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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千秋(年年雪在)


就算她骂上几句,也是白费口舌!
孟绪也是说完才想起她听不懂,好笑地将她按在椅子上。
簌簌很快将一盘点心和荔枝熟水端了上来。
荔枝是宫里的贡果,市面上没有,可熟水阿娜这两天却是早就喝了个饱,什么花头都见过了。她一点也不稀罕,把头别到一边,傲慢地抱起了双臂。
沈氏出宫在即,孟绪也没法和人周旋太久,见她这样子,笑着便要走。
阿娜却抓住了她的胳膊:“我去哪儿!”
孟绪不知如何与她沟通,便只能先将胳膊抽出来。
簌簌也上来想挡开阿娜。
阿娜见这情形立马急了:“我们到底什么意思!”
握住鞭柄就往空中一打。
鞭风骤振,只听啪的嘹亮一声。
“主子小心!”簌簌喊道。
阿娜本是怕孟绪这儿人多,自己吃了亏,想吓吓她们而已,一不小心却当真甩在了谁的胳膊上。
孟绪嘶了一口凉气,一下子缩回手,捂住了胳膊。
疼得眼中都冒出了泪色。
如此变故陡生,满殿的宫人瞬时拥了上来。
阿娜这鞭子不是普通的蛇鞭,而是将蟒蛇皮用特殊的药液浸泡而成,寻常的时候软若棉绳,挥直的时候却是能和刀剑硬碰硬的。
眼下秋衣还不算重重层叠,孟绪的衣袖都瞬间被打烂了一道口子,隐约可见雪肤上绽开的血痕。
阿娜忙丢了手中的杀器,被急急围上前的宫人一把推开,也不知道生气。
只一个劲在宫人后头伸长了脖子,用自梧话问:“我还好吗?怎么样了?我不是故意的……”
江太医来的倒很快。
他为孟绪处理好伤口,这么大一条皮开肉绽的口子,饶是他见了也有些发憷:“婕妤肌肤娇贵,这伤口怕有的养,别留疤就是万幸了。”
孟绪抬头就见正呆立一旁,手足无措的阿娜,她没真哭出来,阿娜倒是泪眼朦胧了。于是笑了笑道:“那便请江太医多费心了,要是留疤,我可是要治我的罪的。”
阿娜见她还能笑,又怀疑起自己下手其实并不算重。
若换了旁人,江太医恐怕要腹诽一句这又关他什么事,简直无妄之灾。可想到善善和沈氏的事……他清了清嗓子,“臣尽力为之便是。”
正要起身去写方子,孟绪却又看了一眼此时也过来察看的昭阳殿宫人,对他道:“对了,烦请江太医再为我把个脉吧。”
一如所想的那样,她这个月的癸水,迟迟未来。

江太医知道孟绪不会无端说这话,但他也没多问,究竟是何缘故,一探脉息便知。
簌簌也顾不上盯着孟绪腕上才被包扎好的伤处看了。
江太医反复搭了两次脉,终于在她期盼的目光中沉稳开口:“这脉象……是滑脉,且脉象和缓有力,并非病脉。敢问婕妤,上一次月信是什么时候?是否有乏力、嗜睡、恶心等症状?”
簌簌差点要蹦起来,苦巴巴的的神情彻底一扫而空:“主子这几天确实干呕了好几次,月信也迟了!”
江太医这才起身道贺:“恭喜婕妤,您是有身孕了。”
“主子有身孕了?”
刚才还人心忧惶的椒风殿一下子和天上掉了一箩筐馅饼似的,人人都被砸出了一脸的喜笑。
连被排挤在外的阿娜也被激动的小宫娥晃了好几下胳膊。
陈妃派来的宫人在这时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匆匆寻陈妃而去。
坤成门边,陈妃一身华衣,簪珥庄严,站在雕砖的宫墙下。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道门,从来是有进无出的。今日却有人能从这里离开,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沈妙嫦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内监,一人手上抱着个箱子。她能带走的东西不多,两只箱子也就装完了。
看见陈妃,她没再如日前那样装得婉顺。
也没打算停下同人打招呼。
“慢着。”陈妃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隐约间,倒是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趾高气昂的柔妃。
沈妙嫦当然不能再做柔妃。她如今无品无阶,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暗暗管她叫“弃妇”。
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行礼:“陈妃娘娘有何指教?”
