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镜子约莫就是万象宝鉴了,万象宝鉴撑开一方幻境,阻挡万千妖魔,按照主人的心意,把这里打造成了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你怎会有我的画像?”少年公子言辞间是无法掩饰的激动,可能是他已经猜到什么了。
郑雪吟如他所想的说出答案:“是你父亲王老爷委托我来找你的,我没见过你,便同他要了一幅你的画像。”
“父亲?真的是父亲……父亲还好吗?”
“王老爷很好,只是念子心切,盼着能与你早日团圆,共叙天伦之乐。”
“是我不孝,让父亲担心了。”白绫覆盖下的空洞双目,怆然涌出两行清泪,濡湿了布条。
“王公子,抱歉,请恕我多嘴,你的眼睛怎么了?”
王老爷给郑雪吟几人的画中,少年公子形容俊朗,双目炯炯有神,并非这个模样。
王子楚的脸上露出一抹黯然:“当日我遭魔宗妖人所劫,双目被他们剜去,幸得荷娘相助,逃出魔掌,只是荷娘被我连累,与我一同跌下这天渊。还好父亲给我用来驱邪的镜子是个宝物,予我和荷娘能有一处安身之所。郑姑娘,你说你是父亲委托来救我的,来的只有你一人么?”
“你父亲的悬赏令敢接的人不多,与我一同前来的还有三人,目前我与他们失散了。不过你无需担心,他们三个不会有事的。”郑雪吟顿了顿,迟疑开口,“你口中的荷娘……”
一道女声自二人身后响起:“夫君!”
万顷日光落下,苗条纤瘦的身影斜挎着竹篮,自金晕中翩跹而来。
裙摆缀着花叶的碎屑,榴花般艳丽,率先吸引了眼球,郑雪吟目光稍作停顿,缓缓上移,落在那迎面走来的女子脸上。
女子身段婀娜,乌发如瀑,本该配倾世之姿,无奈面容生得不怎么好看。
不但不怎么好看,甚至说得上丑陋——鼻大如蒜,眼小如豆,薄薄的两瓣唇隐隐发紫,突出的颧骨上点缀着密密麻麻的雀斑。
这与郑雪吟想象中的小荷般动人的姑娘大相径庭。
修仙界美女如云,郑雪吟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长相了,一时有些发呆。
荷娘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挽住王子楚的胳膊,那张不好看的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竟也光芒万丈:“我就是荷娘。”
郑雪吟回神,同样以笑回之:“我叫郑雪吟,冒昧打扰二位了。”
王子楚同荷娘说清楚了郑雪吟的来历。
荷娘诧然道:“这天渊凶险无比,当日我与夫君也是在万象宝鉴的护佑下才得以平安无虞,此后不乏有其他闯入者,都被这里的妖魔吞噬了,郑姑娘能完好无损落在此处,当真是大有福气。”
他们四人当中,郑雪吟最像炮灰,万没有想到她也有被人夸福缘深厚的一天。
“方才听荷娘唤王公子夫君,你们二人可是在此地成了亲?”
荷娘娇羞掩面:“我们以为再也出不去,此地寂寞,便自作主张拜了天地结发相伴。”
“那真是恭喜二位了。”郑雪吟来之前就听说王子楚是被一名女修所救,还一起跌下天渊,便脑补了一出风月相关的故事。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放在哪个时代都不过时。
“我双目已废,本就连累荷娘跌下天渊,成婚以后,又要荷娘负担照顾我的责任,实欠荷娘良多,等出去以后,我定会向父亲禀明缘由,八抬大轿,给荷娘一个正式的名分。”王子楚握住荷娘的手。
荷娘摇头道:“楚郎高洁如月,我真心悦之,所言所行,都是心甘情愿,怎能说是连累。倒是我,生得这般模样,在旁人看来定是极不相配,若真的要明媒正娶,恐将来会给楚郎和王家带来不好的名声。”
“他们说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我王子楚娶什么样的女人,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王子楚心疼地将荷娘揽入怀中,“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你,与你的相貌无关。”
“荷娘能得王公子另眼相待,必是胜过这世间的千娇百媚,何须妄自菲薄。”郑雪吟道。
这番话深得王子楚的认同:“如果不是荷娘,纵使千娇百媚,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荷娘被王子楚安抚得面带欢颜,自呈一番动人风情:“方才听郑姑娘说,还有三人与郑姑娘同行,怎么不见他们?”
