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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世子当白月光替身后(鹿枕玉)


她又问裴璟,若依他看,靳家的两个兄弟之中,谁更适合留在京城,为陛下效力。
许多年前,裴璟在少时便拜了尚且还不是大将军的靳程作师傅,学武艺兵法,与靳家人自然是相熟的。
听到这话的人,怎会不知,孟皇后不经意之所问,也存了试探的意思。
宫宴就定在不久之后。裴璟指尖在扶手轻扣几下,届时,圣人便会在靳家的两个人选之中做出决定,还有姜罗衣母子……
裴璟闭眼思索,眼前画面却不自觉浮现起,那日虞栖枝在湖边溅起的那些纷扬水珠。
思绪之下的片刻短暂小眠。
虞栖枝还是在河边玩水,看上去年纪偏小,颊边线条饱满流畅,与平日里的纤弱娇柔不同,康健的,鲜活的,总是水雾濛濛的眼里此刻是他没见过的光彩。
虞栖枝并拢的双手里紧紧捧着一条河鱼,向身边的人兴奋地喊了声:“抓到了!”
她将鱼放进鱼篓,视线随意一扫。
她见到他,又好似没有见到,目光也并非冷淡。只是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世子。”卫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裴璟已经醒了过来,思及方才古怪的梦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个。
“什么事?”他问。
卫川循例说了公事,然后向裴璟回道:
“夫人幼弟走丢的事,已经寻到一些线索,只是……”卫川沉吟片刻,才道:“我们的人还探听得到,夫人从前,似乎还曾有过一个死去的未婚夫。”

裴璟与虞栖枝成婚前,侯府自然也是查过虞栖枝的底细。但也仅限于虞栖枝的家世过往。
虞栖枝的父亲进士出身,本在外地任职,一年前官员变动调来长安,任工部的七品主事一职,于昌宁侯府来说自是不够看的,但至少也是个官身。
侯府是娶妻,终究不是审犯人。虞栖枝的姨娘在洛县时还只是个外室,这些过往处不打紧的细枝末节,自然是未去深究。
只是如今他们顺带查到虞栖枝过往的未婚夫婿,是否要寻根究底地去盘查,还是要问裴璟的意思。
裴璟从浅眠中清醒,眼睫下染上一点淡青。听罢卫川的话,他的神情没什么波澜,只言简意赅道:
“不用。”
虞栖枝嫁给别的人?裴璟倒是从没想过。
她从前的未婚夫,既然死了,于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死人,不值得耗费一点精力去查。
更何况,婚约由长辈既定。
裴璟不相信虞栖枝能对一个村夫俗子产生什么深刻的情意。
他闭了闭眼,思绪回味起与虞栖枝昨夜的种种,勾唇淡笑了笑。
自白云寺一别后,虞栖枝和周婉娘又相约了几回。
周婉娘初到京城,与其他的贵妇人未有多深的交集,多是邀虞栖枝陪她添置当季新衣,胭脂水粉之类。
这日,虞栖枝与周婉娘茶楼作别,回去路上,虞栖枝一行人经过京兆府,忽而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注意。
是一名妇人在京兆府前吵着要求见侍御巡使,遭卫士驱赶。
虞栖枝下意识觉得此人眼熟,让马车停下。
“我的夫君死了!被沈家的人纵马撞死了!京兆府不管此事,那就让我见侍御巡使!”
“民女求见侍御巡使,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
京兆府卫士奉了命令,将妇人架到了街道旁远远的空地上,不让她再于官府门前喧闹。
“霍秋?”虞栖枝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她上前,想要将人搀起。
京兆府卫士将人远远架开便离去,霍秋心中哀恸,无力委顿在地,听见身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迟缓抬头:“你是…阿潆?”
“阿潆,真的是你?”
虞栖枝在洛县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容貌没什么大变化,霍秋很快就将虞栖枝认出了。
“阿潆,”霍秋哽咽两声,面对曾经亲近的同乡之人,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阿潆,陈二他死了,被沈府的两个公子哥骑马撞死了!”
