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又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个礼,口中说着“是”,随后跟姬云一起,出了书房,往园外去了。
到二月初一这日,京中艳阳高照。
朝中百官皆按品着装,进宫参加开年大朝会,有在衙门挂名督办公务的宗室,也都换上朝服,进宫聆听圣训。
上午的开年典礼结束,到午后才是各部和各司确定财政预算,到这时,大部分朝臣和宗室都已离宫,留在殿中同开景帝议新一年财政的,只有三省六部几位重臣和太子姬月。
各部将这一个月来整理好的各项年度财政预算一一呈上御览,这些文书其实开景帝前几日都已看过了,遂只拣了工部几处大项工程开支问了问,又就吏部去年考课和来年调动吩咐了几句话,说太子诸事办得还算可以,但也并未多加夸奖。
太子姬月低着头站在御阶下面,没敢看父皇面色,只是听各项事宜都通过了,没有被驳回或是大幅修改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午后这一场朝会,姒皇后没有参加,例行朝政她一向管得不多,只偶尔碰见大事上才开口过问两句。
此刻她正坐在椒房殿冬暖阁里吃蒸酥酪,一面闲闲听人来报太子近况,这段时间见开景帝对姬月愈发严苛起来,这让她有些不大放心。
听到今日燕北官员调动一事,她轻轻抬手打断:“这件事,魏王也参与了?”
那人低着头:“是,但最后都是公主做的主,魏王只是从旁调解,说是怕二人争吵起龃龉。”
姒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半晌方说:“知道了,你接着说吧。”那人才又继续禀告朝中近日变动。
二月初一这日午后的殿前会,一直开到酉时才散,午后的会,姬婴没有资格参加,早在晌午就离宫回园了。
到傍晚听人说众人都离宫了,到晚间又听说这日朝会颇为顺利,她关心的燕北官员调动一事,也没出什么岔子,这才放下心来。
她事后细细回想,这件事关乎吏治,以她目前的身份来说本不该插手的,虽说没有直接干预,但她总觉得自己这事做得还是不够谨慎,若被朝中哪个有心人借此说事,也是个麻烦。
于是经此事后,除国子监和鸿胪寺必要公务外,她再不兜揽旁的,就连姬月和姬云那里,她也少去走动,即便去了也不过说几句闲话,对朝中诸事一句不谈。
她就这样埋头只管自己份内一摊子事,小心谨慎地过了两个多月,给姬嫖请的开蒙师傅嬴业也在三月十五开笔典礼后,按日来给姬嫖讲学,姬婴回到洛阳这一年,到此时终于看上去有几分安稳了。
一直到四月初,京中各处一片欣欣向荣,宫中也正准备着过几日召开赏花大会,忽有地方官员上表,称魏王在封地邺城的王府已落成。
随后又有多名朝臣也上了奏表,称魏王姬婴回朝已有一年,不该长久留在京城,既然封地王府已建好,就应当尽快离京就藩。
姬婴收到消息这天, 正在花园里看着人移栽两株牡丹。
她这景园的确地气好,花园子东北角上一片牡丹开得甚好,她这日带着几个执事, 准备选两株最好的,移栽到盆中, 只待后日宫中花会,带进宫献给圣人和皇后。
此刻才刚移好了一株, 她站在树荫下边,耳边听着来人轻声禀告就藩一事。
听到这话, 她微微眯起眼睛,面上倒看不出有什么意外或忧愁之色。
就藩一事,早在去年就不时有朝臣在提了,只是那时候她的藩地王府一直没有建好, 加上这半年来许多杂事都是太子姬月在管,她又在左右帮着太子办差,这些声音便慢慢弱了。
但是开景帝一直也没说过,会长留魏王在京,所以一开年,赶上邺城王府落成,就又有人提起这事来了。
