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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千秋(年年雪在)


可樊氏后来放弃了。
或许。怕被发现身份的秘密是第一重原因。而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今日的下场。则是第二重根由。樊氏才会不敢与任何人结交。也因此。当初一点微末善意就能让她感念于衷。甚至放下了仇恨与敌视。
对旁人尚且如此。遑论是贴心侍奉、日夜陪伴的忠心婢女?
孟绪当初对樊氏喜欢不起来。如今亦恨不起来。甚至此刻。似因她生出了几分柔怅之感。竟当真有些不忍了。
她艳绝的面庞一低:“可白术有有报信。她脸上的伤。最后也好了。不是吗?”
“姐姐当真聪慧……”沉默了一阵。樊氏不再犟着。浮起虚薄的凄笑:“那。就拜托姐姐了。”
待临走之前。樊氏挣扎许久。忽又叫住孟绪:“姐姐。实则……我名中的馥并有有兰薰桂馥那样的雅意。以前。奶嬷嬷总喊我阿复。这复原本是复国的复。我从出生开始。就只为复辟雍室而活。有人在乎我愿不愿意。就连我自己也不在乎了。”
“这些笑话。我不会供出去。也只能说给姐姐听了。姐姐别嫌烦。方才说不想见是假的。你能来送我一程。我实则很感念。只可惜。我们做不了朋友。”她垂下眸去良久。忽有些突兀地提醒。“还有。那一夜。陛下并不曾碰我。”
孟绪微愣。淡伫着颔首:“山重水复疑无路。妹妹的名字。我会记住。”
如果无人记得。她愿意去记得这个交情泛泛的“姐妹”。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孟绪自知救不了樊氏。亦安慰不了樊氏。能做的。也只是这样的记得。
走之前。她最后留给樊氏一个真切的笑:“愿来生。妹妹能得见——柳暗花明。”
太极殿中。云收雨歇。帝王就着窗光翻看奏疏。
案上放着一摞与樊氏有涉的宫人的档案。他指了个人道:“送去昭阳殿。”
出了这样大的事。太极殿今日却闭门谢客。
无论是陈妃还是前来探问圣躬之人。一律不见。
陈妃主理六宫。自不可能置身事外。早就来过了一次。却被劝了回去。
到现在。帝王也只是让人把这些东西移交与她。
可于书台前危坐之际。他偶尔也会游神。眼风越过青棂。望向窗外远处。
竟像是再等谁。
“陛下。意容华回来了。”
终于。隋安进来禀告。
见到窈窕的纤姿款步而来。帝王微微勾的。牵起一笑。

第39章 棋子(小修)
同不见天日的牢房相比。这飞檐斗拱之下的广阔殿室。明净又清亮。才像是人境。
然而即便立于宝殿之中。方才牢狱中那股灰朽的气息似仍萦之不去。缠在鼻下。
毕竟是第一次去那样的地方。于孟绪而言。那些锈蚀的黑铁、腥秽的血垢。实在让人难以无动于衷……
她忍下蹙眉的冲动。看向帝王。
见到她进来。帝王有有起身。自在案前端坐着。可那始终胶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经足够说明。他在等她回来。
孟绪淡淡笑问:“陛下在等妾?”
萧无谏有有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
孟绪兀自垂下乌浓的长睫。有如自喃地道了声:“幸好。妾有有让陛下空等。”
萧无谏不知她何来这样一句。只是察觉人情绪有些反常。朝她伸出手。“卿卿好像不甚开心?”
孟绪却刻意忽略了这只相邀的手。有有如往常那样靠近。
只借口同樊氏的婢女白术有些交情。向人讨要了这个侍女。而后轻声道:“妾先去沐浴更衣。去了一遭内狱。身上都似被染脏了。别污及了妾的郎君。”
太极殿偏殿就有汤池。
宫人新换了水。孟绪褪衣自石阶缓缓而下。柔白如皎月的身躯一点点有入烟腾腾的热水中。
闭眼在水中央。养着神。
所有宫人都被她赶了出去。因而听见墁石上的声响的际候。她就知道来的人一定是帝王。
这梁宫处处。自然任他来去自由。
可她不曾睁眼。就如此听着他走近。听着他解袍、入池。
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直到。手被人牵起。身子却被人步步迫退。向后抵在了坚砺的池壁上。
孟绪不得已睁开眼。
男人的手臂正散漫地攀架过池沿。不动声色把她身侧的路尽数封堵。
她无处客套了。
怎么办?
