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何六没死,但是见到她的亲哥哥能够如此高兴地说何六死的事,余嘉鹏拉长了脸:“荔凛死了,你好像很开心?”
这个何力坤过来勾住了余嘉鹏的肩:“嘉鹏老弟啊!逝者已矣。我为小六高兴,她游戏人间,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千里迢迢为她奔丧。”
余嘉鹏挣脱何力坤,何力坤皱眉:“嘉鹏老弟,何必呢?小六能护着你们家的厂子和种植园,我一样可以。”
余嘉鹏退后一步:“何营长,请自重,另外护着厂子和种植园这些话,你言之过早。”
何力坤见他这般,冷笑一声:“余嘉鹏,你让我自重?你一个只会在女人床上叫的小白脸,也配说自重?”
“何营长,请注意措辞。”余嘉鹏说道,“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荔凛。”
“我给你脸,你不要是吧?”何力坤说,“她死了,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们?”
一位副官就匆匆忙忙走了出来,喊:“嘉鸿老弟啊!”
他走到外头见到余嘉鹏微微一愣:“我还以为是嘉鸿老弟,原来是嘉鹏先生。”
堂兄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司令部的人都称兄道弟了,他说:“是。”
何力坤见状跟余嘉鹏说:“你这个小六的亲密挚友,可一定要出席她的丧礼。我还有事,失陪。”
说着何力坤大步往前。
余嘉鹏问副官:“我来得匆忙,不知道师长是否方便?”
很显然,不知道是去禀报的人误会了,还是他们误会了,他们以为来人是堂兄。
堂兄八面玲珑,重庆和昆明都吃得开,自己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果然这位停下来问:“嘉鹏先生,是想打听何六小姐的下𝔀.𝓵落?”
“我去西安和重庆都打听过了,跟我说何六牺牲了,但是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又说中条山一战死了几万人,根本没办法找到荔凛的尸体。可荔凛也非无名之辈,她又是前线少有的女将官……”
“别说是六小姐,就是其他几位将官,也很难拿回遗体。”这位轻声叹息,“她活着的希望渺茫。青山何处不埋骨?”
他把答案告诉了余嘉鹏,意思是余嘉鹏不用再见师长了。
余嘉鹏面露哀伤之色:“总归是抱有一丝希望。”
“作为军人,这也是她的归宿,还望嘉鹏先生节哀。”
何家在云南军中也是很有声望的家族,父子两代,战死沙场,如今何六又如此。见余嘉鹏为她伤心难过,这位副官安慰他,不过除了安慰他,他也帮不了余嘉鹏什么。
余嘉鹏取出信,递给副官:“是这个话,荔凛与我相识之后,每次出征必然会写一封信给我,安排她的身后事。以前都没用上,我都原信归还,这次……”
副官站定,他接过信,打开来看,就看了几行,他眼睛亮了起来:“小六竟然考虑如此周全?嘉鹏先生,请随我来。”
“您能把信还我吗?我万里迢迢而来,得亲手交给张师长。”余嘉鹏说道。
这位笑了一声,将信还给了余嘉鹏:“自然。”
“望您谅解。”
“哪里?”