姬婴听完这话, 只觉得这一次, 姬月未必还能继续发话让留她在京中了。
这几个月来,国子监和鸿胪寺公务都不算多, 其余更重要的公务, 姬月也曾提过两件, 但都被她以身子不适回绝了。
一段时间下来,她几乎又成了个闲散宗室, 若说离京就藩,这时节的确再合适不过。
她低头想了想,只说:“知道了。”
等来人退去,又见那几位执事将另一株牡丹也移栽好了,她便命人抬到正院廊下,等回头亲自修剪一番,再带进宫中。
这阵子她细细留意着,发现姬月自打开年大朝会以来,也愈发低调了,又因上个月漕运给京城送粮,夹带了太多私人货物,赶上一段河道起风加暴雨,前后漕船碰撞,竟弄沉了一艘,还有另外两艘也受了损,半船漕粮都进了水。
这桩事也是太子督办的,为此他又挨了批,这几日都在府中思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想来更加难以再为她留京说话了。
姬婴此刻坐在正堂偏屋里jsg吃着茶,看着窗外廊下那两株牡丹,在暮春艳阳中微微摇摆,心中将留京与就藩两条路都细细想了一遍。
两条路各有利弊,只是若要强留,恐怕弊大于利,她想了半日,还是决定等后日进宫,看看情况再说。
打定了主意,她放下茶杯,起身拿过一把修花枝的银剪,走到屋外廊下,坐在廊椅上,左右端详那两盆牡丹,悠悠修剪起来。
这时节不冷不热,坐在廊下只觉得阵阵微风拂面,很是舒服。
修剪了一会儿,只听外头隐隐有些人声传来,慢慢距离她这边院门越来越近,片刻后,她抬起头来,见是姬嫖身后跟着两个书童,还带了几个执事从外面走进来,看时辰这是才散了学,带众人一起送嬴师傅出门才回来。
姬嫖进院见她坐在廊下,忙快步走上前来行礼,自打开蒙以来,她只觉得女儿似乎朝夕之间长大了许多,行动说话也有了几分沉稳。
她笑着扶姬嫖起来,问她今日嬴师傅都讲了些什么,又问了问她身边两个小书童,世子功课做得如何。
那两个小姑娘都是王府管事家中选上来的,其中一个是连翘的姪女,以前也来过王府几次,所以当着姬婴问话也不紧张,认认真真答了,说嬴师傅夸世子字认得快,又勤奋,只是背书不时跳句,还是理解不深,需要加强。
姬婴听罢笑着点了点头,勉励了姬嫖和她两个几句,随后见廊下到午时有些热了,便叫她们都进屋里坐,又说了会儿话,才起身带姬嫖一起到后院用午膳。
到宫中赏花大会这日,姬婴午后换上了新制的春季朝服,命人好生捧着那两株牡丹,在园门口上了车,往宫中赶来。
今日这赏花大会,是姒皇后发起的宗室聚会,这时候进宫的都是些宗室皇亲和皇后的亲眷们,只是开景帝这日还在两仪殿同朝臣议事,并没有来。
姬婴进宫时还算早,她先到椒房殿去给姒皇后请了安,姒皇后见她带的这两盆牡丹开得极好,也十分欢喜,拉着她说了两句话,正好长乐公主姬云也进宫来了,同样带了两盆牡丹,见姬婴也在这里,便一起坐下说话。
姬婴这次是时隔一个月再进宫,姒皇后也有阵子没见她了,所以问了问她的近况,又问了问世子,听说姬嫖近日开蒙读书了,遂着身边宫人去备办一套贺礼,说等晚些出宫时候给她带走,聊了许久,姒皇后却一字未提就藩的事。
等到众宗亲都进了宫,姒皇后才起身带众人移驾到御花园中来。
今年宫中的牡丹有一部分是在御花园长成的,还有一部分是从南边温泉宫移栽过来的,一株株硕大美艳,又有众人带进宫来的那些盆栽牡丹摆在边上,一大片盛开花海,十分夺目。
众人在外观赏了一回,又有姒皇后在一旁搭起的长帐下赐了茶点,也算是个午后小筵。
姬婴跟姬云看了一阵花,携手从花园里走过来,才在桌边坐下,有宫人端了茶上来,还没等她两个说话,这时坐在长桌对面的一个青年男子见到姬婴,打了个招呼,笑道:“许久不见魏王,听说你过阵子要到邺城就藩去了?”
