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金发蓝眼的男人推着轮椅进来,瞬间令整个室内都变得逼仄,难以喘息。连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小男孩都放慢了呼吸,看起来被吓得厉害。
园长请他们落座,给他们倒好热茶,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其实这种小矛盾在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之间发生是很正常的,而且好在我们老师及时分开他们,小朋友也都没有受什么伤。我问过他们两们起纠纷的原因,是辛纬想帮款冬拼拼图,结果不小心弄坏了,是吗?”
园长看向混血小男孩,他神情略带倨傲地看了崽崽一眼,点了一下头。
“老师知道被弄坏拼图很生气,但是生气要说出来,而不应该向对方动手,这样的举动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园长又看向崽崽。
崽崽坐在柏恩的身边,盯着自己晃动的脚,抿紧唇,看起来挺有几分不服气。
园长继续温柔道:“那就款冬先向辛纬道歉——”
“不必了。”轮椅上瘦削的女性开口打断园长调解的话,她面容轮廓深刻,气质比声音还要冷硬、肃杀、不留情面。
她只是冰冷冷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所以你还手了吗?”
辛纬闻言,整个人不禁绷紧了,解释道:“是的,但是是她——”
“啪——”没有听他说完话,女人便甩了他一巴掌,声音响亮清脆,震慑住了在场的成年人。而男孩头被扇得一偏,将试图辩解的话尽数吞下。
崽崽被吓得一下勾住了柏恩的脖子,跳进了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柏恩只好摸着她的脊背轻拍着安慰她,其实她也被惊得一呆,几乎不能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个小男孩不能算有错。
园长直接站起来,极度为难道:“辛纬妈妈,你怎么能……至少不该……”
“有什么问题?”她冷冷地开口,“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教育便怎么教育。”
这场调解便因她结束得很迅速,这和柏恩的想象大相径庭,虽然很显然,她是受益方。男人推着女人离开,男孩则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柏恩牵着崽崽去了厕所,帮她清洗了一下手和脸,又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最后告诫她:“以后不许打人。”
崽崽被那个巴掌吓到,眼圈鼻头都红透了,“妈妈,你会不会打我?”
“我不打人的,”柏恩表明立场道,“我从来不打小孩子。”
她牵着女儿下楼,却发现他们一家人都还有没有走,丈夫正弯腰吹了吹刚才妻子用来扇耳光的手掌,小男孩站在一边儿一脸烦躁。
柏恩这一幕实在诡异且不正常。
她低声问崽崽:“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她记得,同样小声道:“闻辛纬。”
轮椅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靠近,柏恩想牵着崽崽快些走,女人却叫住了她,“柏女士。”
柏恩停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很新鲜。
对方扫了一眼一见到她就躲进柏恩身后的崽崽,伸手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和你丈夫倒还算熟悉,如果以后这孩子又闯什么祸,可以直接联系我。”
柏恩吞了吞口水,接过来,“好的。”
看见对方离开,柏恩才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上面用烫金印刻着两个字——闻霏。
回到水云居,两个人吃过晚饭。
崽崽犹豫再三,还是拽了拽柏恩的衣袖,“妈妈,你别告诉爸爸。”
她不想让爸爸知道她在外面是个坏小孩。
柏恩应了一声,去叮嘱张玚别告诉徐献清她打架的事情。
他点点头,“好,我会提醒他当成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点抓狂地想,好像这样……也行。
睡前,崽崽抱着小枕头钻进了她的被窝里,柏恩微微叹息,把她捉进怀里。
“不许打架哦。”
崽崽应得乖乖的。
只是没两天,柏恩又被叫去了幼儿园。
崽崽有些不安地坐在沙发里,这次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园长从抽屉里将几枚宝石搁在桌子上,严肃道:“这些是款冬给我的,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和辛纬的家长。”
柏恩眼前一黑,她还学会了贿赂。
她艰难地开口:“又是因为拼图或者其他什么玩具吗?”
“不是,这次是因为辛纬在她附近玩的时候,不小心夹到她的小辫子,她很生气,推了辛纬,当然,这次辛纬没有还手。两个孩子也没怎么受伤,但是我还是有义务想提醒家长——”
“虽然我们园里的孩子家境都很好,”园长看着那堆宝石意有所指说,“但是太早让孩子了解到财富也不是一件好事,她年纪尚小,带在身上也很危险,而且平时也有可能会引起周围同学的攀比心。”
柏恩陷入了很长的沉默,瞪着那几枚宝石,“我知道,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园长将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石原封不动地归还给她。
柏恩灰溜溜地接过来,带着女儿离开。她从小被训到大,没想到都做妈妈了还是如此。
“妈妈,我们别来了吧。”崽崽边下着阶梯边道,“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柏恩眼里写满气馁,问她:“你怎么老打辛纬?”
