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臣妾在——”素娥显然想到了什么,抢先就要说话。但话说到一半,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说,而是看向了郭敞:“臣妾在——”
郭敞原本还脸色越来越沉,浑身都是不耐烦的感觉,听到这里,突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了抬手:“圣人再与朕说说,景福殿‘幽会’,都是哪些日子来着。”
张皇后还以为郭敞终于认清了高素娥的真面目,不再偏帮她了,连忙说了几个日期出来。
郭敞算计着那些日期,还有些不确定,于是又看向王志通。王志通一下就明白了郭敞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道:“正是那几日,官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郭敞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一面笑,一面拍着大腿摇头。
在场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官家这是怎么了。大约只有素娥知道他为什么笑...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荒唐吧。
而此时,素娥也终于完全放下了新,知道这一次针对她的算计已然失效...其他的方面不说,在关键‘证据’上,出现这种纰漏,还真是她运气好啊——呃,也不能说是单纯运气好,毕竟可以钻漏洞的地方本来就少,选到错的‘漏洞’,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必然了。
“官家...官家为何发笑?”张皇后忍不住道:“官家若是生气,也别如此...气坏了身子,这高氏便是万死也不能抵过......”
这是当郭敞‘怒极反笑’了...此时其他四妃也是互相看了一眼,跟着道‘是啊是啊’的,劝慰郭敞。
郭敞摆摆手:“不是那般,朕是真觉得好笑极了...素娥你站起来,你啊你,自诩平日低调不惹事儿,不会得罪人。如今怎么说?竟有人这样精心设计你,置你于死地——王志通,与你高娘娘拿个座儿来。”
王志通这时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了。至于说高美人这次被陷害算计,官家之后会做什么,折腾多少人,那都不是大问题了。左右死的是别人,干他王志通什么事?
王志通亲自端了一只鼓凳来,就摆在郭敞一旁的位置。一旁刘亮也算是有些眼力了,自去扶了跪在地上的素娥。
如今天气还称不上‘暖’,坤宁宫的正厅地衣却又已经收起来了,地上是坚硬致密的青方砖。素娥这一跪,可不像平时一样,还有人放蒲团、跪毡之类的东西。再加上跪的时间也不短了,没人扶着确实站不起来,走路也狼狈。
“官家!”刚刚见郭敞如此吩咐,张皇后有些迟疑,迟疑自己是不是错漏了什么证据,让官家彻底不再怀疑。而就是这一迟疑,高素娥都坐在官家身旁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下意识提高了声音道。
郭敞甚至没给张皇后一个眼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张皇后先别说话。他自去看着素娥,这才注意到她眼角淡红色的划痕,脱口而出:“这是怎么了?方才伤着的?朕倒不知了,宫正司对着妃嫔,也是随意用刑的么?”
苏宫正觉得压力比山大,却顶着官家冰冷的眼神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这是圣人砸的吧?这虽然是实话,但由她来说,也有将圣人推出去顶缸的嫌疑。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委屈了?”郭敞伸出手,指头碰了碰素娥眼角那道划痕:“朕总不会叫你白受这一回委屈的。”
素娥能说什么呢?她的心情和苏宫正差不多...没法说啊!这时候说是皇后砸的,倒像是在告状了。
“官家,这连小伤都不算,是那几封假信,不小心刮到了。”素娥说了真实情况,却没有提及张皇后。
不过郭敞很聪明,大概猜到了内里实情...纸张这种玩意儿,刮到手指也就罢了,好好儿的怎么会刮到眼角?
“...朕都不知道,你平日小心谨慎那个样子,到底是人好,性情和顺,还是胆子小了。”郭敞摇了摇头:“但,不管是哪种,如今你也该知道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这回若不是恰好,这等事扑在你身上...就算朕信你,流言也能杀了你了。”
和素娥说话的郭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又抬了抬手,再次阻止了想说话的张皇后。
这一次,他转过了什么,对张皇后语气淡淡地道:“圣人不必说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回是宫正司弄错了。最大的错处在于,高美人不在人前的那几回,嗯,你们应该查到了,说她是躲在静室礼佛是不是?那几回她根本不能去tຊ幽会——不,的确是在与人幽会。”
“是同朕幽会...朕微服出宫,偷偷带着高美人一起的。”
“是同朕幽会...朕微服出宫, 偷偷带着高美人一起的。”
郭敞这一句话,让厅中一片无声。一开始是反应不过来这什么意思,然后反应过来了, 下意识觉得这是假的, 郭敞在维护高素娥。然而最后, 理智告诉在场所有人, 郭敞就算再宠爱高素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维护她。
这可是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儿!是个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更不说,高素娥虽然有宠, 可怎么也到不了叫官家为她‘颠倒黑白’的地步。
“官家的意思是...”张皇后怔了怔, 忽然道:“官家过去这一年常于民间微服私访?这、这如何可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若有个万一, 天下如何?官家如此, 却是轻忽社稷了!”
张皇后的话很有道理,但也只是有道理了。郭敞有些不耐烦道:“这便是圣人想说的?微服私访之事, 先帝也是有的,传说起来还是美谈。作为天子, 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不知民间事, 才是天下不幸, 轻忽社稷呢!”
