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何小福还打开了那个大箱子,素娥能看到箱子里是彩色绢帛扎成的花儿——所谓‘赏红’,其实是花朝节前后的一个习俗,这时候天气还没暖和起来,但赏梅、赏水仙又过了,园子里要看花,实在没什么可看。
所以心灵手巧的女子便剪五色彩绸,扎成花儿,粘在花树上,增加花园里的生气,用以观赏...这就是‘赏红’了。
一般来说,赏红要用的绢绸是归各殿自己出的,最多就是人手不够,叫尚功局帮着剪绸扎花而已。如今尚功局送来一大箱子已经做好的绸花,显然是一种奉承。这在宫里也寻常,被称作‘孝敬’。
若不是太过夸张,明显别有所求的‘孝敬’,素娥也会收。毕竟这种普通的孝敬,并不是人家有事托人情,只能算是一种示好,维持一个‘友善’范围内的观感而已。如果素娥非不收,不只是送‘孝敬’的人忧心忡忡,其他收了孝敬的人也难免尴尬。
“赏红用的?也是她们有心了,便收下吧...送东西来的两个孩子给她们喝碗茶,吃些点心,再叫她们走吧。”至于打赏,这甚至不用特意提出来。
等人被杜春杏带走去喝茶吃点心了,没有‘外人’了,素娥才道:“他们孝敬的,我也不好不收,可这赏红么......”
素娥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这里是不爱赏红的,一则,天然花树,非要用人造像生花去‘狗尾续貂’,失了意趣,也不觉得如何好看、有生气。二则,这样的事靡费的很,这等绸花用上一回,外头风吹日晒雨淋的,也不能收回去重新使用。这么多上好的彩绸,用过就废了。”
“三则,古时彩绸饰树的典故有几个好的?要么是斗富之人汰侈,要么是昏君无道...”
“娘子说的是,只是这宫里,不少殿里都是要赏红的。咱们玉殿梅树多,此时又光秃秃的,真个就不‘赏红’了么?”肖燕燕还是有些不确定。
“不用了...至于这些绸花...”素娥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到如何处置。真的收起来那是另一种浪费,可她自己是不会想在玉殿,给玉殿的玉梅们全都挂上假花的——思来想去,只有送人了,可送谁呢?
她在宫里关系亲近,可以随意送礼的人不多。还要考虑人家是否就需要这些绸花,那就更没个目标了。
“还得赶紧送出去,不然过了花朝节,送都送不出去了。”素娥自言自语。
然而这样一想到花朝节,素娥又心烦起来...冯贤妃的赏花局正在花朝节前后——此时皇家喜爱赏花,办赏花局,民间受影响,也一时之间风行起来。虽说什么时候办赏花局都可以,但一般来说,大家还是喜欢在清明、端午、重阳等重大节日期间办赏花局。
花朝节不算重大节日,但因为其寓意与‘花’相关,所以即使这时其实没什么花可看(说是花朝节乃百花生日,从这一天起便是百花含苞吐蕊。但从这一天起,本就说明了此时还没到正经开花时),同样是办赏花局的高峰期。
不管素娥如何心烦意乱,该来的还是得来,很快花朝节当日,她收拾的齐整,便往冯贤妃宫中去了。
“...说起来,花朝节也是个有些年头的节日了,晋时就有人过呢!不过那时成书的《风土记》等书中大多记载花朝节为二月十五,倒是与如今不同。”素娥到时,已经有人到了。说话的人是昭媛耿丽华,她是个才女,而且性子活泼口才好,很容易成为人群焦点。
而听她说话的有两位,一个是□□温美人,另一个是昭容朱翠莲——素娥一直对朱昭容印象深刻,毕竟这种健康美艳型的女子在后宫真是少见。她和韩充容就算是这类型的门面了,但韩充容还是不能和朱昭容比,至少在素娥这里是这样。
韩充容有‘健康’,但没有‘美艳’...此时大家也喜欢美艳的,但因为道德方面的原因,美艳向来不受推崇呢。后妃要作为天下女子模范,底下小妃妾也就罢了,高位妃嫔中要寻个美艳的,确实难寻。
“如今也有二月十五过花朝节的呢。”温美人微笑着说:“只不过,这京城里都是二月十二日过了。妾外家在北面,那边过花朝节依旧是二月半,儿时妾曾去探亲过,所以晓得。”
“这也是,神州大地,各处不同。既有新样的,也有和古时没什么两样的。”昭媛耿丽华点点头:“二月十五过花朝节应当是更早的,这才能和八月十五过中秋对应起来——一个是花朝,一个是月夕,一个在春半,一个在秋中,就该是这样。”
“至于如今偏要在十二日就过花朝节,想来是人们都盼春来,就想着越早越好了...北边晚些,依旧是二月半,那也有道理。北边气候更冷,暖的更晚,本就该再等几日再过花朝节呢!”
