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淮接着道:“二少主,你当初是怎么想不开同意和他结契的?”
话音落下,他想起来了,一拍脑袋,低声喃喃:“温家偏心温流光,肯定是他们做的决定。”
这样一来,他看温禾安时,多少带上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温禾安安静听他说完,才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她还没完全醒,声音里带着点困倦的鼻音,就事论事地否认商淮的推测:“不是的。”
“是我自己想和他结契的。”
门外,陆屿然掀了掀睫毛,眼中风雪俱寂。
哪怕清楚的知道,彼时她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但此时此刻,她那么玩笑的一说,一反驳。
陆屿然还是感觉到。
——他贴在腰间麒麟绣样上的指骨莫名麻了一下。
被商淮急吼吼地一催, 松灵交出去,温禾安干脆就不睡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将沁了两夜, 已经薄得像纸的蝉兽皮拿出来, 推开窗吹了一会,再撒上海藻粉,照之前的方法画出一张人脸,用手帕垫着置于桌边自然晾干。
做完这些,她的四方镜也亮了。
林十鸢联系她:【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过来一趟吧。】
温禾安戴上幕篱,推开屋门, 下楼时抬头往天穹上一看,星月皎洁, 明河在天, 天尽头如画卷初展,卷出一点鱼肚白的边。她有点惊讶, 卡在这个时间给她发消息, 不知林十鸢是睡醒了,还是也跟商淮一样彻夜未眠。
她让林十鸢打听了两件事, 一是温流光这几日在城中放出的各种消息,市井小巷里,这种事情从一个人的嘴到另一个人嘴里, 会衍变出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她想要尽可能准确的汇总,二是禁术相关。
但禁术没那么容易打听出来。
她心中有了数。
这几日珍宝阁可谓是热闹坏了, 一日的进项顶得上从前一两年,就算是在这个时间, 被二十几颗硕大明珠映衬得亮如白昼的一楼,各列高大货柜前也缀着星零的人。
这些人穿着各色长衫,裹了厚实氅衣,和阁里的伙计说话时,夹带着各色口音。
天南地北的修士聚在了一起。
胖掌柜又是忙,又是兢兢业业不敢稍歇,还没几日,高高腆着的肚子眼看着小了一圈,堆着肉的脸上,眼睛轮廓都更清晰了些。他一见温禾安,不动声色将手边正在服侍的客人推给手底下人,自己则赶忙过来,亲自领着她从一道小侧门,避开所有视线上了三楼。
林十鸢净手赤足,正在雅间里练书法,她在这方面天赋不高,功力不深,只在心浮气躁时动笔静心。
温禾安一来,她将笔搁在砚台上,挥挥手示意女使上茶。
林十鸢果真一夜没睡,她坐在垫了厚厚褥子的贵妃榻上,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心神不宁,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先抚了抚额心,又烦闷地捏了捏鼻脊,示意温禾安自己随便坐,声音又低又哑:“温流光那边放的话我替你整理出来了。”
果然是这件事。
温禾安不动声色地挑了张太师椅坐下,椅子上垫了好几层裁剪得一样大小的绒毯,椅背上也靠了软枕,她一坐下,整个人都被包裹进去,干脆顺势舒展身躯,精神都放松了些。
不难听出,林十鸢在说到温流光三个字时,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随之是深深的气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睡之前,她得到消息,林淮把林家十二宝之一的“魂引子”孝敬给了温流光。
她霎时睡意全无,太阳穴突突跳动,心浮气躁到感觉睁眼都觉得刺痛,连着喝了几盏冷茶才勉强冷静下来。
她的父亲分家,表面上是灵庄与珍宝阁分给一双儿女,实际上分的也不止这些。
林家世代从商,积攒起来的财富数目不知几何,常人难以想象,有人初步预估,剔除那些还未露面,或是不太名贵的,单独列出了一张单子,成就了广为流传的“一灵三参十二宝”,用以形容林家的泼天富贵。
这么多年,无数人慕名而来,三参已经在暗中易主,被人高价买走,一灵是林家的根本,掌控在林十鸢父亲手中,她见都没见过,而剩下这十二宝,每一样都是无价之物。
分家时,林十鸢只分到了十二宝中的一样,她现在忍不住想,剩下那十一样,不会都给了林淮吧。
她心中不由冷笑连连。
如果先前只是猜想,那林十鸢现在就是毫不怀疑,她那位殚精竭虑的老父亲看似是想一碗水端平,美名其曰都给机会,实际上早做好了打算。将珍宝阁分给她,是因为珍宝阁需要不断创新,调整策略,林淮整不来这些,他只适合守着一成不变的灵庄过到死。
即便是如此,老头也没放弃,这不,他给自己的儿子找了个好靠山,他也压根没打算将珍宝阁真正给她,待他闭上眼之前,珍宝阁必然会被收回交给林淮。
这对父子何止不想给她吃肉,根本连口汤都没准备分。
想到这,林十鸢心绪一时难以自控,她缓缓吁了口气,只能指望温禾安尽快上位,让那对父子心怀忌惮,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掌控珍宝阁,再想办法渗入灵庄蚕食。
这种心理作祟,她在搜集有关温流光的消息时格外上心:“温流光从始至终,只给了你一句话,她叫你二十九日亥时五刻在一
品春相见,你若来,就决出个胜负,你若不来,她手里捏着你的十二个下属,一日死一个,你一个时辰不现身,她就命人斩下一段,先剁手,再剜眼,直到你现身为止。”
说到这,林十鸢脸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心里也不是滋味。
温流光就不像个正常人!
