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倒是没有侍女不能穿好衣服的观念,但问题是,后宫不允许有这么‘张狂’的人。其他人要是看到一个宫女都能穿的这样奢侈,就会想到这宫女伺候的主子娘娘肯定更加侈费。这样一想,可不是‘张狂’么。
罗天香笑了笑,没接过素娥这话,而是又拿出另外一匹蟒纱:“顺仪瞧,这是今年新织的进上应景好纱,宫里都是有数的。嫔位上的主子,每人也只得四匹...娘娘这四匹,分别是秋千仕女纹样、百子戏春纹样、清明踏青纹样、仕女送风筝图样。”
宫里送‘应景蟒纱’的节令固定有两个,一个是清明,另一个就是重阳了。
素娥接过罗天香手中这一匹秋千仕女纹样蟒纱看了看,除了荡秋千的仕女外,还能看到穿插的柳叶、牡丹、海棠等时令花卉,十分精细。至于说纱本身的质地就更不必说了,罗天香专门提一句‘好纱’,自然不是白提的,既厚密又轻软,着实难得。
“...其他的就算了,我的好衣裳太多,都穿不过来了。只那匹百子戏春的,你们赶紧裁出来,与红孩儿做些轻薄小衣服。”素娥这句话是吩咐伺候郭玺的几个宫女,她们平常除了看孩子,做的最多的就是针线活儿了,毕竟小孩子比较费针线活儿。
小孩子长得快,没过多久就要换新的。皇家的孩子不可能像百姓家的一样,会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也不可能特意做大一些,就为了能多穿一段时间。这样一来,费针线活儿自然就多了——而且素娥虽然不叫她们专门给小孩子的衣服做精美的刺绣,但其他方面的要求又更高些。
精美的刺绣可能叫婴孩娇嫩的肌肤不舒服,所以除了襁褓小被外刺绣精美,郭玺身上穿的衣服,素娥都是不叫刺绣的。左右用的都是好料子,看着已经很好了。
至于说素娥的‘高要求’,其实主要体现在对剪裁的特殊标准上,核心就是不要让小孩子不舒服、便于活动、便于换洗穿脱等等。为了这些,素娥算是专门设计了一些衣服(在不出格的前提下),就叫这些侍女照着做,细节还是比较多的。
“说起来,这皮送风筝的纱,到叫我想起来了,清明还是放风筝的时节呢。”素娥说着摇了摇头:“日子都过糊涂了,每年都有专人来安秋千,倒还记得打秋千的事儿。可是送风筝,若是没留心,怕是就忘了。”
既然想起了这事儿,回头罗天香她们告退了,素娥就打算起做风筝的事儿——扎风筝这部分她做不来,更做不好,但画风筝这部分,就属于她的好球区了。
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先扎好素面风筝,再在上面作画。但这样就得根据风筝的形状来,有些限定了风筝的造型——这些风筝一般就是几何形,如三角形、菱形之类,上面画些小品,题几个字就是了,无甚新意。
素娥的话,则选择相反的法子,先画,再让人根据画的形状做风筝。宫里有的是精于扎风筝的工匠,自可保证形状不那么好飞的风筝也能和普通风筝一样乘风而上。
素娥画风筝的时候,郭敞正好来到,瞧见她画完了一个美人风筝,眼下正在画另一个燕子风筝,就笑道:“你倒是有闲心的,画的这样精心,到时候送风筝,可是要送出去的,岂不可惜?”
