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以前他只是可怜她，现在倒是多了一份同病相怜。
失去至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刑罚吧。
秦齐看着肖琢脸色异常，他拿出了在农贸市场对待顾客时的姿态。
每一次的微笑都是到位的，但却没有抵达眼角眉梢，只是听留在颧肌那处盘桓。
等荣清仪那边终于吃好睡了之后，她才问肖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肖琢欲言又止。
秦齐看他为难，也不再多问，只是认真和他一起给荣阿姨做好推拿。
肖琢现在的手法已经完全不亚于她这个师傅了。
两日过完，离正月十六开学的日子也只剩三日，秦齐心里也开始着急。
颜仲明那边却迟迟没有什么动作。
秦齐已经打定主意，明日就跟着仇达文一起回去。
那样她还可以回自己家待两日再去上学。
阿婆下午的时候前来汇报，说是受伤的那只小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是否把它送回鹤群。
时间久了，也怕它融入不了鹤群，迁徙的日子马上要到了呢。
荣清仪听了很是高兴，就让肖琢和秦齐代她去送小鹤一程。
小鹤已经被工作人员在脚上带了金属环志，上面用很小的字记下了这只小鹤所属的国家、机构还有编号等详细身份信息。
秦齐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保护鸟类的工作可以做到这么细致。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这得做多少个环志才能把每一只鸟的情况都记录下来啊！
“丹顶鹤数量稀少，每年来咱们盐市过冬的就是几百只，而且他们不是每只都给套这个环的。”阿婆笑呵呵地说道。
秦齐哑然，怪不得要当成宝贝一样呵护呢，原来数量竟是这么稀少。
一行人坐着车到了滩涂边上，阿婆就让秦齐把那只小鹤拎出来。
喂了许多天，秦齐和小鹤产生了感情，真舍不得就这么把它放走。
“快看，那边的两只就是小鹤的父母。”
阿婆火眼金睛，透过望远镜就从那一大群里认出了哪一对是小鹤的父母。
秦齐和肖琢都举起望远镜察看。
小鹤被阿婆赶着，慢慢朝丹顶鹤群的方向走去。
它的腿伤虽然好了，毕竟和以往相比没那么灵巧。
或许是它还留恋照顾它的阿婆，所以走得很慢。
阿婆又像撵鸡那样张开双臂使劲赶它。
小鹤这才专注地朝前走去，混进鹤群，找到了自己的父母。
那两只大鹤开始还啄几下它的羽毛，亲近一番，好像也认出了它们的宝贝。
很快，鹤群中又有其他几只丹顶鹤都过来啄它的羽毛，与它亲近。
然而等小鹤打算依偎在父母身边时，那一对鸟却又把它啄开了，让它混进大部队里去。
小鹤使劲叫着，但最后还是乖乖被赶到一群幼鹤中间去了。
很快，小鹤开始自如地在滩涂上觅食，高兴的时候还身姿华丽地飞向半空中来一个漂亮的俯冲。
肖琢从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做一只鸟真是幸福。
它们比人类更直接、干脆，不为多余的情感所累。
这几日的阳光总之是要比前几日暖和多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坐车，而是选择慢慢走回去。
看着陪在身边笑容明媚的秦齐，肖琢终于敞开心扉。
将颜仲明跟他说的事，一股脑全盘说了出来。
秦齐想了很多可能，还以为肖琢是因为颜仲明要留他多住几日纠结呢，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原来，贾萍儿和肖传兵真的不是肖琢的亲生父母呀。
怪不得前世，肖琢会失踪、会离开齐市，最大的原因只能是这个。
现在她也明白了贾萍儿为什么会对着她哭诉，肖琢“不要这个家了”。
虽然秦齐并不知道前世到底是不是因为颜家，还是别的什么人，把这件事捅破。
但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前世肖琢是因为找到了新家才主动离开的呢？
希望是那样的结局吧！
这个消息，让秦齐对前世少了些意难平，也对今生多了些庆幸。
幸好，这一世肖琢知道身世之后没有隐瞒她，还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秘密。
前世的肖琢独自承受那些巨大的压力，该是多大的折磨！
这也是她主动走近肖琢的人生，与他成为同学和生意伙伴之后，才会发生的转变。
想到这里，秦齐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没事，就像那只小鹤一样，哪怕不能依偎在爸爸妈妈身边，但它还有整个鹤群陪伴。肖琢，无论你的父母是谁，无论你选择在哪里，我们都可以继续做好朋友，面对人生的难题呀！”
肖琢看着好朋友听了自己这么震惊的消息之后，不过一会功夫，就恢复了积极乐观的状态，而且还依然愿意继续做他的好朋友，他不禁也释然很多。
他真应该早点告诉秦齐呀，也不至于一个人独自难过！
再见到荣清仪时，肖琢的脸上已没了前几日的失魂落魄。
两人如常地帮荣清仪推拿，秦齐还给诊了一次脉。
感受到荣清仪神奇的恢复速度，秦齐不由感慨，心病还要心药医。
实在不敢相信，十几天前，荣清仪还是病入膏肓之人啊。
眼下新病已愈，剩下就是治疗旧疾。
秦齐刷刷刷开出一个药方。
她有信心，荣清仪要不了半年就能基本恢复。
前提是肖琢的事不暴露出来。
华医生这几日也是头一回体验到当一名正常医生的快乐。
病人现在都要催着他赶紧治，最好是能让她明天就健步如飞。
华医生默默翻着白眼，早知今日，您当初何必把自己造成那样呢。
饭还得一口一口吃，病也得一日一日治！
晚上，一直在等着肖琢给他答复的颜仲明，终于等来了回应。
“颜叔叔，我愿意再在盐市陪阿姨多住一个月，但后面我还是决定回齐市继续读书，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肖琢知道，他在颜家感受到的一切温暖都是虚幻的，是属于那个叫小衡的孩子。
他因为同情荣阿姨的遭遇可以在这里再陪伴一个月，但再多的时间他给不了了。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爱上荣清仪给他的那些温暖、那些关怀、那些沉甸甸的爱。
以前他有自己的父母，虽然也羡慕颜衡所拥有的。
但现在他没了父母，就不再是羡慕那么简单。
他之所以打算继续回齐市读完高中，也是因为那里是他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那里除了有那对让他痛恨的夫妻之外，还有齐市三中的老师和朋友们。
他不想就这么错过他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
颜仲明很感激肖琢又给了他一个月的缓冲时间，这孩子真的是深明大义。
“好的，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还是希望等一个月之后，你再决定一次，是不是要继续留在颜家。你现在可以不用告诉我结论。”
肖琢点头答应。
秦齐感慨，没想到肖琢就这么放弃了留在颜家的机会！
颜家，看上去非常显赫，留在这里肖琢后半辈子就不用为任何事发愁了呀。
不过她又很高兴，肖琢选择回到齐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