正说话间,见素娥来了,两方又是见礼。昭媛耿丽华上下打量了一回素娥,便嫣然一笑:“说来平日里都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但总觉着见到高妹妹的机会很少。如今乍一见,竟有好久不见的感觉。”
朱翠莲轻轻摇头:“还是高妹妹平日里太少出来走动了,又是个喜静的...至于在坤宁宫,每回请安都乌泱泱挤着了,妹妹又坐的靠后,你能见着那才有古怪——须得你一直向后张望才能见到罢?”
旁边□□提醒素娥:“高妹妹来的不巧,贤妃娘娘正好去更衣了,稍等些再见礼罢。”
冯贤妃更衣是很快的,更衣完毕又回来,见着素娥就拉着她的手说话,亲近之意十分明显。她还将殿前花树上粘的彩色绸花指给素娥看:“...其实本位是不爱往花树上挂这些的,‘赏红’之事实在过于浪费,tຊ又不见得有多少观赏价值。”
“但花朝节便是这样时兴的,特别是这回本位还办了赏花局,就更少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兴起这‘赏红’的,实在没开一个好头。”
素娥想了想道:“娘娘,此事大约怪不得人,应当是从‘崔元徽悬彩护花’的故事起的。为纪念此事,很早便有花朝节悬彩条于花树上的习俗了。由彩条变为彩绸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崔元徽悬彩护花’是唐时古时,花朝节的历史明显更加悠久,最早甚至可以在《陶朱公书》中找到相关记载呢!但古时节日不断吸收新故事的事儿屡见不鲜,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冯贤妃还要与素娥说些什么,却因为又来了新客,便被打断了。
冯贤妃张罗的这场赏花局,邀请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加起来也有十几人。不过不像是其他高位妃嫔的局,一般只会请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妃嫔——好一些的,也就是正经嫔妃都可能邀请。更‘严格’一些的,甚至才人、美人都不请呢!
而在冯贤妃这里,还能见到两三位无品贵人。
等到客来的差不多了,冯贤妃便带着众人去赏花、扑蝶,还一起吃了花糕。
一盘盘颜色、形状各异,芬芳扑鼻的花糕被送上来后,素娥拿了一只小巧的,迎春花样式的花糕,不紧不慢地吃着...这种花糕好看是好看,香气也很好闻,但味道着实不能指望,所以吃起来就是吃个意思。
不只是素娥如此,大家都只是略吃一两个,就算是过节了。
这‘花糕’据说是源自武则天的糕点,她喜欢在花朝节这一日,命宫廷制作以百花和米捣碎后蒸出的糕点。这个做法只要想想就知道不会太好吃了——这又不是后世那些可食用的花!比如说做玫瑰酱的特殊玫瑰什么的,现在的花直接用来和米捣碎,该多苦多涩啊!
大自然世界的植物,绝大多数味道都不会好,所以才需要‘驯化’。有些花倒也有过‘驯化’,但很可惜,驯化的方向并不是味道。
“说起这花糕,其实都是中看不中吃的,本不欲上这个,但谁叫过花朝节呢?总是个意思。”吃完一块花糕后,冯贤妃一面洗手,一面就道:“若说,有能叫花糕也好吃的,大约就是高妹妹了,谁不知道她善于调.教司膳内人呢?”
