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蔬菜。”
特价区淘回来的二手饭桌上,江浩远给余鲸鲸夹了一筷青菜。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小孩瞬间愁眉愁眼,小兔筷子上的小兔都跟着显得愁苦起来。
余鲸鲸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夹起青菜放入口中,闭上眼睛一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用力,边吃还边扒拉着手指头计数。
她实在不爱吃蔬菜,为了避免她一口吞下,余妈妈给她规定了一口蔬菜起码得嚼八下。
“哈哈。”
视频通话中传出余妈妈和余爸爸的笑声。
饭后怡家会员专享的同城送货上门到了,江浩远拿了东西进屋,余鲸鲸抱着还在视频通话中的平板“蹬蹬蹬”跑了过来。
“这么喜欢你的地毯?”江浩远边拆包装边问。
余鲸鲸摇头,头上两个小揪揪跟着晃。
与地毯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奖状,工作人员贴心地贴了一张便利贴:热烈祝贺舅舅江浩远在幼儿园反恐演习中夺得抓坏人第一名。
奖状内容和便利贴一样,只是奖状上的“99”和“1”是明显的小孩子手笔。
三岁多的余鲸鲸还写不太好数字,只能说勉强看得出来写的是什么。
“舅舅今天得了第一名!”余鲸鲸已经巴啦啦跟视频中的爸爸妈妈说开了。
连比带划,大声说着她眼中今日英勇无敌的舅舅。
“除了舅舅和他的好兄弟叔叔,”余鲸鲸总结陈词,已经接受了郑直的“好兄弟”洗脑,“坏人全被抓了!”
江浩远知道过了0点就是牟成的生日。
因为生日在暑假,牟成说怕收不到他的生日礼物,曾以此为理由向他提前索要“生日礼物”——江浩远因为生日礼物那场“打架”被扣掉了那个学期的进步奖奖状。
原本以为已经忘了。
没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因为“打架”被小外甥女补发了一张奖状。
“所以舅舅就是第一名?”余妈妈问。
“对呀。”
“那为什么好兄弟叔叔不是第一名?”余爸爸问。
余鲸鲸眨眨眼,“他没有带走小朋友呀,舅舅把全班小朋友都带走了。”
窗外霞光满天,江浩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泡泡机,一张嘴就要幸福得冒泡泡。
“……你故意带小朋友跟你舅舅走的?”
余鲸鲸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点头,“我跟舅舅一伙呀。”
江浩远低头,小豆丁余鲸鲸抱着平板挨着他的腿站着,他一眼看见小外甥女圆圆的发旋。
十二三岁在洛水市孤立无援的自己,在红枫市拥有了最棒的天然援助。
余鲸鲸才不管大人们在想什么,抱着平板又爬到了椅子上,双手抱着橙子汁瓶,吨吨吨往自己小杯子里到了满满一杯橙汁。
“干杯!”余鲸鲸端起杯子朝她舅舅举杯。
江浩远杯子里装的是舅舅家寄来的梅子酒。
“干杯。”
一大一小两个杯子碰杯声清越,余鲸鲸吨吨吨一口闷。
等余鲸鲸玩累了在沙发上睡着了,余妈妈才开始了今日的正式话题,声音沉重:
“小远,姐姐很抱歉没有察觉到校园霸凌的事。”
江浩远正在给余鲸鲸盖夏凉被。
小孩趴着睡,双手压在身下,小屁股耸起,江浩远搞不懂他小外甥女的睡姿,就像他也搞不懂该怎么聊这个话题。
霸凌吗?
12岁才第一次走出良高山的山里娃,哪里知道霸凌这么洋气的词。
不知道被合起伙来孤立,是霸凌;
不知道言语欺凌,是霸凌;
不知道老师冷漠装不知的眼神,是霸凌;
不知道“要给你点教训”,是霸凌……
一开始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被喜欢、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会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山里来的吗?还是因为自己的普通话不好?或者是因为自己是被收养的?