郑雪吟将进来时的遭遇与荷娘详细说了一遍。
“你的朋友极有可能是掉在了血藤林,那里是进入天渊的必经之路,大多修士都折损在此,你的朋友只怕已经……”荷娘的话止住,意思再明显不过。
“血藤林?”
“那里的妖藤食血而生,几无活物,掉入此间的,无一例外被血藤所食。”
“我的那三位朋友不是寻常人,我相信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荷娘,快告诉我血藤林在哪里。”
“天色已暗,入了夜,不好寻人,郑姑娘不如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进血藤林。如郑姑娘所言,那三位朋友本事极高,这一晚的功夫不耽误的。”
郑雪吟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荷娘的邀请。
荷娘提醒了她,血藤林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以灵力照明没什么问题,但灵力得留着救人,她需要准备足够的照明之物。
荷娘与王子楚在这里住了有多日,平日是自制灯油照明的,荷娘将他们的灯和油都借给了郑雪吟,出发前,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天渊下面有许多妖兽和野植,王子楚双眼不能视物,都是荷娘负责猎食。
“郑姑娘,吃饱了再上路吧。”
“多谢。”郑雪吟接过碗,“听说荷娘同为道友,不知荷娘师出何门何派?”
荷娘侧了侧脸颊,半张脸掩映在灯晕中:“荷娘资质不佳,未能如愿进入心仪的宗门,曾追随一介散修清修。前些日子师父不知所踪,便剩下荷娘孤身一人了。”
“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我知道郑姑娘你是无心的。”荷娘眉目间有一丝黯然,“楚郎还需有人照顾,血藤林探险,就恕荷娘不能同行了。”
“入血藤林者,多半有去无回,你所思所虑,乃人之常情。我们此次本是为王家的悬赏而来,真折损在此,是我们技不如人。”郑雪吟递出个扁壶,“荷娘,可否帮我灌些能饮用的清水。”
荷娘回来时桌上的碗已经空了,荷娘把扁壶交给郑雪吟,端起空碗,眼睫垂下,转身出门了。
荷娘一走,郑雪吟在床上躺下,在脑海中与万卷书以心音沟通:“书书,荷娘真的有问题吗?”
万卷书悠然道:“荷娘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她端来的那碗汤绝对有问题,你要是喝下了,明儿一早都不一定能醒过来。”
万卷书是临出发前简言之塞给郑雪吟的,简言之身上有好几样法宝,万卷书放在郑雪吟身上,兴许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还真的给简言之猜中了,万卷书帮了郑雪吟一个大忙。
刚才荷娘端来肉汤的时候,万卷书在脑海中发出警告,提醒郑雪吟暂时不要饮那汤。
将荷娘支走后,郑雪吟将那碗肉汤尽数倒在窗外。荷娘回来看到空碗,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情绪。
郑雪吟失落地说:“我还怪喜欢荷娘的,她居然是个反派。”
“荷娘今夜定会有所行动,你要注意。”
郑雪吟闭上眼睛:“我有预感,她会送我和贺兰珏他们相聚。”
荷娘等了半个时辰,推门进入郑雪吟的房间。
郑雪吟已经昏了过去,她取出匕首,靠近郑雪吟,刀子将要刺入郑雪吟心口时,她改了主意。
王子楚虽然眼睛看不见,嗅觉灵敏得紧,在这里杀人,血迹难以清洗。
荷娘思索片刻,扛起郑雪吟,出了小院。
离开万象宝鉴护佑的范围,四周妖魔蠢蠢欲动,荷娘冷眼一扫,妖魔无声隐退荒野。
荷娘一路行到悬崖前,将郑雪吟掷了下去,全程没有丝毫犹豫。
丢在这里,下面的那些血藤自会替她毁尸灭迹。
荷娘满意离去。
悬崖下,万卷书变作两个成人大小,书页作翅膀,用力扇动着,缓缓往上飞。
郑雪吟趴在万卷书上,灵虫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衣角:“看吧,关键时刻,还得靠我。”
郑雪吟道:“简言之身上那几个灵器,我一直最看好你。”