“玉殿的司膳内人...听说御膳房的人还要反过来向她们讨教了。”
素娥知道这是冯贤妃这是故意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倒不见得是坏心,大约还是想和自己拉近关系——然而素娥不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对于宫廷的一些认知也迥异于世人。所以冯贤妃这种反复cue她的做法,她没有受宠若惊,也不觉得冯贤妃如此‘折节下交’,自己就该如何如何。
事实上,她只觉得局促,甚至会尴尬。
等到这一场赏花局,进入到大家各自散着,三三两两赏花去的阶段,素娥本来终于松了口气的。谁知道,冯贤妃又指派了温美人过来‘请’她,叫她同行。
“高妹妹最喜欢什么花?”看着暖房里拿出来,如今虽不到时候,但却提前开放了的珍奇花卉,冯贤妃指了指就道:“本位方才还在和温妹妹她们说,以高妹妹的品格,喜爱的必定是兰花、荷花、梅花这样的。”
“都有君子姿态。”兰花本来就是花中君子,梅花是凌寒独自开的气节让人敬佩,荷花则是出淤泥而不染——此时自然没有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但《爱莲说》显然不是凭空来的,荷花的一些拟人化品质,早就有总结了。
“娘娘着实谬赞了,妾哪里有那样高的品格。”素娥摇摇头,仿佛看不懂冯贤妃的亲近之意一样道:“其实妾从来便是个寻常人性子,甚至有些俗了。譬如这喜欢的花儿,妾一直爱栀子、蜀葵、山茶这样的。”
“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干干脆脆...这倒是太过了,一向是‘俗品’。”
此时的审美趣味已经由唐末乱世时的极度艳丽繁复,转为了清新淡雅。譬如香料上,就因为海外来的沉香香气过于浓烈,一直不受欢迎,一般此等舶来沉香都只能送到药房做药的。
而在‘花’上,也推崇那些花型花香清秀的花朵——大约只有牡丹是例外,延续了唐时传统,此时人们对牡丹的追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常有花开时节,满城都为牡丹狂的事发生呢!
“这倒没什么不好,至于旁人之见,那当不得什么,说到底自己喜欢就好了。”旁边温美人插话道:“而且说来,这些花都是插花时的好配花,哪有什么嫌弃她们俗的?”
这话其实说的不太对,栀子山茶也就罢了,以蜀葵的个头和色彩饱和度,做配花哪里能了?反而是做主花虽然常被人嫌弃品格不够,但也是有的。
后妃们大多会插花,温美人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素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邀请’。
第108章 宫廷岁月108
冯贤妃的赏花局散了, 殿中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只有正殿东次间,冯贤妃与温美人、昭媛耿丽华三人围坐,冯贤妃亲手点茶与另外两人一同饮用(和温美人一样, 耿昭媛也是冯贤妃的心腹之一)。
气氛这时说不上好, 还是温美人先开口道:“高美人自来就不大与人走动, 这上头倒是与她当初做宋国夫人时的主位娘娘陆美人相近...如今这般, 虽则有些不识好歹了,可到底她就是那样性情,应当不是投了圣人。”
刚才的赏花局上,冯贤妃的‘邀请’已经够明显的了。素娥无心站队, 但又无法直接拒绝, 就只能‘推拉’了。只可惜她是个这上头没用的, 推来拉去, 拒绝的意思半遮半掩表达出来, 到底不算圆缓...这就有些叫冯贤妃面上不好看了。
当然,就算素娥推拉的技巧臻至化境, 拒绝还是拒绝,当面好看一些, 事后没那么生气——但该不满的还是会不满。
冯贤妃心里不高兴, 但理智还能压制这种不高兴。
她这是身居高位久了, 即使一些事是早有预料的, 但真的不按自己期待的发生了,还是容易不满。只不过,她又是个能沉得下心的(这或许是因为她有二皇子,时间总是站在她这边), 最终理智还是能占主导地位,而不是‘喜怒形于色’。
听了温美人的话, 她只是轻笑了一声:“本位自然知道高美人不会是圣人的人,别说她不会想着投圣人了,就是圣人,要拉拢下头的妃嫔,也不会选高美人——圣人选择拉拢人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会避过受宠的那些。”
