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远处长满芦苇的滩涂边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一晃竟是十八年过去了。
进了别墅，陈姨听到声音迎上来。
“清仪怎样？”
陈姨说话间眼睛蒙上一层水汽。
“很不好，梦里一直喊着小少爷的名字，一整天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
颜仲明不由握紧拳头，三两步冲进卧室。
“清仪，是我。”
荣清仪那边双眼紧闭，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睁开眼睛。
颜仲明摸了一下荣清仪的额头。
“烧还没退嘛？”
“退下去一两个小时，没多久又会烧起来，医生开的药吃下去没多久，每次都会吐出来，早上刚挂过点滴。”
“陈姨，我在这照顾，你去歇会吧。”
颜仲明神色一黯，坐在床头拿毛巾给荣清仪擦着额头，又拉住她的手，认真盯着她看。
他这十年来跟荣清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也只有在梦中，他才能与荣清仪这般牵手吧。
荣清仪哪怕是在病中，还是如年轻时一样美。
不过多年凄苦，让她的脸上爬满愁绪。
自从儿子两岁半失踪之后，前十年两人疯了一样到处寻找，恨不得把华国挖地三尺。
随着时间的流逝，儿子找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颜老太太眼看着两人每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催两个人再生一个，也好缓解下心情。
荣清仪根本听不进这些，她越来越歇斯底里，恨上了颜家全家人，尤其是颜仲明。
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就因为儿子的失踪，每次相见都如仇人一般。
荣清仪想到儿子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就不愿再享受生活的一点甜。
她惩罚自己，也惩罚颜仲明，再也不愿意与他亲近。
之后，她就与候鸟相伴，春夏去东北，秋冬来南方，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些鸟身上。
颜仲文到的时候，颜仲明因为旅途疲惫，已经歪在床头睡着了。
他也有半年多没见过大哥，这趟过来他是奉了颜老太太的命令前来探视，顺便汇报下家族生意，再见大嫂一面。
听到动静，颜仲明醒来。
“仲文，你来了。”
颜仲文点头，示意大哥到外面说话。
“就在这里说吧。”
颜仲明的手还握着荣清仪，弟弟来了他也没有放开。
颜仲文丛包里拿出来文件给颜仲明过目。
“大哥，这是今年集团的报表，今年咱们比去年收益上涨5%，旗下各公司发展中规中矩，没出什么差错。”
颜仲明认真看了起来，许久才抬起头。
“辛苦你了，仲文，我知道事情不好干，你已经做得很好。明年又什么规划？”
颜仲文一股脑从包里又拿出几份文件。
“明年地产和传统业务还是稳扎稳打，娱乐业务那边打算进军电影业，目前我们和业内的一些导演已经接触了很久。”
颜仲明点头，认真看着。
等翻到最后却看到一张照片。
“这是什么？”
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
颜仲文微愣，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忙中出错，把这张照片给裹进来了。
“没什么，这张没什么用了，大哥给我吧。”
颜仲明了然。
这么多年，他有多少次满怀希望又满怀失望的看过类似的照片。
看多了，他人也伤透了，没有一个孩子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
他的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仔细看了一会，这个男孩子长得真的挺好，而且眉眼间乍看像他的五官轮廓，仔细看又像荣清仪一般秀丽。
看来仲文的工作做得很认真，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帮他找儿子。
“这是仇达文在老家看到的一个孩子，可惜血型就不对。”
颜仲文不无遗憾地说道。
“对不起大哥，让你伤心了，我这趟走得急，不小心夹带进来了。”
