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出了个闻梁没法拒绝的条件。
但是现在,他后知后觉有点害怕了,他看着这个从出现至今一直很温柔,甚至会默默给他的包袱里塞银子的女子,牙关微松:“你们不是来买药材的,你们是要对山神下手吗?要抓走他们?”
温禾安有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权势泥沼中孤身博弈太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和小孩沟通过了。
“等下会有人来救我们,这样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嗯?”
她贴近了点,相信小孩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声音有种温婉平和的力量:“这世上没有神,我不知道山里那群神仙们是什么来历,他们究竟对村民们有什么企图,最终会不会伤害你们,但是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们没有任何一点伤害无辜之人的想法。”
闻梁懂了,温禾安身上的气质和她所做的事情,叫人根本生不出一丝怀疑之意。
温禾安温声细语和他说话,她从陆屿然给的灵玉里找到了一团很有趣的东西,手指捻着一头牵出一根长丝线来,她朝闻梁伸出手,声音隐带笑意:“手伸出来。”
闻梁试探地将手放进她的掌心,甫一触上去,就被她反手抓住了指头,紧接着一根渔线缠上了指头,温禾安道:“今日你是为了送我才被卷进来的的,这样,你带上这个,如果哪一日遇到了困难,而我恰在同一座州城,它会带你找到我。只要不是捅破天,丧良心的事,我都帮你平了。”
说完,她将线在他手指上打了个结,神奇的是,结打完后,闻梁手指上的线头突然消失了,只有弯曲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温禾安给自己的手指头上也绑了一根。
闻梁后知后觉地反驳
:“才不是……你是听说闻央发热了才来的。”
温禾安只是笑,她索性也跟闻梁一样将脊背贴着坚硬的山石,肩头微懈,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时间在静寂中被拉得格外长,长到叫人心惊,特别是一抬头,看到巨石顶上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无形中窒息的感觉能将人逼疯。
温禾安润了润干涩的唇,半晌,轻声和闻梁说话:“你对你妹妹很好。”
闻梁有些不解,侧头回她,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她是我妹妹。”
做兄长的,自然要保护弟弟,疼惜妹妹。
温禾安视线在斜方一颗凸出的石头上定定停了一会,良久,无声勾了勾唇。
“放心。”她声音有点哑了,仍不动声色安慰着闻梁,否则小孩一哭,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哄,“会有人来救我们——”
最后一个字尚停在唇舌间,没有出口,就听外面一声“咔嚓”脆响,下一刻,夜色流转,山风猛灌,山石外三两团火把的跃动光点映入眼帘。
商淮的声音传来:“二少主?”
温禾安拉着闻梁站起来,松了口气,朝洞外给出回应,荡出悠长的回音:“是这里。”
得到回应后,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了,温禾安眼睛乍然见光,不由伸手挡了挡,放下后才看清眼前情形。
她看着低眉避开山石的陆屿然,眉眼间的惊讶藏都没能藏住。
商淮举着火把往前走了两步,陆屿然站在离温禾安不远的地方,在炽热的光亮下不温不淡地看她,发现她没受伤后就移开视线,倒是前者问了句:“没事吧?我们没来晚吧?”
“我没事。”温禾安指了指边上昏迷不醒的护卫,道:“他出了点事,被地动中的石子砸了脑袋,后脑上有淤血,需要医师看一看。”
商淮朝后方招了招手,很快,外面又进来两个寒甲护卫,循着商淮的吩咐,将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心利索地抬了出去,先一步消失在夜色中。
闻梁脱险后第一时间朝温禾安行了个礼,担心家里的弟弟妹妹,脚下冒火一般地沿着崎岖山路几个晃荡,期间还在空中徒手抓了根藤蔓借力,随便越过了山坎和溪流,很快成为米粒大小的残点。
三人出了山洞,温禾安这才垂着眼收刃入鞘,藏回袖子里,她看了看四周树木断折,河流开裂,山石堆得遍地,野兽尸骸处处可见的情形,抿抿唇,若有所思地问:“你们来时,看到村里的屋院了吗?可有受地动影响?”