温禾安早就习惯了,她见怪不怪,只是低喃着字眼:“一品春。”
林十鸢解释:“是天都现在住的酒楼。”
但实际情况又不只有温流光的这句话,她抿了口莲心茶,接着道:“你那十二个下属是温流光花大银子用云车押过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位长老团的元老,听说代表了温家的意思。”
说到这个,她又梗了下。
云车是目前唯一一种能在天空中穿行,避开溺海的出行方式,但是就跟火烧灵石一样,每一刻钟消耗的灵石都以万数计。即便是三大家的底蕴,近百年来,也只有少数几次情况紧急时用上了云车。
她不敢想从天都到萝州一路需要多少灵石,更不敢想这烧的灵石,究竟是谁家的。
林十鸢看了看温禾安的脸色,发现她十分平静,正摘下幕篱放到一边,露出一张熟悉又久违的脸,顾盼间春水横生。
她顿了下,皱眉说自己的见解:“我刚开始听说这事时,是想叫你暂避风头的。温流光如此逼你现身,自然有了周密的布署,他们人数众多,若是再提前布置,你单枪匹马前去,必然吃亏。”
“可如此一来,看温家长老团的意思是要再看看你的表现。”
照这群人的逻辑,温禾安是在上一场争斗中落败的一方,落败的人要想奋起直追,本就不能再讲究个什么公平,他们此举的用意,好似有种明摆着告诉你,“你若是有足够的本事突破重围,达成目的,证明你实力超凡,值得破例一次,若是不行,那便束手就缚吧”的意思,叫人不得不深思。
“我想了想他们也该是这个意思,现在这个时机,天授旨好不容易有了动静。”林十鸢压低了声音:“你失权之时,天授旨千年来都没有动静,他们自然无所忌惮,可如今,三家里唯有你们家与众不同,有两个旗鼓相当的争夺人选。”
多一个人选就多一份希望,这个道理谁不明白?
这不是别的什么寻常的东西。
这可是帝位归属!
不管谁最后得到了那个位置,都会再成就一个帝族,看看昔日的帝族巫山,有神殿,有无数珍宝,盘踞深山密林中,连奇特的种族都比别的多,可谓集天地钟爱于一身。
就算帝主逝世已有千年,他们仍有种傲气,看另外两家都有点看不上。
哪怕塘沽计划的精锐尽出,花费这么多年时间,死了不知多少人,终于在神殿中安插了手脚,却仍对此抱有种巨大的忐忑与恐惧。
他们心知肚明,就算人已经踏进了神殿的门槛,面对这座耸入云霄的巨殿,也是惶惶难安,惴惴度日。他们不知神殿是否有忍耐极限,不知是否突然发难,不知它动手时是怎样天地俱灭,神魂俱灭的景象。
这大概也是两家不敢明面上动手,非得整出个塘沽计划,与自家完完全全断除来往,还要另行建址的原因之一。
避免被事后清算。
说到这,林十鸢看向温禾安,不由得问:“你如今是个什么打算,要硬接吗?其实若是硬闯,吃亏是免不了,但以你的实力,温家只要没来圣者,想走无论如何都能走得掉。”只是受伤不可避免。
到了他们这种修为,圣者不出手,很少被杀死。
“圣者不可能到萝州来。”
温禾安放下茶盏,没露出丁点喜悦之色,口吻温婉:“温流光也知道这样留不下我,却还要激我现身,除了想叫我名声扫地外,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林十鸢下意识问:“什么?”
温禾安静了静,吐出三个字:“第八感。”
不止温流光,实际上,整个温家都在好奇她的第八感,因为从未见她动用过。
除了江无双的第八感“生机之箭”曾经意外暴露过,剩下几个人都藏得十分严实,这种东西说起来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确实有巧可取。
就拿江无双举例,他们知道了生机之箭能抽取方圆百里甚至千里的植物生机为江无双自己所用,真要对战的时候,他们还会选在深山密林之中吗?