颜仲明只感觉心像刀扎一样痛，把文件扔回给颜仲文，再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谁知，那边荣清仪竟悠悠醒转过来，声音沙哑得说道。
“是找到小衡了嘛？快拿来我看。”
颜仲明赶忙来到荣清仪身边，握住她的手。
“清仪，是我，不是小衡。”
荣清仪看清眼前人，整个人激动起来，甩开了他的手。
“你回来做什么！快去找小衡！小衡等着我们找他呢，我听到他在哭！仲文，照片快拿来给我看！”
她那瘦得不成样子的手，执着地举在半空中。
颜仲文看到大嫂的样子不由一阵心疼，他不该拿照片刺激这个女人的。
颜仲明朝他点点头，他只好把照片递了过去。
谁知，荣清仪看到照片之后就像疯了一般。
“这就是我儿子，这就是我儿子，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带来，快把他带来，我一定要见到他！”
第251章 饮鸩止渴
荣清仪原本整齐别在耳后的一头秀发，经过一番激烈的扭动之后，立马变得凌乱不堪。
颜仲明抿着嘴唇，双眼紧闭，发出长长的一声吸气声。
过去的种种痛苦经历再度涌上心头。
他整理心情，重新上前握住荣清仪的手。
“清仪，照片上这个不是小衡。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小衡的，你先好好养病。”
荣清仪使劲甩掉颜仲明的手。
她只是情绪激动地盯着那张照片看着，几乎要把照片上的人看到自己眼睛里似的。
“不，这就是小衡，你看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仲文，你去把小衡找来！我要见小衡，我不要见颜仲明这个混蛋。”
荣清仪的声音像一把陈年的老琴一样沙哑、曲折、缓慢、急切。
突然她一下急火攻心，吐出来一口血。
颜仲明赶忙帮她擦拭。
但荣清仪一点不让颜仲明靠近。
“陈姨，快叫医生过来。”颜仲明低吼一声。
陈姨听着声音去叫了医生，又赶紧进来帮荣清仪清理嘴角的血。
“颜仲明，小衡不回来，你也不要来见我！”
荣清仪仿佛全身重新充满了能量，整个人亢奋起来。
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她再度吐出大口的鲜血。
医生闻讯赶来，看着激动不已的荣清仪，他知道情况万分紧急，无奈只好帮荣清仪打了一阵镇定剂。
要是再由着她这样折腾，可能今天晚上都过不去了。
荣清仪折腾了一会沉沉睡去。
颜仲明等医生处理完，就一脸严肃地再次问起妻子的病情。
医生看着脸色冷峻的颜仲明，心里忐忑不安，看来他这个年是别想好好过了。
颜家把他请来这里专门照顾荣清仪，但荣清仪实在不是个好病人。
从不听他的话不说，还动不动就把自己搞出一身新的病来。
现在他是越来越无法招架，真恨不得颜家立马把他辞了。
“夫人长期抑郁、精神状态濒临崩溃，加上身体上的伤病，能过完这个春节，就算是福大命大。她有什么想做的，就尽量满足她吧，不要让人带着遗憾离开。”
颜仲明听着医生如此悲观的言论，一时陷入巨大的悲痛中。
清仪时日无多，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宁愿一个人被放逐，也不想荣清仪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真的无能为力还是你医术太差！”
颜仲明说话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一般人真顶不住这番训斥。
但此时的医生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平白生出一份大无畏的勇气。
“颜总，我医术确实有限，或许华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还会有能起死回生的名医，颜总您尽可以全世界去找一找。”
颜仲明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颜家聘请的医生已经是全球顶级的水平。
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清仪，如果你走了，我以后找到小衡，该怎么向他交代？你不能对他这么残忍啊。”
颜仲明喃喃地说着。
颜仲文在旁边拍着大哥的肩膀，一时也陷入无尽的伤痛中。
“大哥，大嫂这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小衡。要不我们骗她一下，就把照片中的那个男孩叫过来，或许大嫂心情好了还能有救，就算不能救过来，也算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