“这样的话,圣人不必与朕来辩了,这也不干今次的事儿...眼下该如何说?”郭敞指了指那些所谓指认素娥与张怀文‘私通’的证据:“照着这些文字所说,高美人几回与那张怀文幽会, 可如今看来,却是污了人清白。”
“既然高美人是清白的, 就只能是证据有假了...啧啧,青天白日,哪来的假证据?看来,这张怀文之死就是设计的,背后的人、背后的阴谋算计,还藏着呢。”
郭敞说话间,目光扫到下头还跪着的董素贞,又道:“还有这个宫娥,照你们所查到的,是她在张怀文与高美人间传递文字、流通消息?她到底是遭人陷害,还是确实牵涉其中,说不得是个关键。”
苏宫正从知道高美人消失在人前,一个人在静室礼佛,其实是和官家‘私会’起,就处于脑子一片浆糊的状态了。这个时候听官家说这个,才反应过来,忙道:“回禀官家,这宫娥必定牵涉其中!臣有证人...有内侍曾远远见过张怀文与一宫娥交谈。”
“那等内侍,只当是寻常,并未深究。但如今宫正司查案,他倒是想起来了,方才拿人时也叫那内侍辨认过了,与张怀文交谈的宫娥确实是她无疑!”
所谓‘只当是寻常’,说起来也很现实。虽然后宫女子,从妃嫔到宫娥,严格意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普通宫女哪有那机会?基本上也很少幻想有朝一日能侍寝穿霞帔...不过少女怀春,一颗春心托付,这受激素影响,实在是不能控制的。
这让一些宫女和宦官结成了无性伴侣关系(当然,不是所有宫女和宦官都是自愿有这种关系的),这虽然也不合规矩,但风险较低——一方面,这样的例子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么。另一方面,上层对此鄙夷,却并没有特别忌讳。除非是被抓典型了,不然都是不举不究。
相较于找宦官,其他的路子就要危险的多了,堪称是走钢丝...宫女和内侍就属于此列。
但危险归危险,这条路却也是一直有人走的,只不过隐蔽且少见,加上大家讳莫如深,所以‘隐形’了。
张怀文平日的人缘不错,看到的内侍又正好心善,便没有往外声张。只是事后旁敲侧击着提醒他,要他悬崖勒马——当然,从最终结果来看,他是没有悬崖勒马的,被搅进了宫廷阴谋当中,一条性命做了结果。
“官家、官家、美人...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听了苏宫正的话,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董素贞都吓傻了!
之前被带到宫正司,她虽然惶恐,但到底时间短。吃了‘下马威’后痛归痛,却还是笃定自家娘娘是清白的,自己也是清白的。而被带到坤宁宫后,即使有心态上的波折,可看到自家娘娘‘沉冤得雪’,也就安定了。
娘娘清白了,自己自然也跟着清白。
却没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反转...特别是没有娘娘在前面了,她真有冤屈,贵人们也很有可能不会重视。只要想到之后,宫正司为了从她口中挖出所谓的‘口供’,会有种种折磨,她就胆子都要吓破了!
下意识的,董素贞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家美人,立刻膝行几步,不管这样是不是‘放肆’,扯住了素娥的裙子,趴在地上道:“美人!美人,真的不是奴婢,奴婢自来胆子小,哪里敢这样干事?”
“奴婢自来没有一个人出过玉殿,与玉殿里的姐妹出去,也不曾落单...美人可以去问,问问殿里的姐妹。奴婢出去的少,她们肯定能记得。”
满脸是泪,不住磕头。素娥按住她的肩膀,不叫她磕头了,又请求地看向郭敞:“官家...”
郭敞知道她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朕向来不知道怎么说,对下实在是太容易心软了!若不是宫廷中规矩严,放在民间,你这样的哪能当得好家,说不得还会被刁奴欺主——如今关键说不得就在她身上,你要放过她?”