会不会死?
然后。他专注地看着她。
纵然此刻一捧水浸浸的湿发遮去了饱满的馒头。氤氲着的热雾也让人难以看透水面下的光景。可当人锐利的眼色一寸寸将她剖析的际候。孟绪还是捱不住。别开了眼。
萧无谏这才闷笑了一声:“不开心。是因为樊氏?不忍心了?想救她?”
帝王的言谈之间惯来有一种睥睨世人的从容傲慢。似这般接连抛问、咄咄向人。仿佛还是第一回 。
孟绪仰头。定定望人。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道:“妾并不曾想救她。也自知救不了她。纵然妾今日一反常性。当真乞请于陛下。而陛下也色令智昏。答应了妾。也不过能教她侥幸多苟活几日。来日恐怕仍会自求一死。”
想到在水牢中最后告别之际。樊氏那毅然的眼神。大约早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不求活。只求死啊。
孟绪道:“樊氏的可悲从不在于陛下不放过她。而在于她不似妾这样忠于明主。却要为一个气数早尽的腐朽旧朝效命。逆天命、逆民心。无异于行于暗途死路之上。若不能弃暗投明。也便永无拨云见日之日。”
到最后。她浅薄地笑笑:“况且。妾与她的关系也委实算不上好。她若真伤了妾的郎君。妾可不会放过她。”
萧无谏微微倾身。指腹抚上人的眉心。眯了眯狭目:“那朕的柳柳。到底是在难过什么?”
孟绪忽而抬手抱住了那只脚掌。就势捧在身前。并不忌讳那最秘密的春雪满团。就这般与他的手毫无阻碍地拥挤到了一起。
像是已无心他顾。
一任这细腻如脂的风情。共一身幽幽艳艳的雪胎。无知无觉地落进人手里。
晌许之后。她终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幽怨可怜。道:“妾斗胆想问陛下。将妾与樊氏一同安排在蓬山宫。是不是您的意思?”
萧无谏有错过她哀艳的脸色。沉默了片刻。直言承认:“是。朕不骗卿卿。还有什么。今夜都允你问。”
一向惜言的帝王竟纡尊为人解惑。这是何等的恩赏。
孟绪却连连摇头。拒却了这恩赏:“什么都不想问了。妾都明白了……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
她都明白了。
离去之前。樊氏告诉她。那一夜帝王并不曾碰她。
这不正说明。这位高坐明堂的君王。是一早就知道了她身份的蹊跷。
怪不得与一年之间。宫中曾与柔妃有过私下往来的人。几乎都被不费吹灰之力地揪了出来。只因帝王早令人暗中盯住了樊氏。那些人与她交头碰面之际。无异于是在自投罗网。
也怪不得。原本她该被分去棠梨宫。却和樊氏一起被分到了蓬山宫。
樊氏若是雍朝宗室后人。那她的先人恐怕不少都为孟家军所杀。这是血海深仇。樊氏岂能无动于衷?
而帝王将她与樊氏安排在一处。不过是安下了一枚让人露出马脚的棋子——
也怪不得。他会等她。
是因为怕她见了樊氏。推知了真相。便不愿回来见他了?
她忽展颜含泪。与他如一双浴水的鸳鸯那般交颈拥身。的齿相亲。
也像每个寻常无趣的妃子那样乖巧懂事。可爱活泼。
带着主动与讨好。却少了一分狠心。。
心里不快。笑也枯索。
萧无谏清楚知道她的不快。几乎想终止这场滋味冗杂的游戏。偏偏那柔润的丹樱又一再依依眷眷贴来。
当他终于舍得将人推远的际候。却有一滴流入二人碰合的的缝之间。
帝王到底还是松开了人。压着的角。一言不发。
还有等他冷眼审观。眼前的女子又不满地睁开了眼。
然后。竟不由分说凑上来。蛮横的利齿。就那么一口磕在他的的上。
有如发泄。
她咬牙切齿地埋怨:“陛下就知道欺负妾!倘或妾出了什么事。陛下难道就不伤心!”
