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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暖(女王不在家)


卢大人跺脚:“皇太孙哪!”
其实卢大人也是着急,一脑门汗。
毕竟那位皇太孙在他们宁家做的是赘婿。
赘婿,那是什么,以女之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也要从母姓,那是要承嗣母方宗祧的!
在早些时候,赘婿如同奴婢,后世虽有所改,但依然地位低下,皇家威仪哪能容许这么践踏,是以众臣来此迎接皇太孙,都不敢明说赘婿二字,那是忌讳!
族长一听“皇太孙”这三个字,吓得两腿发颤,连忙道:“皇太孙?那是什么?这和我家有什么瓜葛?我们家可从来奉公守法啊!”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旦牵扯这皇家事,许多事都说不清,他是做买卖的商贾,听不得这些。
那卢大人一听也是无奈,便压低了声音,要和他详细说,谁知道这时,却见那边阿畴过来了。
卢大人看了阿畴,顿时腿软,忙要上前拜见。
一旁众人哪知道根底,那二伯见了阿畴,赶紧使眼色让他下去,毕竟这是赘婿,又是要被休的,可不能出来招惹是非。
旁边宁四郎见此,也赶紧拽住阿畴,要让他退后:“你去干嘛?你赶紧躲后面去,这你没你什么事!”
卢大人一看这情景,急得汗都出来了,忙大声道:“皇太孙在此,下官拜见殿下!”
他这一吼,周围人都是一惊,那边钦差孙大人,并指挥使聂大人,这一个个都听到了。
聂大人也就罢了,他见过阿畴,而孙大人却是并未见过,如今听到这话,定睛看过去,却见这年轻郎君不过是弱冠之年,却生得相貌轩逸,颀长清隽,俨然正是龙颜凤姿,堪堪有高祖之气象。
当下他心中大震,忙上前跪拜见礼。
他这一跪,其他人等包括聂指挥使跪下,随后那些本地官员以及随行侍卫等便呼啦啦跪了一地。
宁家人从旁看着,全都目瞪口呆。
刚才那威仪四射的朝廷钦差竟突然全都跪下了,于是那片威严便瞬间都矮在地上,大家的视线开阔起来,放眼放去,院子连同外面的廊道全都是跪着的人!乌压压好一片!
宁家也是大户了,族长更是见多识广,但如今见这场面却是依然震撼不已。
他愣了愣,之后僵硬地也跪下来,口中还喃喃着:“快,快,都跪下。”
宁家其他众人也都吓傻了的,现在听这话,全都僵着身子噗通跪下,因为跪得又硬又急,就听砰砰砰的声音响起,那是膝盖隔着布料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而就在内室,众妇人们已经没什么反应了,大家只呆呆地看着。
希锦就那么盯着外面,透过那窗棂的缝隙,她看到阿畴站在院子中,身形笔直颀长,那么多衣着华丽威风凛凛的官老爷竟然全都跪在他面前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阿畴开口了,先是让诸位大人起身。
待到大家陆续起来,他才道:“聂大人,我说过,等我这里事了,我会过去找你们。”
希锦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便有些口干舌燥,心跳也加快了。
明明阿畴还是那个阿畴,他说话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凉淡,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对这种场面很从容,应对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属于这种场面的。
希锦的心越发狂跳,她眼睛不眨地看着外面。
这时候阿畴已经和那钦差孙大人并指挥使聂大人聊了几句,因为人多,隔着远,听不太真切,不过听那意思,似乎是两位大人说圣旨已经下了,召他速速回京,说官家如何思念,盼着他回去,说不能耽误。
希锦此时只觉天旋地转,手已经开始发颤,又觉得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她攥紧了拳,紧紧将阿芒抱在自己怀中。
旁边二伯娘等人全都木然地看着她,大家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怎么了。
宁家的这些妇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是所谓的大场面也不过是小小汝城富户的那些玩乐,她们见了外面官老爷知道小心翼翼,和官家夫人打交道那更是慇勤讨好。
至于离开汝城,至于燕京城那些事,官家那些事,这对于她们来说太陌生了,是远超过她们见识的。
这时候,芒儿却突然道:“爹爹!”
