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愿……
三愿陆双能够永远平安,永远开心。
陆父觉得这段日子里陆双有些不对劲,比起之前更加干劲十足。
如今每次出门打猎,陆双恨不得天不亮就出门去,然后不到傍晚便快快猎完回家。虽说时间大大缩短,但是猎的猎物比之前还要多几倍,他也不好说什么。
自家儿子最近这是怎么了?他无意间问起聂氏,聂氏却是会心一笑,老神在在地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我看啊,咱们陆家啊,马上就要有喜事了。”她笑着道。
陆双今日下了山,去了当铺一趟。
日出而猎,夜里回家,几日再一下山,虽说平时也是这般行程,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陆双早已经习惯,从没觉得怎么样。只是最近他却觉得自己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
想起那一道柔美的身影还在家里等他,他只恨不得天天哪里也不去,无时无刻不与她黏在一起。
掌柜的看他最近神采奕奕,面色红润,笑笑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一脸深意,“你若哪日好事将近,可不要忘了赏我一杯喜酒喝。”
陆双只是笑了笑,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
回家的时候,不知她会在干什么。告别完掌柜,他离开当铺,抬头看着还不算晚的天色,一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忍不住染上笑容,脚步也不自觉加快了。
“双儿哥哥?”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女音。
王瑛儿从药铺里出来,余光里扫到走在路上的高瘦身影,想也不想地便叫住了他。
陆双回过头,看到是王瑛儿之后,停住脚步,含笑的脸渐渐冷了下去。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是过去了很久,王瑛儿仍是没有忘记那一次的屈辱,她让芸儿走远,自己则和陆双站在拐角无人处,怨恨又缠绵地盯着他,“那个女的呢?怎么今日不见。”
陆双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冷,“与你无关。”抬脚便要走。
“什么叫与我无关?!”明明你前几个月还来了我家里提亲!王瑛儿朝前迈了一步,不让他走,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你就是因为她不愿意娶我的?”
“不是。”陆双道,“王姑娘,我上一次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抱歉,我要走了。”
王瑛儿愣住,翕动了嘴唇,慢慢道,“你不喜欢我?”
陆双沉默,片刻道,“天下好男儿多的事,我这样的粗俗身份,匹配不上王姑娘,王姑娘还是早早寻觅良缘,莫要一时被蒙蔽住了眼。”
“那你喜欢谁?”王瑛儿有些忍不住想哭,又忍不住想大声质问,“你难道喜欢那个女的吗?你的那个表妹?”
“我说了,与你无关。我先走了。”
王瑛儿脸色变了又变,看着他生怕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态度,心中大恨,语气变得不善,“那个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的表妹?”
陆双心里咯噔一跳,冷冷看了她一眼。
王瑛儿冷笑一声,丝毫不怕,“tຊ陆双,你莫不是偷偷从哪里拐了人?”
陆双脸色一变,急急道,“你莫要胡说!”
“那你告诉我,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陆双顿了顿,冷冷道,“我说了,她是我的远房表妹。”
“表妹?”王瑛儿冷笑,陆父那天造访家里时,早已经把陆家的家底说了个干净,他可没有说过陆双还有一个表妹,她也是事后才想起这件事,琢磨出了不对劲。
“你是不是在心虚?”王瑛儿有些怒,“陆双,你在心虚什么?”
陆双脸色难看,不欲再与她费口舌,转身便要走。
“我说什么呢,原来是家里藏了个美娇娘。”王瑛儿这几天嫉恨地失去了理智,体面斯文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反正芸儿在给她放风,她也不怕被人看见瞧见,“这个女人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你买来的,莫不是你从哪里捡来的吧?”
陆双终于顿了一顿。
王瑛儿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一惊,一时只觉得怒意更上心头,“陆双,你胆敢藏匿良家女,你真不怕我去告你!”
她说这话并不是气话。陆双不给她脸面,那她就毁了他。
陆双果然变了脸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的行为,确实算作藏匿良家女。
他是不怕别人给他泼脏水,但是他不能不顾顾环毓。
“王瑛儿,你如今报复我也好,恨我也好,但是此女就是我的表妹,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我爹娘,若再不信,可去看一看衙门里最近是否有此女的告示文书?多说无益,明日我便把我五服的族谱给你过目,你自己一看便知。只要不怕衙门到时候给你一个攀诬的罪名,坏了你的名声,你想去衙门就自去告。”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他哪里有族谱?只不过是唬王瑛儿罢了。王瑛儿一介未出阁的女郎,无论如何都不方便与官衙扯上关系。
王瑛儿听此果然变了脸色。
这女子果真是他的表妹?