总是试图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在心里一遍遍否定自己。
但在真实生活中反倒对此沉默不语。
因为被收养已经很感谢了,不能再麻烦人。
好在那时候姐姐在机密科研组,家里就他一个人,瞒得住。
也好在他是山里娃,野蛮生长皮糙肉厚,习惯了靠天靠地靠自己,能吃苦能打架,扛得住。
等反应过来是霸凌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在习惯中找到了一条独有的生存之道。
所以也还好。
唯一一次让江浩远觉得麻烦的,是去捡瓶子跟罗旭磊他们打架被邓叔看到了,告诉了老师,老师让叫了家长。
姐姐不在,来的家长就是舅舅,也就是鲸鲸的舅公。
舅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捡瓶子,以为是生活费不够,要拿钱给他。
江浩远这才意识到原来在城里人眼里捡瓶子是不体面的,但江浩远只是把这当成挣钱的途径罢了,他习惯了自己挣钱——
来洛水市的车费是他卖山木耳挣的;小学六年的学费,是他当初给进山科考的姐姐的爸爸妈妈带队,被资助后有的,勉强算是他挣的吧。
被收养后,姐姐给的生活费很足,舅公他们也一直给他拿东西、要接他去住。
只是他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因为被收养已经很感谢了。
他习惯了自己挣钱、挣钱也让他心里有安全感、挣钱让他感觉自己有价值,所以他去捡瓶子,一个洛水橙的玻璃瓶能挣3毛呢。
这些话江浩远说不出口,因为不想给人添麻烦。
能够遇到姐姐这一家人,他已经很知足很感谢了。
所以他没接舅公的钱,也没再捡瓶子。
余鲸鲸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小脚抵住了她舅的背心。
热乎乎的暖意从后背心传来,驱散回忆阴霾,江浩远转身给小外甥女检查了下被子,“姐姐怎么知道的?”
余妈妈让他看热搜。
搞了一天直播的江浩远这才打开了手机。
热搜上基本都是关于他和小外甥女的词条,江浩远有些惊讶,正要细看,田文新发的一条微博新上了热搜——
@田文:求锤得锤#陈澄明说我截胡资源请拿出证据#
随这条微博发送的是田文整理的当初因为陈澄明团队为掩盖截胡资源事实,更换校园剧相关工作人员的证据,以及她被克扣拖欠的工资,和因为无钱治病而早逝的丈夫。
陈澄明一下被锤到了地心。
水军们因为罗旭磊引发的网络混战而乘机做出的那点成绩瞬间功亏一篑。
孙哥气得在办公室发癫,“又是田文!好你个江浩远,厉害啊,把余鲸鲸的爆料提前到今晚,不能再拖了,再拖投票结果不可能翻盘了。”
确如孙哥所言,橙子台投票实时结果页面上,江浩远的胜利已基本锁定,未开灯的房间内,陈澄明独自盯着投票页面,眼底墨色翻涌。
同一时间几百公里外的高星级酒店内,造型团队正在给牟成进行造型,酒店外粉丝的欢呼声透过隔音幕墙隐隐传来。
红枫市的夜晚灯火璀璨,娱乐圈不为人知的暗涌正在悄然酝酿。
江浩远仍旧坐在地毯上,旁边是余鲸鲸用积木拼接好的一把小木枪,他正要切出去看说他是被霸凌者的那条热搜,手机上又收到了一条长长的来信,是田文发过来的:
【鲸鲸舅舅你好,欣欣的手术已经安排在下周二,主刀医生说情况很好,不用担心,再次感谢你。
另外,我擅自发布了你被校园霸凌一事,因为过于愤懑未能忍住,如今才反应过来未跟你事先沟通,很抱歉,希望未对你造成过大影响。
以及,我为监控视频中我丈夫表现出来的迟钝向你道歉,抱歉,孩子,未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察觉并给予帮助,这是我丈夫作为大人的失职,我代他郑重向你道歉。
监控视频中你未求救,这些年也未曾听到你提及校园霸凌,不知道你是不是将此事掩埋在了心底独自消化,也许现在说有点迟了,但孩子,被霸凌不是你的错。
也很高兴你成为了如今这样优秀的大人。
我听到视频中还有一名“阳哥”,又恰巧在我丈夫的遗物中翻到一张你当年给我丈夫的月考成绩单,上面有你的签名,据说是你们约好,等你大红了可以卖了挣钱的物品。