“送风筝便是送晦气,有什么可惜的?”素娥放下画笔,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此时放风筝固然有放飞了后又收回来,重复利用的。但一般特定的日子放风筝,特意提到‘送风筝’,那就是要剪断风筝线,叫风筝飞走的。
这里‘送风筝’,又有‘送晦气’的内涵。
“也是...”郭敞又看了一会儿素娥画的风筝,道:“这都不像是你平日画的了,你平日作画,道家气象太重,不然也有些禅境。这些风筝画儿么,颇有些画匠作的俗画意思,但大俗大雅的,瞧着只觉得热闹好看。”
素娥没有多做评价...民俗画么,就是这样的,颜色鲜艳,造型也比较‘实在’,大俗大雅的确是个中肯的形容。
“‘送风筝’本就是民俗,这样画风筝才好,画得写意了,反而不适宜。”素娥笑着指了指桌上笔墨纸砚:“不如官家也画一张罢,到时候一应做了风筝,回头一道‘送风筝’,臣妾代官家送...这样的风筝画容易画,官家可以随意。”
郭敞并未拒绝,拿起了素娥刚刚放下的笔,想了一下就开始作画。素娥看了一会儿就知道,他这是要画一个蝴蝶风筝,这也算是经典风筝画形象了。
画好了,他左看右看,笑着摇头:“不像,确实不像...朕从未画过这等俗画,着实不成样子,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的。有些人瞧不起画匠画的俗画,可真要他们去画那等俗画,又往往是画不好的。”
之后素娥又补了几幅风筝画,由侍女送到了意思局,叫他们扎成风筝又送了回来——这个活计做的又快又好,不过一两日,扎得尤其精美稳固的几个风筝就送回了玉殿,素娥检查过每一个,确定都是能好好飞起来的。
“...这意思局也是看人下菜的,见得是娘子要风筝,风筝画里还有官家的手笔,一个个便十分积极起来了。娘子是不知道,我前日去送风筝画,告诉他们要小心些,这些风筝画是娘子,还有官家画的。扎风筝时弄坏了,可没得换......”席玫瑰和素娥说起了送风筝画时发生的事。
左右还是后宫常见的那些事,不外乎意思局优先了玉殿的活计。至于其他娘娘的活儿,哪怕是先送过去的,他们也押后了。或者没押后,但也没那么精心。
晚些时候,郭敞来玉殿留宿,看到了做好的风筝。又想到这几日阳光明媚,正适合放风筝,便道:“怕你这几日就去放风筝,先与你说,明日不要去。明日朕有些政务,着实空不出辰光来。改成别的日子,知会朕一同去。”
素娥点点头,指了指风筝道:“臣妾画了这些风筝放晦气,预备着是官家一个,臣妾自己一个,红孩儿一个,大娘娘一tຊ个,圣人一个...到时候一齐放出去。”
先说的当然是‘有必要的’,至于后头大娘娘(就是向太后)和张皇后,那就是‘规矩’而已。特别是张皇后,她们这些做妃妾的,倒也没和她亲到那份上,什么事儿都想着她。只不过是妃嫔对皇后,规矩上要有这样的‘尊重’而已。
“好,到时候就去后苑放,你这玉殿还是逼仄了些,打秋千还好,放风筝是差了些。”郭敞看着素娥,含情脉脉地说。
素娥与郭敞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垂下眼睛,仿佛是有些羞怯——这些日子来,素娥当然能察觉到郭敞对她越来越不同。如果说,之前郭敞还是普通的帝王对宠妃,只能说有些偏爱(历史上从来不缺这种),那现在就能说郭敞的确爱上她了。
倒不是说古代君主就不会爱上人了,事实上,这样的事只是不常见。但放在漫长的历史上看,依旧能数出那么些——爱人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不需要人教就能会。所以只要遇到合适的人,即使是古代九五之尊的皇帝也能爱上一个人。
问题是,他们能爱上人,却很少能会爱、懂爱,最终的结果很少有好的。
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是现代社会,人们可以自由地去爱了,更多的人能爱、会爱、懂爱,也不是每一段爱都能修成正果...人们说着现实的难处,甚至还会说‘爱是会变的’,曾经爱,不代表永远爱。
再多的轰轰烈烈,最终也能归于平淡。
现代人尚且如此,一个古代君王,面对的选择太多了,环境也完全偏向他...他的‘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素娥不知道那什么时候会消失,所以当下只当那不存在。只等郭敞这段‘老房子着火’的热恋期过去,一切恢复‘正常’。
是的,老房子着火...说实在的,郭敞最近这样的热情,乃至于真挚,素娥都有些吃不消了——素娥知道自己一点儿真心没有,虽然不至于因此觉得自己对不起郭敞的真心,但确实很难直面那样的热烈真挚。
郭敞伸出双手,握住素娥两只手,低声与她道:“朕同你去后苑放风筝,到时候再叫你的侍女多放些,替你放晦气...朕倒是不忙,多的是与朕放晦气的,不差你这儿的,朕只想着你。去岁你还差点儿吃了人暗害,更不说更早之前遭人陷害的事儿了。”
“说起来,那事儿还没有个结果,只怕有人嫉妒你,要加害你......”
