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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暖(女王不在家)


可很快便止住了。
她心知有异,待要去看,却见水晶珠帘被撩开,阿畴迈步进来。
一袭锦袍尽显华贵颀长,迈步间那沿边的袍摆泛起水波一般的褶皱。
不过他眉眼间却是带着几分凉意,薄唇也是微微抿着的。
莫不是已经东窗事发?
希锦深吸口气,迎了上去。
她这短短的十八年啊,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
她不怕!
既是隐患,早点东窗事发了早点好!

希锦含笑迎上去:“阿畴,不是说今天要过去内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阿畴看着希锦那过于妩媚娇软的样子,道:“客人呢?”
希锦笑道:“几位客人都在水榭那里,这不是刚才接到官家的赏,我耽误了一会,正说要过去。”
阿畴:“哦?”
希锦听着他这语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想着那休书的事果然事发了?
她就给他装傻,拿了丝帕来,给他擦拭额间那细密的汗::“阿畴,你看看你,都出汗了,希锦看着好心疼。”
不过可惜,任凭她如此慇勤,这郎君却是面色平淡,就没什么反应。
她很无辜地道:“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好像不太痛快?”
阿畴:“可能是天热吧。”
希锦:“那吃些冰碗吧,才送来的,还新鲜着呢,解解乏。”
阿畴待要说不吃,希锦却已经给他端了来:“你尝尝嘛!”
那冰碗中放了新采的鲜藕,鲜鸡头米,又配上鲜核桃仁、鲜杏仁、鲜榛子,用那嫩荷叶在下面托着,再用那剔透的碎冰一衬,红的红,白的白,这入夏时节用上一碗,那自然是心畅神怡。
希锦亲自喂给他:“吃口嘛!”
她这么慇勤,阿畴就着她的羹勺尝了口,鲜甜清爽,自然是好吃。
也因为那清润的凉爽,他薄薄的唇泛起润色,衬着那俊美的面庞,竟有几分别样的绝艳。
希锦看着这样的他,也有些看入迷了,想着自家郎君真好看。
莫说他如今贵为皇太孙,就是赘婿好了,其实还是喜欢的。
谁知道正想着,上方突然传来沉沉的声音:“说吧。”
希锦:“嗯?”
阿畴:“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
希锦:“……”
她轻哼:“什么意思嘛,你家爱妃心疼你,眼巴巴喂你吃冰碗,你倒是说我。”
阿畴微挑眉:“哦,那说说,刚才你急匆匆藏什么呢?”
希锦一噎。
她眨眨眼睛,掩饰性地看了看左右,之后才故作无事地道:“能藏什么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就是今天官家赏了那么多好物件,我觉得挺好的。”
阿畴就那么注视着她:“是吗?”
说着间,他走到了一旁,修长的手指抬起,却捻起零星的白色灰烬屑末:“这是?”
希锦只以为自己收拾干净,万没想到还留下这蛛丝马迹。
阿畴回过身,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希锦特别理直气壮,仰着脸看他。
视线相对,良久,阿畴道:“你真不说?”
希锦脸红,她咬唇看向别处:“你要我说什么?”
她猜他已经知道了,但具体知道多少,是不是看到了休书,她猜不到。
如果他直接摆明说出来,她可以和他理论理论,反正没理也能辨三分。
但是现在他不明说,其实他也不知道确切,只是在试探自己罢了。
那字条自己已经烧了,左右他是看不到了,看不到那就只能疑心疑鬼,反正又没实证,他还能怎么着?
但是一旦承认了,那就是实打实的罪证,他会惦记一辈子,他会穷凶极恶会冷眉冷眼!
总之不能承认。
况且,霍二郎做什么了,她做什么了,统共不就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倚西楼翠竹蔽日”吗?
说了他信吗?
阿畴轻叹了声,走近了她,垂着眼看着她,用很温柔的声音道:“希锦,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兴许我也不会生你气,是不是?”