姬婴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话的这位是荥阳郡王,与在京的其余郡王一样,都是祖上封的亲王,到了这一辈降等成了郡王,因是世代在京,言语间总带着些傲慢神色。
不等姬婴回话,姬云没好气地说道:“荥阳王好长的耳朵,连我都还不知道这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姬云向来嘴上不饶人,那荥阳王见她这样说,讪讪一笑:“我也是听人传的闲话,想来魏王回京一年,住也住得习惯了,不至于说去就去。”
话音刚落,恰巧姒皇后也才走进这边帐中,听到这话皱了皱眉:“没影儿的事,莫要乱传。”
但姬婴方才听荥阳王这样说,想到既然连他都听说了,这事恐怕已是要定了,又见姒皇后开口否认,倒觉得愈发真了。
于是她颔首笑道:“住在哪里都是天恩,一切只看舅皇圣意,我山野出身之人,能有今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姒皇后听这话,抬眼看了她片刻,随即又开口把话岔开,只说起赏花的闲话来。
这日御花园里的赏花大会,一直热闹到日渐衔山、倦鸟归林,姒皇后才令众人散去。
姬婴却没跟着众人一同告退,只因姒皇后说还有东西要拿给她,所以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跟姬云一起从御花园慢慢往椒房殿走去,一进到这边,果然见殿中站着个宫官正在等她。
领头的那女官手中捧着一个小金托盘,上面摆着十个笔锭如意锞,身后还有两个宫人,一人捧着一个高匣,里面装着笔格、笔床、笔屛、砚山、墨匣、镇纸、书灯、韵牌、花尊等三十六样书房用具,都是姒皇后赐给姬嫖的开蒙贺礼。
她听那宫官一一说完,转身朝正殿方向谢了恩,因姒皇后到内殿更衣去了,又叫了姬云到后殿陪同,等着晚上与开景帝共用晚膳,所以姒皇后只留话说改日再召姬婴进宫,她听完又行一礼,令身边随行执事接过赏赐,转身跟着椒房殿的宫人出了皇宫。
晚间她回到园中,将姒皇后所赏都叫人抬回了姬嫖的小书房里,带着她一起细细看了一回,果然样样精致,姬嫖喜欢的不得了。
姬婴在书房里陪着她看了半日,又瞧了瞧嬴业给她留的功课,直到送她回房安寝,才转身走到自己前院的书房里来。
此刻妫鸢正带着白日里打探到的消息回来,在书房中侯着,见她来了,微微行了个礼,仍是一句多话没有,开门见山说道:“今日下午宫中在议遣殿下就藩一事,几位老臣十分坚决,今日已初步议定,想来不日便有旨意。”
姬婴听完缓缓点了点头,这也在她预料当中,看来还是正月里参与吏部和御史台的事,引起了朝中几位重臣的警觉,尤其几位当年跟随开景帝夺储上位的老臣。
这次的事她自己后来也反思了许久,与从前在柔然有阿勒颜可以利用不同,如今她回到洛阳,凡事总有各种眼光盯着,她还是得把自己藏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等妫鸢退下去后,她又在书房里想了半晌,直到月渐西垂才缓缓回到房中,别的她倒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但只是姬嫖才刚开蒙,若是到了邺城,哪里还能再有像嬴业这样的师傅上门讲学?
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久,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日醒来已近午时,她梳洗更衣罢出来,见姬嫖这日又是才散学送完嬴业出门,一路小跑着来她这边用午膳。
姬婴此刻早已带着图台雅,在这边花厅上等着她来,一起热热闹闹用了午膳,又等姬嫖歇过晌,才来到她这边小书房里,瞧她做功课。
她在书房里陪着姬嫖写了几张大字,见她手腕有些乏力了,遂叫她停下来缓一缓,命人端了一些点心来,随后将众人都遣了出去,拉着她到一旁长榻上坐下。
平日里她同姬嫖说话,极少把她当做不懂事的孩童,这日她也是一贯郑重,对她讲了讲藩王按理应当就藩的规矩,随后缓缓引出开景帝有意遣她离京就藩的事来,见姬嫖听明白了,轻声问道:“若我离京,你是想跟着我一起走呢?还是留在这里?”