她疑惑的目光又在陆双的脸上转了一圈,心里生起几分古怪之感。
退一万步,那女郎就算是陆双的表妹,可是看那高雅品貌、谈吐举止,分明是高门爵显家里才能滋养出的人物。
她们王家在镇上也是数的上名号的,王瑛儿自认自己也是正宗的大户小姐,她虽然嫉妒地发狂,但不得不承认,比起那女郎还是远远不及。
想到此,王瑛儿心念一动,看着陆双,又道,“阿双,这个女人与你不同。她不适合你。”
陆双对她的耐心已经到了顶点,闻言脸色一沉,剑眉蹙起,不屑道,“这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跟我是没什么关系,但你自己想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王瑛儿慢慢道,“这女郎弱质纤纤,想必之前必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与你这样从小生于乡野的猎户可是不同。你若是只图一时新鲜还好,若是长长久久地处下去,你们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只会平白磋磨了岁月,相看两厌罢了。”
陆双心中一动,像是藏在心底隐秘的气球被她挑破了一样。
他忍无可忍,面色强作镇定,抬脚便走了。
想不到走了会又碰到了那个老神在在的老道士。老道一看见是他,就跟看见了自家亲人一样,眼睛都亮了,端着破碗朝他跑了过去。
“小兄弟,我那日跟你算的那一卦,怎么样?准不准、准不准啊?”
陆双没有心情跟他说话,掏了掏怀里的铜板,扔了几个丢在他的碗里。
老道见有了意外之财,喜的跟什么似的,一边谄媚笑一边追着他道,“小兄弟你别不信,乖乖听我的话,绝对可以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陆双想起老者之前给他算过的“血光之灾”,脸色更是沉了下去。
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件事,停下来,看向老道。
“大师,我有一事不解。”
老道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上山回家的路上,陆双踩在化雪的荆棘地,一语不发。
脑海里竟是反复回想着王瑛儿所说的话。
连她竟然也能看的出来,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只是他自己又岂会不清楚这里面的要害?
说起来,从始至终都是他配不上罢了。
可是情之一字,何其难解?他现在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在乎王瑛儿的这些诛心之言。
陆双带顾环毓下山去看花灯。他答应过她的。
元宵节果然很盛大,街市上一片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一盏盏的花灯沿江而流, 汇成一片星河, 烟花一朵一朵地盛开在夜空中,比起任何一次都要热闹非凡。
聂氏挽着顾环毓, 后面跟着陆双, 三人喜气洋洋地赏着花灯。今日聂氏也下山了, 亲亲热热地挽着顾环毓, 时不时给她指一指模样各异的花灯,介绍一下花灯的寓意和当地民俗, 而顾环毓则点头听着, 两人说说笑笑, 慢慢往前走。
陆双则是一语不发跟在两人身后, 他并不喜欢这种场合, 但也始终淡淡地不离开,自始至终都跟在两人身后,要是有旁边推搡过来的行人,他便主动抬手阻拦行人, 为两人开路,像是一个可靠又忠诚的护卫。
今日没有宵禁,无需遮面, 所有的女郎都大方地丢下了帷帽,显露出一张张姣好的面孔出来。
顾环毓今日穿了一件杏色的襦裙, 仍是带着帷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找她并不需要太多的功夫,一眼就可以在人群里认出来。
人流攒动,显得她柔弱无依,在人群中犹如一朵娇柔的花瓣。陆双时刻关注着她,缓缓地往前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他个子高挑,身姿挺直,乌泱泱的人群之中再没有比他要高的了,人群中的他甚至比顾环毓还要好找。
在这样的时候,至少能够离的她近一些……
有小摊在叫卖着兽面,正好就摆在几人的必经之路上,顾环毓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聂氏注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了一眼她戴在头上的帷帽。
她是已婚妇人,无需遮遮掩掩,露个脸没啥的,但是顾环毓身份特殊,遮住她的脸不仅是为她自己好,也是为了他们一家人好。
可是今天情况特殊,帷帽反而成了显眼的了。聂氏看了一眼她的帷帽,又扫了一圈行人中形形色色的兽面,计上心头,笑道,“双儿,给环环买个兽面玩玩。”
顾环毓下意识便要拒绝,聂氏却不容她拒绝,给她挑了个猰貐,摘下她的帷帽,戴在了她的脸上,“戴着玩玩嘛。”
一只凶神恶煞的凶兽完美遮住了她的一张小脸,顾环毓喃喃地收回了手,不再推辞,“……多谢婶婶。”
“客气什么。”聂氏笑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了,陆双在后面结账付钱,很快跟了上去。
路过成衣铺子时,聂氏目光一亮,拉着顾环毓进去,就要给她买新衣裳。
见顾环毓又推辞,她立刻道,“这怎么行?你打来我们家,还没有给你置办过什么东西,这都过年了,怎么不得有身新衣裳?快跟婶子进去挑挑。”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什么婶子不婶子的,过不了多久,你就该改口叫娘了也说不定。
聂氏一想到这里,心里更是乐开了花,瞧了一眼顾环毓身上的衣裳,这衣裳是她年轻时候的,年轻时聂氏自认也是个瘦美人,可这衣裳穿在纤瘦的女郎身上还是有些宽松不合身,灰扑扑的不起眼,要不是顾环毓模样长得好,还真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裳。
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掀起一阵激烈的骚乱。
陆双眼疾手快,立刻挡在前面护住两人,聂氏拉着她赶紧往边上退散,好奇随着人群看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陆双趁机来到顾环毓身边,低下头去,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声音又低又磁。
顾环毓轻轻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无事。”
兽面遮住了她微微发红的脸,陆双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是觉得面如皎玉的女郎戴着这个狰狞的兽面甚是违和,但是并不难看。
他的环环戴什么都好看。
聂氏围在前面看热闹,陆双扶住顾环毓,在拥挤的人群中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一触即离。
他们就像是背着大人偷偷做恶作剧的孩子,少年女郎在无人注意的人群中tຊ牵了牵手,又很快松开,温暖的触感一触即离。
顾环毓抬眼看他,忽然心跳一动。
有流民正在哄抢小摊上的食物,逃窜的过程中撞倒了几个行人,接着又直直冲撞了穿街而来的马车,打马的仆人急忙勒住缰绳,响起一阵尖锐的嘶鸣。流民屁滚尿流地滚在地上,怀里抢的包子撒了一地,但他顾不上许多,干脆就这样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长眼的东西!滚开!知县大人的马车你也敢撞!”