几个人一起上楼,副官敲门立正:“师座。”
房间里一个颇为威严的男子站了起来,看向门口,他微微有些意外,副官快步进去,跟张师长说了两句。
张师长请他进去,余嘉鹏把信拿出来,张师长接过信看。
“张师长,这是荔凛这次出征前给我写的信,她每次出发都会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安排。她嘱咐我,若是确认她牺牲,就拿着信来找您,她希望自己手里的这点东西,能多养活几个兄弟,也能让失去丈夫儿子的家眷能有活命的本钱。”
张师长仔细看信,信里何六把她的资产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些交给谁?最最重要的是何六最大的一块资产不是给何力坤,而是给他的心腹朱勇刚。这不等于是把这一块都给了他吗?虽然他不在乎这么点东西,但是这是小六的心愿,他一定要成全。
“去把勇刚叫来。”
“师座,何三来这里办事,他一直吵着要把小六的丧事给办了,要不要叫他也进来听听?”副官问。
“去叫他也过来。”
副官出去,张师长跟余嘉鹏闲聊,说起余嘉鸿夫妇,这次如何帮他们购买了一大批药品。
这次他给那边送去那些药品,就是叶家借着给这里买药的名义运进来的。
何力坤就在司令部,听副官说要办小六的身后事,他很快就来了,他进来的时候余嘉鹏在说十里铺的橡胶厂:“轮胎复新这块肯定没有重庆和昆明两家厂好,十里铺还生产其他用品,比如松紧带、雨鞋……”
何力坤听他们说了一大堆生意,他等不及了:“师座,小六为国捐躯,魂魄无处可归,哪怕尸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也要给她把葬礼办了,让她能受到家里的香火。”
“你别急。”张师长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一个魁梧的男子:“师座,您找我?”
张师长指了指沙发说:“勇刚,坐!”
朱勇刚进来坐下,张师长看了一圈在座的人:“余先生得知小六在这次战役中牺牲,他千里迢迢辗转而来。带来了小六的遗书。小六每次出征都会写一遍遗书,把她的财产做个分配。”
何力坤听见这话,看向余嘉鹏,涨红了脸,质问:“你拿了小六的遗书?来让张师长主持小六的遗产分配?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小六没有出嫁,就是我何家的姑娘。你别以为陪她睡了几天,真把自己当成她男人了,想独吞了她的财产,做你的白日梦。”
余嘉鹏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姓余,是星洲余家二房长子。”
张师长笑了一声:“力坤,余家一年捐给国内多少钱?你认为嘉鹏先生会看得上小六那点家产?坐下!”
张师长转头对余嘉鹏:“余先生,你来念一下小六的遗书内容。”
“伯父勋鉴……”余嘉鹏念遗书内容,何六的资产分成几部分,最大的一块自然是她的产业,从昆明的商行商铺到和叶家一起合作种植园。这一块全部转给朱勇刚所带的那个团,变成团里的资产,而不是朱勇刚的个人资产。她还有法币、黄金和美金等财产,这些结清她家里佣人薪资之后,一次性下发给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兄弟,活着的给到本人,死了的给家属。
她的那栋楼和车子,归何三。她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让余嘉鹏挑几件留念之外,代为处置。
“你们想吞了小六的钱,找了这个歌冠冕堂皇的理由?”何力坤咆哮了,“她是我妹妹,她的东西应该由我处置。”
“何力坤,你发什么疯?”张师长拍桌子,“这是小六亲笔写的,有她的手印难道还有假?小六让余先生来找我,而不是直接把信给勇刚,就是怕你这样。小六与余家、叶家合作,从来都是为了能养活她的一班兄弟,分的给她的钱,都是紧着买装备、买药品和粮食。所以她走了,也希望这一部分用来养兵。她素来爱护部下,她一直自己贴钱抚恤死伤的兄弟,这是谁都知道的。这些钱,她都不认为是自己的钱,她都认为是要给兄弟们留的。只有房子和车子是她自己的,她把这两样给你了。她给最信赖的余先生不过是留个念想的旧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力坤气得发抖:“好,好!我本来还跟何家的叔伯力争,她是为国战死,当入何家祖坟。现在看来她没把自己当何家人,我也不管了。”
余嘉鹏把信递给张师长:“这件事,信里最后也写了。荔凛说,她的丧事不必办。她到哪里都能挣钱养活自己,不指着那点香火过日子,有办丧礼的前,到不如多养两个死去兄弟的亲属。”
“连葬礼都没有,这怎么行?”朱勇刚说道,“我们替她做坟。”
“朱团长,如果尊重她爱护她,那就听她。”余嘉鹏说道。
朱勇刚看向张师长,张师长想了一会儿:“听她的,她一直离经叛道,你给她做了,她说不定在下面还骂你。”
“这……”
“就这样吧!按照她的意思办。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余嘉鹏站了起来说,“我去她的房子里收拾东西,告辞了。”
张师长让副官送余嘉鹏出来,到了外头副官跟余嘉鹏说:“嘉鹏先生,师长说了,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有什么事,找朱团长,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只是完成故人的心愿。”余嘉鹏脸上露出悲戚之情。
“节哀!”