这么温柔的声音,伴着碎冰一般清凉的气息传来,这让希锦有瞬间的恍惚,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阿畴抬起手来,轻搂住她的腰,低声问道:“刚才烧了什么,是不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霍二郎给你通了什么信?”
希锦的心陡然一顿。
她看向阿畴,便看到了他眼底过于冷静的墨色,她便一下子清醒过来。
才不要上当呢!
她咬唇:“阿畴,你说什么呢?”
阿畴:“我说什么?你要告诉我说,你刚才什么都没烧,霍二郎没和你暗通款曲?”
暗通款曲?
希锦是心虚,但希锦却觉得自己没暗通款曲。
过分了呢。
于是她便特别理直气壮起来:“殿下,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和霍二郎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私情,我光明正大,你如果不信我——”
她磨牙。
阿畴:“我如果不信你,你待如何?”
希锦几乎不敢置信,他难道不该捂住自己的嘴巴说“希锦希锦我信你我的乖乖希锦不要恼”,结果他竟然非要逼问自己?
她睁大眼睛,有些委屈地道:“阿畴,你变了,你对我不如之前好了。”
阿畴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倒打一耙!
他挑眉:“嗯?我怎么变了?”
希锦泫然欲泣:“你竟然不相信我?我们多年夫妻,你竟然不相信我?”
阿畴一时无言。
他看着希锦,咬牙:“那你呢,你相信我了吗?”
希锦便说不出话来了。
她是相信他的,相信自己在他这里永远有着优待,他对自己是宽容的,是不舍得自己的。
可这种事毕竟太过荒唐,休书一事,他若看到了,怎么都会恼恨的,他这个人性子起来,简直能把人吃了。
还有霍二郎给自己递的这消息,若是让他知道,难免想东想西。
有时候就是夫妻之间,也不可能事事坦白,比如她怎么可能向他提起当年她被霍二郎牵住小手险些抱进怀中时那狂跳的心。
曾经年少的那些,她没法说,一旦说了,在阿畴心里便是永远的烙印,是抹不去的。
只是他非要逼问自己,他想知道。
希锦望着眼前的阿畴,望着他那过于幽深到让人看不懂的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光闪入她的脑中,她突然一下子明白了。
休书,其实没什么。
阿畴知道自己要休了他,他早知道,这些其实并不重要。
若他知道了休书,那他或许就能猜到,今日今时的霍二郎是万万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觊觎的。
给霍二郎一百只熊心豹子胆他都不敢。
所以他也就能猜到,霍二郎若自己给自己传递了什么,也是为那休书一事。
他那样的人,有什么猜不到的呢,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傻子。
可他却非要逼问自己,他要什么?
希锦在这一刻突然开悟了,悟到了他要什么。
他要的,是在那个初见的冬日,她塞给他的一块梅花饼;是在那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她坐在犊车上对着那个赶车的少年回首一笑;是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她和他那不经意的一个碰触。
他想要所有他曾经没有得到过的,那些他只能站在暗处看着的,属于霍二郎的,也属于宁希锦过去的。
当想明白这个时,希锦的心在颤,带着酸涩和甜蜜的颤。
她仰脸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好,那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的声音很低,和刚才那过于娇软的语气不同。
这让阿畴的眸色微沉了下,他视线一动不动地紧锁着她。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房间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开口,用一种异样的声调道:“嗯,你说。”
希锦:“说起来,霍二郎和我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我真以为自己要嫁给他的,他也曾牵着我的手,去逛那灯火连天,看那三月花开。”
阿畴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希锦却是并不在意,继续道:“如果当年不是出了那些事,那我早嫁给他了吧,他如今高中探花,那我也是探花娘子,说起来也是能得个诰命,从此荣华富贵享不尽。”
阿畴眼神很冷:“你想得美。”
希锦:“怎么叫我想得美,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嫁给了你,那我今天也是霍二郎的娘子呢,说不得我如今陪着他手牵着手——”
阿畴陡然呵道:“宁希锦!”