她与丈夫陈二在洛县本也能过得温饱,两人背井离乡来到长安租下铺子做些小买卖,是丈夫说想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明明昨日还是好端端的人,一日不见便是天人永隔,霍秋大恸之下报了官,官府却只是草草了事。
偏生又叫霍秋看见,沈府肇事的两个公子,毫发无损地从衙门里出来,依旧是前呼后拥。
其中一名小公子神色不耐说了句真晦气,边上的人很快又哄起他来,与他谈论起今夜去何处消遣散闷。
她的丈夫死了,肇事者却逍遥自在,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听了霍秋断断续续的哭诉,虞栖枝从围观众人的只言片语中,也逐渐拼凑出了官府对待陈二之死的事。
对虞栖枝来说,陈二与霍秋,二人都是她昔年旧友,是属于洛县的记忆中的一部分。
陈二的死,也叫她口中苦涩,心底发沉。
沈府是高官贵戚,京兆府无所作为,要让肇事的两个小公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真要如霍秋所说,将此事上报给侍御巡使。
看着哭得泪人一样的霍秋,虞栖枝心中不忍,出言劝慰:“霍秋,你先回去休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我……”
“从长计议??”
虞栖枝的低言劝慰引燃了霍秋的心头火,她止住哭泣,猛地抬头看向虞栖枝,视线又转向虞栖枝身后的华贵马车。
再片刻之后,霍秋了然地冷笑出声。
从前在洛县,封家的小少爷封青凌对虞栖枝是多么的好。那时她们所有人都笃信,虞栖枝与封青凌是一定会结为夫妻的。
封家惨遭灭门,霍秋亲眼瞧见,虞栖枝呆坐在封家雪地上,哀恸到口吐鲜血,任凭别人怎么拉都拉不走。
那时霍秋还以为,虞栖枝是个痴情的女子。
后来,虞栖枝和她的娘亲被当官的爹接了回去,再后来,霍秋听闻,虞栖枝的父亲调往了长安。如今再见面时,虞栖枝已不再是那个外室娘亲养的小可怜,而是,摇身一变,攀上高门了。
“你这种攀附权贵的人,怎么会懂!?”霍秋不屑至极,她将虞栖枝的行为视作背叛——
果然,虞栖枝的所谓痴情,在金钱、权势面前,什么都不是。
眼前虞栖枝的沉默,与愈加苍白的面色,让霍秋更加笃定了她心中定论。
她动了动嘴唇,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虞栖枝:
“你如今发达了,嫁了权贵了。自然可以叫我从长计议,可我的丈夫死了,你懂吗,他人没了,叫我要如何从长计议啊!”
尖锐的疼痛,从虞栖枝的手腕掌根处传来。
虞栖枝被霍秋推了一个趔趄,她本就是俯身半蹲下来与地上的霍秋交谈,霍秋猛地使力,虞栖枝受不住力,右手手掌撑了一下地,才免于向后仰倒。
“你如今,同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都一样的冷漠,都是杀人凶手!”霍秋像是疯了一样指着她骂。
侯府的护卫上前,将虞栖枝与霍秋隔开。
滴答,滴答。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虞栖枝的手腕往下流,浸入尘土地。
虞栖枝站起身,视线迟滞地往自己手腕上看,手腕被地上尖锐的碎石片扎了,正在流血。
源源不断的刺痛感,才让她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在的处境。
“别伤她。”虞栖枝对侯府的护卫道。
“我与你不一样,我与你不一样!我与陈二自小就有婚约,从小一起长大,如今无人在乎他的死活,我宁可去死——”
霍秋说着,便要往京兆府门柱上撞去。
“把她拦住。”一道温润男声自她们身后响起。
“是沈小公子。”周围的人认出了沈阙之。
沈小公子,沈阙之,也是沈府正房嫡出的二公子。
众人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道。
“霍夫人,我为我的两位堂兄所犯下的过错感到抱歉。”
沈阙之见到了虞栖枝,向她有礼地点了点头,视线在她流血的腕上一扫而过,他向霍秋道:
“既然是虞夫人的朋友,那更应该以礼相待。”沈阙之温和有礼,笑眯眯地,示意手下的人将霍秋请到一旁。
“为了商量此事的解决办法,沈府愿意拿出十分的诚意。”
霍秋见终于有人肯出面,她心里满是丈夫的死,毫不犹豫地便跟着沈府的人走了,虞栖枝没法再说些什么。
回去之后,虞栖枝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今日街市发生之事,裴璟自然也是知晓的。
“还在流血。”
夜里,裴璟在她耳边低道。
虞栖枝耳鸣了一会,反应过来,才发现裴璟指的是她手腕处的伤口。
纱布包扎过后,又洇出新的血迹。
虞栖枝点了点头,起身重新包扎。
“伤口会烂的。”裴璟看一眼她纱布下草草处理了的伤处。
虞栖枝微愣。
裴璟看一眼她的呆样,难得多了几分耐性。
裴璟点了一下她的手指,虞栖枝的手指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弯下去,几道疼痛顺着手指后知后觉地传到她心脏。
“这里,伤到经络了。”
裴璟作为武将,平日里握弓拉弦,对手臂上的经络自是清楚。
“明日让医师来给你看看,”裴璟看着她:“你平时不是最喜欢敲敲打打那些小玩意了么?”