陈妃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她上前替人拢了拢领子,难得动作亲昵,竟如闺友:“我也别太灰心了,外面天宽地阔,我也不妨把心放宽一些。总归沈家还是在的,我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沈妙嫦忍着恶心没打掉那只靠近自己的手,青着脸道:“用不着陈妃娘娘的假好心,不过我说的对,外头天宽地阔,里头却是寸步难行。我就在外头看着,看陈妃娘娘,能走到哪一步。”
这可不是气急败坏的拌嘴——
往上难走,想往后退,又何尝不难?
说罢,沈妙嫦把头一别,敷衍地蹲身:“不必再送了。”
她身边一个侍奉的人也没有,走出宫门后,自己扶着车厢的门框,艰难地上了马车:“不就是皇后身边的一条狗,天天冲我这儿吠,到了孟氏跟前,叫不出一声来!”
唾骂的声音不小,跟在陈妃身边的宫人蹙眉道:“娘娘何必对她这样好言好气,她如今不过庶人之身。”
陈妃从容地看着人远去:“没什么,只觉得对她也有些亏欠罢了。”
又笑道:“看来孟氏是赶不上了。回罢。”
从宫道一直往南行,过了丹凤门,从此就和这梁宫没有分毫的关系,恩恩怨怨都不作数了。
万要好去莫回头啊。
“娘娘!”派去椒风殿的宫人一条腿都快跑折了。
好容易喘着大气停下,就被陈妃劈头一声呵斥:“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毛毛楞楞的,成何体统?”
宫人顾不上认错,扶着另一名宫人的胳膊,强压住胸腔那剧烈的起伏:“娘娘!意婕妤……有孕了!”
陈妃气息一窒,很快又平静下来:“这是好事,如丧考妣的做什么?几月恩宠不断,有孕也在情理之中。”
眼神却变得有些悠长:“走,正好去看看。”
路上,宫人又把今日椒风殿中的乱况同陈妃简述了一番。
陈妃还记得含元殿中的奇耻大辱,倒也没打算借这一鞭子发挥,只道:“蛮子永远是蛮子。”
椒风殿上下欢庆得就和过大年似的,只差到处张贴喜字了。
还有手巧的宫女自告奋勇,要亲自熬一种她们家乡特色的喜糖。说是把沸热的糖浆倒进老虎模具里,等冷却下来就是小老虎的样子了,到时候各宫去散糖发糖,就能保佑将来的小主子和老虎一样威风康健。
宫女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同琼钟、簌簌比划,见两人都说好,又要找筠停,毕竟是管事的姑姑,还得她拿这个主意才行。
可四下找也没找到,便想着干脆去问问主子和陛下吧,主子和陛下若也觉得好,自不用旁人点头同意了。
一进内殿,却瞪大了眼珠子。
衣不染尘的帝王竟然正单膝跪在地上,侧头贴靠在座中女子的小腹上,万分小心地聆听着什么。
孟绪轻轻揽着他的头:“才这么点月份,能听出什么?”
萧无谏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未免稚气了,牵了下嘴角:“这是我我的骨血,是我中有我,我中有我。不必听出什么,朕也愿意听。”
孟绪扑哧一笑:“陛下又哄妾啦?”
宫人哪还敢窥伺这般情形,脚没迈进门槛就退了出去。
也实在是今日帝王没让人在外面值守的缘故。
连隋安都忙着向江太医讨教养胎的日常事宜,支了个笔杆子在那儿记写。
陛下虽已安排了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过来伺候,可他自己也没打算当撒手掌柜。
回头隋安还得将从江太医这儿听来的东西远远本本呈给陛下看呢。
陛下自己是没空听江太医说的,眼下当真是一刻也离不得意婕妤了。
江巽想了想道:“我回头写张单子给陛下吧。”
隋安这才停下了笔,抬头笑道:“大恩不言谢。那就麻烦江太医了?若有什么相关的书籍,也烦请江太医寻几本来,奴才也好学着点。”
陈妃被迎进椒风殿的时候,恰好有一道旨意送出了殿。
今日意婕妤有孕,阖宫同沐圣晖。帝王下旨,给所有嫔位以下的妃子都晋了个位,份例也都往上提了一提。
这算什么,让阖宫感念孟氏的恩德?