灵虫开心地翻滚:“吟吟夸我咯。”
四周黑漆漆的,无半点月色倾落下来,郑雪吟伸出手掌,还真的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时间无声流逝着,万籁俱寂,因此显得突然抽过来的藤条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尤为明显。
郑雪吟耳尖微动,侧身让开,那一鞭与万卷书擦身而过。
万卷书:“吟吟坐好。”
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多,黑暗中,无数根藤条挥向郑雪吟,郑雪吟纵身跃起,在空中矫捷地翻了个身,召出自己的佩剑。
相思剑蹭的一下飞出,抵住她的双足,摇摇晃晃在黑夜中穿行着。
右臂传来剧痛,是什么时候不慎被抽了一下,紧接着小腿又是一阵刺痛,郑雪吟险些栽了个跟头掉下去。
万卷书化作巴掌大小,藏回郑雪吟的袖中:“吟吟,接下来要靠你自己了。”
它是科普型的灵器,不擅战斗。
郑雪吟没有好到哪里去,看不见的情况下,藤条从四面八方甩过来,浑身都被抽打了一遍。
她从剑上跌了下去。
落到崖底后,她抬手召唤,飞剑落回她掌中,她化剧痛为怒气,一剑挥了出去。
让你们抽我,把你们的根全捣了。
这些木系妖灵,一身生机全系于根,根毁了,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黑暗如海水涌向双眼,郑雪吟凭着感觉,将灵力注入相思剑,整个地皮都被她掀了起来。
毫无顾忌运转灵力的后果,是再次激发七情伤。
散发的阴寒邪气寸寸侵入经脉。
郑雪吟咬住唇瓣,尽量忽略丹田处冰寒刺骨的痛楚。
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剑,右掌被剑柄磨出血痕,她就将剑柄从血肉中撕下,换成左手握剑。
四周都是枝叶抖动得飒飒声响,妖藤被郑雪吟气得不轻,密密麻麻,甩向天幕,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牢笼。
郑雪吟左手剑用的不利索,动作稍缓,便被妖藤趁虚而入,锁住她的手腕,反剪到身后。
腿弯处被重重抽打了下,她不由自主半跪下去,体内受到阴邪之气的冲击,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呕在枝条上。
妖藤吸收了鲜血更加兴奋,“蚕蛹”般的绿色牢笼疯狂地颤动着,郑雪吟的四肢缠满绿色藤条,被吊了起来。
妖藤的刺扎入血肉,汲取着新鲜的血液。
鲜血的流失,带来无法抵抗的疲倦。一时分不清,这满目的黑暗是失血造成的暂时晕眩,还是天本来就这么黑。
要结束了吧。
郑雪吟心头升起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终归只是个女三号,不能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这个时候死了的话,前功尽弃,再也不能回家了。
全身心都淹没在疲惫的海洋里,这无尽的黑暗,就要成为她最后的葬身之地了。郑雪吟垂下眼皮,心头覆满遗憾。
那个世界也不是非回不可,只是就这样半途而废,实在不甘心呐。
渐渐有了光。
那是萤火之光,不是一点,两点,而是成千上百的萤火组成的光芒。
像道锋锐的剑光,劈开了无尽长夜。
长夜尽头,少年提着盏萤火之灯,踏满地荆棘,行深渊暗夜,乘着风而来。
身后的火焰熊熊燃烧,逶迤蔓延,席卷深林,掌中擎着的雪亮剑光划过天际,将那张白玉般无瑕的面孔呈在郑雪吟的眼前。
近在咫尺。
又像是远在天边。
剑气穿过郑雪吟身侧,切断了缠住她四肢的妖藤,扎入她身体的长刺瞬间枯萎,散落一地。
郑雪吟的身体失去妖藤的支撑,朝着地面坠去。
贺兰珏张开双臂,她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怀中。
以少年双足为中心的烈焰,化作凤凰的影子,扩散出去,将所有藏在暗处准备偷袭的妖藤烧得只剩下焦黑灰烬。
“贺兰珏。”郑雪吟双唇翕动。
贺兰珏微微偏了下脑袋,被火光笼罩的面孔依旧冷傲,瞳孔映着火焰,像是某种猛兽的竖瞳。
转瞬间,整座深林都呈现出焦黑的痕迹,泥土下露出森森白骨。