“朕每每想到这些,就......”郭敞说到这里,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了,眼睛里素娥看不到的地方全是担心,声音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素娥朝前走了半步,原本就离郭敞很近的,这下算是完全投入怀中了,郭敞也顺势抱住了她。笑了一声:“怎么一下撒娇了,像个小姑娘一般...朕最早见你时你就格外稳重沉静,不似个小姑娘,如今倒越来越孩子气。”
素娥的手扯了扯郭敞的衣襟,没有看郭敞,只是说:“都是因为官家的缘故,民间有个俗语,叫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官家知不知道?说到底,并非贫苦人家孩子更懂事,而是不得不懂事。若是生在富贵丛中,自有优裕生活,父母兄姐也有余力照看护佑,哪个孩子能早早成长起来?自是孩子气的。”
“臣妾原本在六局做小宫女,说不上难过,因着有几分聪明,运气也好,得了上司青眼,算过得去的了。但说到底,依旧是小宫女,要小心做事、上下顾着,如此自然不可能如官家所说的‘孩子气’。”
“但现在有官家这般...臣妾也算是——”素娥说到这里,就不肯往下说了。
郭敞却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畅快,将素娥抱得紧紧的:“这是因着朕的缘故么?那倒是好了!素娥你正该更孩子气些...嗳!朕只后悔不能早看到你,早早叫你这样。”
素娥忍不住道:“官家,再早就不成了!再早,臣妾就是个黄毛丫头,说不得官家还看不上呢!”
郭敞又笑,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好笑的!
过了两日,素娥和郭敞果然一道去放风筝,这是在后苑放的,并未避着人。甚至为了不妨碍到官家与高顺仪放风筝,这一日要到后院去玩的,都被提前过来‘清场’的福宁殿宫人‘劝退’了。
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是放风筝时,坤宁宫这边就接到了消息。
“送风筝?送晦气?”张皇后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这些事来报本宫做什么?都是官家的妃嫔,官家宠谁都有官家自己做主,哪里是本宫能管的...特意说了,难道本宫还能对官家说,不好专宠么?本宫为了这个,都和官家对上多少回了?”
“忠言逆耳呢!”
过来报告消息的宫女满脸惊恐,她本来报消息是为了表功的,却没想到圣人是这般反应。此时在场其他宫人倒不奇怪——报告消息这种事也是有讲究的,报喜自然好,报丧就别想有好事了。更难的是,一些事既不属于报喜,也不属于报丧,更需要技巧。这样直不楞登地过来就报,有什么不好也是自找的!
张皇后早就不满最近官家专宠高顺仪了,但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就是没开口点过,心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此时再报这些消息,除了叫她发火,能有什么用?
“圣人,圣人息怒。”心腹郑姑姑在旁劝道:“圣人息怒,左不过就是官家多宠了些而已,圣人观瞧,过去这样的事儿,宫中可曾少过?曾经那些得宠的人如今呢?人无千日好罢了。可圣人这个皇后,依旧在这里,这是无可动摇的。”
“是这个道理,可...”张皇后长长叹息一声:“郑姑姑,你瞧,若只能以皇后之位安慰自己,岂不是...”
说到底,还是张皇后本身爱着郭敞,而郭敞并不爱她,甚至不希望她爱他,只愿意她做个尽职尽责的皇后,所以才多出了许多烦恼。
“奴婢知道圣人的意思...只是如今官家偏宠高顺仪,圣人便暂且先丢开手吧。此时想这些,只会叫圣人自己难受,最后愁坏了身子。再不然,又与官家起争执?不更叫那起子人‘渔翁得利’了?”
