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缓缓往上,听红莲说:“运顺和运畅今天白天被吓坏了,两个孩子一直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指的吓坏是小五摔花瓶吧?确实有点吓人。
转念他想起金烁被推地上,别说哭了,小家伙爬起来,抱着箱子,立马又换一个洋人追,可半点都不害怕,金烁比运顺和运畅还小两岁。
“爸爸。”
听见声音,蔡皓年仰头,双胞胎迎了下来,红莲停下了脚步,蔡皓年上了一个阶梯,双胞胎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胳膊,陪着他往上走,二姨太在他身后。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母子三个绑架了,不允许他往下看一眼,其实他很想看看,吃饼干连水都来不及喝的孩子,吃一碗番茄鸡蛋打卤面有多香。
他们带着他进了书房,两个儿子给他看他们抄的经文,红莲说:“小姑太太说话有口无心,不过那些诅咒之言,孩子听得心里难受,我就对他们说,那就诚心为爸爸抄经书,不生怖畏,远离诽谤,消除小姑姑的口业。”
大房的几个孩子贪玩,她的两个孩子在给他抄经?蔡皓年在记忆里寻找同类的事,好像还不少,其实运顺运畅也很累,又要跟运亨运通比,还要跟金焕金烁比,对比之后的结果?他总觉得秀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明明在教养弟妹上花了那么大的心血,怎么会对儿孙那么溺爱呢?
现在想来,不是她溺爱,而是自己的心偏了,就像那张清单上的首饰一样,他偏得没边了,居然相信秀英会对儿孙溺爱。
红莲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这话有道理,只是谁是受害者?
他低头看手上的红色手绳,二姨太发现了他手上的丝带,问:“这是什么?”
“今天上街看到学生们在为国募捐,我捐了十块钱,就得了这么一根祈福手绳,据说是圆融大师开光的。”他想起玉玲低头认真写名字,给他戴上的样子。
“我们也捐钱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出钱,那些家境不太好的孩子,他们就去街道上募捐。大家各司其职。”蔡运畅靠在爸爸身上。
“那你们班里有没有家境好的孩子上街去募捐呢?他们有没有去参加义演?”蔡皓年问两个孩子。
“肯定不去的,老师也不会让我们去,万一有什么?老师也担不起责任。”蔡运顺说,“您想啊!募捐是要抱着箱子上街,问路人讨钱,有时候讨不到,还会被人嫌弃。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也是。”蔡皓年说。
门被敲响,佣人站在门口:“老爷,二老爷请您有空回电话。”
他们家电话有三路线,他和红莲的书房、卧室是一条,书房打电话,卧室也能听到。一条在大房书房,还有一条在楼下客厅。
以前他打电话从来不避红莲,所以无所谓在书房还是卧室打,今天?给弟弟打电话?
“我去打个电话。”他走出了书房门,下楼去。
红莲追了出来,站在楼梯口。
他下楼看见餐厅里,老妻和两个儿媳妇围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他们笑得灿烂在跟老妻说话。
看见他下来,大少奶奶立马跟三个孩子说:“今天都也累了,上楼洗澡睡觉了。”
有必要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吗?也许不是老鼠见猫,兴许只是看见蟑螂,觉得恶心,不想多看一眼。
三个孩子看见他,金焕说:“阿公,我们上去睡觉了。”
他露出笑容:“去吧!”
金焕招手,弟弟妹妹跟上,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和弟妹们小时候,也曾这样亲密无间。
三个孩子你追我赶往楼上去,秀英看着孩子:“看脚下,当心摔了。”
“知道了。”
见他要打电话,秀英和两位少奶奶全部往楼上去。
倒是红莲走了下来,站在他身边,让他再次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他有些不悦:“你陪孩子去,我给皓新打电话。”
她好像反应过来:“那我上去了。”
他摇电话到弟弟家,是丽芸接的电话,她叫来了皓新,电话里,弟弟说:“大哥。”
弟弟还叫他哥?他回:“皓新,你找我?你跟你大嫂谈得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不能透露。你打电话是提醒你,你要找律师了,你可能没有相关的人脉,我帮你介绍合适的律师,本城华人律师,尤其是在离婚的研究上,肯定没有我们父女好,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请英国御用律师。”这句话之后,电话那头是弟弟的沉重的叹息声。
弟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提醒他,要及时请律师。这也等于是明说了,秀英知道他不肯离婚了,是铁了心要跟他打官司。
秀英一定要打官司,他去找大律师跟秀英打官司?他……没脸。
“皓新,让我再想想。”蔡皓年说。
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有些异样:“哥,就这样了。”
电话挂断的一刻,蔡皓年眼泪落下,他想电话那头弟弟肯定也在落泪。
蔡皓年坐在客厅的沙发再次被眼泪呛到,其实只要自己睁开眼,都能看到,为什么自己能瞎这么多年?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流着泪,手帕压在他脸上,轻柔的声音:“皓年,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想到她刚才能给金焕他们安上一个贪玩的罪名,他闭着眼:“难道就他们大嫂养了他们吗?难道我没有一点点功劳吗?为什么?”