原本场面是寂静的,那么多人的小院子里,咳嗽声都不见一下,现在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让所有的人心中为之一颤。
大家顺着那声音,全都看过来,于是宁家人想起来希锦和芒儿。
那钦差孙大人听着这声音,征询地望向阿畴。
阿畴:“孙大人,聂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和家眷交代几句。”
孙大人诧异,没人和他提过,他困惑地看向聂大人。
原来皇太孙都有家眷了?那小郎君是谁,皇太孙的儿子?那那那——
对此聂大人假装没看到,逃避了他的眼神。
有些事是不能说的,谁说出来,那件事仿佛就落谁身上。
皇太孙在民间已经有了妻儿,这倒是没什么,很正常,但当了人家赘婿,那问题就大了。
皇太孙啊!当了人家赘婿啊!还是被人家动辄斥责的赘婿!
这是大昭皇家尊严被践踏最狠的一次了!
况且,他对皇城那里也一直避而不提皇太孙的妻儿,如今自然只能装傻了。
这时候,宁家众人全都心里发慌。
之前希锦还想休了人家,这,这如果让人知道了,宁家还不是都得死!
希锦看着这情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咬牙,领着芒儿出来了。
她两腿发软,脑袋发懵,不过她也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赘婿竟是当朝皇帝的孙子,亲孙子,也就是昔日那个逃亡的皇太孙。
她话本看多了,那话本大多是胡诌,但胡诌的故事也有前朝的故事打底子,许多事无论朝代怎么变换,理永远是那个理。
宁家收留了逃亡的皇太孙,这个如果之前查出来只怕是死罪,灭门的。
但是现在皇上要认这个孙子了,这就是大荣耀大风光,是天大的幸运。
而这个皇太孙还是自己的赘婿,这更是她该感天谢地的。
当然也有提心处,她对他不好,对他一直很刻薄,他若追究起来——
希锦不敢细想。
她只能拚命让自己不要去想了,咬着牙让自己不要牙齿打战,走上去。
希锦走出去的时候,便感觉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从小就是一个有些爱慕虚荣的小娘子,好面子,总盼着能出头,想着有一天自己风光耀眼,让所有人都羡慕自己敬佩自己,但是她从未想过,就在这一天,她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她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阿畴面前。
当她和阿畴的视线对上时,她终于在那全然的陌生疏离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但是也只有一丝丝罢了。
巍巍皇权,齐刷刷俯首跪下的人群,以及这落针可闻的异样寂静,这让她知道,现在不是她五房的事,不是宁家的事,这甚至不是汝城的事。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如履薄冰无法呼吸。
这时候,阿畴终于开口:“我需要出门一趟,少则十几日,多则月余,我就回来。”
出门,回来……
希锦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只觉得心神恍惚。
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少则一两日,多则两三日,但结果呢……
上次他回来了,但这次,她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不过她还是木然地点头:“嗯,嗯,你,你去吧……”
阿畴的视线落在她眼睛上。
然而希锦却垂着眼,她并不看他。
阿畴盯着她那扑簌簌的浓密羽睫,自然感觉到了她的逃避。
事到如今,他只能往前走,他没有回头路,她也不会有。
半晌后,他到底垂下眼来看芒儿。
芒儿睁大眼睛,清澈的眸底透着好奇和茫然,显然他也感觉到了母亲的紧张。
阿畴便伸出手,他想抱抱芒儿。
然而希锦却下意识越发抱紧了芒儿,她清亮的眼睛中有着戒备,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这让周围人脸色微变,现场空气瞬间凝固了。
一旁宁家众人看得心都沉下去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希锦,希锦怎么敢!
皇太孙要抱芒儿,她赶紧让皇太孙抱啊,她怎么敢这样看着皇太孙,好大胆,太大胆了!