商淮举着的火把朝她跟前一晃:“我们看到你的消息就赶来了,陆屿然原地劈开的空间裂隙,哪还管什么村庄不村庄,直接奔着山上来了。我连火把都是在山路上捡的。”
温禾安闻言顿了顿,不知道是巫山对合作伙伴太过关心在意,还是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有不足,这样一对比下来,她对昔日下属的态度不免有些凉薄。
她还有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至少,在三家齐聚争先机的关头,没有人能中途叫走她。
温禾安向来奉行用实际行动给予反馈与回报,言语致谢是最无用也最轻巧的东西,如是一想,她朝前两三步,追上了陆屿然,声音像被夜风洗涤过一样怡人:“山里地动,几天内可能会接连发生好几次,村民们拥有松灵,他们不怕,不会因为这个大惊失色,仓皇逃命,可那些上外岛做买卖的商家必定吓得不轻,估计天一亮就会离开外岛。”
“商队都是由萝州本地望族组建而成的,如今三家聚集在归墟附近的州城中,随之而来看热闹的人也是数不胜数,若这些商队同时出事,恐引发外界关注,所以山里的人会想用这一招将我们都赶出去。”
“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种种线索推断下来,肯定不是好事,到了这种时候,巫山还是先下手为强好。”
陆屿然左手覆上右手手背,指尖抵了抵腕骨,声音比浩荡山风更凛两分:“知道。”
“明日一早,巫山会接管这片地域。”
温禾安把自己能做的能管的事说完,就不再插手后续了,陆屿然自有一套做事的体系,再棘手的事都游刃有余。
陆屿然声音里的冷意,她有些感觉,但她没觉得有什么。
这种时候抽身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将心比心,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开心。
这样想着,就见陆屿然停下脚步,一道空间裂隙开在三人面前,温禾安疑惑地看过去,问:“去哪?”
陆屿然长身立于风中,袖袍微动,示意她过来,道:“去萝州。”
温禾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旋即拧起眉,朝他摇头,低声道:“萝州如今全是你们的人,我是新面孔,身份也不合适,我在山里住一夜,明早再——”
明早她去找林十鸢要一座院子住。
“还在山里住。”
陆屿然眼仁呈深黑色,如晕染浓墨,语调很淡,但细听之下,又分明带了讥嘲之意:“还想再被关一回,是吧?”
温禾安与他对视,最终轻声叹息,无奈地妥协。
一百个试图接近陆屿然的人,大概有九十九个会被他的武力手段和冷若冰霜,水火不侵的态度吓走,剩下的一个,也得在这种玫瑰带刺的调调中折戟而返。
她走进空间裂隙,商淮把火把熄了丢在了附近山头,也跟着闪身挤进来。
一路上没人说话,连商淮都在某种气势的震慑下闭了嘴,温禾安想了想,看向陆屿然,温声问:“你怎么来了?”
声音里仍有惊讶的意味。
说完,她想了想,觉得这样问有点不妥,容易让人生气,又认真补充说:“你若是忙,不必亲自过来,我和商淮公子说了,派个得闲的来就可以,不是很大的事。”
“等会回去,巫山的长老们不会为难你吧?”
陆屿然靠在紊乱的灵流边上,冷淡懒散,连眼都没抬下,话不知听进去了几句,待她说完,他才若有似无地颔首,声音微哑:“嗯。我闲,我爱多管闲事。”
这话说得。
商淮立马捏了捏鼻子,又握拳置于唇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温禾安看到了他急促抖动着示意的睫毛,想了想,也没说话了。
在空间裂隙即将停下来之前,她动作轻微地动了动左手,动作不影响,只是经不起细看,一看就会察觉出不自然。
陆屿然余光瞥到这一幕,视线顿了顿,半晌,薄唇微动,问她:“跟谁动手了?”