红莲用手帕帮他擦着眼泪:“如果他们想刻意忽略,他们怎么会再回想你的种种好?你是被狐狸精迷惑的昏君,已经昏聩不及,他们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清君侧。他们现在站在大姐的角度指责你,才能显得他们有情有义。老爷,现在你要振作,要理智,要知道自己并非杀人放火,并非罪无可恕。你比天下绝大多数男人都有情有义。养大他们是有情有义,你和大姐鹣鲽情深,哪怕有了我,也从来不许我越过大姐,大少爷是银行的总经理,二少爷是电影公司的副总经理,手握大权,你尽力培养……”
他慢慢坐直,看着红莲,问:“我并没有做错多少?”
“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们都在你的庇护下过日子。人孰能无过?若是些微的过错都要无限放大,少了一点包容之心,日子还怎么过下去?”红莲看着他,伸手摸他的头发,“你为了我们操碎了心。”
以前有了这种安慰,他但凡有丝毫反思,立马有抛之脑后,认为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辛苦,只知道怨怪自己,他们冷言冷语,冷嘲热讽,从来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想。
他看向三十出头,越发妩媚娇艳的红莲,说:“上楼吧!”
第60章
两人像平常那样相携上楼,蔡皓年没有跟她回房,而是去了他的书房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把门关上,拿出了那份首饰清单,就这份清单,已经告诉他,自己罪无可恕,他把清单放好。
他看着那扇门,他赌红莲一定在门口,他走过去拉开门,果然红莲红着一双眼看着他。
原来这些年,看似他和秀英和儿孙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在红莲的寸步不离,在自己的刻意忽略下,自己和秀英、儿孙实际上早就被隔开了。
“走吧!我累了,回房睡觉。”
两人洗漱后,蔡皓年被他的红莲依偎着,红莲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轻轻抚着他的胸:“皓年。”
“嗯?”
她仰头看着他:“也许我说的话,会让你不舒服,但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现在这个境况,我们还是要有个对策。”
果然,她还有话说,他问:“什么对策?”
“我知道小姑太太和二老爷都担心我这个狐狸精要你的财产。实际上如果大少爷和二少爷有真本事,像五姑爷那样,能够执掌一个大家族的产业,我倒是觉得你现在交出大权,能过清闲日子,那是求之不得。毕竟为了我们,你已经忙了大半辈子了。只是他们俩……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把财产交给他们,只怕是……”她一双眼里充满了仰慕和心疼,“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你这个年纪,哪里经得起再次力挽狂澜?”
以前自己听这种话的时候,他只有共鸣,为自己后继无人而哀叹,也感激她心疼自己。现在他就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轻叹:“若是运亨和运通能力够……”
“他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该多好?只是现实摆在那里。所以,为了他们着想,我们必须尽力保存实力。给他们钱,让他们可以去闯一闯,但是不能给太多,免得到时候亏了,不可收拾。那个时候他们自己也知道有几斤几两了,再回来,他们就能明白你现在的苦心了。”红莲的手停在他的肚子上。
蔡皓年自己的手也搭肚子上,这个站着凸出,躺下有皱的肚子,她是怎么揉得如此柔情蜜意的?
再对上她满是仰慕的眼神,蔡皓年脑子里满是妹妹说的“哈蟆精”。
蔡皓年被这只以前能抚平他一切烦恼的小手,弄得更加烦闷了,他的心头闷气无法纾解,长叹一声:“不给怎么办?要是不给,秀英不用说了,运亨和运通都可能不认我,就连小五和皓新也……”
红莲撑起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胸上,这么一个大活人压在他本就心事重重的胸口,蔡皓年只觉得心头压了座泰山。
她枕在他胸口:“皓年,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他们撞了南墙,你到时候伸手帮他们,他们会知道你的好。”
“那……”蔡皓年停顿。
“二老爷给你来电话,也是劝你答应大姐的条件,把公司的股份大部分转到大少爷二少爷名下吧?”红莲问他。
蔡皓年不作答,只是微微皱眉。
红莲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说:“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丢不起这个人,而且你知道皓新和小五啊!他们都说了那样的话,我要是……”蔡皓年满脸无可奈何。
“那么我问你,如果他们不仅要七成财产,而且还要你退出公司,让大少爷和二少爷掌控公司。你觉得公司能被他们折腾多久?到时候亨通都没了,那就不仅仅是丢人了,而是你一生心血全都没了。然后呢?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吗?”红莲问他。
他不再说话,红莲一脸难受:“他们不能理解你,我也很难受。这些钱虽然都是你挣下的,但是里面有大姐卖掉嫁妆的一份功劳,而且大姐是正房,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是元配的孩子,你的钱最终他们拿大头,这是应当应分的。但是,亨通也是你一手创立的,你现在眼睁睁看着它被折腾掉,你心里不难受?”
“我现在很烦,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蔡皓年推开她转过身,他真的被压得难受了。
红莲扒着他的肩:“我知道你心里乱,所以我才要镇定,为我们这个家想一条出路。我要清醒,不能被一时之意气,把我们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都带进歧途。”
面对这么义正言辞的话,蔡皓年实在太想知道后续了,他翻身过来问:“那你说怎么办?”