那是曾坠落此地的修士被妖藤啃食剩下的骨架。
妖藤死伤大半,剩下的,不敢再挑衅贺兰珏,缩回地底深处。
贺兰珏收了足下火焰,四周再次被黑暗浸染,剩下的唯一光源,是浮在贺兰珏身侧的萤火之灯。
那是贺兰珏捉来的萤火虫,用白纱和树枝做成的简易灯笼。
萤光照出郑雪吟惨白的脸:“贺兰珏,我可能快死了。”
郑雪吟喜着素衣,此刻一身素衣早已被血染透,滴滴答答淌着血。
贺兰珏抱着她,浑身灵力运转着,浮空而起,足下出现一柄飞剑。
飞剑载着他落在一片粉色的山谷。
那粉色是大片大片绽放的桃花,桃花落了满地。贺兰珏用灵力将桃花全部拢在一起,凝作一张花床。
郑雪吟被放在那张花床上。
这个山谷应是位于特殊之地,桃花居然能和萤火虫一起出现,粉色的雾海间,淡绿萤火点点,环绕着整座山谷,比繁星还要灿烂。
郑雪吟的目光掠过点点萤火,落在贺兰珏垂下的眼睫上。
贺兰珏低头撩起她的袖摆,检查着她的伤势:“失血过多,暂时不会死。”
这句话是在回答郑雪吟先前的那句“快死了”。
“血是黑色的,我中毒了。”
黑血来源自胸部的位置,贺兰珏看了眼,又触电般移开。
“我手断了,你替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郑雪吟喘息着,抬眼盯着他头顶好感值的进度条。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好感值升到了12%。
真的她越惨,任务就越好刷。
郑雪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的双手是在与妖藤的打斗过程中断掉的,呈现出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侧,掌心处血肉模糊,手掌合握一下都难。
“人命关天,便是看一眼,有什么打紧。”伤口位置特殊,郑雪吟看出贺兰珏的顾忌。
事急从权,这个时候的确不应该拘泥于小节。贺兰珏扶着郑雪吟坐起,伸手拽下她血色浸染的外裳。
肩头裸露在空气的瞬间,冒出一粒粒细小的疙瘩。
那一截肌肤如冰玉雕琢,在夜色里白得愈发明显。
贺兰珏目光澄澈,一件件褪下她的衣裳,只剩下抹胸时,终于溯清伤口的来源:“右胸位置,扎了根毒刺。”
妖藤毒刺有限,以寿命为代价,轻易不会发出。
这根毒刺深深没入她的右胸,只余一丁点尾部露在外面,若要取出,需要用手指按压,用力挤出,顺道将毒血一起逼出来。
“你帮我取。”郑雪吟说。
毒刺凶险,短时间不取出,毒素从经脉入肺腑,就再无回天之力。
等郑雪吟接好双手断骨,愈合掌间伤口,早已毒发身亡了。
所以,她只能厚着脸皮求助于贺兰珏。
贺兰珏白皙俊秀的面孔隐约浮起薄红,一言不发。
郑雪吟不再祈求,黯然地敛了眼睫,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四周重归寂静,萤火飞舞,桃花萎地。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盖过世间的一切喧嚣。
“得罪。”贺兰珏伸手,帮郑雪吟褪去抹胸。
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指尖微微颤抖,颊边的红晕深了几分。
少年闭着双眼,两指落在伤口的边缘,指腹用力,按压着那绵软之处。
仿佛有火焰灼了他的指尖,他手抖得厉害,却不能松开半分,灵魂陷入漩涡的深处,脑海中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无法去想。
汩汩毒血涌出,染红贺兰珏白皙的手指,郑雪吟眉间露出痛苦的神色,微拧眉头,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自喉间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轻点,贺兰珏,疼。”
等那根毒刺脱离血肉,两人俱是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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