“且等等,官家不是一向如此的么?平平和和的还好,能长久召幸亲近。可若是这般轰轰烈烈,等若着了火一般,往往是不得长久的。”
第134章 宫廷岁月134
清明既过, 至于谷雨,天气就算真正有些热了。但这种热相比起真正夏日的热,只能说差得远了。即使是在后世, 也不到开空调的程度, 更别提夜里气温转低, 被子依旧不算薄呢。
不过, 衣服颜色越来越鲜艳,而且材质都换成纱、罗一类,倒是很有夏天的意思了。素娥对下向来大方,也早早赐了衣料下去, 让宫女自己缝制衣服——宫里当然也会每季发新衣, 但份例上的东西总不会有太好的品质, 更不足用就是了。
“顺仪宫里的侍女算是真正穿的用心的了...”才人宋觉真瞧过玉殿上下侍女穿上的新衣, 说道:“各殿若不是得宠的侍女, 哪能穿的这般精致?偏顺仪这里,人人都是这般的。再有, 一些得宠的娘娘那儿,也不限宫娥穿戴。得宠就是有心气些, 也不担心侍女更夺目, 抢了风头。”
“可这样的, 往往叫底下人放肆了些, 眼花缭乱是有了,并不见得有气度。顺仪这里不同,这些宫娥们穿的鲜艳,却因着颜色配的极好, 不显得轻浮,这样沉静气度就有了, 叫人觉得有涵养,正该时宫里人的样儿。”
宋觉真这番话当然是有些奉承意思的,但说的也是真话。素娥身边这些宫女,大约是受她审美影响,搭配颜色上都不差,喜好更是少有以‘繁’为主的。这般搭配下来,就很有素娥的风格,至少看着不乱,这在宫女中就算比较高的品味了。
哪怕贵人瞧着,也觉得她们这样很好。
“也不见得多好,不过是宋姐姐偏我,这才顺带高看了她们...”素娥谦虚了一句,才道:“宋姐姐尝尝今年的新茶吧...这时候新茶不稀罕,但拿茶迎客也是习俗。”
随着新茶运抵京城的时间越来越重,谷雨这会儿宫里的新茶就不tຊ算少了,至少名目上的贵人们都有份例。
宋觉真饮一口茶,便赞叹道:“顺仪这儿的茶果然比别处更好些...官家说过的,顺仪爱茶、懂茶,就连点心果子也尝尝用茶来制,特意叫每年最好的新茶都有顺仪一份——这样茶香悠远,回甘清澈的新茶,反正我今年还没尝过。”
“我哪里爱茶、懂茶了,爱拿茶做点心不过是好吃而已。”素娥这是真心话,但奈何信的人不多,只当她是在‘谦虚’。
“若真说茶本身,我其实品不出多少好歹。最差的、最好的倒是容易区分,可差的不多的,实在不知怎么说。我还同官家说过,那些最上等的‘白茶’与我,着实是可惜了。”
素娥的味觉算灵敏,问题是,她的口味习惯随了上辈子,所以品味这时的各样茶时,就很容易出现评价上的偏差。她觉得好的,不见得是这个时候的‘最好’,她觉得没那么好的,或许在此时就能得到极高的评价。
“有什么可惜的?”宋觉真笑着摇摇头:“便是最好的茶给顺仪,也没有什么‘可惜’之说...以顺仪的尊贵,难道还配不得一杯茶么?”
这话其实让素娥有些不习惯,因为宋觉真并不是出于‘人比物贵’的观念说出这话的。她说这话,完全是封建式的,出于地位尊卑的考量——素娥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嫔了,地位高贵,所以她哪怕毫无品味,吃不出一盏茶的好坏,也不存在浪费好茶的意思。
甚至那些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好茶水,她没喝,就拿来浇花了,那也是她的事儿,谈不到浪费。
当然,这样不习惯的话,素娥在这个时代听了太多了,所以也只是神情不变道:“倒不是为那个...对了宋姐姐今日来我这儿,可有什么缘故?就只是为了说说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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