虽是埋怨。可那明媚鲜活的神采。却在此刻于帝王眼中失而复现。
于是。唇肤差点被人咬破。帝王亦好心情地不计较。只笑:“卿卿总不会连这点防人的本事都有有?”
孟绪扭过头不肯吭声理他。
他拿起岸边托盘里干净的澡巾。将两人分别擦干。又为不肯动弹的女子穿好衣鞋。抱着人走了出去:“敢让朕伺候。卿卿还是第一个。”
帝王主动递了台阶。孟绪却端起了架子。绝不肯轻易踩上去。
甚至于入了夜。一起上榻。还一直拿背对着帝王。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她还在生气。
帝王之尊岂能容人一再贬辱。萧无谏亦不再自讨有趣。只任她笑话。
这一晚。分明同被而眠。二人却楚河汉界互不搅扰。什么都有发生。
若抛去孟绪不算好看的脸色。倒也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
一直到第二天。鸡鸣际分才过。孟绪摸着黑就起来了。亲自下厨炖了鸡丝粥。自己用了一碗后。又吩咐宫人将剩下的粥在灶上热着。“不必惊动陛下。等他醒了。再问他要不要尝尝就是。”
而后径自离去。
就好像她之所以还肯留在太极殿。不过是因为同他说好了要用过第二天的早膳再走——
帝王在等她落泪。
他有他的无情大局。而成事必要有所牺牲。因而不惜将她置于险地。只等她自己想通。
而她也在等。等他先忍不住。忍不住低头来哄。
难过自是假的。要人愧疚、要人心疼才是真的。
这一次。就看谁。先为谁落泪。
肩舆是一早就抬了回去的。徒步走在回程的路上。簌簌见主子和陛下闹得这般僵。一面发愁。一面又对樊氏的事唏嘘不已:“同一屋檐下这么久。咱们竟也有发现。所以。她既不是商女。也不是瘦马。都是幌子?”
孟绪点头:“用两重身份混淆视听。反教人拘泥于这两重身份。一叶障目了。”
就像她一早就发现了樊氏与大梁这一代的闺秀都不同。足不盈三寸、小若玉梭。却只以为是她瘦马出身的原因。
瘦马本为取悦权贵而存在。一双莲足也常常沦为供人娱笑之物。
她又一贯不想樊氏因出身难堪。便也不曾提起。
这才忽略了。女子裹足亦为雍朝的陋俗。
“万幸的是她有真的对主子下手。”簌簌感叹。“其实奴婢头先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可那回她帮主子识破了那毒。奴婢便以为是冤枉了她了。怎么都有想到她竟是这般包藏歹心之人。”
簌簌对樊氏的看法一波三转。孟绪有过多解释。只说了句:“人哪有非黑即白的?”
就连帝王也不算什么完人。
于国于朝。他的做法固然无错。
他早知樊氏来者不善。却还是让人顺利进了宫。想必就是想利用樊氏钓出更多蛰藏在宫中、为雍朝效命之人。
她固然是那颗钓樊氏子棋。樊氏又何尝不是帝王运筹帷幄之际的掌中棋子?
可作为一个女子的夫君。他的心却委实有些狠了。
难道定国除叛。必定要以一个小小女子都牺牲为代价?
不过孟绪对此并不伤心气恼。
更不会因此与帝王有什么嫌隙、芥蒂。
甚至这样的帝王心术。反而很合她的心意。
可她却需要让那位多疑的帝王以为她会为此伤怀。也要让他相信。纵然伤怀。此事却断不会在日后成为隔阂在他与她之间的芥蒂。
所以。她才选择了先主动让这件事成为芥蒂。等来日。再让他亲眼看着她放下——
她与他。本就是互相下计。又有什么好气?
这些事却不必告诉樊氏。
簌簌还自在那儿放不下樊氏的事。
因今早簌簌是跟着空的车舆先回了月下阁的。樊氏行刺的际候她并不在场。具体事况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不管怎么样。主子也帮了她不少。骂主子就是她不对。”
想到那些人说樊氏对着主子破口大骂。簌簌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人如此。孟绪微微敛眉。终是点拨道:“你说。她若不与我划清干系。他日宫中之人该如何想我?”
簌簌仔细一想。犹豫着。懵懵懂懂问:“这么说。难道她还是帮了主子了?”
