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从目前的研究资料和星迟的感应,错色时空矿石远远起不到这种令人瞠目的效果。
星迟的内心倒没有什么大波动,而杜仪和周鸢的精神已经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
这确实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两人对这个课题投入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心血,一朝被毁,自然很难轻易接受。
不过,就算理解,星迟也很难融入杜仪和周鸢两人。
她便只好加倍努力地研究错色时空矿石。
至此,正式形成了一个正循环。
星迟研究得越快,“错色时空矿石不能控制时空波动”的证明进度条便越满,周鸢和杜仪便越难受,星迟就越无法融入两人,于是就研究得更快......
这天,星迟又研究一整个通宵。
她昏昏沉沉地从实验室走出来,连抬手开灯的力气都没有。
星迟仿佛一只游魂般移动到门口,手刚刚放在把手上,便隐隐听到了门外的交谈声。
“如果失败了,你打算怎么办?”
是周鸢的声音。
杜仪用一种星迟完全没有听过的语气,回答道:“如果不能复活母亲,我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不过,在我死之前,我会把杜捐梁和他那群无能的下属,拉来垫背。”
“如今,所有的错色时空矿石都在我手上。只要全部催动,爆炸的能量足以摧毁一整座大楼。”
周鸢被他的话吓得不轻,“你、你要干什么?”
杜仪:“我要把东能矿驻扎军部,炸毁。我要所有驻扎兵给我母亲陪葬!”
星迟:“?”
OMG这是我能听的吗?
她的第一反应是悄悄退回去, 暂且假装自己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至于后续要怎么做,再从长计议。
然而下一秒,杜仪便像察觉到了什么, 目光投向漆黑的休息室。
不过很快, 他便把头转了回来。
周鸢和杜仪又交谈了几句,随即双双离开。星迟在原地等了许久, 确保他们没有折返,才把灯打开。
按下开关的一瞬, 星迟便觉得自己被一股电流集中。
几乎是同时, 她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星迟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椅子上。
而杜仪, 就坐在她对面。
星迟:“......”
连她都没有想到, 面对眼下这种出乎意料的突发情况, 自己竟然能保持基本的理智。
星迟或多或少已经习惯了。
......自从穿越之后, 生活永远在脱离掌控。她之前那种一旦计划有变便要抓狂不已的性格, 如果再不改的话, 那实在是没法活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与杜仪的友好相处,此时虽然被绑在了椅子上,但星迟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恐惧。
她更多是觉得无语。
杜仪面无表情地道:“你醒了。”
星迟比他更加面无表情:“显而易见。”
似乎是没料到醒来之后的星迟会是这幅表现,杜仪露出惊诧的表情。
很快, 他的惊诧变成厌恶,眉头也蹙了起来,“你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像那个讨厌的白月引了吗?”
听到这个问句,星迟竟然真的思考了起来。
......确实, 如今被“绑架”了她, 表现出近乎半死不活的淡定,确实和白月引如出一辙。
杜仪用一声刻意的冷笑打断星迟的思绪。
星迟抬眸看向他, 有光从他的背后打过来。
杜仪的脸上有半明半暗的光影。
他将背向后靠去,做出一副放松的上位者姿态。
星迟一边承受着他自上而下的目光,一边听着杜仪说,“当时我发现你了。所以我假装离开之后,打开特制开关,把你电晕。”
“你最好说点我爱听的,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杜仪在威胁。
而星迟只觉得幼稚。
星迟动了动手,发出一些声响,“为什么把我绑起来?就因为我听到你的爆炸计划?”
两个简单的问题,却问得杜仪顷刻间暴躁了起来。
他一下便起了身,逼近星迟,咬牙切齿地道:“我不允许你用这么轻蔑的语气说这件事!”
星迟:“.......”
星迟:“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我会考虑到你的情绪。但你现在已经把我绑起来了,难道我还要继续柔声细语地和你讲话吗?”
她叹了一口气,“别闹了,杜仪。谁也不想研究结果是那样的,但你不能因此发疯吧?”
星迟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猛戳杜仪的雷区。
微弱的光芒中,杜仪额头上已经被气得爆起青筋,“你闭嘴!”
由于之前白月引的再三提醒,面对杜仪这样突然的转变,星迟心中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而杜仪却终于不用再在星迟面前伪装了。
他一把抓住星迟的手臂,怒道:“我没有在闹!你偷听到的那些话,都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话!”
“我早就计划过了,只要错色时空矿石的研究失败,我就和杜捐梁、和整个东能矿驻扎兵侦察部同归于尽!!”
星迟:“哦。把你的计划说来我听听。”
杜仪:“......”