“皓年。”红莲正色看着他,“既然大姐以离婚作为要挟,你索性就顺着她,打离婚官司。”
“离婚?”蔡皓年看着她,“她是蔡家大太太,是给我父母端汤倒水伺候他们终老的蔡家长媳,是和我一起抚育了弟妹,是弟妹心中尊敬的长嫂,也是给我生儿育女的正室原配,你说让她跟我离婚?我活着怎么见弟弟妹妹,我死了怎么见爹娘?”
“又不是我想要蔡家大太太的位子?而是让你保存实力。你现在跟大姐打官司,尽可能保存更多的财产,是为了这个家保存,等以后他们沦落了,你把大姐和孩子们接回来,他们也就理解了你的一片苦心,怎么可能还怨怪你呢?你现在把大部分财产给出去了,大姐不跟你离婚了,控股权不在你手里,败光了,到时候怎么办?你要给他们七成,那就心里给。现在只给三成,他们败光了。回来了,以你之能,你那时候的财产肯定比现在还多,你还有另外一个七成给他们。对吧?”红莲看着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短暂的不理解和未来的长久富足安宁,你选哪一个?”
蔡皓年看着她,她没有给他分析另外一个方向,运亨和运通都能独挡一面,如果这个时候他为了钱跟秀英争到头破血流,哪怕秀英只拿了三成。现在外甥和运亨在一起做事,这个生意能让运亨积累大量的人脉,很快就能风生水起,
运通其实也已经积累够多经验了,实在不行跟那个吴敬语一起新开一家电影公司。有运亨、余家和皓新的支持,运通要起来也不难。
他们俩都起来了,他这个为了一个姨太太,辜负了他们母亲,忽视了他们这么多年,甚至为了财产跟他们翻脸对薄公堂的父亲,还是父亲吗?他们会稀罕他的这点钱财吗?
那时候,他有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孩子们一声“爸”,弟弟妹妹的一声“哥”,还有孙子孙女的一声“阿公”,下场就是众叛亲离,且不得不和他们母子三个捆绑在一起。
“我当年失败,秀英卖了全部嫁妆支持我,可能对现在的身家来说,这点嫁妆不算什么?但是那时确实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而且她还去星洲借来了资金,我才有今天。这一点,皓新清清楚楚,真打起官司,她要得肯定不少。”蔡皓年说道。
她的话,老男人已经听进去了,二姨太放心了。她摇头说:“我总要为你考虑齐全,不管你选不选,给你做足准备。所以我今天下午出去找了吕翔海大律师,虽然他没有二老爷那么厉害,但是他也算是本城有名的华人大律师。他也说了蔡家的家财都是你赚的,大姐不过是初期出资。那天二老爷说的那个草案,只是试行,没有实际的判例……”
听着红莲说了一大堆之后,蔡皓年问:“他的意思,离婚要给多少?”
二姨太说:“他是这么说的,嫁妆属于特有财产,妻的原有财产归其本人,如果夫进行管理了,如有短少依归责原则决定是否应予补偿。他说可以从这个角度去辩护,也就是那时候,你是替大姐管理嫁妆。现在要离婚了,你只要补足当年嫁妆的数额,就可以了。”
“当年的救命钱,这一笔只要陪这么点?”蔡皓年问她。
“对,律法有规定,还有就是夫妻联合财产,就是婚姻期间获得的财产,由夫管理并且负担管理费,这个财产会考虑双方的对财产的贡献。所以也不会很多。”红莲继续跟他说。
蔡皓年眯着眼睛看她:“给个大致,我能保住多少?”
“他认为八成归你比较合适,但是二老爷的名望放在这里,所以给七成的可能也有。你不是不肯给,只是为了蔡家保存实力。所以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大姐一个小脚太太,她善良传统,但是她不懂生意,她现在只想逼着你把财产给她的儿子,但是她没考虑大少爷和二少爷能不能守住这些财产。豪富之家,早上腰缠万贯,晚上流落街头的也有。盛家之豪富总归无人能敌了吧?四少爷豪赌一夜之间输掉上海一百多栋楼……”
把他的运亨和运通比做盛家那个败家子,蔡皓年终于忍不住了:“在你眼里,运亨和运通就是那种败家子?”
“当然不是,我只是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蔡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呢?”二姨太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头了,连忙补救。
蔡皓年心里也已经有数,他淡淡地说:“睡吧!我昨天一夜没睡,累了。”
“也是。”二姨太也放下了心,只要他进心里了,一切都好办了。
早上老男人被那个搅家精给拉了出去,她告诉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定要想办法把局面扭转过来
她找了人问除了蔡皓新之外,本城还有哪个律师比较厉害,有人给她推荐了这位大律师,这位律师听她一说,立刻就告诉她,原配离婚只能带走元配的嫁妆,所谓的夫妻联合财产最多也就给赡养费,可没有要分那么多家产的先例。就算是考虑到元配曾经卖掉嫁妆支持他东山再起,也是能酌情考虑给更多的赡养费,要拿走半数家产,简直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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