余嘉鹏出了司令部,让司机开他去何六家。
余嘉鹏按门铃,来开门的事泰叔,泰叔是她爸的老部下,早年跟着何六爸打仗,瞎了一只眼,就被调过来带何六,何六算是他带大的。
泰叔见到余嘉鹏问:“余先生,你来了。小姐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说她死了,我不信……”
“泰叔,按照荔凛的意思……”余嘉鹏把财产处置告诉了泰叔,让他把钱跟几个佣人结算清楚,每个人另外多付两个月的工钱,让他们走。
“小姐真的不在了?”泰叔的手都抖了。
“泰叔,荔凛让我带你一起去十里铺。”
“不不不,我哪儿能让你养老?”泰叔摇头,哪怕余先生确实和小姐有感情,可到底无名无分,他一个孤老头子叫他养算什么意思?
“十里铺,她另外有东西要交给你。我不好拿的。”
听见小姐要交给他东西,泰叔点头:“哦,这样啊!我跟你去。”
余嘉鹏跟泰叔说好了,他上楼去,打开了何六的房门。
何六指明让他回来拿两身衣服,一身是她阿妈亲手绣的嫁衣,还有一身是叶应澜送她的娘惹装。
何六常年在军中,她的衣服很简单,多是军装,以后自然不会再穿了。余嘉鹏把她几件日常的衣服也收拾放在里皮箱里,她一个女人首饰都没几件,自己要送她首饰,她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用,只有手表她是常戴的,这三块手表里,两块是他送的,余嘉鹏把三块手表收拾了。
一个皮箱都没塞满,余嘉鹏扣上皮箱扣子,拎着皮箱下楼。
他走到楼梯口,见何力坤已经坐在楼下,何力坤见他下来,仰头说:“收拾好了?”
“你想检查?”
“未尝不可。”何力坤说。
余嘉鹏打开箱子,把东西抖了出来,何力坤拿起一块手表,余嘉鹏一把抢过:“这是我买给她的。”
何力坤看向那套嫁衣,说:“你居然拿这套衣服,你不怕她的鬼魂来找你成亲啊?”
“求之不得。”余嘉鹏把东西收拾进了箱子里。
他跟站在边上的泰叔说:“泰叔,后天下午我来接您一起走。”
说完,他提着皮箱出去,他问过何六,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和车子留给何三,何六告诉他,那是堵族人的嘴,是用最快的速度去解决这件事。
未嫁女不能进祖坟,但是未嫁女的财产默认是家族的,如果什么都不留,到时候会闹得天翻地覆,他想走都走不掉。
余嘉鹏收拾了东西,回了橡胶厂。
“嘉鹏少爷,您来得正巧,嘉鸿少爷和少奶奶今天也到昆明了,他们说卸好了货就来橡胶厂。”
大哥大嫂现在路上艰难,路上情况说不准,他来昆明也没想一定要见两人一面,现在听见能见,心里自然高兴。
“那太好了。”余嘉鹏说,“饭菜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朱耀福还没说完,听见钢铁楼梯有脚步声响动,余嘉鹏冲了出去,看着楼梯上上来的两个人,最前面的是他的堂兄,他高兴地:“大哥大嫂。”
叶应澜是从报纸上看到何六战死的消息。何六的命运没有改变,让她很沮丧,擦干眼泪继续运货。
今天早上他们到昆明就打电话给耀福叔报平安,耀福叔说余嘉鹏回来了,说是余嘉鹏回来处理何六的后事。
叶应澜看着笑得灿烂的余嘉鹏,多少人劝余嘉鹏不要跟何六在一起了,他依然跟何六在一起。
叶应澜一直认为余嘉鹏对何六是真心的,何六尸骨未寒,他就笑得这么开心?