“没有动手。”
温禾安摇头:“山里蹿出来不少野兽,我用了刃,可能有点扯到了,但伤口没裂开,等会上点药就行。”
话音落下,空间裂隙停下来,温禾安略往外扫了两眼,发现是先前住过的庭院,院子里空挂着几盏灯,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并不是想象中三堂会审般的巫山聚集之地。
她顿觉自在许多。
陆屿然径直朝正堂走,脚步不带停留,同时朝商淮丢出命令:“把宿澄调过来。”
商淮下意识问了句:“现在啊?”
“不然,将你留在这?”
陆屿然脚步一停,薄而锋利的眼尾微向下敛,眸色清冷至极,忍了忍,还是吐出了一两分真实心境:“恰好,都不用四方镜,你两可以面对面闲聊到天亮。”
商淮立马噤声,掏出四方镜开始找人。
温禾安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但她没有探究精神,不想触陆屿然霉头,于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走,干脆不吭声。
等到了正堂,她瞅瞅天色时辰,准备说一声,自己先回房歇息了。
陆屿然却敲敲桌面,问她:“用晚膳了没?”
温禾安摇摇头,才要说不用麻烦,商淮见势,犹疑地开口:“我去随便弄些吃的给你垫垫?”
院里好几天没人了,管家不会采购太多食材,这大晚上的,找也没处找去。
温禾安下意识就要拒绝,抬眼却见陆屿然面无表情抓着遮风大氅搭在臂弯里,转身出了门槛:“我去。”
她在原地站了站,慢慢眨了下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跟商
淮确认:“他去做什么?”
商淮鬼鬼祟祟看窗外,一边飞快给予肯定回答,并且告知具体情况:“陆屿然只在心情极度愉悦或者心情极度恶劣的情况下会下厨,就……算是宣泄情绪?放心,没毒,能吃,很好吃,就是他脸色不会太好看,能不能吃得下全看你有没有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定力。”
他急匆匆朝温禾安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走了,这种氛围他真的吃不消,走前还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她:“今晚这情况,你看……”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看出来了。”反倒是温禾安先反应过来,她温柔地点头:“他好像有点生我的气。”
商淮觉得也说不准,感觉各方面都有原因。
归根结底。
怪探墟镜的事太扰人了。
商淮趁着夜色翻墙走了,温禾安在桌子前坐下,托着腮想事情,没过一会,陆屿然端着碗肉臊面走了进来,往她跟前一放:“只有面了,凑合一下。”
“已经很好了。”面都到跟前了,再要拒绝就没意思了,她接过筷子,还没吃呢,就下意识夸了句:“好香。”
吃下第一口的时候,温禾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下意识扭头要夸他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见他一脸无所动容的样子,便省过这道流程,转过身全心全意享受美食。
她安静挑面吃的时候,陆屿然随意挑了张椅子坐着,眼睛微阖,闭目养神,两人都不说话。
直到她放下筷子,悄无声息将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槽里洗干净,再将手擦干,这才静悄悄地又折返回来,在陆屿然不远处找了张椅子坐下,裙摆漾动,香风袭来。
他无声睁开眼。
“没想到我能吃到帝嗣亲自下厨做的东西。”温禾安吃了他的东西,笑起来格外真诚:“有些受宠若惊。”
陆屿然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相比于这张蝉兽面具,他还是更习惯看她自己的脸。
她今夜行为有些急进了,夜里出门,只带个凡间的护卫,若是真的出事,根本等不及他过去。
可他又无比清楚导致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九境修为全封,沦为凡人,瞻前顾后,隐匿行迹,遇事只能寻求外人救援,换做神仙来了心里都得有落差。
脸上再淡然,再如何言笑晏晏。
谁心里能好过。
陆屿然默然,半晌,他将四方镜拿出来,丢在跟前的小几上,压了脾气说:“温禾安,你觉得真遇到事情,找商淮是最有效的方式?他会丢下手头一切事情来找你?”