断然不会。
若是将江无双逼进广袤的黄沙地里,寸土不生,他的第八感就废了大半,战力会有所削减。
知根知底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但对外隐藏是一回事,在家族之中,这些注定是没法瞒的,陆屿然的第八感,巫山必定有人知道,温流光的第八感,天都长老团也心知肚明,更甚至,他们这些人的第八感,在没叩开之前就有人考虑到方方面面,做出了周密的计划和建议。
温禾安在叩开第八感之前,也被数次叫去谈话,外祖母亲自将长老团和她自身的建议告知,还给了她一道竹简,上面列着从古至今各位杰出前辈的第八感。
她接过,在真正选择第八感时,却做了自从回到温家后最离经叛道的决定。
她的外祖母几次三番来问她,禁闭关过,好言好语过,任谁来都不管用,她的第八感至今成谜,叫温流光猜测不断,忌惮不已。也是这件事,越发引起长老团的不满,觉得她终究不是温家人,不听族中安排,不将温家当自己人,她是个不受掌控的棋子。
再好用,也终会失控,甚至反噬。
温禾安的外祖母是十岁之后唯一一个分了真心给她的人,对她怀有期待,慈爱,力排众议给了她和温流光一样的机会,待遇,让她有了位数不多的几段真实的,温馨的记忆。
她不太想回忆那时候外祖母看她的冷酷的,失望的眼神。
温禾安朝林十鸢微一颔首:“我若是被逼出第八感,受伤退走,对温流光来说,这局棋就是大获全胜了。”
她在长老团面前再一次失利,整个九州都知温禾安不如温流光,兼之身上负伤,第八感暴露,下一次见面,温流光能精心布置,倾巢而动,无所顾忌地取她性命。
温流光只是脾气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林十鸢皱眉,问她:“那你……?”
“人我要救。后面要做的事还很多,我一个人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做不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
“但我没打算现在和温流光硬拼,斗个你死我活。”
因为没有丝毫意义。
林十鸢欲言又止。
温禾安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垂着眼,平心静气地道:“让他们说吧,自我失势,他们明里暗里说得还少吗,别人看热闹,自然希望这热闹越大越好,这能代表什么。”
“我最不怕的,就是人口相传的议论。”
四下阒静。
温禾安开口提出要求:“我要两个九境,在后天晚上跟我一起进一品春。”
林十鸢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她回过神,嘶的吸了口气,半晌,艰难道:“不是我不答应你。我可以和你透个底,这次跟我一起来萝州的九境只有三位,他们还和你不同,就是普通的九境,实力肯定抵不过天都的长老。这要是交代在里面,对我和珍宝阁而言,损失大到难以预估。”
她点着桌面,又说:“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萝州城的势力,能出动九境的,一查便知,再将他们的灵力,招数一对,一抓一个准。我是想对付温流光不假,但这事只能放在暗地里做,一旦摆到明面上,别说收拢林家大权了,再给我十条命,也不够温流光杀的。”
温禾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顾虑,她从柔软的包裹中坐直身体,看向林十鸢,不知是不是恢复了修为,她分明也没释放气息,视线停留时,却莫名给人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之意:“我知道。”
们不会跟温流光碰上,战斗时不需要他们出手,不会留下属于自己的战斗技巧和招式,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进入地牢将人劫出来带走。”
林十鸢精神一振,问:“你打算如何做。”
温禾安没有隐瞒,她嘴唇往上一翘,像是在温和地笑:“我有铭印。”
林十鸢刚还嗡嗡直闹,飞快转动的脑海霎时风平浪静。
继而诧异。
她知道,凡是权贵之家,必定暗涛汹涌,危险无比,无论是何等身份,暗地里都有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时候。林家只是空有些钱,在九州之中算不得如何厉害,内里都已乱做一团,勾心斗角从未停歇。
她都尚且如此,别提三家之一的天都。
只是她没想到,温禾安这位昔日风头出尽,万人追捧簇拥,有望争夺天授旨的天都二少主,居然也有需要拓印铭刻的时候。
想要拓成铭刻,有严苛的条件,需要九境以上的修为才能尝试,它会抽取铭刻者大量的灵力,抽到虚脱,体内灵力彻底紊乱,十几天内无法再出手,其中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道心不稳,误入歧途。
顺利熬过这些,方能将其中最强的攻击杀招储存下来,留作底牌。
可以说,这种东西是吃力不讨好。
试问,谁会没事铭刻自己的杀招,他们都到这种修为了,遇到危险时,自己难道不会出手?
这未雨绸缪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什么情况和处境之下,才会想着拓印铭刻。
——而且听温禾安的意思,还不止一个。
林十鸢忍不住看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多想那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因为会很危险,她只要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如此想着,她最终颔首,扭身朝女使吩咐了两句,对温禾安道:“我会让他们配合你,具体的事,你们一会当面详细谈。”
温禾安点了点头。
很快,门被推开,一男一女在女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喊林十鸢“少当家”,而后站在原地,在温禾安抬眸时朝她礼貌性地一颔首,气息沉静,翩翩有礼。
这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当日温禾安解开封印,他们两也有帮忙。
他们是林十鸢的心腹。
林十鸢给温禾安介绍,男的叫萧怀衫,女的叫齐艾,她道:“如果以后出现什么不方便在四方镜里聊的事,他们会和你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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