虞栖枝的心不在焉,让裴璟皱了皱眉。
好在虞栖枝很快回过神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主动伸臂抱住了裴璟,脸颊贴在他胸膛。乖顺依赖的模样。
后半夜里,裴璟又捉着她的手掌看了一会,神情不明。
裴璟具体在想什么,虞栖枝看不出来。
不过,虞栖枝觉得,裴璟好像不是很喜欢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自从遇见霍秋之后,虞栖枝心中一直难以安宁。
虞栖枝不曾想过,千里之外的洛县的旧人旧事,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闯进她的视野。
那日霍秋的事,在京兆府门前闹得这么大,长安城中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裴璟是北衙的长官,长安城的治安与京兆府都归南衙统辖,但这件事的最终走向,还有霍秋一家的事,裴璟,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吧。
可裴璟最近几日似乎又总是很晚才回来,虞栖枝与裴璟两人几乎没有打到过照面。
直到这日,出乎虞栖枝意料的是,她居然在侯府门前见到了霍秋。
霍秋见了她,抓着虞栖枝的衣袖,一叠声地道歉:“虞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虞栖枝怔住,她在霍秋眼里看到的,全是惊恐。
裴璟恰在此时回府。看到眼前场景,他皱了下眉,问身边人:“怎么回事?”
跟霍秋一起来到侯府门前的,是沈府的仆从,他向裴璟作礼,解释是沈小公子让人来的。
因他们沈家的事,才让霍秋冲撞了虞栖枝,沈阙之听闻虞栖枝的手受伤颇为严重,怕裴璟不悦,特意让人来给虞栖枝赔不是。
裴璟听罢,目光落在那疯妇与虞栖枝拉拉扯扯的样子上,眼底不自觉蒙上淡淡冷意。
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此前卫川所说的,虞栖枝在洛县的那个未婚夫。

沈府的人依言照做,又有小厮上前为裴璟将马牵回马厩。
只片刻过后,霍秋的身影就快要消失不见。
“霍秋,等等!”
虞栖枝想追出去,却被裴璟拦住,“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霍秋方才惊恐的神情还烙在虞栖枝的心底。
那日沈小公子究竟对霍秋说了什么?
为什么霍秋会这么害怕,为什么要来道歉。
胸口的闷窒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虞栖枝只想追上霍秋问个明白。
侯府的侧门,却在两人身后缓缓阖上。
“沈府的人……到底对霍秋做了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裴璟神色寡冷:“不要再和从前的人来往。”
“可是,霍秋她丈夫死了,”虞栖枝低道:“分明是沈家人撞了人,为什么沈小公子依旧能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恐吓了霍秋。
沈阙之让霍秋来给她道歉,虞栖枝并没有感到丝毫安慰。这对虞栖枝来说,更像是一种惊吓。
“他们沈家人的行事,我无权插手。”裴璟道。
他视线落在虞栖枝受伤的手腕,反问:“但你的善行,给你带来好报了吗?”
