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青窈点头。
园中只剩下了她和空谷两人。
空谷没说话。
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只是转过身,偷偷打量空谷,顺道仔细感受他周身传递而来的气息。
空谷木讷地站着。
直到她靠近,一双仿若被雾蒙住的眼,才陡然清明。
失去的麻木的五感,也渐渐回归。
“师妹。”他低声。
舒青窈心脏一抖。
警惕地朝他看去。
见到她这样的反应,空谷不免叹了口气。
先前发生的,或者说最近发生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
但他就像自己做的那些药尸一般,听得动得,却说不得,表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控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招。比较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可以勉强夺取身体一夕片刻。所以刚才他刺向舒青窈的时候,故意偏了一点。
“师妹,说来话长,但此刻绝不是能说话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这一盘石头,都是假的,你记住,都是假的。”说完,拿出一方印信,塞去她掌心。
她低头看,竟然是巡察司的印信。
也就是说,空谷得到了巡察司的认可。
她和裴言这互帮互助的关系,裴言都没法帮她拿到印信,空谷却……
这段时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还有诸多未明,舒青窈张了张口,想问,刘玉良又带着人回来了。
刘玉良微微眯起眼睛。
这两人的位置,似乎没有动过。
方才刻意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试探。
毕竟那个谷雨是实打实的术者。
拿了巡察司的印信,意味着得到巡察司的认可,这样的术者,就算他不信,也要信。但云青就不同了,凭空出现的人,若和谷雨有联系,难说背后没有大阴谋。
眼下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刘玉良不敢掉以轻心。
三皇子也说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不管有什么样的本事,都要统统给他网罗了去。
舒青窈站得更直。
“唉,真是头疼,”刘玉良语气夸张,“瞧吧,术者真是时不时来捣个乱。说着不是大事儿,可就叫人烦。”
舒青窈讪讪一笑:“术者……草民不太懂,这些年远在云州城,连‘术者’这个词儿,都是来了京都以后,听得多些。草民孤陋寡闻,还望公公见谅。”
“不知道才好,不是什么好东西。”刘玉良说着,坐回先前的位置上。顿了顿,瞟空谷一眼:“哦,杂家可不是说你。”
空谷不言不语,眼神又恢复了先前的木讷冷漠。
第174章 押
刘玉良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谷雨,是周永升身边的人。
他来得突然,但似乎陆皇后很重视。明知他术者身份,还特意帮他打点了巡察司,给他争来一个巡察司认可的印信。
眼下陆皇后在三皇子和四皇子间举棋不定,他身为三皇子的亲信,今日把谷雨借过来,一是探探他的虚实,二是利用他探探这云青的底。
从云青方才被黑金匕首所伤的伤口来看,他就是个普通人,顶多在挑选石头上有点天赋。跟谷雨这样的术者相比,那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他就要像三皇子吩咐那般,要么将谷雨挖过来,要么将谷雨除掉。
这两者,都难于登天。
刘玉良不由得感到焦头烂额。
收回目光,他脸上又挂了一如既往的笑。和气地问:“杂家不在之时,青公子可把这些石料挑选好了?”
舒青窈垂首摇头:“刘公公恕罪,没有刘公公的允许,草民不敢贸然染指。况且这些石料进了宫,那就是宫里的东西,草民一切,但凭吩咐。”
最后一句说到了刘玉良的心坎上去。他暗道一句可惜,但还是赞许地点头:“你是个乖觉的。”略是扬指,示意她现在挑选。
舒青窈便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摸来捏去,又不时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地看。
过了半晌,她垂手站去一旁,恭敬道:“刘公公,请问,这批石料是谁送来的?”
“怎么?”刘玉良伸手揽过一旁的茶盏,捏起茶盖轻轻赶了赶浮沫。
舒青窈叹了口气:“这一批石料,各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玉也没有翡翠。”
一声脆响,刘玉良手指间的茶盖磕上杯沿。
抬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贡品!你可知你这一句,足以让你掉脑袋!”
舒青窈把头埋得更低,双手拱起作揖:“草民不懂什么贡品不贡品,草民只知,这批石料里头都是实心儿的。刘公公想听实话,草民便说实话。刘公公若想听其他的,草民还是只有说实话。”
“你不怕死么!”
舒青窈烟眸半阖:“草民是人,人都怕死,但沈小王爷为人坦荡,行事光明,草民跟随沈小王爷,自不能抹黑他的清誉。”
刘玉良唇角微微扬起,将手里的茶盏放去桌上,道:“好啊,好得很。来人!把这长了张烂嘴的家伙拖出去打死!”
紫彤吓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求情:“刘公公三思啊!青公子毕竟是宣德王府的人,要是小王爷找咱们要……”
话刚说了半句,就被刘玉良不耐打断:“小王爷?什么劳什子小王爷?区区一个流放在外的,若非得召不得进京的东西,也配杂家给脸?”