“我没打他。”她撅起嘴感到委屈,她只是想推开他,况且她根本没推动。
柏恩看过监控,两个小朋友平时交集很少,都是各玩各的,可能就是存在一种特殊的磁场,让他们两个人不太对付吧。
“那也不能推人家,有什么问题要和人家好好商量。”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妈妈,他看着好凶,和他妈妈一样,我肯定和他讲不通。”自从上次她见过闻辛纬妈妈,就见过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柏恩闻言,还想装作严肃,可是终究没有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竟然有些理解她,但是又怕自己教育不到位,连忙板起脸补救道:“你不和他相处,怎么能知道他是什么人?明天是休息日,你不许出去玩,呆在家里好好反省一下。”
崽崽晃着她的胳膊讨价还价,“妈妈,那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的家里困觉吧。”
柏恩牵着她的手,看向外面,那里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不许,你不好好反省,我就把你打架的事告诉你爸爸。”
崽崽变乖了,亲亲柏恩的手腕,“妈妈,你知道的,我是最听你话的小孩。”
晚上,徐献清提前在外面预定了一家私房菜。
包厢内灯光很亮,餐厅装点得奢华但不显庸俗,他们在包厢内落座,徐献清将菜单推给柏恩,她选完,他才跟着又添了几道。
侍应生接过,静悄悄地离开,关上了门。
菜上得不算快,但是点给崽崽的布丁还是先送了上来,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徐献清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指蹭了一下她圆圆的脸蛋,问她:“上学开心吗?”
崽崽正摇头晃脑地舔着勺子,闻言转头看他,指了指自己道:“你看我的脸,她开心吗?”
徐献清短促地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开心一点,嗯……你还是个小宝宝。”
“那小宝宝能不上学吗?”她面露希冀地问。
“不能。”他冷漠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有交到朋友吗?”徐献清又问。
她撇起嘴,“没有,没有朋友!”声音又大有委屈。
柏恩和她说过,上幼儿园就是为了让她交到朋友,但是她却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抱歉,我戳到了你的伤心事。”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但是其实……我也没有几个真心朋友。”
柏恩原本正在吃饭,闻言差点呛到,这是应该讲给小孩子听的话题吗?
崽崽上上下下怀疑地看着他,不相信他的话,“那你幼儿园毕业了吗?”不交到朋友也能毕业吗?
“嗯,我没上过幼儿园。”徐献清思考道,“不过虽然你现在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以后会有很多敌人陪伴你的。”
柏恩听不下去,打断他们的谈话,“交朋友不是任务,而且你们到底在谈什么?天呐。”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徐献清,“你不要再教坏她。”
他轻咳一声,“抱歉,她太可爱了,我会注意的。”
柏恩捧着崽崽的脸,严肃道:“别管朋友不朋友的,别为难自己,你问一问自己,幼儿园有没有其他你喜欢的东西?那些就值得你去上。”
崽崽认真地思考,然后说:“我讨厌幼儿园,讨厌闻辛纬。”
“闻辛纬是谁?”徐献清插嘴问道。
“是她的同班同学,他们有点过节。”她压低声音解释。
崽崽表达完自己的真心想法,很开心,将布丁全部吃光。
柏恩叹气道:“希望你明天就能忘掉这些话。”
周一,崽崽不愿意去幼儿园,柏恩为她请了一天假。
周二,她仍然不愿意去,躲进柜子里,把衣服弄得一团糟。被发现之后,又抱住门把手不松手,哭得可怜道:“不要,我不去。”
柏恩问她为什么。
她说不喜欢。
柏恩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这样的一个阶段,但是她真的很头痛。只能安慰自己这只是幼儿园而已,不去上就不去好了。
“也许应该让她换一个班级。”柏恩对徐献清道。
徐献清一直注意她在学校的情况,沉吟道:“再上一周试一试,不行就退学,请家庭教师。”
她说:“但是她看起来完全不想再上一周。”崽崽很排斥去幼儿园,甚至不愿意再靠近汽车。
“我觉得我也不会有什么办法。”他坦诚道,“只能等她自己愿意。”
“是吗,我觉得她性格更像你,你也许能理解她。”
“不像,我小时候可不是爱哭鬼。”
但是柏恩发现他神色明显变得愉快,他大概愿意明天哄哄她。
然而周三早上,他们发现崽崽不见了。
管家火速地调出了监控,崽崽吃完早饭后,往自己的秘密基地里钻,玩得很开心。看管的保姆便一时疏忽起来,没注意到她从矮木屋里收拾好东西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的个头比同龄人都要小一些,很轻松地从大门的栏杆挤了出去,没有人发现——这是责任分散的后果,太多人盯着她,便以为自己可以松懈。
徐献清看着监控,面色瞬间沉下来,眉间骇人的锋利感更盛,问保姆:“她拿走了什么?”
保姆簌簌发抖、面色煞白答道:“……带了一些糖果、几枚宝石戒指、还有一只小企鹅。”
柏恩不禁震惊:“她哪绑来的企鹅?”