星迟:“你要用多少错色时空矿石催动爆炸?怎么确保杜捐梁死亡?又怎么确保不殃及无辜?侦察部内部构造图你拿到了吗?爆炸中心点选好了吗?”
杜仪:“............”
片刻后,杜仪用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在嘲笑我的计划,在嘲笑我的梦想,是吗?”
星迟发自内心地疑惑:“......这又成你的梦想了?”
杜仪挥舞手臂,“你根本不知道复活我的母亲,对我来讲意味着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杜捐梁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杜捐梁他根本不爱我的母亲,他背弃了爱情,婚内出轨了我母亲最好的朋友!!我要让他付出代价,难道这不够重要吗?难道这不足以被称为梦想吗?!”
星迟:“所以你母亲不是想离婚了吗?”
星迟的语气很平淡,却像是突然摘掉了杜仪身体中的电池。
他的动作,甚至是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了下来。
杜仪转头,嘴角抽了抽,“你怎么知道?”
星迟看着杜仪:“我看过内网上的报道,上面有你母亲的亲笔信。你一直在说杜捐梁对爱情的背叛,却只字不提你母亲的死因。是问心有愧吗?”
杜仪的养母,虽然是从清朝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先驱者,却是一位坚韧而清醒的女性。
她相信并忠于爱情,所以不介意身体的限制,与杜捐梁结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清醒不潇洒。在得知丈夫出轨之后,她马上做出了离婚的决定。
然而,当时十三岁的杜仪却极力反对。
他不想管父辈的纠葛,他哭喊着,说不想做没有爸爸的孩子。
然而直到如今,杜仪仍然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真正的心思。
他心中清楚,是因为父亲母亲没有办法孕育下一代,才会对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好。
一旦两人离婚,他们就会分别找到没有生殖隔离的另一半。
爸爸和妈妈都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杜仪无法想象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如何自处。
得到过父爱与母爱之后,杜仪就再也没办法接受失去亲情的日子了。
所以他用尽全力、不择手段,想让父亲和母亲重修旧好。
甚至是欺骗母亲,将她引到了杜捐梁工作的东能矿,杜仪本想着的是见面三分情。
然而就是那一次,东能矿发生坍塌。
杜仪的母亲为了和杜捐梁避嫌,独自一人身处东能矿的另一个出口。
出于人数上的考虑,施救先从另一端开始,被困在里面的侦察兵和杜捐梁虽然生死一线,但最后都保住了性命。只有杜仪的母亲......没来得救回。
这件事在当年可谓轰动了帝国和联邦的所有穿越者组织。星迟有心了解,自然能在内网上查到。
自那之后,杜仪便和杜捐梁彻底决裂。
他想要接手母亲未完成的错色时空矿石研究,用成果来“复活”母亲。然而他是新人类,古能研究所不可能允许他加入到时空波动研究部,但好在,周鸢是他母亲的挚友,愿意把资料共享给他。
念着杜仪可怜的身世,古能研究所便在这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支撑着杜仪活到现在的,就是这个复活母亲的信念。
而如今,是他亲手找来的星迟,彻底摧毁了这个信念。
其实星迟说得没错,杜仪并没有认真计划过,研究失败后究竟要怎么办。
因为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想失败的后果。
杜仪被星迟的话彻底激怒,“就算我问心有愧又怎样?!”
“我在弥补,我在用我全部的心血弥补,可是那个杜捐梁呢?!他倒是青云直上,还和当初那个出轨对象结了婚!!”
杜仪咬牙,“我一定要他死!”
星迟:“......”
星迟艰难地抬起她被绑着的手,道:“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我来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杜仪垂眸,“因为你听到了不该听的。如果放你出去,你恐怕会泄密,所以......我只好先牺牲一下你的自由。”
星迟:“如果你真的要利用错色时空矿石引动爆炸,牺牲的无辜人只会更多。”
杜仪:“......”
他不知道要如何反驳,于是本能地寻找其他话题,还要提高音量,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星迟!你为什么这么冷漠?”
“我把我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给了你!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如果是白月引,你难道也会这样吗?”
闻言,星迟却只是以更加冷静的表情看着他,“他不会这样。”
杜仪冷笑,“你还真是有自信。”
“不过......”他按着星迟肩膀的手突然用力,“不瞒你说,在发现杜捐梁出轨以前,我母亲也像你一样自信。”
“其实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我母亲很像。说起来,我或许才是第一个发现你是穿越者的人。”
星迟被杜仪的语气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但她的目光仍然没有躲闪。
星迟直视着杜仪那双猩红的眼睛,问:“那又怎么样呢?”