得罪皇太孙,一个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聂指挥使神情也是沉沉的,他见此,略一个眼神。
旁边已经有心腹一步上前。
那属下生得彪悍威猛,但是动作迅疾,几乎是瞬间闪到了希锦面前。
希锦微惊,下意识明白那是要抢孩子的,眼中便涌出慌乱来,她哪里见过这阵仗。
阿畴自然察觉到了,他抬起手来,示意他下去。
那侍卫神情一顿后,垂首,退下。
这些动作都是无声的,也是片刻间的,不过在场所有的人都察觉到了。
在万人屏气的寂静中,那尊贵的皇太孙殿下的一喜一怒都牵扯着所有人的心思,甚至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
他只需要一个抬手,便能让众人俯首,让那肃穆侍卫止步。
旁边孙大人见此,上前:“殿下,这小郎君——”
这是龙血凤髓,在接了圣旨过来汝城前,韩相曾见过他,叮嘱说务必办事周全。
办事周全四个字,其中自是意味深长,如今这皇太孙既然在民间有了骨血,那自然是要请回去覆命。
阿畴视线凉凉地扫过去。
孙大人一顿。
阿畴开口:“我会过去燕京城面圣,会和翁翁说明原委,不过我的妻儿长在市井,并无见识,也不懂皇室规矩。若是不曾应翁翁之召便擅自去了,到时候殿前失仪,白惹翁翁不喜,到时候,也是连累诸位大人。”
孙大人一顿。
阿畴继续道:“让他们母子暂且留在这里吧,等一切尘埃落定,得了圣意,再做计较。”
他这么一说,孙大人面色很有些为难。
他一直都被瞒着,并不知道皇太孙竟然在民间有了妻儿,显然皇太孙也不打算带他们过去燕京城,可——
旁边一直不曾言语的聂指挥使却是道:“孙大人,那就以殿下所言便是了,我会留下精干护卫,留在这里护娘子和小殿下周全。”
孙大人无奈,他多少知道聂指挥使的心思。
当年这皇太孙离开皇城时,是被一路追杀,身后是那累累白骨。
虽说十二年过去,时局有变,但皇太孙再赴皇城,自然心存忌惮。
这聂指挥使当年曾受太子大恩,显然是事事以皇太孙为先,
以孙大人的意思,自然是要带走这皇太孙家眷。
只是他虽手握圣旨,但圣旨上确实不曾提及皇太孙妻儿,如今一对二,他很难办。
他犹豫了下,也就勉强道:“自然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办。”
旁边希锦听着那话,没什么见识,殿前失仪,她明白这是说的自己。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他这么说,并没有错,她确实不懂皇城,皇城里的那些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阿畴已经再次看向希锦,希锦睁大眼睛,有些茫然的视线恰好和他撞上。
那一刻,希锦下意识想躲闪,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
不过阿畴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紧紧锁着她,让她想躲都没法躲。
她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三年夫妻,彼此间有过甜蜜也有过埋怨,就在这之前,两个人还彼此顶嘴,她闹着要休夫,他也言语间很有些赌气。
只是如今这一切琐碎仿佛都消逝了,远去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天大的一桩事。
昔日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周围那么多人,宁家的,皇城的,男男女女,懂的不懂的,都在看着他们。
希锦往日总是灵动的,说起话来小嘴儿叭叭叭,总是有许多言语。
只是如今却无声起来。
她没办法有任何反应,只能懵懵地看着眼前的阿畴,看着那墨黑的瞳孔中隐晦的情绪。
她多少感觉到,他眼底好像有些什么,他可能有些不舍,想让她给他一些回应,说点什么。
可她不想说啊。
她暂时没办法对他做出依依不舍缱绻情深。
就挺难的。
在良久的视线交融后,阿畴终于道:“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芒儿,聂大人留下的两位护卫都是万里挑一的,会护好你们。”
他的声音沙哑,但隐隐似乎是安抚她的意思。
希锦动了动唇,点头,点头,僵硬地再点头。
阿畴看着这样的她,又道:“留在汝城,不要多想,等我一切安顿妥当,会回来接你们。”
最后这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希锦参不透的意味。