素娥摇摇头:“官家,臣妾也不是心软,她说的也有道理...有没有单独行动过,问问其他人也就清楚了。就算有记不清的、含糊的,总不会人人都记不清,人人都含糊。再者,她是臣妾的侍女,性子臣妾多少知道一些,确实胆小,这样的事儿就不像是她能做的。”
“也罢,朕全了你这片善心!”郭敞看了素娥有一会儿,一句话不说,末了才这样道。
然后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董素贞,冷然道:“你这奴婢是瞧见了的,活命之恩全在你们美人,今后记得要好生回报,且做个忠仆罢。”
素娥很想说,说不定是她连累了人家。现在来收尾了,却叫人家感恩于她,是不是——但她也知道,郭敞的思维方式才是此时的主流。
事情到这时候其实就算告一段落了...后头叫了玉殿其他宫女来,一一问过,确定董素贞确实没有落单过,她也暂时‘安全’了。但郭敞没让她回玉殿,只是交给了王志通——没让宫正司带走她,却也隔绝了素娥和她。
“暂且先这样罢,她与外人勾结,事涉其中的可能性虽然不大,却也不能完全信任。等此间事了了,再放她回玉殿。”素娥再回玉殿时,是郭敞陪她一起的,还与她道:“王志通你还不信?有他关照,你那侍女不会有事。”
素娥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信不信的有什么用?当然,对于王志通这个权势第一的大宦官,她也确实信...只要他的确打着保董素贞的心。
“此次全赖官家恩德,回护之心实在是...”回到玉殿,素娥低声对郭敞说道。其实她这个时候正处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中,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营业’,但她没办法。
一方面,她确实有点儿感激。不管怎么说,郭敞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就过来,而且听到宫正司和张皇后的说法后,依旧相信她,这是人家的好。另一方面,她也是在尽力弥补今天这件事的不利影响。
素娥一直很清楚的,郭敞或者说大多数皇帝,对于后宫,他们只希望找乐子。如果没有乐子,甚至给他们带来麻烦、负面情绪,那就不喜欢了。哪怕这并不是出自某个妃子的主观,她们也是受害者。
就比如素娥这回,她是受害者没错,可这一次郭敞是来给她收拾麻烦的。取乐没取到,平白要理这些事...固然此时郭敞喜爱她,和她建立了亲密关系,这时应该没那么嫌烦,甚至还有一些做了英雄,给素娥撑腰的愉快——但这只是一时的。
郭敞到底不喜欢纠缠在这种事里,只愿意一直轻松愉快,从素娥这里得到各种各样的正面反馈。
“说这些做什么,朕知道你有此心,说出来反而生分。”郭敞轻叹一口气说道。
素娥并不觉得郭敞这句话是说谎,但该说的话她还是会说...有些话该说就得说,不然tຊ情浓时,这是亲近,是默契。等到情淡了,再想起来,就是用来怨恨攻击的素材了。
当然,也不是一直提,一直提显得刻意,而且正如郭敞所说,太‘生分’了。所以素娥点到即止,很快就不说这些了。只是和郭敞相对坐着,膝头抵着膝头,两只手握着郭敞的一只右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相顾无言。
这种时候不需要说话,她以一种温和无害的眼神看着对方。于是气氛很快由之前的‘不太愉快’,转到了两人平常相处的样子...轻松的、愉快的、亲密的、有安全感的。就像是一杯黄酒,炉子上煮着,人在热热的、微醺的氛围里徜徉。
惬意、柔缓,但又不至于迷醉。
郭敞不知为何,一下脸红了,眼前是自己的妃子,他却有一种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心情——他都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唬了一跳,仿佛掩饰,又仿佛是逃避一样,他猛地站了起来,还因此脱开了素娥的手。
一下心里空落落的。
“官家?”素娥的眼神是询问的意思。
“没什么,朕、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郭敞躲开素娥的目光,然后就看到了案几上放着的一件绣活儿。这是素娥被带走之前正在做的那幅绣画,被带走时,因着人多手杂,绣画也被撞到了地上,还被不知道谁踩了一脚。
弄脏了也就罢了,还能清理,可正面抽的几道丝,实在是没法修饰恢复了。
“这是?”过拿起来看了一眼,觉得配色和布局有些眼熟,反应过来:“这是素娥你绣的作品?”
“平日里总说你绣活儿不好,如今看来也是好的。若是你多做些活儿,也很快能练出来一手好绣艺——不过这也不必,有那辰光,你尽可以多画几幅画,你是爱这个多些的。”郭敞赞了素娥一番,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幅绣画的情况不正常。
若是素娥的作品,玉殿侍女哪里会这样不小心?做到一半必然是好好收着。看这样子,他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了,必定是今天宫正司过来拿人,不知道谁碰倒了,谁又踩了一脚,事后才被玉殿的人拾起来的。
素娥也看过那幅绣画,抿了抿嘴唇:“官家谬赞了,不过是做得慢些,能细细地做,才有些样子。就这样,也远不及那些善绣的——说来不怕官家笑话,这原本是臣妾去岁开始绣的,备着正月里给官家做礼。”
“结果到了时候,一半没绣好,便拖延了下来...如今这样,却是下回给官家做礼也用不上了。”
“给朕做礼?”郭敞再看看绣画图案,明白过来:“也是,这样的战场图景,挂在玉殿倒有些不应景了。”
想到素娥不擅长绣花,绣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所谓‘细细地做’,说的简单,却是用功的意思...郭敞默默收起了那幅绣画,轻轻拢着素娥的肩膀:“这绣画损坏并不严重,朕不会叫你的心意白费的。”
素娥不解,郭敞却是回头将绣画交给了刘亮:“寻宫里最巧的针线上人,瞧瞧这抽丝的一片该如何织补才能不留痕迹。还有这清洁,不要损坏这绣画,须得是清洁了与没清洁是一样的。”
刘亮接了绣画就退到一边去了,郭敞又冲王志通招了招手,一边去廊下说话:“...宫正司没甚指望,查个景福殿藏尸案查成这个样子。如今眼见得里头有内情,且不说她们有没有息事宁人的想头,就是没有,怕是也没有那个能力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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