管家低声解释:“是玩偶啊。”
柏恩闹了笑话,脸红了红,看了看监控上的时间,宽慰道:“还没走远,也就丢了半个小时而已。”这里的安全程度挺高,出事的可能性不大,指不定过一会儿就能被保安遇见带回来。
管家点头:“已经联系警察和物业保安,几个出口的监控正在盯着,也已经让人出去找了。”
他看了一眼徐献清,接着道:“只是手表、水杯、最近爱抱着睡觉的Gund的树懒……这些一个也没带。”
柏恩插言问:“那些怎么了吗?”
管家又解释:“装了定位器。”
柏恩再次震惊,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献清闭目捏了捏眉心,“怪我,不知道她竟然这么讨厌上学,竟然不惜出走。”
柏恩继续安慰道:“没这么严重,谁小时候没离家出走过几次?”
监控室内顿时变得安静,几个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直看得柏恩以为自己真犯了什么大错,羞恼道:“我那个时候还小,长大点就不会了!”
她暗暗吐气,真是自己做了家长,才懂自己小时候有多欠揍。
第56章
警察将小区内所有监控调了出来,一个个进行排查,很快发现了崽崽的身影,她耷拉着脑袋,被一个小男孩拉着往前走,方向正是她的家。
闻辛纬觉得自己真有些多管闲事,徐款冬这周第一天没去上学,他是不屑一顾的,幼儿园里每天都有人请假,这实在太过正常。
但是她第二天仍然没去,他心里就有些打鼓。
他记得上周五,他只是拿着自己的拼插的玩具从她旁边经过,不知道怎么就勾住了她的头发。他没注意到,下意识用力,结果就扯下了她两根头发,她生气地推了他一下。
他理亏,没还手,全当和她两清了。
可惜他班上那些呆瓜同学什么芝麻粒大的事儿都得向老师报告,他都说过不碍事了,可是老师还是照例教育她。后来不知道这家伙又做了什么,又被请了家长。
他觉得她有点笨,还手这种事当然要趁着没人在的时候悄悄做,不然肯定会有大人自以为是地冒出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难不成是被家长教训了吗?他暗暗想,决定悄悄过来看她一眼,确定她还活得好好的再回去。
他不敢和妈妈讲条件,便去找了爸爸帮忙。拿到了地址,想起来自己舅舅闻堰好像和她住在一个小区,便拜托他把他带进来。
闻堰见到闻辛纬一个人过来,大为震撼,“怎么不让你爸爸陪着,你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来。”
闻辛纬推开他想将他抱起来的手,皱眉,随随便便抱他,真没礼貌。
闻堰只好伸手给他,眉眼含笑道:“你朋友住在哪儿里,我陪你去吧。”说实话,他接到电话时诧异无比,没想到他这个外甥竟然还有这么关心别人的时候。
“不是朋友,是同学。”闻辛纬纠正他,他独立惯了,而且还遗传他妈妈说一不二的性格,当即又道:“你不要跟过来,我能找到,自己过去。”
闻辛纬来过他家里几次,闻堰知道他认识路,只是看着他松开的手,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如果你想,等会儿可以把她带来家里吃饭。”
“不,我会直接回家。”闻辛纬冷漠地拒绝了他,低头插兜沿着路边走,现在天气已经回暖,许多户人家围墙内的花朵娇娇柔柔地伸到外面,满路馨香。
他想,就在她家门前路过一下,看一眼就回去。
只是还没走到,就看路边停了一朵彩云一样的小萝卜头,撅着屁股专心地盯着一群蚂蚁搬家,洋红色背带裤的一条肩带松开,滑落到一边。
不远处还有被她丢在地上的小背包。
崽崽似有所感,抬头,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是震惊。
“你怎么在这?”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崽崽跳了起来,抱紧手里的小企鹅,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他是个怎么样的坏蛋。
闻辛纬看了看周围,见她要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语气有些凶,崽崽怕屋及乌,想要挣开。
闻辛纬见她有几分害怕他,不禁松了手,她便拾起包一言不发绕开他往前走。
闻辛纬蹙眉跟上,语气深沉地猜测。
“你离家出走了?”
“我们还是小孩子,离开大人是活不下去的。”
“你很快就会被抓回去,你的爸爸妈妈会揍你。”
他根据自身丰富的经验断言。
崽崽停了下来,瞪着他道:“我妈妈和你妈妈才不一样。”
“哦,我知道了。”闻辛纬懂了,慢吞吞应道,“你根本不想离家出走,你只是想让他们担心吧,真幼稚。”
“你真是个坏蛋。”崽崽被他的话戳得跳脚。
“你这样是为了逃学?”他不依不饶地问着,跟在她身后,一把捉住了她在空中晃动的书包带子,将人拉住不动。
崽崽气急,真想和他打架,但是她不傻,看得出来他比她高力气比她大,前两次她也没有占过上风,于是只死死地护住自己的背包,“你没礼貌!”
“我没礼貌?”闻辛纬板起小脸,“明明是你又打人又骂人,一点都不讲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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