舒青窈眸色微沉,但没有说话。
刘玉良突然这般变化,委实叫人难以捉摸。
宣德王虽是因大家都知晓的原因驻守边疆,但明僖帝也算是给了他该有的体面。边域常年安定,也少不了宣德王在外维稳。刘玉良区区一个内官,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蠢到如此违背圣意,以下犯上。
尚在琢磨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几个侍卫已经朝她逼近,又径直押了她。
紫彤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双手交叠抵在额头,双膝跪下,行了大礼:“刘公公,您给青公子一个机会,他再好好看看石料,求您了,再叫他看一次……”
刘玉良皮笑肉不笑:“紫彤心肝儿,你也别再白费心思了,他不是说了么,连贡品都不识得的东西,留在谁身边都注定是个祸害。杂家今日心情不错,索性帮小王爷料理了他。”
说罢,手指晃了晃,示意侍卫把舒青窈带下去。
紫彤从地面微微扭头,用口型说:
——叫公公验证啊!
舒青窈错开目光。
验不验证,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那些石料究竟是不是贡品,也都不重要了。
刘玉良摆明了要拿下她,所以就算石料里真没有东西,他也能想办法变出东西来。
与其多费时间,还不如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舒青窈被侍卫带去了角落的房间。
房间空旷,什么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看侍卫把门关上。
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腰间的伤。
原来不是错觉,那伤的确不明显。
只是这反而奇怪了,黑金匕首是真的,她受的伤也是真的,还有师兄……
悄悄将空谷给她的印信拿出来细看。
鹅蛋黄大小的,方方正正的一枚,上面刻着“巡察司印”四个小篆,四方围水纹,左下雕着一个印记,看不太清。
以前舒青窈对巡察司并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们克制术者,又听令于明僖帝。从这枚印信来看,兴许这印记,别有作用。
不知过去多久,门又打开了。
刘玉良迈步踏进房间。
舒青窈静静看着他,没有行礼,亦没有说话。
紫彤也跟在刘玉良身边,但在她即将进来前,刘玉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脚悬在空中,慢慢退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
刘玉良立马换了副表情,笑着对舒青窈行了一礼。
“青公子,杂家方才那般,只是为了做戏,你切莫和杂家计较,更无需放在心上。”说话的同时,从袖中取出鼓囊囊的一包。
舒青窈自然不会接。
往后退半步,略是颔首:“刘公公是三皇子面前的红人,何必如此。您的时间宝贵,不若直言?”
刘玉良脸上笑意滞了一瞬,没想到舒青窈会如此直白。但还是很快适应,将那鼓囊囊的银子放去窗台上,上前走道:“既然青公子知道杂家是三皇子的人,那烦请青公子回去跟小王爷传个话儿。”
“传什么?”她轻哂,“传刘公公并不把宣德王放在眼里,更不把小王爷放在眼里,认为他们是流放的罪臣?”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能说……”刘玉良虚虚掬了一把汗,“杂家不是说了么,那都是做戏!”顿了顿,“青公子眼明心亮的,不会看不出旁边那小雨子,不是杂家的人吧?”
第175章 异
舒青窈本就不知空谷是怎么进来的,见刘玉良主动提及,便顺水推舟地问:“那小雨子到底是何等人物,竟使得刘公公您都如此忌惮?”
刘玉良叹了口气。
这要说起来,可就太长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详说的好时机。
于是道:“倒也不是何等人物,就是与杂家不是同路人罢了。青公子在小王爷身边办事儿,自然也知道,哪怕是同样的一个主子,那人和人之间,也得有点儿不同,你说是不?”
舒青窈听惯了这样的虚话,知道暂时是从刘玉良这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便不再追问,只说:“刘公公需要草民传什么话?”
刘玉良转了转眼珠。
片刻后道:“有劳青公子转告小王爷,请小王爷三日后的上午,于西江月茶楼三楼一叙。”
这个茶楼,舒青窈倒是知道。
不过没有三楼。
她微微敛眸,佯装不知地问:“要是小王爷不愿意来怎么说?”
刘玉良笑:“小王爷会来的。边域那么偏僻的地儿,不管是谁,待久了,还是想看看京都繁华,是吧?”