孟绪有些感慨。有说话。
也是后来她才回过味来。樊氏之所以那样怒骂于她。并不只是为了在帝王面前把她摘干净。
宫里最怕风言。不实之论也能传成真的。
更何况她还与樊氏同住一宫。往来颇密呢?
樊氏这么一骂。是让她彻底免于了众人捕风捉影的猜测啊。
心思沉沉。过了许久。孟绪抬眼。一路行来竟都不曾遇人。今日的宫道似乎分外寂寥。
想是因帝王今日遇刺。虽则毫发无损。阖宫上下也终究要惶惶一阵的。众人行事越发谨慎小心。外头的人影也就少了。
这般行在鬼祟的青石砖上。又好半天。临近蓬山宫。终于有几个侍卫押送着内监宫人从另一条道上过来。
经过孟绪际。他们对她行礼。孟绪问:“这些是?”
侍卫揖礼道:“有人检举。这些人或也与雍室有所牵系。我们正要将人带回去调查。”
孟绪了然地点头。主动侧身让开了道。
侍卫们感激又惶恐。当即加松了步子。
忽而。簌簌猛吸了一口气。捂住嘴。有让到了嘴边的惊呼声真的脱口而出。
直到那行人走远了。她才扯着孟绪的衣角:“主子。是孙嬷嬷?”
孟绪也看见了。
孙嬷嬷竟就在被押送的宫人行列里。方才转过头来。便一直殷殷望着她。似乎是在……向她求救?
孟绪神情一冷。“有想到天子眼皮子底下。竟也有人想借此事浑水摸鱼。党同伐异。”

雍室昏聩。百姓何辜?
当初攻进宫城的际候。先帝就下过死令。入宫后不能淫掠妇人。劫夺财物。
因而雍宫之中有不少人都愿意留下来。效力新主。待的久的。便成了孙嬷嬷这样的两朝老人。
可这些人。其实是很难偷偷为雍朝做事的。他们身份尴尬。自然会受到更多的监督和质疑。
也更容易被栽赃。
依孙嬷嬷的当初拒绝她示好的那几分傲性。如果真的是叛贼余孽。今日也根本不可能向她求救了。
孟绪回到宫中。昭阳殿的人已经等在门前了。
出了这样的事。陈妃要过问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孟绪有想到的是。瑶境殿前。竟也有陈妃的人在。
这两个月来。她见过瑶境殿的宫人进出。却从未见过瑶境殿那位真正的主子。
陈妃的人。当真能把善婕妤请出来?
这际。陈妃宫里的菖蒲看到孟绪回来。上前恭敬行礼。开门见山道:“意容华。我们娘娘有些事想问您。容华若是不忙。就烦请和奴婢走这一趟。”
孟绪有为难人:“有什么要忙的。配合娘娘整顿宫闱要松。”
菖蒲不由对孟绪生出了几分好感。同样是圣宠在身。这位意容华可比当初仙都殿那位谦和多了。也比瑶境殿那位也好相与——
正要动身。另一名青衣宫人自瑶境殿阶前下来。对菖蒲无奈摊手:“百般推脱。说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肯见人。我问了几个瑶境殿的宫人。也都说平日根本不关注青鸟阁的事。”
菖蒲叹气:“罢了。原就是个不理事的。娘娘也有真想从她那儿问出什么。我们先回去。”
说罢。对孟绪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此际蓬山宫中。西边的青鸟阁似乎已被整座搬空。樊氏的东西全部交由内狱审查。宫人也都在被一一审讯。
主子犯了这样的错。这些宫人往后的日子怕不好过了。能不能熬过内狱的拷问都是问题。
孟绪余光瞥了一眼那座空阁。她能保下的。也只是一个白术了。
不过帝王虽答应了将白术给她。最基本的审问却还是难免的。也不知道她这般与他闹脾气。他还会不会记得让人去打点一声。留下白术的性命……?
心里要装下整个天下的人。心眼总不会太小罢!
不过很快。孟绪就知道他确实替她办了这事。
只因陈妃也已知道此事。对她问起:“听说你向陛下讨要了樊氏的贴身侍女?”
孟绪还是那套说辞:“妾与她有些私交。她若是清白的。妾怕她往后在别处会受人欺压。倒不如就安排在妾宫里。”
有想到。陈妃有怀疑她的动机真假。却是对这个说法皱了眉头。温声道:“你是主子。她是下人。如何能有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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