那声音冷沉沉,带着无边的威慑,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胆寒。
可希锦现在就是吃了豹子胆,她就是故意的!
她笑看着他道:“你干嘛这么恼,气死了是不是?这么生气你可以休了我啊!”
阿畴磨牙:“你是看他如今一举成名天下知,喜欢得很,开始旧情复发了是不是?好好的皇太孙妃你不当了是不是?”
希锦:“我也没说不当,是你冲我恼!你找茬!”
阿畴:“你想让我休了你,你回头再和他成了好事,重续旧梦?”
希锦冷笑,倒打一耙:“是你自己胡乱编排,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你就是天天疑神疑鬼!有本事你就休妻,赶紧的,谁不休妻谁是孬种!”
阿畴眼神幽深,语气冰冷:“休想,你说休就休,我凭什么要成全你们?”
说完,他骤然伸手,握住希锦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希锦少不得推搡他,捶打他。
然而,男人那精壮的身子蕴含着的力量,自不是她能抗衡的。
她感觉自己被男人紧紧禁锢住,之后打横抱起来,强硬至极,不容拒绝。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看过的话本,偷窥,闲汉!
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瞬间把她给扼住,她越发用手捶打着他:“放开我,我不配,我不贞不洁。”
然而阿畴哪里放过,以相连的方式走了几步,把她放在床榻上,很快健壮的身子压下来。
希锦便扭,扭得跟条鱼一般,在男人身下扑棱扑棱的。
阿畴两只手握住她的细腰,低声命令道:“别动。”
希锦当然不听:“就动就动!”
她这时候也来劲了,嚷嚷着道:“你干嘛碰我,你别碰我啊,你是金贵龙体,我这低贱商贾女子哪里配承你雨露?你快放开,可别玷污了你的龙气!”
阿畴琉璃玉珠似的黑眸直盯着希锦,薄薄的唇透着嫣红,看着她的眼神锋锐却沉静。
希锦被他看得后背有些发凉,她突然觉得,他好像会吃人一样,会把自己一口吞下那种。
她眨眨眼,怔怔地看着他:“阿畴……”
突然真有些怕了,不要吃她啊!
然而,阿畴却只是俯首下来,以一种难以想像的缓慢速度。
于是屏着呼吸的希锦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俊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孔俯首下来,那挺拔的鼻梁压迫地触碰到了自己的鼻子,并以磨人的速度压上。
希锦脑中一片空白,嘴唇动了动,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她,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而就在这极度静谧的诡异中,阿畴削薄而嫣红的唇却轻启。
他说话了。
他嗓音里带着沉沉的哑意:“吃了我这么多雨露,如今倒是说这话,喂不饱你吗?”
***************
雨收风住,一切都归于平静。
希锦脚趾蜷缩,伏在男人怀中,她现在意识还有些模糊,好久不曾挨过这样的,他有些不管不顾的疯。
不过她却好喜欢,喜欢到自己仿佛要被融化了。
她受不住,发出一声颤。
那叫声柔软,发颤,尾音破碎又湿润地挠过男人的心,能轻易勾起任何男人的渴望。
阿畴垂着眼睫,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被自己这样对待过的样子。
他会有一种阴暗的想法,把她这个样子画下来,永远永远留下来。
不过他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只能自己看到。
画下来,死之前带到坟墓中,和他们一起合葬吧。
一旁的希锦终于慢慢醒过神来,醒过神来的她想起刚才的种种,便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挠了他一下。
并不会特别疼,但也绝对不会好受!
阿畴被她这么一挠,眸底却越发深暗。
他又被她惹起来了。
希锦却已经道:“你就跟条野狗一样!”
阿畴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刚才是谁抱着野狗喊喜欢?”
希锦:“你——”
越发不要脸了!
若是让人听到,他们可以直接去死一死了!