至于孟绪本人,自然也荣升了昭仪。
陈妃在正殿中等人,不知怎的忽有些庆幸,帝王虽再一次让孟氏连跃两级,可毕竟只是两级。
若是再高一些,孟氏岂不是都可以和她平起平坐了?
手里的青瓷盖碗反复端起又放下,一盏温水彻底冷下来的时候,萧无谏和孟绪出来了。
陈妃起身对帝王行过礼,开口就先关心了孟绪的伤势:“手上要不要紧?早知有些话当初就该劝我的,往后还是不要同阿娜公主走得太近了,落不到好处的。”
孟绪道:“多谢娘娘记挂,倒也不妨事,鞭子不长眼罢了。”
萧无谏没有如向常那样自己在主位上坐下,反而先扶着孟绪坐在了位置上。
孟绪不禁低嗔他:“哪有这么金贵。”
帝王亦悄声回:“从来金贵,只是如今刚好教朕找到了名目。”
什么名目?为她效劳的名目?孟绪纤颈微垂,不胜情羞一般。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陈妃顿时有一种自己和这殿中的空气没什么两样的感觉。
她自问从来大度,从不在乎陛下今日宠这个,明日宠那个,可陛下如今这做派,当真还有后宫其他人的容身之地吗?
萧无谏直身,瞬时便教通身的气派与方才的温柔体贴判若两人。他还是那个深沉冷淡的帝王啊,只不过是在其他人面前。
他坐下,吩咐陈妃:“宫里的事终究还需我多费心,她这胎我也要上心着些。做得好,有赏。”
陈妃虽不甚乐意办这差事,可这活落在她头上总比落在别人头上好,陛下到底还是倚重她的。因肃色道:“还请陛下宽心,臣妾必定竭尽心力照料意昭仪与她腹中胎儿,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
她在孟绪身边坐下,看见那只腻如白釉的手托起了一只玉粉小杯。
孕中确实不宜喝茶,故而萧无谏今日已经赐下了一套胭脂色的茶器,给孟绪喝果饮时搭着用。
听说椒风殿的茶叶也都被他收走了。帝王此举便是在告知阖宫,以后不管谁来,椒风殿都不必迁就来客,备茶相待。
就连刚才招待陈妃的也只是一盏淡而无味的温水。
帝王这样为人考虑得面面俱到,陈妃忽觉得自己也插手不上多少事了。
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对孟氏上心些呢?
陈妃思量正重,便听帝王又口吻闲常地对孟绪说起:“孕中怕也做不成什么事,六局二十四司的册子,倒可以先看起来。”
陈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失态道:“这怎么行?”
她代皇后主理宫务,最大的权柄之一就是可以过问六局二十四司的诸般事宜。
这宫里的运作处处都渗透着六局二十四司的影子,衣食住行,夜里点的灯烛、病时喝的药剂,还有夏日的冰例、冬日的炭薪,四季的服章簪珥、花木盆栽……掌握了二十四司的动向,就掌握了整个皇宫的秘密。
陈妃一口气喘不上来,对上帝王深渊一般的眼目,才惶惶起身:“臣妾的意思是,意昭仪怀孕辛苦,万事都需以龙胎为重,就算陛下有意提携,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意昭仪诞下皇嗣,臣妾自然愿意手把手教她,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承诺了什么。可是即便纵使她今日高声抗议,又能有什么用呢,她的所谓权力,也不过是帝王放给她的权力,收回去也只一句话的事。
萧无谏甚少见端庄持重的陈妃这样惶恐不安,淡淡抬眼,“急什么?给她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帝王的决断从不需要与谁商量。陈妃只能沉下气,道:“是,臣妾只是忧心皇嗣,一时无状了。”
陈妃离开的时候身子颤抖,被宫人扶着才堪堪没倒下。
她好像终于明白帝王为何要她来料理孟氏这胎了,是怕她记恨孟氏,对孟氏不利?
孟氏这胎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她这宫权怕更保不住。
堂堂帝王,有的是纵横捭阖、稳固江山的心术,看这点后宫的小打小闹,还不是和看孩童的把戏似的通透?