我在月考单上看到你们班上最后一名同学的名字是牟成阳,更恰巧,我曾就职的艺昂影视公司的前身是洛水未来之星公司,牟成阳曾是这个公司的少儿艺人,艺名牟成。
相关证据已随来信一并发送给你。如果牟成确就是视频中的阳哥,希望你能曝光他。
我今日整理并发送了陈澄明截胡资源的证据,因为我的欣欣开始愿意看电视了,我不想她纯净的眼睛里以后看到的都是这些污浊的人,甚至可能“粉”上他们,我觉得很可怕。
再次感谢你对欣欣的帮助,祝你越来越好。】
随来信一起发过来的是一张江浩远自主签名的月考成绩单和未来之星公司的少儿艺人资料表。
月考成绩单江浩远记得,是他去演“爆红”的那个“少年杀手”角色之前的事。
瓶子不捡了,但是邓叔那里离学校近,又是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江浩远每次经过时,邓叔只要看到就会招呼他。
他的青春期,也不全然是坏人。
那天也是邓叔招呼着,江浩远就过去了,小卖部里有名陌生男子,说是选角导演,一眼相中江浩远。
江浩远一听有钱挣,邓叔又说那人靠谱,就去了。这就是江浩远娱乐圈之路的最开始。
那张月考成绩单也是那时候留下的,邓叔非要签名,江浩远随手就签在了刚发的月考单上。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里。
果然生活才是最好的编剧,多年前不经意的一笔,早就为今日种种埋下伏笔。
余鲸鲸醒了,揉着眼睛爬起来。
蓝色小光球浮起来:
【【配角自主性已触发,历练者注意是否采取配合行动】】
余鲸鲸小脑瓜还没睡醒透呢,理都没理,小脑袋搁在她舅肩膀上,打了个哈欠。
见她醒来,时间也不早了,余妈妈这边就没再聊,挂了视频。
在她舅的肩膀上醒了会儿瞌睡,余鲸鲸自己爬下沙发,要去上厕所。
又被地毯上她拼好的小木枪吸引,抓起枪就瞄准她舅。
江浩远配合地举起双手。
余鲸鲸虎着脸,学着看过的短视频里小孩的模样:“叫鲸姐,不叫头给你打开花。”(注1)
江浩远:……
说完她就放下小木枪,扑倒她舅怀里坏模坏样“嘻嘻”笑,“汗流浃背了吧舅舅?”
江浩远:……
田文说得对,不能让小孩子在电视上看坏蛋。
余鲸鲸根本不明白自己短短两句话带给她舅的网络震撼,哒哒哒跑去上了厕所。
上完厕所她要跑回来,她舅让她回房间睡,她边“哦”边转身,然后一脑门撞在门框上,叮铃哐当摔倒在地。
摔倒了她就躺地上,两个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舅,一脸憨憨的。可爱死了。
但是下一秒她张口又来:“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江浩远忍无可忍:“你再说,明天早上吃菜粥。”
巨讨厌蔬菜的余鲸鲸一把抿起了嘴巴,两个圆溜溜的漂亮眼睛“贼兮兮”看她舅。
等她舅把她抱起来,她抿着嘴巴“嗯嗯嗯”指着门框。
她舅让她说话。
“舅舅,打它。”余鲸鲸指着门框。
江浩远:“……你自己摔倒的。”
余鲸鲸摇头:“指责他人,舅舅,打。”
她舅伸手在门框上轻拍了一下,余鲸鲸满意,“啵啵”在她舅脸上亲了两口,“你也要告诉我哦舅舅,我帮你打。”
心脏突然就软了一下。
在江浩远现有的所有关系中,余鲸鲸对他来说是最不同的。
因为这是唯一一份,他不是“外来者”和“新加入者”的关系。
自余鲸鲸出生起,他就是她的舅舅了。
不是像姐姐那样,他是被收养后才成为的弟弟;也不是像整个余家那样,他是新加入的某个亲戚。
不是说姐姐或者说余家不好,大家都很好,只是被收养者有着对先天关系的天然渴望。
而余鲸鲸一睁开眼,他就是她的舅舅了,不需要额外去解释他是哪一年来到余家的,这让江浩远几乎感到战栗。
余鲸鲸于他而言,一出生就是最特别的。
而他的小外甥女也确实救他于水火。
大多数校园被霸凌者都有严重的后遗症,而他只落得个“社恐”,全靠余鲸鲸。
很奇妙,他的小外甥女总是像今天颁布奖状一样,莫名能为他补上那段霸凌时期丢失的东西。
所以纵使心怀黑暗,仍旧没有堕入黑暗。
“如果舅舅被欺负了,你希望舅舅说出来是吗?”江浩远问。
余鲸鲸一秒凶凶脸,攥紧两个小拳头:“是谁?!”