阿畴却是神情平淡,一脸坦然。
希锦无奈,抬手捂住额,完全不想看他了!
阿畴却侧首,看她:“你之前都在胡说什么?”
希锦:“我说什么了?”
阿畴声音哑沉:“休不休的那些话。”
希锦嗤笑一声:“看你挺在意的?”
阿畴:“你非要胡说八道。”
希锦一撩眼,淡淡地道:“你既知道我是胡说八道,那又何必在意呢?”
阿畴凝住希锦的眼睛,眸色晦暗不明:“我不该在意吗?”
希锦道:“那我给你解释解释。”
阿畴沉默地等着。
希锦:“第一,反正无论你是有什么怀疑,我都问心无愧,我都光明正大!毕竟我宁希锦不是傻子,我的夫君有权有势,我也是皇太孙妃了,我这皇太孙妃是你拼着命挣来的,是我自己苦熬得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珍惜,怎么可能随意自毁前程?”
她看他,他并不言语。
于是她继续道:“第二,我的夫君才貌双全,权势无双,潘驴邓小闲样样俱全,我但凡换一个,有谁有我家阿畴这般的锦绣富贵,有我阿畴这样的本钱?我怎么可能这会儿再看上别的郎君!”
阿畴听此言,神情便有些难以描述的异样。
希锦看着阿畴,叹了声:“有些事,我也确实需要向你坦白。”
阿畴闷闷地道:“绕了这么大一圈,你终于可以说句正经话了。”
希锦无辜:“是你不让我说!”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白藕一般的胳膊上已经是处处红痕。
她哼了声:“你看!”
阿畴垂眸,看着那红痕,眼底便泛起怜惜的温情:“怪我。”
希锦得这两个字,也觉得够本了,这才继续道:“当初我生你气,你走了后,遇到了许多事——”
收到这里,她眸底泛起雾气:“反正就是一生气,写了休书。”
阿畴:“嗯。”
他神情并没什么大波澜。
希锦想,自己猜得果然没错的,他确实并不在意这些。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了解自己的郎君了。
她垂着眼,看着他那尚且残留着一层潮意的胸膛,低声道:“后来那休书不见了,如今看来应该是被希钰拿走了,她想借此毁了我们,你,你是不是——”
她试探着说:“已经知道了?”
阿畴:“知道。”
希锦略松了口气,果然是的。
所以阿畴知道了,他也没那么恼嘛,一切都是庸人自扰嘛。
霍二郎白白给自己送了那字条了。
她便叹了一声:“至于霍二郎,他无意中知道了,也是好心想提醒我。”
阿畴那视线便扫过来,晦暗不明。
她承认道:“他写了一首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人倚西楼,翠竹蔽日,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果然,阿畴马上道:“希钰包藏祸心,祸在休书。”
希锦点头:“是,他也只是想提醒我,反正也是好心吧,你也不要太计较了可以吗?”
阿畴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道:“帮你曾经喜欢过的郎君求情?不舍得他的前途?”
希锦叹了声:“你就这么认为吧。”
阿畴眸底幽黑:“宁希锦,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希锦无辜地眨眨眼睛:“我话还没说完呢。”
阿畴磨牙。
希锦:“还有件事,我得和你详细讲讲。”
阿畴:“说。”
希锦这才提起荷包:“你记得吗,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那时候你过来我们家院子,我正在廊檐下拿着针线活,我是绣一个荷包。”
阿畴神情冷肃。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希锦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道:“那个荷包,我绣的时候就想着,我是给我未来夫君的,我家夫君佩戴上那荷包,是要佩戴一生一世的。”
阿畴的眸光锐利得能杀人。
希锦自然明白,他是很在意很在意的。
这辈子他的最痛就在这里了。
但她还是故意问道:“你觉得如何?”
阿畴眸色暗沉,下颌线紧绷,一字字地道:“自从成亲后,你便不再动针线,定是觉得我不配,你根本不会为我动针线!”
希锦辩解:“也不能这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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