仆人一脸凶相,扬起鞭子就抽了下去,响亮的鞭子抽在背上,那流民竟然浑然不觉,还跪在地上拼命啃着包子,混着一地脏污的泥土。
“我的包子!我的包子!”被抢了的摊主赶了过来,逮住流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随即他注意到了一脸不善的仆人和马车,也没敢继续打,只得胡乱踢了几脚就把流民拖到一旁,给马车让开道,自己则是绕到马车一旁,躬下身子,扬起一抹谄媚的笑,对里面的人毕恭毕敬道,“大人,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没事吧?”
马车受了冲撞,直接晃得车里的李大人一个醒神,他睡梦正酣,被人骤然搅了好梦,心里哪能痛快?不过只是掀起帘子摆了摆手,示意仆人继续赶路。
仆人冷笑,挥了挥手里的鞭子,“罢了,今日元宵节,我们老爷心情好,就先放你们一马,若是再闹事,就把你们一起押入府衙!打上二十大板!”
“多谢大人开恩!多谢老爷开恩!”摊主感激滴零,躬身目送马车远去。周围的行人也噤声不语,纷纷鞠躬行礼。
站在一旁的聂氏目睹了一切,半晌哼了一声,“狗官。”
她的声音不小,但幸好周围人该忙的忙,没有人听到她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聂氏拉着顾环毓往前走,语气有些不屑道,“我跟你说啊环环,这些当官的最坏了,百姓民不聊生,他们倒是一个个过得荣华富贵。我早就听说下面乱的很,如今一看还真是。唉,上面变天,百姓遭殃,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还真是可怜,这么一看,山下都乱成什么样了,还是咱们山上的日子好啊,谁也管不到咱们,谁也饿不死咱们,你说是不是?”
字里话外的意思,只把山上的日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仿佛还要努力取得她的认可一样。
顾环毓看着繁华底下的乱象,一时也沉默住了。
她几次下山,都若有似无地看到过一些流民,但是那时她并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到这件事,如今直观地目睹了他们的惨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块棉花,沉甸甸的难受。
匪患四起,彻底蔓延到了这一带,大批大批的流民蜂拥而至,惹得周围几个县苦不堪言,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李大人持的是怀柔政策,没想到清河县倒好,竟把流民都赶到了自己这里!李大人坐在马车里,又想起了那一群糟心的流民。
再这样下去,寻衅滋事,引起大规模骚乱,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能处理的了。
“大人,若是王大人仗着半年前闹水涝,就是不肯收养流民,都丢给了咱们,那咱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师爷忍不住问道。
“他敢!”李大人怒道,“说的好好的,一个县各纳一千流民,他倒好,把他地盘上的流民都赶到了我这里来了!一不给我交粮,二不给我纳贡,让我梅县吃什么喝什么!”
“反正横竖我就放一千人的米粮,剩下的我一分也不出,该谁管的谁管,爱给不给!他若再给我推辞,我就直接一纸状书高到京城去,摘了他的乌纱帽!”
师爷不赞成地唉了一声,“大人,如今风云欲变,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咱们还是别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了,不是说什么……陛下病重吗?”
“闭嘴!”李大人赶紧打住,“陛下的安康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师爷赶紧捂住嘴,“是小官多嘴。”
李大人面色凝重,不禁发起了愁,“若京城没有人能够管事,那这事该如何处理?难道这一千流民真的要砸在我的手里?”
师爷思忖良久,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大腿,“大人,小官想起了一个人。”
“谁?”
“工部侍郎,顾大人啊。”
“顾大人?”李大人狐疑,“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工部侍郎,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天子脚下的四品官,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认识这等人物?
师爷捋须,急急道,“颍州别驾张大人不是上月来了帖子,让咱们帮顾侍郎顾大人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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