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瞥过去,能看到熟悉的面孔,江无双和温流光果真都在,还有闻人家的兄妹,城主赵巍的两个孩子以及李逾。
他破天荒的居然对这种场合感兴趣了。
转念想想,九洞十窟就在旁边,他来也不稀奇。
众人瞩目,温禾安侧身落后陆屿然两步,脚下一停,他就静静看过来,步伐放缓,直到两人再次并肩。两片袖子似挨非挨,倏然,他伸手过来要和从前一样牵她,虎口触到她一截指尖,察觉她身体怔了下,而后不动声色离远。
她竟侧首走过去几步,跟商淮搭话去了。
陆屿然垂眸,凝着自己顿在半空,空无一物的手掌,有一段时间,身躯静得几乎没有起伏,眉间阴郁,眼中涌起疾风冷雨。
她究竟、在想什么。
亘长恒久的死寂中,几人上了放置探墟镜的台面,温流光和江无双身边或站着,或坐着人,见到仇家,面上不动如山,一派镇定自若,实则都绷紧了身体,如呈防备之态的野兽。
温流光这段时日心性被狠狠磨砺了一遭,刀里来火里去,打碎了牙合着血往肚子里吞。她少年至尊,自出世起就坚定了天下无双的信念,从不觉得会败于任何一人,之前在温禾安手中吃亏,不能接受,为自己找借口,觉得自己大意,轻敌,可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让她不得不承认。
她被甩开了。
温禾安至少是半圣了,陆屿然也是。
搞了半天,她在四人中排了个倒数第二,压了江无双这个只会嘴上说空话的无能废物。
倒是温家圣者,自云封之滨回来后心情还不错,并没有在此事上苛责她。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论战力,当年帝主也非九州第一人,后来依旧得到了天地之力的承认,自空间术携水链搅局,温家圣者用水链跟王庭两位圣者交手时,她就意识到,这个机会真正落到天都头上了。
王庭圣者活不了多久了,试再多禁术都是无用功,长生绝不可能,而就在这个时候,巫山和王庭居然要开战了。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要他们一打,赢家就是天都。
温流光压着满腔火气蛰伏下来。
江无双的脸色更差,他受的伤重,养了这段时日,好了许多,此时冷脸是为探墟镜。
无人知晓,早在五六十年前,探墟镜就已在王庭掌控之中,前期所有给出的线索,“溺海”“无归”“云封之滨”都是他们人为操控,为了给后面的布置造势,也为了将所有人聚在一起,方便自家人暗中出手,浑水摸鱼,将来死无对证。
而问题就出在这。
这次探墟镜的三色光,祥云,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它如此突兀地冒了出来。
是灵器的反噬,还是帝主的力量?
突然出现是要做什么。
还没想明白这点,江无双就见到了温禾安,尚未恢复好的眼睛受到刺激般突突跳动,太阳穴也跟着跳。他想起温禾安那句“下次见面”,以为她会暴起出手,谁知没有。
她只凉凉扫他一眼,眼中确有杀意,但压住了,一段斑斓裙角旋即从余光里划过。
陆屿然并未登高台,周身肃杀,到了这种修为,威压自成领域,江无双坐得最近,以为他在针对自己,不愿屈居人后,拼着受伤未愈的身躯回以隐隐剑光。
陆屿然眼睛原本静默在某一点上,此刻抬头,漠然扫向他。
见势不妙,台下人散了一半。
温禾安和凌枝一前一后上台看了看,温流光冷眼看她们走近,居然按捺住了,其余几人对这两人报以友善的视线,纷纷客气点头见礼。
李逾的冷漠程度和温流光不相上下,自己放下的话,甭管最终能不能做得到,但他总会严格执行一段不短的时日,此刻坐在道椅上玩四方镜,眼皮都不动一下。
变故在此时发生。
眼看着温禾安从身边走过,站在温流光身边的女子眼光突然闪烁起来。她用刀,刀锋上淬了层银冷光,这个情形似乎在她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真正到了这一刻,脸不红心不跳,手极稳,一刀砍向温禾安时顺畅无比,发挥出生平最超常的水准。
她们离得太近,突然发难又快,猝不及防,连温流光都诧异地回眸起身。
温禾安经历过无数回这样的情况,身体有本能反应,脚步轻盈一迈,一只手掌神出鬼没地搭在女子刀柄之上,电光石火间借力转身,平滑的刀势立马发生转变,砍向她脖颈命门的一刀泄力八成,只剩几分余力转向她手指。
这点力,连她的护体结界都冲不破。
温禾安发出轻轻的疑问,像死神收割的前奏:“嗯?”