“许是圣人觉着,只有原本不受宠的,受了她的抬举有宠,才能死心塌地辅佐自己罢。”昭媛耿丽华语气带着一些俏皮,笑着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仔细想想倒也有道理。
“是啊,我们这位皇后娘娘,总是想着身边的人要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才好,随时能拿捏住的才能收下。也不知道她自来是受了怎样的闺中教导,竟然这样‘谨慎’。”冯贤妃难得这样轻视地说起张皇后。
由此温美人也能判断出来了,冯贤妃确实还在生气...这种表现,一方面确实是对张皇后早有看法,另一方面也是在发泄负面情绪。
“...温妹妹你说高美人是那样性情,与陆美人相近?”话题又绕了回来,冯贤妃的眼皮挑了挑,说不上是不满,还是觉得这事儿可笑:“陆美人那样过日子,倒是没什么。左右她本就无宠,且大家也看清了她,后宫不多她一个‘闲人’。”
“可高美人那个样子,还想如陆美人一样安安生生过日子,谁也不理会,就有些异想天开了。就是她真想那样,其他人,还有情势也是不允许的。许多事儿,她不去惹,到头来也会扑到她身上。”
耿丽华连忙道:“娘娘说的是!如今‘张怀文案’不就是这样么?哪怕是之前,都有人要除之而后快了,何论今后?”
今后,后宫至少知道官家比表面上显示的更看重高素娥!这种认识不只是会给素娥增加各处送来的‘孝敬’,身边的‘好人’越来越多。还会引来更多的嫉妒、怨恨、陷害、纷争、流言蜚语,树立更多的敌人。
“娘娘还打算拉tຊ拢高美人么?”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温美人知道这是一定要问的,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冯贤妃尽力排除‘情绪’的干扰,想了一下才说:“暂且先如此罢,虽然应该给她一点儿厉害瞧瞧,但如今官家正宝贝着她,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难堪了。再者,她这样的‘宠妃’,就是不能拉拢,也不能在她得宠时成为仇敌。”
至于今后怎么说,还是要看人家的得宠情况,宫里的风向。
耿丽华这时又赶紧插话:“正该如此呢...这官家的宠爱哪有长久的?从来都是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等到宠爱没有了,高美人就知道痛苦了,后悔怎么没早早投靠贤妃娘娘。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果然在不需要‘乘凉’时,是很难明白的。”
虽然冯贤妃不满高素娥,但对于耿丽华这一说并未有肯定的意思...她想到了官家落到高素娥身上的‘真情’。
如果真的就是平日里所见的‘宠爱’,哪怕是对曹淑妃那样的盛宠,耿丽华这话也不能算错。官家轰轰烈烈的宠爱也不是一次两次,一般来说,来的越猛烈的,往往更不长久——但官家的‘真情’,她这也是第一回 见,并不能猜测未来会如何。
当然,冯贤妃并不认为‘真情’是什么灵药,得到了官家‘真情’的高素娥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官家的‘真情’很稀有、很珍贵,甚至到此为止算得上‘只此一份’,但不代表那会很有用。
这世上痴男女有满腔真情,而这真情也不一定能让他们做平时所不会做、不能做的。更不必说,再真的‘真情’也是可以变的——曾经用情至深、用情至真,也可以有朝一日相顾无言,不过是兰因絮果而已。
在冯贤妃与心腹谈论今后如何对待素娥时,素娥却是如同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样,想当之前发生的事不存在。
冯贤妃没有拉拢自己,自己没有拒绝拉拢,一切还是赏花局之前的样子......今后或许要考虑修复和冯贤妃的关系,毕竟人家有二皇子呢。但,但还是等‘今后’再说吧,最近的事一件接一件,她还因为‘微服私访’之事的曝光成为焦点,实在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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