舒青窈颔首不言。
之后,刘玉良亲自打开了门。
直起腰杆儿,对候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紫彤道:“心肝儿,好好送青公子回去。”
紫彤连连点头。
一路无话,紫彤像是怕极了,低着头在前面走得飞快。
等上了马车,又催促马车夫快些。
马蹄声和车轮子转动声混合在一起,紫彤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伸出捏帕子的手,握住舒青窈的手背,关切问:“公公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舒青窈摇头,客套地感谢了一番。又趁机问她走后发生了什么。
紫彤叹了口气:“公公同谷雨说了几句,但谷雨……”
一个字都没理。
她觉得这谷雨胆子是忒大了,连刘公公的话都敢不搭理的。就算是周公公本人,还是会礼貌的和刘公公交谈几句。
谷雨的感觉又很奇怪。
“那日周公公在的时候,谷雨虽然话不多,但好歹是会说两句的,也不像个不懂规矩的人。可今日他全然就像个木头,不说不笑,也不怎么动。”
舒青窈脸色渐渐难看。
空谷眼下的处境,比她想象的似乎更糟糕。
尤其是空谷的本事大过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一点冰冷,她低头看去,见是南风所赠的玉佩,瞬间明白了。
今日空谷一直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只有在靠近她时,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
而空谷跟在周永升身边,行动也能如常。那么周永升身上,要么是有类似于她这样的玉佩,要么是,有控制他的东西。
不过无论是怎样,她要想救出空谷,只能回去和沈清越商量,在一步一步,接近那漩涡中心。
驿站外。
紫彤迎舒青窈下了马车。
捏着她的手,紫彤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
“青公子的手当真比寻常女子的还要软些,想来平日在家中,亦是个小公子吧?”紫彤忽而道。
舒青窈怔了怔,笑应:“彤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卖命的劳碌命。”
紫彤轻咳一声:“才不是呢,我倒觉得,阿青是个日后大富大贵之人。”
说着,一张脸不由得双颊融融。
舒青窈有两分尴尬。
正欲寻个话头叫紫彤回去,突然迎上紫彤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惊了。
“阿青,你莫要怪姐姐说话直,”紫彤上前半步,离她极近,“姐姐原本也没有去想这些,可……方才毕竟是看了你的身体……总得……总得……你总得对我负责……”
舒青窈:“……”
脑子短暂的一瞬空白后,她拉开彼此的距离,客气地鞠躬,行了一个礼:“让彤姐看到小弟的身体,是小弟的不对。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小弟脑子空空,被吓得心惊肉跳,根本顾不得其他。还望彤姐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紫彤委屈得红了眼眶,“姐姐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人微言轻的,可姐姐到底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把身体给我看了,给我碰了,我、我、我这一生,怎么能够去嫁给旁的男人呢?”
许是太着急了些,紫彤的声音渐渐提高。
听到动静,沈清越和云奕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云青,你把身体给她看了,碰了?”是比冰还冷的声音。
舒青窈:“……”
暗道一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只能笑着对他道:“不是,小王爷,这是误会。草民是被人捅了一刀,不好上药……”
故意道出被捅了一刀,果然,沈清越脸色骤然阴沉。
单手撑住栏杆。
云奕眼疾手快拉住他。
“小王爷,不可。”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出了这等子事,紫彤姑娘,回去告诉你主子,小王饶不了他。”
紫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对上沈清越那双分明妩媚多情,如今却凌厉冰冷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哆嗦。
垂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慢慢朝后退去。
待紫彤离开驿馆,上了马车,沈清越迫不及待到了舒青窈身前。
“今日怎么回事!”牵住她的手,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舒青窈手指微微扣紧,攀住他的掌心:“没事,但也有事。”
凌桑从外面闪回。
她回眸。
“师姐,情况不太妙,”凌桑难得神情严肃,“师兄那边,有屏障隔绝我所有的术法。无论我是传信,还是施术,他都不知道。”
舒青窈蹙了蹙眉。
“方才你调虎离山,他亦没有察觉,”她声音轻轻,“只来得及跟我说了两句话。刘玉良再回来的时候,他又不是他了。”
这种情况,很像……
“攫灵术吗?”凌桑喃喃,“这等卑劣恶毒的术法,师兄怎么会遇到!”
沈清越并不知他们所经历了何事,焦急又茫然。
眼看凌桑还要继续说下去,他道:“窈窈,方才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我这里,也有要同你说的消息。有关……魅君。”
第176章 商
起初沈清越倒也没想起魅君来,只是一味担心着那位隐藏在背后的,妄图掌控他的术者。倒是云奕无意间提了一句“杀害云绮的凶手”,沈清越豁然开朗。
这一切的种种,全是因那个魅君。
而最初的源头……
要是深究,恐怕要从他和舒青窈出生即定的命格说起。
舒青窈听到“魅君”二字,心中不免往下沉。
上次她去七星峰找南风,其实是背着沈清越的。以前她不愿让沈清越知道,是担心魅君的事涉及到玉灵山的秘辛。而今不愿意让他知道,则是术者的事,于她来说都凶险万分,遑论他只是个普通人。
知道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不过事到如今,完全不告诉他,以他的性子,反是会挖出更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我们回房说。”
发生在刘玉良那儿的事,说来并不是件大事。
宫里的人无非就那几样拿捏人的手段,她自幼看得多,身受得更多,所以只是寥寥几句。她更在意的,是空谷,还有她并不怎么严重的伤口。
听罢她所言,沈清越将她拉至身前,又解开她的衣衫,检查伤口。
的确是浅薄的一痕,不出两三日,便能自行愈合。
“黑金克制术者,克制妖人,这是天下人尽知的事,像我这样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怎么了,还是说这一切又跟玉佩有关。”说着,她捏起玉佩,缓缓摩挲。
沈清越便也看向自己的玉佩。
“我们不妨做个假设,这玉佩,能帮助我们扰乱魅君的监视,还能帮助我们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
“区区玉佩,能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我觉得说不通,”舒青窈敛好衣襟,小臂搭上他的肩,半倚进他的怀中,“别忘了玉佩是南风给我们的,而南风和魅君是相对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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