那女子见仇敌毫发无伤,咬牙也遮不住满脸惨淡,她盯着温禾安,恨意昭昭,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他不过是奉命去传话……这你也不放过,只恨我——”
话未说完,刀光余势隔着结界,将要斩在她手上。
温禾安不见动作,但就在这时候,身后有惊风掠起,破空的尖啸声随后迸发。李逾猛的站起来,此时的情形在他眼中似乎横跨许多年,与某一情形重叠,他瞳孔像野兽一样被激怒得紧缩起来,执弓的手青筋似虬龙般浮现。
箭矢将女子自眉间钉杀,生机转瞬即逝。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逾胸膛震动着,心中惊怒难以平息,半晌,他垂下手臂,无视诸多目光,用力碾了碾眉心,冷嗤一声,没有任何再待下去的欲望。他起身离场,仍然没理温禾安,只是盯着温流光,一字一句道:“三少主,出门在外,记得管好自己的人。”
温流光怔了下,暴怒。
她气息瞬间满涨而起,怒火燎原,不如陆屿然和温禾安她认了,但李逾又是从哪蹦出来的东西,算什么玩意,现在这些牛鬼蛇神难不成都以为能蹦到她头上来威胁她了?
然而她被温禾安的气息摁锁在原地。
李逾带着人扬长而去。
在场之人各有各的顾忌,一肚子龃龉不对付,但不可能真在探墟镜面前打起来,而探墟镜还是只冒白云不给消息,温禾安冷漠地擦了擦手指,决定回去了。
她启唇,对温流光轻声说:“下次见。”
下台后隐入人群,温禾安和凌枝走在前边,陆屿然和商淮在后面。
那件事发生时,凌枝就在温禾安边上,兴致勃勃地抄着手看热闹,她和陆屿然都没动,若是这种情况能让温禾安掉一根汗毛,那温禾安也不叫温禾安了,但李逾……
凌枝琢磨了会,觉得奇怪:“李逾好歹也是个巅峰九境,他不会认为刚才那人真能伤到你吧,怎么气成那样,你们不是还吵架呢么。”
她得出结论,很稀奇地扬扬眉:“他在向你求和?”
“不是。”
温禾安摇摇头,她隐晦地看向自己右手,小拇指无意识动了动,回过神来后,慢慢抿起唇。
身后十五步开外,天悬家的精准直觉再一次发挥作用,陆屿然心情真差到极致的时候,商淮是不会说话的,他惜命,摁着四方镜跟罗青山诉说现如今他如履薄冰的处境,这点俸禄是越来越难拿。
陆屿然突然开口:“去查李逾。”
商淮反应了会:“怎么了?你上次不是说不用查?”
四目相对。
商淮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说:“好。”
回到家,温禾安收到了月流的消息,说江云升已经离开云封之滨,在赶来与江无双会合的路上,至此,名单上的人几乎都出了老巢,离开了自家圣者的统辖地域。
她垂下眼睫,回了句知道了。
出来了就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
陆屿然先进了屋,温禾安进去时,屋里没点灯,仍是一片黑暗,他去湢室沐浴了。
她靠着墙站了会,无声闭上眼睛,想象他等会会有的眼神和追问,觉得无措。
待陆屿然再次推门进来,她起身点灯,一点灯影拢在他霜雪似的眉眼中,将神情模糊了大半,她迟惶犹豫地看他,张张唇却没有说话。
她并非不知道他介意什么,她冰雪聪明,心如明镜。
陆屿然从灯影中走出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洗得湿漉漉但还未擦干的手指耐心擦净,待擦完,将纯白手巾随手丢在桌面上,看了她两眼,一句话没说,伸手扣着她吻下去。
他极沉默,极凶,不让人喘息,温禾安从中尝到惩罚意味,唇心被咬,舌尖也被咬,她吃痛,却见披帛落地,双肩上的纱衣被指尖摩挲过后如被火原地焚尽,露出雪白的肌肤。
他气质冷怒,然身体火热,两股气息久违地触碰,甫一接触,便抑制不住的情、动。
明明知道时机不对,温禾安依旧纵容了他,因此吃了苦头。
床幔被抖下半面。
攀着他的肩,进去的时候,一点都不被允许后退,温禾安眼睛睁圆,闷着声音低低地哼,他被缠得紧,抓她的手握住,眼瞳中也有情欲,然最深处仍是两点寂灭的深黑。
深夜漫长。
最后将她捞起来锁在怀中时,她脸颊红红,睫毛颤动,眼睛里全是水,手指和指缝间汗涔涔的。
今夜,他在她身上得到了无数次回应,每一次都在证明,他们那样契合,两人的气息同等的渴求着彼此。
她压根学不会拒绝他。
陆屿然从未被难题困扰如此之久,他性情高傲,事情从来只问一次。
他和温禾安是道侣,是世间最亲密的人,问也问了,聊也聊了,她身边一切正常,他不能屡屡忍受自己不被承认。
或许是她有自己的打算,是他患得患失,对这件事太在意,太敏感。
陆屿然仰了下颈,静静低头看她透红的双颊。
他无法不在意,无法忍受他们之间再有任何误会隔阂。
他曾因此失去过一次。
他亲自上门, 势必是紧急的事。
陆屿然唤了温禾安一声, 撩开珠帘走到她桌沿边,她正在看书,侧脸安然恬静,此刻将书边一折,压到手边, 无声看过来。他道:“我出去一趟,等会回。”
“好。”巫山的事, 温禾安从不多问,但见此情状, 预料到什么, 嘱咐他:“注意安全。”
陆屿然推门出去,檐下雨珠成串砸落, 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 声势大得惊人。
商淮抵墙靠着,身边站着幕一和宿澄, 俱是面色凝肃,心事重重,见他出来, 商淮首先迎上去:“半刻钟前得到的消息,十五位长老和内山执事重伤濒死,被逼到了西陵, 马上到永州。”
“江无双与江云升从两边堵截,也即将在永州会和。”
商淮接着道:“我们的人趁着圣者重创, 王庭内乱无防备之际潜伏进去查妖血,找证据,就在三四个时辰前,其中一位执事与我们联系,求救。之后如何联系都无音讯,我查了他们的命灯,推出了他们的路径走向。”
“我猜他们拿到了什么。”他沉吟:“否则江无双和江云升不会同时出手,急着要人性命。”
陆屿然脚步不停,就在檐下开了道空间裂隙,听完只问了句:“永州?”