颜仲明双眼通红，他一把抓住颜仲文的衣领。
“这是饮鸩止渴，等她恢复之后，要是知道孩子不是她的，她会疯掉的。”
颜仲文被揪得身形一阵踉跄。
“大哥，大嫂现在这样子，或许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颜仲明眼里要喷出火来。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一定要让她恢复过来，你马上去联系国内最好的医生！”
颜仲文感到大哥快要把他吃了，但他还是咬牙又说了一句。
“大哥，医生我可以马上联系，关键是大嫂现在没有求生欲望，再好的医生来了都束手无策。你再考虑下我的建议。”
颜仲明已经无法保持冷静。
他压抑着胸口的闷痛，慢慢走到窗前。
遥远处的滩涂上，有丹顶赤目、赤颊青脚的丹顶鹤。
丹顶鹤是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鸟，它们从遥远的北方飞来，身边带着在那边出生的幼鸟。
一家人相互提挈，飞过几千公里的路程，才来到这方宁静的越冬地。
它们大多是一家三口，偶尔也有一家四口的。
有的在滩涂上轻盈漫步，有的绕着水面振翅高飞，一副与世隔绝的仙界气派。
颜仲明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竟觉得那些鸟都比他要幸福多了。
除夕夜本是万家团圆的时刻，他们家却正在经历生离死别。
一整个晚上，他都握着荣清仪的手。
荣清仪脸色极差，偶尔清醒就会喊小衡的名字。
饶是他那练就多年的铁石心肠，一时之间也是肝肠寸断。
半夜，睡不着的他又找到那张照片呆看了大半夜，如果这就是他的儿子该有多好呀。
天亮以后，颜仲明带着一身疲倦走出房间，在饭桌上跟颜仲文交代起来。
“仲文，你想办法把这男孩接过来吧。”
颜仲文原本想着今日没什么事，他就赶紧回京城陪伴老娘，还有自己妻儿。
听了吩咐，他马上就跟仇达文那边联络上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办，但只要有钱总归事情会方便一些。
“达文，我已经打了一笔钱到你账上，无论用什么手段，你一定想办法把人带过来。”
仇达文接到电话很是意外，也觉得很是为难。
明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颜家还要把人叫过去，这好像有点不近人情。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肖琢以及他的父母商量这件事。
既然人要过去，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回来的。
随便一个理由肯定是糊弄不过去的，但实话实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秦齐说过，肖琢家里亲情淡薄，要是因此影响了他家的关系，他也是于心不忍。
仇达文思前想后，最后竟鬼使神差给秦齐家打去电话。
秦齐接到仇达文的电话，听懂来意之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京城世家，也不能这么随便吧！
难道前世肖琢就是被这有权有势的颜家掳去了不成？
还是说前世根本就没有仇达文认识肖琢的这些戏码，他的失踪另有原因呢？
秦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促成这事还是阻止这事。
“你方便跟我一起去肖琢家一趟嘛？毕竟你去过他们家，跟肖琢的父母好沟通一些。”
仇达文在电话那边也听出秦齐话里的犹豫，话说得愈发恳切。
秦齐想骂人，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哎。
这个时候让她离家出走，她怎么跟家人交代。
“那边有一位母亲人命关天，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大年初一来打扰。”
仇达文也知道自己实在过分，但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仇叔叔，我先跟家里商量一下吧。”
秦齐思考了一两分钟，就果断做好判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终归是要揭开谜题，自己多参与一些，就能早点解开，毕竟她是开了前世外挂的人，比别人多了些见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再有钱有势，也总不至于杀人放火，把人藏起来吧。