余嘉鹏发现叶应澜脸色不对,他一下子恍然,拉着余嘉鸿的胳膊:“大哥大嫂,跟我进房,我有话要跟你们俩说。”
余嘉鸿被他拉进房门,叶应澜也跟了进去,余嘉鹏探出头跟朱耀福说:“耀福叔,你看看晚饭什么时候好。”
朱耀福看着关上的门,两位少爷当年出了那种事,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心结是很难打开了,自从三个人来了国内嫌隙全消,纵然天南海北,还各自记挂对方,一见面居然还跟小时候一样。
余嘉鹏笑得开心:“大嫂,荔凛没死。”
叶应澜愣了,还能这样?她问:“你不是来处理六姐姐的后事吗?”
余嘉鹏到茶桌边坐下:“坐下,我们边喝茶边说。”
他拨开炭火烧水,跟两人说何六的事,说完他问:“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样你们俩都能碰上?”叶应澜伤心了这么多天,听见这个消息一下子没忍住,喜极而泣了。
“大嫂,实在是她在那里养伤,你知道现在两党之间的情况。要是她回来,只怕是会被查个底朝天。所以她索性就来这么一出。所以这事我们没办法提前告诉你们。”余嘉鹏以为叶应澜再怪何六也没发个消息给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叶应澜擦眼泪,“我就是高兴。”
“那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荔凛一条胳膊没了,她也没办法再从军了。我和她商量好了,带着她已经残了的几个兄弟去十里铺。去十里铺我们俩就成亲。我这次来,把她的嫁衣拿上了。”
“好可惜,我们没办法去十里铺看你和六姐姐成婚。”
“我寄照片给你们。”
“不了,既然六姐姐决定死遁,我们这里一直被人盯着。谁知道你的来信,会不会被截留。虽然她散尽家财,也不在军中了,但是要是有人知道了,谁知道会生什么事出来?”
余嘉鸿站起来揉了一下余嘉鹏的头:“阿公让我给你一样东西。”
“阿公?”余嘉鹏有些意外。
余嘉鸿下楼去,叶应澜问余嘉鹏关于何六的细节。
听余嘉鹏说六姐姐的伤口烂到长蛆,昏迷高烧了三天三夜,以为挺不过去了,最后烧退了。还真是老天保佑。
余嘉鸿推门进来,他手里是一个红色的锦盒,还有一封信,给余嘉鹏:“阿公上次回去之后不久,就派了专人到腊戌,交到我手里。他嘱咐,若是你和何六能走到一起,就把这些交给你们俩。”
余嘉鹏先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对玉雕的狮子,小巧玲珑,很有趣。
余嘉鹏再拿信,这信挺厚的,不知道阿公有什么嘱咐的。
他打开信,阿公先是祝福他们走到了一起,他认为乱世中他们是患难见真情,希望他们能互相扶持相守一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面几页是余家家规,阿公跟他说,无论在哪里,新媳妇都得三个月背出家规。他老人家委托堂兄监督,要是三个月后,新媳妇背不出家规,他还得挨鞭子。
让何荔凛背家规?他跑万里之遥的国内来了,还不能逃过鞭子吗?
第二天一早,叶应澜和余嘉鸿被敲门声给闹醒。
余嘉鸿拉开门,揉着眼,余嘉鹏说:“小鱼小虾我买回来了,大嫂可以做叁巴酱了。”
余嘉鸿给了堂弟一拳:“你让人好好睡个懒觉,行不行?”
“都九点了。虾死了就不好吃了。”余嘉鹏催。
“我马上下来。”叶应澜在里面说。
他们队里,好几个像郑安顺那样母亲是娘惹的人,从小吃惯了妈妈做的娘惹菜,来国内,知道国内现在的条件,他们只求果腹,哪里会挑?人会思乡,会想妈妈,想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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