“是。”商淮的脑海中有片清晰的地图:“他们从王庭逃出来,回巫山的路势必被第一时间堵死,只能一路向西,往西陵和归墟来,而离得最近的归属巫山的辖地,就是永,芮,凌三州了。”
“我已让三州结阵,戒严,开始守城。但如果是江无双和江云升去,肯定守不住。”
江无双的第八感。
事情变得十分难办。
商淮继续说:“在来之前,我已经让十长老过去了。”二长老和五长老在为七长老疗伤,暂时抽不开身,这些老骨头格外经不起折腾,精细得不行,稍一折腾就是大伤,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陆屿然点头,踏进涌动的裂隙中,商淮和幕一宿澄紧随其后,他眼中却映着风雨飘摇中的一点灯火,倏的开口:“宿澄你带人留下,守着女君。”
被点名的宿澄一怔。
满脸不可思议,甚至悄悄转头以眼神询问商淮和幕一,问他们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让他守着谁?
女君是公子的道侣在巫山中最正式隆重的称谓,他们从前最多只唤夫人,但现在问题不是称谓,是宿澄极有自知之明,今夜他站在这院子里,作用就跟雨里无声的木头桩子一个样,温禾安真想干什么,他能怎么办。
那十五个长老还有机会求救。
他会不会有这个机会还取决于温禾安仁不仁慈。
幕一爱莫能助地撇过头,商淮叹息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就这么办。
宿澄屏着气一拱手,认命道:“是。”
空间裂隙消失在宅院里。
陆屿然走后两个时辰,天蒙蒙亮,温禾安也收到了消息,消息是徐远思发来的。
他现在怀着满腔感激在琅州发挥干劲,出发前他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只要有徐家人在,百万大军兵临城下也攻不下琅州,现在嗅到了不对,赶忙来说明情况。
【江无双和江云升不知道发什么疯,带人包抄了永州,现在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如今我们没有金银粟,如果是这两人强攻,琅州恐怕守不住。】
没有同等级的人压制,哪座城池都守不住。
自打徐家满门被囚,徐远思遇上王庭,草木皆兵,遇事总以最坏的角度揣测王庭的用意:【他们这是准备开战前先夺下四州。】
温禾安不再看书了,她才起了张纸练字,这两天她心浮气躁,不受控制,和罗青山口中“第二道妖化迹象出现后,神智会渐渐削减,直至完全紊乱”又对应上了。
做些清心静气的事会稍微好一点。
她当即撂笔,双手撑着桌面,细细再看徐远思发来的消息,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抹戾气。
她略一阖眼,喊来了月流。
“明天这个时候,将这两封信交到江无双和温流光手中。”
说是信,实则就是张纸折了两半,上面内容是现写的,格外潦草,字迹狂野,难以辨认,似字非字,似画非画,月流在一边看,半晌,意识那是个图腾,在千年前象征着妖,图腾用赤色描着一滴血,整张纸面传递着极为不详的讯息。
除此之外,就是时间,地点。
温禾安将这张纸递过去:“给江无双。”
王庭将妖血下给了温流光,这事连她这个当事人都被蒙在鼓里近百年,别人更不会知道。在他们想来,就算是有人察觉到了,也只
会觉得是天都和温流光出了问题,联想不到王庭身上。
可这纸出现在江无双手中,只能说明一件事,送信人知道这事是王庭所为。想和江无双见面,是捏着这个命门要谈条件呢。殊不知王庭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只可能是纠集最近最强的力量杀人灭口。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定会露面。
至于温流光。
温禾安笑了下,提笔写:二十八日,卯正,泗水湖,围杀温禾安。
落笔是王庭四长老的名姓。
别的事或许骗不来温流光,但她笃信这件事可以。
温禾安推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驻足看向三四步外的月流,她朝她笑起来,声音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为温柔:“我现在要去永州,送信是你最后一个任务,结束后你不必再为我做事。”
月流第一次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修为不凡,已经可以开宗立派,若是不愿,日后继续留在琅州也行。要是日后九州乱起来,九洞十窟和巫山都不错。”
月流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睫凝视着温禾安,她们一起做了很多事,说是主仆,实则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她知道温禾安是怎样的人,不到无计可施的绝境,她不会放弃自己。
就算是那次修为全废被押往归墟,她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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