***********
阿畴跟着那些人马离开了。
族长带着族中郎君们过去送行,本来这种场合是不允许妇道人家出去的,不过因那是希锦的赘婿,芒儿又年纪小,于是希锦便领着芒儿坐上了牛车过去送行。
这牛车上面挂着的是知府的旗,牛车内也布置奢侈,是希锦从未见识过的。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享受这些,她抱着芒儿,透过牛车的窗子往外看,却见旌旗飘扬,鼓乐齐鸣,那么长的车驾却如此齐整,是见都没见过的。
大伯娘是有见识的,指着那飘荡着的绛引幡道:“瞧,那个叫黄麾仗,旧年时候咱们家进过一批绛帛,听说那原本是燕京城御用,我当时还纳闷,问起来,人家才和我说,是用来做黄麾仗的,那是天家的礼仪。”
她和二伯娘三伯娘都是特意被叫出来陪着希锦的,有什么事好帮衬照顾着。
此时二伯娘听得这话,咂舌:“咱们一般人家哪敢轻易用黄呢,也就是天家才用这个色了。”
大伯娘点头:“是,还有紫色,也不是咱们用的。”
一时说着,她笑望向希锦,那神情便格外慇勤,满脸堆笑:“不过我们希锦以后可以用了,以后希锦就要配金戴紫了。”
二伯娘听着,那眼神就很有些酸溜溜的。
配金呢,穿紫呢,那是他们寻常人摸都摸不着的,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浇到了希锦头上,谁能想到呢!
可以说在这之前,希锦嘛,就是绝户女,招了一个赘婿,虽模样长得好,但也没看出什么大本事,在宁家不显山不露水的。
家里几个伯娘,那自然是没把希锦看在眼里,平时见到说几句热乎话走个场面罢了。
结果现在可倒好,突然间,希锦那个不起眼的赘婿竟然成皇太孙了,希锦就这么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本来自家郎君考中了举人,这是天大的好事,族中多少人羡慕,二房便风光耀眼起来,她走路也有风了,她可以扬眉吐气了。
结果现在呢,她竟然成了陪衬,在这里当丫鬟一样陪着希锦,照顾着孩子。
就刚才那阿芒吃橘子流口水,她都赶紧拿了帕子去接,她现在就是一个老妈子了!
二伯娘想起来就心痛,不过心痛之余,也开始盼着自己能沾光。
一定要沾光,必须沾大光,不然就是亏,亏大了!
而就在几个伯娘的羡慕中,希锦望着那逐渐飘远的黄麾仗,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
一切就像一场梦,而她,虽然还没从梦的麻木中恢复过来,不过多少也想明白了。
阿畴便是当年那逃亡的皇太孙,是自己爹爹救了他,收留了他,又让他当了自家的赘婿。
这些年,自己对他是不够好,但到底几年夫妻,也是有些情分的……吧?
无论如何,自己儿子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生儿子!
阿畴是很疼爱芒儿的,视若珍宝。
就算她往日薄待了他,为了芒儿他也会原谅自己吧?
这样的话——
希锦有些不敢想像,所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果然来了,从此她的儿子将是玉叶金柯天皇贵胄?
窃喜终于从那懵懵的麻木中缓缓冒出头,她逐渐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以及自己将得到什么。
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到了牛车上几个伯娘那慇勤奉承的笑脸。
她从小就认识她们,但从不知道她们笑得可以这么巴结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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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还没回到家,便已经开始感觉到和往日的不同了。
她回来时候乘坐的依然是知府的牛车,那知府的牛车自然和寻常牛车不同。
要知道本朝对于车马犊车以及轿辇都是有规矩严格的,比如说轿子,皇帝乘坐什么轿子希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宁家就是再富裕,出行乘坐的轿子也不能用棕盖,不能用暖轿,换言之就是光秃秃的两根棍儿撑着一个座位,那坐起来肯定不舒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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