“至少我问心无愧。”虞栖枝下意识道。
裴璟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虞栖枝抿住唇。
她一点点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就用恐惧来威胁她。”
心底寒意升起,虞栖枝仰起视线,向裴璟看去。
早春的阳光洒落在眼前男人英俊的面庞,分明是柔和的春光,印在裴璟分明的轮廓上,也是偏冷的。
矜贵,俊美,与身居高位自带的凌厉。
是了,裴璟与沈阙之是好友,他们分明就是一路人。
优越的出身,身后的家族,手中的权柄,轻易便能让人惊恐、顺服。
裴璟眸色渐深:“我说了,沈家的人如何行事,与我无关。”
听着男人不耐的语气,虞栖枝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相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沈家到底拿什么威胁了霍秋,霍秋往后又要如何打算。
虞栖枝心绪杂乱,下意识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
“那不如你自己去问她。”
裴璟语带讥诮。
逐渐急促的心跳声在她耳畔砰砰作响,虞栖枝胸口闷窒。
这令她没有听出裴璟语气中的讽意,有些魂不守舍地,她转身抬脚便要朝府门外走。
腕间传来痛意。
虞栖枝垂眸看过去,是裴璟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丈夫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裴璟冷声问。
裴璟的神情也不大好:“虞栖枝,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你发什么疯?”
不相干……的男人。
虞栖枝短短怔了一瞬。
喉咙泛起痒意,带一点熟悉的腥甜。
眼前是裴璟精致俊美的脸庞,自带一种久居高位的睥睨。
“世子,”虞栖枝顿了顿,这个时候,她理所应当和裴璟道个歉,服个软。
但想到洛县,想到霍秋与封青凌,便叫虞栖枝嘴唇发麻,这句话就像是冻在唇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鼻尖忽然一热,有什么液体滴落下来,打湿了前襟。
虞栖枝下意识捂住鼻子,视野旋转起来,不受控制一般,裴璟那张俊美的脸庞在她视线中亮了又暗。
再然后,一只男人的手将她接住扶稳了。
府医给虞栖枝诊出的结果,是气机郁结之症,加之情绪起伏之时肺气上逆,才会有此症状。
府医开了疏肝理气的汤药:“夫人身子仍是寒虚,需得注重保养,不要动肝火。”
思及虞栖枝与裴璟素来是蜜里调油的,府医轻咳一声,转头看了裴璟一眼,又添一句叮嘱:“房事,也多加节制方好。”
府医走后,裴璟走到虞栖枝跟前。
“脾气还挺大的。”裴璟勾了勾唇,低问:
“还有哪里不舒服?”
缓过来后,虞栖枝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晕眩了。
她方意识到,这个时候,霍秋……应当已经走远了。
长安城很小,天地很大,也不知有生之年,自己能否再能见到霍秋?
“世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她轻道。
虞栖枝没有去看裴璟,余光却能瞧见男人的脸色冷了下来。
方才给虞栖枝擦鼻血的帕子被裴璟重重扔到榻上,脚步声很快远去。
这会才是真动了气。
芳儿正巧端药进来,迎面被裴璟冷沉的面色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屈膝行礼过后,芳儿将药放下,欲哭无泪问: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虞栖枝摇了摇头,示意她没跟裴璟吵架。
只是,霍秋的出现,再一次让她被迫直面一个事实。裴璟与封青凌,只是眉眼相貌相似的,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封青凌是朗月清风——
即便某些时刻再像,裴璟与封青凌之间,永远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真的要继续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吗?
即便公事上没有丝毫耽搁,近几日,北衙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们指挥使的心绪不怎么好。
沈府的沈小公子倒是主动邀请了裴璟许多次,但都没请到人,这日,终于等到裴璟来风陵楼赴约。
风陵楼也是沈家名下的产业,沈家涉足的产业繁多,消息自然也是十分灵通,其中就不乏江湖中沉寂已久的玄雾门最近的动向。
风陵楼最顶层的内间装饰素净、清雅,裴璟平时很少来此,甫一进去,沈阙之请来一同玩乐的公子们便有些拘谨地起身向裴璟打招呼。
在场的世家公子,各家都多多少少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场上几个年纪小又爱玩的公子见到裴璟,起先有些发怵,酒过三巡又很快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地行起酒令与女伴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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