从打姬嫖记事起,不管母亲去哪里,从没说把她留下的,她此刻见姬婴这样问,低头想了想,随即抬头问道:“是不是我留在这里,阿娘才好能够回得来?”
她没料到姬嫖这样快猜出她的意图, 怔了一下,接着笑道:“是。”
“那我若留下来,是还在这园里, 还是进宫呢?”
“我想还是留你在这园里,我把这副家业都暂时交给你, 你能够撑得起来吗?”
姬嫖见她这样说,挺起胸脯:“我可以!”随后她又想了想, 再问:“那阿娘多早晚回来呢?”
她不想随便答复个时间搪塞姬嫖,也前后思量片刻, 认真答道:“你图台雅妹妹还小,我得带在身边,但是邺城没有好师傅,所以在她开蒙以前, 我一定回来。”
姬嫖低头掰着手指算了jsg算时间,四年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漫长,她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好,那我留在这里,等阿娘回来。”
暮春时节的夜还算宁静,立在榻边的高脚鹤灯上, 一簇火苗微微闪动着, 忽明忽暗地照在榻上母女两人相视一笑的面颊上。
第二日一早,姬婴刚用完早膳走到书房里来, 就有宫官前来传圣人口谕, 要她午后到提象门听宣。
她低头应了, 给那宫官和跟着的宫人都各包了一小包金锞子,好生送出了园子。
等那些宫人走远, 她才撂下笑脸转身回园,想着开景帝这日召她进宫,必然是为就藩的事,于是她回到书房又捋了捋国子监和鸿胪寺的公务,好预备着来日移交。
到了午后未时三刻,她换上朝服登车往提象门来,在宫门外等了约有两刻钟,才有宫官前来奉旨接她进宫。
进宫后,她又在前西宫一间偏殿内坐着等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御前宫人前来宣旨,叫她前往两仪殿面圣。
还是在开景帝的书房里,她缓步走到近前,俯身拜道:“臣婴叩拜圣人万安。”
“唔,平身罢。”开景帝一面说话,一面将目光从案上一片文书中抬起来,这时早有宫人端来个绣墩放在了案前,他朝那绣墩微微扬头,“坐下回话。”
她低头告了坐,挨着绣墩边缘轻轻坐下,欠身等着他发话,不想半晌没听到说话声,只能听到从案上传来笔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在这间不大的御书房里,更显得冷寂肃杀。
又过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听到御案上方撂笔的声音,开景帝清了清嗓子,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她缓缓问道:“回京这一年,贤姪过得如何?”
姬婴仍低着头:“臣自漠北国破逃亡回来,这一年里得享我上朝太平荣华,受漠北不曾有之富贵,无日不感念天恩浩荡。”
开景帝听她这样说,只微微点一点头:“去到异国他乡,叫贤姪吃苦了。”说完他又轻叹一声,“但贤姪加封藩王,依例还该到封地就藩,久在京城,其余宗室难免抱怨不公,我虽有心留你,但做国君,管着这一大家子宗室,总不该这样有所偏袒才是。”
姬婴闻言忙站起身来:“舅皇此言极是,臣在京中也时常因此感到惶恐,若封地府邸已落成,离京就藩是臣应尽的本分。”
他觑起眼睛看了她片刻,想到前段时间她曾为太子在国子监和鸿胪寺都办过些差事,想来不会甘心轻易离开繁华的京城,但此刻他看着面前这姪女,一副谨小慎微模样,声音微微发颤,实在看不出是个多有野心的人。
只是他很不喜欢看到她的脸,每每一见,总叫他想到长姊姬平,像一根刺别在他心头,又赶上近日时常有老臣上表,提醒他提防姬平的女儿,但因有金帐汗国的关系在,他不能直接废她的爵位,所以不如远远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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