江浩远笑,拿出手机翻出来牟成的照片,“这个是坏人,你不能喜欢他。”
余鲸鲸摇头,“他长得像鼻屎,我不喜欢。”又凶凶攥小拳头,“就是他欺负舅舅吗?”
江浩远正要说话,手机上又来了一封邮件,看到邮件名的瞬间,江浩远瞳孔微缩。
没顾得上回答余鲸鲸,江浩远点开了邮件。余鲸鲸探着小脑袋要看,但上面全英文,她中文都还没整利索呢。
发过来的是电子合同,而且合作方已经签过名了。
耀人的华彩闪过江浩远的眼,他一把把小外甥女抱紧了些,“是,但舅舅马上就要凑他。”
“狠狠的。”
江浩远也学着余鲸鲸挥了挥拳头。
余鲸鲸加倍挥舞小拳头,“舅舅加油!”
重新把余鲸鲸哄睡,时间已经要到0点,马上就是牟成的生日。
每年这个时候,微博上就会掀起为顶流庆生的热潮。
江浩远年年都关注。
从牟成在国外出道起,江浩远就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良高山走出来的娃,在不被人知的大山深处,除了江浩远这个名字,他还有一个本地人对他的称呼——狼崽儿。
不然怎么有胆七岁就跟科考队带队?
城市的高楼与现代教育让他有了“文明、礼貌”,但骨子里的血性一直在他身体里奔涌。
他是山里娃,更是12岁凭一袋山木耳就敢只身闯大城市的山里娃。
没得平白挨了打不打回去的理。
所以,年年,年年他都关注牟成,年年他都盘算从哪里下口最佳。
闭口不谈牟成校园霸凌,是因为他“独”惯了,他习惯了凡事靠自己,也是因为他偏好一击必杀。
没有准备好的事说出来做什么?
但是田文说得对,他不仅是要复仇,他还肩负让小外甥女清澈的眼睛不被这些垃圾占据视线的责任。
所以他要说,也该说。
江浩远还记得洛水未来之星公司的童星墙上,牟成的照片贴在第一位。
年少的牟成捧着水晶杯,照片上批注了他许下的梦想——“我要成为最厉害的演员!”
江浩远记得,关于牟成的桩桩件件他都记得。
可惜啊,牟成,演技这一块,你注定输。
江浩远在电子合同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回传邮件,对方回复极快,说马上官宣,让他注意配合。
江浩远回复OK。
那件沸沸扬扬的,在国外活动上,当场对着牟成甩脸走人,顺便还扯上了李斯扬的事,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牟成迟到,主办方为了等他,把活动开始时间硬生生比原定推迟了两个小时。
但江浩远提前两天就跟主办方确认过,说他当天有其他事情,他出席活动的时间不可更改。
主办方当时回复是可以的。
但在活动当天,主办方根本不会在意他一个突然“爆红”的小咖,就算活动临时推迟了两个小时,主办方也理所当然认为他这种小咖只配乖乖配合。
但江浩远走了。
主办方生气他一个小咖敢这么刚,牟成是素来乐得黑他的,于是黑料就这么来了。
不知道牟成知道他当天离开是去参加谢里夫·曼的保密试镜,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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