“好，商量好了给我电话，我过去接你。”
秦齐先叫来王美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她想着王美兰同为母亲，应该更能理解整件事。
果然，王美兰听了以后，十分感慨。
“孩子丢了这么多年，还真是可怜啊！你二妹、小妹不过是放在你外婆和大姑家，我都每天晚上想得睡不着觉，真想象不到，那个大妹子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论家里有多少钱、有多大的权力，任谁都受不了丢孩子的苦呀，这孩子是世上一切东西都不能取代的！”
王美兰由己度人，大年初一就开始长吁短叹。
“我跟你爸说一下，他肯定也能理解的，你能去帮一下就去帮吧，但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王美兰出去又做了半天秦有良的思想工作。
秦齐知道自己老爸还是很不好沟通的。
他现在把女儿看成眼珠子，不愿意女儿受一点危险。
不过王美兰还是有她的办法，最后还是把秦有良说服了。
秦齐打回去电话，谁知仇达文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这个人做事从没有想过会有不成功的可能性。
除了当初没有从姚玉爸爸手里抢走王雪芹之外，他这辈子就没干过缩头认输的事。
他是想着，即使秦齐不能说服她爸妈，他也要来亲自说服一趟。
接上秦齐之后，两人在去肖琢家的路上，就商量好了对策。
肖琢那边，大年初一这天也不太好过。
肖璐一早就把自己出去打工的工资交给了贾萍儿。
贾萍儿数着钱，夸肖璐这半年很上进。
肖璐看贾萍儿高兴，就说男朋友一会想来家里拜年。
贾萍儿瞬间一张脸黑得像炭。
“你真是越大越有主意，大过年的怎么能直接把人带家里来，坚决不行！”
肖璐又看向自己爸爸，“爸，你也不愿意吗？”
肖传兵默默低头，半天没说话。
“你妈是过来人，闺女咱还是听你妈的。”
肖璐气冲冲地回自己睡觉的隔间，拿出一张医院的检查单摆到贾萍儿面前。
“妈，我怀孕了。”
贾萍儿腾的一下就炸了。
“你说啥？怀孕？就是门外那个穷光蛋的种？那小子真是有本事，偷摸做得出这种事！”
肖璐眼泪汪汪。
“妈，他人挺好的，对我也挺好，是我主动的。”
“我不管那么多，他要真想娶你，就拿三万块出来，不然你下午就去打胎。”
贾萍儿可不想让那个小子拿肚子里的不成形的小人来威胁她。
肖璐双手捂上肚子。
“妈，这孩子都三个月了，医生说长得挺好，这时候打胎会伤身体的。”
贾萍儿眼神冷硬。
“就你知道伤身体，我不知道嘛！想当年妈生了你一年就怀孕了，那已经七个月的娃，硬是被生生打掉，不然也不至于亏了身体，隔那么多年后才有了你弟！”
肖璐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妈，你既然知道，那你还要我去打胎。”
贾萍儿恨铁不成钢地戳上肖璐的脑门。
“我那是被人逼的，你呢？你这是傻，你这是白白让那小子一家赚了便宜！你还年轻，暂时伤了身体，总比一辈子后悔强。
他就是个穷光蛋，你怀孕三个月去跟他家谈结婚，人家什么都不会给你的。你听妈的话，先把孩子打了，然后让他拿出三万块，我就同意你俩的事！”
肖璐听贾萍儿根本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不禁歇斯底里地喊起来。
“是不是没有三万块，就算是让我当一辈子老姑娘，你都愿意？是不是无论是谁，只要给了你三万块，你就让他随便把我领走？
从小到大，你对我非打即骂，我到底是你家的女儿，还是你家养的牲口？还得论价卖、论斤称！”
贾萍儿气急败坏，扬起来狠狠甩了肖璐一巴掌。
“你说对了，就是这么回事，没有三万块谁也别想把你领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给弟弟攒彩礼钱，才要卖女儿！”肖璐声音尖利。
肖琢在楼上早已听到吵闹声，终于忍无可忍冲了下来。
“妈，我不需要姐姐的钱！她只要自己幸福就好，秋哥在咱们这名声挺好。”
“你懂什么，赶紧回屋去。”贾萍儿朝肖琢大吼一句。
肖琢站在那里依旧是一动不动。
肖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意坚决地跑出了家门。
“你今天要敢出了这门，从今以后就别给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