杜仪被问得一愣。
星迟补全自己的问题,“我凭借我现在的感觉,对白月引做出了评价。我觉得现在的他,与你相反,是一个能让我变得更好的人。”
“这世上任何都有时效,就算以后白月引变了,那又怎么样?就算一段感情过了保质期,又怎么样?这不是一件大事。对于当年你的母亲来将,这也不是一件大事。她原本知道要怎么做的......”
杜仪道:“你闭嘴!”
星迟叹气,“这就是你与白月引不一样的地方。”
杜仪:“什么?”
“下一次,不要再选那条极端的路了。”
星迟话音刚落,便有一只麻醉剂从窗外射进杜仪的腿部。
他瞳孔一缩,随即倒地。
星迟耳边传来白月引的声音,“稍等,我马上进来救你出去。”
......
不小心听到周鸢和杜仪的谈话之后,星迟便马上调整了光脑的模式。
整个过程,她都和白月引保持着通讯。
……包括在说“白月引变了也无所谓”的时候。
星迟被白月引扶着走出去的时候, 天边蒙蒙亮着。
算上昏迷的时候,星迟被绑了许久,直到此时腿仍然是软的,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直往白月引怀里倒。
白月引只是“任劳任怨”地接着星迟,却一直没有说话。
星迟侧过头看他。
有清透的阳光照射在白月引的侧脸, 不知为何,照得他眉眼之间弥漫出几分忧愁。
“师兄, 谢谢你。”
星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闻言, 白月引摇了摇头, 道:“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谢谢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 想到的人是我。”
两人现在是一个依偎的姿势, 距离很近, 星迟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白月引的心跳。
经历了之前的那些事情,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气氛总是很微妙。
星迟不想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她微微抬眸, 注视着白月引的眼睛,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没说完的话?”
在杜仪来敲门之前,白月引原本是打算和星迟表白的。
他当然记得。
但此时此刻, 白月引却垂下了眼睛。
“我一直很犹豫,或者说,很害怕。星迟,你来自一个更好的时代。”
先天和环境是影响人身心发展的重要因素, 白月引一直认为后者的作用更大。
所以, 其实从第一次知道星迟的时代,白月引心中便滋生出了一种近乎自卑的情绪。
这也是两人之间拉扯了这么久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白月引心中, 来自一个灰暗的时代,就好像是拥有一个破碎的原生家庭。
他每次看向,仿佛被时空捧在手心中长大的幸运儿星迟,都会不能自控地望而却步。
也许两人终究是不同的。
两次爆炸,两人面对相同的境地时,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我是她最好的选择吗?又或者说,选择了我以后,她还能拥有现在这样的生命力吗?
白月引很少会内耗,但一但面对星迟,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在心中思考这样的问题。
星迟安静地等待白月引说下一句话,然而,却久久没有等到。
她不禁疑惑,也有几分失笑,问道:“所以呢?”
“我......来自更好的时代,所以你觉得我和你不相配?”
白月引:“我和你肯定有不相配的地方。不过,这世界上哪有能完全契合的两个人呢?”
星迟:“......”
她倒是没看出来,白月引的小心思这么多。
白月引:“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不同的地方究竟在哪里。我又要做什么,才能配得上你。”
星迟被这些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从来没觉得白月引“配不上”自己,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是不是“配得上”白月引。
和白月引相处,她好像一直在凭着感觉走。
......对于星迟来说,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她可是一个连吃饭都要制定详细计划的人,却在面对白月引的时候,随心所欲、随波逐流。
反而是一向随意的白月引开始踌躇和内耗。
星迟小声地吐槽道:“师兄,你怎么变成J人了?”
闻言,白月引愣了一下。
星迟轻轻拍了拍白月引的肩膀,“开始一段关系,是一件很重要耳朵事情,但绝对不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遵循自己当下的心吧,师兄。”
闻言,白月引的眼睛颤抖了一下。
星迟对她微笑,“你说我来自更好的时代,也许就是......一个更松弛的时代。我们有很多试错的机会,就算从头来过也不要紧。”
白月引愣在原地。
星迟的话像是划过夜空中的一簇烟花,带着令人喜悦的声音,照亮了整片天空。
白月引终于福至心灵。
“星迟。”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凭借着本能去说话,“我很想和你在一起。”
星迟:“好。”
两人的目光静静地碰撞在一起。
气氛被烘托得很好。
白月引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在看着星迟的唇。
白月引道:“我也很想吻你。”
星迟轻轻咳了一下,“......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白月引也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把星迟放开了。
刚刚才勉强能自己站稳的星迟:“?”
只见白月引从衣兜里拿出一盒糖果,打开盖子,送到星迟面前。
白月引神色认真,“你喜欢哪个味道?”
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