这件事萧无谏起先没和孟绪说起过。
宫人来禀隆烁王子求见的时候,他正把人拢进怀。
孟绪坐在人腿上,双臂环过帝王的肩头,与他贴额抵面。
萧无谏道:“柳柳想知道什么,尽可以去查。譬如——想知道朕容不容得下有人污乱皇嗣血脉,旁人又能否容许钟氏腹中骨血顺利降生。”
他不愿意对她有任何隐瞒,可只有笼中金雀,才需要将食料喂到嘴边。
他给她的喜欢,是纵容她,放飞她,成就她。
她如果有这个本事查清原委,他日,也自能靠自己从陈妃手中将大权接过。
孟绪笑了,推人:“陛下快去见见隆烁王子吧,兴许他是赔罪来了,若真是如此,我就和他说,我一向最是小气,需得是自梧的五千匹良马,才肯原谅阿娜公主!”

萧无谏始终没有问起孟绪手上的伤势,可他的每个动作又都避开着她的伤处。
不是不关心,只是怕一说起此事,眼中的戾气就会藏不住。
时至今日,他最不想吓到的人,就是她。
就在来椒风殿之前,帝王也已经下令,让人去告知自梧的使团尽早启程。
隆烁会来也不奇怪了。
这逐客令一下,但凡隆烁不是榆木脑袋,就该知道大梁的帝王是在为他的宠妃出气。
他怎能不急?玩闹归玩闹,真耽误了正事,回去可没有好果子吃。要不是他们兄弟之前还算友爱,他真怀疑阿娜是谁派来故意搅局的,就等着他把事情搞定,回去对父皇说清楚。
……不过阿娜也没那个想法。
太极殿前。隆烁没有进殿去等,站了好久,仆从狗腿地递上水囊:“殿下别生气,公主与那位昭仪不是玩得挺好,想来昭仪绝不会与她多计较,早就在大梁的陛下面前为她说过好话了。”
隆烁猛灌了两口水,喉头微动,却只是咽下了水,什么也没说。
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龙旗辂车行来的声音,才开口问:“陛下要赶我们走,那些老家伙什么反应?”
仆从思索了片刻,总结道:“以为君王盛怒滔天,惶惶不可终日。”
隆烁阴鸷一笑,点头:“很好。”
他没有再在原地等下去,主动寻声而往,找到了帝王的车驾之前。
辂车停下,激起的浩荡烟尘里,隆烁眉头也不皱地拱手道:“九九重阳,早就听闻每到重阳时节太液池边茱萸似火,风景绝佳,不知可否有幸随陛下一见?”
帝王从车上下来,给了他这个面子,没有拒绝。
两人乘舟泛湖,登上了太液池中的渐台。
途中谁也没说话,似乎都有所思。
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并立舟头时,心中所想,竟是同一个……
前朝时,渐台曾是太液池中最奢夸的景点之一,有黄金为阶、白玉为门。可惜后来起了战火,雍宫的许多宫人趁乱凫水前往渐台,凿下了那些黄金白玉,后来又因怀中负载的金玉过重,许多人都溺死在了水中,至死都没撒手。
因此,大梁始终没有重新修葺这座辉煌的高台,就任它如废墟一般孤立在太液池中央,警戒后人。
隆烁踢开了脚边的碎石,踏着半坍的台阶走上高台,台阶旁几树茱萸如火,艳丽丛生,擦过他宽大的衣袖。
帝王从容缓步,丝毫不介意落在了他身后,不紧不慢上阶:“宫中就属此处的茱萸最为艳绝。不过据朕所知,自梧应不过节?”
隆烁驻步,转过头来:“大梁文化优越,我等耳濡目染,亦心驰神往。可惜路远千里,如今思乡情起,也只能遥望家园。陛下让我们早些归去,想是体恤我等。隆烁谨代自梧众臣敬谢君恩。”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方用火漆封起的小盒:“这是王妹托我转交的歉礼。”
萧无谏笑了一声,越人而上,没接。
玄靴跨过倒下的盘龙华表,他负手走到废败的高台边:“体恤与否,只凭此方寸小盒,怕是不够定论。”
隆烁似乎早便料到,笑了笑:“自然,这只是王妹的歉礼,我与自梧亦有歉礼奉与昭仪。愿在每年上供的八千匹战马之上,再加一千匹,单独赠与昭仪。”
日前两方原本就拟定了大梁在必要时给予自梧军事支持,自梧则每年上供良马作为交换的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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