他瞳仁里映衬着拉长了的灯影,冷白的眼皮下覆着团阴影:“凭什么,凭他给你做了两顿饭的交情?”
门扉大敞, 夜风穿堂而过,声调清冽的两句话后,温禾安怔了怔。
她看着陆屿然, 明白了他一晚上情绪结冰的症结在哪。
陆屿然对外强势淡漠, 几近到了不近人情的程度,对内会稍微软和一些,只是能得到他认可,被划为“自己人”的,大概只有商淮和曾经的她。
商淮是性格使然, 精力充沛,热情无限, 记吃不记打,至于温禾安呢, 深究原因, 大概是沾了“道侣”这个身份的光,多少有些特殊。
随着这份特殊一齐到来的, 还有陆屿然一些称不上问题的小毛病。
这是温禾安在三四年前就发现的事。
她与陆屿然泾渭分明, 秋水不犯时还好,后面因为她单方面锲而不舍, 又几次与他同破秘境,关系拉近了些,才一日一日窥出那些藏得极深的习惯, 喜好,和不知从何时起越发明显的占有欲。
商淮和她对陆屿然而言是自己人,相应的, 对他们而言,陆屿然也得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是第一时间应该想起的存在。
他从前就很不喜欢温禾安跟后面结交的,且并不多靠谱的朋友表示任何一点亲近与在意。
有一次她和徐家少主谈论阵法之事,忘了时间,推了和陆屿然事先说好的晚膳,回去时找不见人,顺着侍从的话去书房外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门终于被人从里推开,乌泱泱一群执事乃至长老面色寡白地走出来,神情萎靡,其中一位老者深重的长叹声叫温禾安记了好几天。
他们蜂涌出来,温禾安提脚迈步进去。
进去一看,陆屿然果真是副八方不动,喜怒不显的模样。
他生气也和常人有很大不同,最开始的表现为不理人,随便你说什么,他如清冷谪仙般捧着书卷或竹简站在桌前,正对窗牖,他冷他的,但你不能不理他。
温禾安好几次都是自己忙自己的事,四方镜拿起来又放下,直到某一刻,发现他摁下了手里的竹简,抬眼直直看过来。
琥珀色的瞳孔又清又冷,隐有怒意。
当日他说的那些话,与今日这两句,几近能重叠在一起。
温禾安神思回拢,她与陆屿然对视,解释道:“探墟镜事关重大,你今夜定然抽不开手,我不想因为这事拖累你的进程。且商淮在你身边做事,我的消息他会通知你,当时时间紧迫,我觉得他会更关注四方镜的消息。”
陆屿然胸膛不由颤动了下,他扫向自己的四方镜,眼底神色莫名:“温禾安,说话讲点证据。”
“你哪次找我,我没回你?”
究竟谁不回谁。
温禾安静默了会,而后抬眼看他,眼神认真:“我知道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先通知你。”
陆屿然摩挲着手腕处蛊虫的位置,力道极重,很快就泛出猖獗的猩红色,半晌,他颔首,稍坐直身体,问她:“萝州如今戒严,三家的人挤在一起,遍地乱走,你那两位救兵,什么时候能到?”
“两天后。”温禾安也正想和他说这件事:“我到时候要出去一趟。”
陆屿然不由皱眉。
温禾安准备起身回房,想了想,还是端端正正坐着,垂眸轻声反驳他之前那句话:“帝嗣,我与你不一样,我在温家时,尚且有人会丢下手边事回应我,为唾手可得的名与利,为时不待人的表功机会,如今我身败名裂,纵然身死道消,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叹一句可惜,遑论丢下一切来救我。”
“我没法为巫山做事,巫山不会信我,也容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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