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一瞬,竟是难得的迟疑起来,心脏抽痛,似乎还有些许情愫残留。
东渊周身气压愈发低沉,浓黑色的眼眸看向青霖,沉声道:“你便问她想要什么,本君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
青霖闻言,顾不得规矩,震惊地抬头,看向上座的帝君。
他听见了什么,帝君竟然如此看重一个凡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渊说完沉下眼眸,罢了,这是他欠她的。
之后他便刻意忽略此事,只是还未等他抽出身,青霖已经从冥界归来,告诉他,并未找到对方。
上天入地,皆不见她。
东渊神色冷凝,不由想起她死前的场景,他从未见过如她那样不甘的眼神,似乎刻进了执念。
她说,我不想死。
东渊心头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扼住,让他心痛难止,忍不住捂住心口,神色愈发阴郁。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情愫左右,可事实便是如此。
不过是一世情缘。
大殿内,气氛愈发沉重。
青霖以为他在生气,忙跪下请罪,希望帝君在给他一段时间,他一定能找到那个名叫白皎的姑娘。
东渊挥手:“不必了。”
他正要说话,感应到南荒有人渡劫,似乎是,上神劫?
东渊拧眉,并不知晓这位新任上神是何人,也无心掐算,对他来说,还是眼前之事更重要。
他道:“青霖,传我御令,将司命仙君锦玉带来。”
青霖惊愕看他,发觉帝君面色淡漠,如一尊神像,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在帝君身边随侍多年,怎会不知道,帝君越平静淡漠,便代表他心情越不虞。
因为司命?
青霖心头生出些许疑惑,司命一介小仙,何时与帝君有了交集?
尽管不知原因,他仍旧尽职尽责去请司命。
紫黎宫中寂寂无声,殿中燃起幽幽檀香,一缕一缕,弥散无形。
东渊好似猛然惊醒,神识扫遍三十三外天,始终不见……白皎踪迹。
她不见了。
东渊蓦地沉下脸,历劫之事缠身,他竟忘了她,不,他掐指一算,他是被人算计了。
四海八荒能算计他的人,唯有一人。
劫云散去,阴郁的天空骤然放晴,洒下一片璀璨天光,一股浓郁的仙灵之气从天地间聚拢,最后整个笼罩住白皎。
这是天道为发下的奖励,滋养神躯,修补神魂。
流风远远眺望,看向天光笼罩的少女,他将双手按在在九霄琴上,琴声悠悠歇止。
在他面前,虚空中无数交织的命运结线逐渐褪去金光暗涌,转瞬,隐没在空间之中。
执掌命运大道的流风,自然拥有遮掩天机之力。
只是不让东渊知晓皎皎身在何处,对他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即便到时东渊发觉,也为时已晚。
这般想着,流风不禁勾起唇角,他看她的目光浓如深墨,满是叫人心惊的疯狂与偏执。
所求为何?所求唯她!
随着仙灵之气逐渐消融,流风立即起身,看向朝他款款而来的少女,只觉天地都黯然失色,眼中只余她一人。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更是只余一片情深似水。
流风知道她素来喜欢明艳的装扮,此时更是风情万种,尽态极妍。
一袭红衣灼灼似火,缀绣繁复华丽的凤纹,如墨的长发挽成垂月髻,其上珠钗翠羽,华美异常。
她眉心一点赤色月纹,更似画龙点睛,夺天之造化。
无论怎样的她,都让他心生欢喜。
白皎弯起唇角:“流风。”
她笑得眉眼弯弯,似一轮皎洁月牙儿,说不出的狡黠灵动,又在快要接近时,忽然加快脚步。
流风下意识张开双臂,见她似乳燕投林扑进怀里,立刻收紧双臂,心口倏然一满,仿佛某块缺失的地方,终于在此刻补足,他垂下眼眸,笑着问她:“怎么样?”
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不禁自晒,聪明如他,也会因她而条理不清,自乱阵脚。
白皎正开心,半点没在意他的话,笑容璀璨,如同一轮骄傲的小太阳:“当然是成功啦!”
“如今我已是上神修为,比你也不差的!”
流风不禁笑出声来,抚摸她的发顶:“自然,我的皎皎是最棒的。”
白皎半点儿也不谦虚,骄傲地昂起头:“一万岁的上神,四海八荒,你何时见过我这样的天才?”
流风仿佛真的听进去了,皱眉开始思索起来,起先白皎还有些期待,后来见他沉思良久,不禁生出些许紧张,忐忑不安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郁闷地想,难道还真有比她更厉害的?
流风倏忽一笑,满眼兴味:“自然是没有的。”
白皎瞪大双眼,圆滚滚的明眸气恼地望他:“你又诓我!”
害她白紧张一场。
白皎气鼓鼓地就要离开,被他收紧双臂,留在怀里,男人喑哑的嗓音含着一缕温柔笑意:“可是生气了?”
白皎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生什么气,如今我可是上神,四海八荒最年轻的上神。”
她顿了顿,水眸滴溜溜一转,白皙指尖轻轻缠绕一缕发丝,不过些许动作,落在流风眼中,只觉她娇艳动人,妩媚多情,令他根本移不开眼。
陷于情爱后他方知,只要见到她,万事万物都不再入他眼。
白皎故作苦恼地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出去转转。”
“听说四海八荒青年才俊甚多,我还没怎么逛过呢。”最后一句尾音微挑,格外婉转多情。
“是吗。”大手裹住她的手掌,声音低沉,又隐含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
白皎眉尾一挑,下意识抬眸望去。
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听见他的声音。
“再多青年才俊,在皎皎面前,也不过是沙砾萤火,如何比得上皓月当空。”
话落他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按在白皎的性格,应当早就骄傲地承认,可现在,她瑟瑟不语,余光乱瞟仿佛在找什么逃生路径。
流风饶有兴味地注视她,狭长凤眸幽暗晦涩,如深潭之下的暗涌,寂然无声。
温热掌心握住她的后颈,在她瑟缩的目光下,温然笑道:“皎皎,我们成亲吧。”
声音和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与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相比,玉华殿内,被爆裂愤怒笼罩其中。
作为玉华殿的主人,天帝此时胸膛起伏,双手撑在干净得有些过分的书案上,一双眼睛阴鸷无比,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
地刺眼狼藉。
显然,正是方才他怒气发作时所为。
直至此刻,天帝仍沉浸在愤怒中,无法遏制。
这四海八荒何时又多了一尊上神!
凭什么,这上神就不能多我一个!
最后一句话,才是他今日愤怒,不,应该是嫉妒的真正原因。
天帝天资不错,但那是跟普通神仙相比,若是与天才做比,不能说一败涂地,只能说格外惨烈。
因为天姿不足,即便使用再多奇珍异宝,再如何刻苦修炼,如今,也不过上仙圆满之境。
可以说,除非另有奇遇,否则,他此生止步上仙。
正因如此,晋升上神已经成为天帝的心魔。
一通发泄过后,他的情绪总算稳定许多,顾不得收拾满地狼藉,他走向身后一面朴素铜镜,随手一挥,镜面荡起阵阵波纹,随即,映照出一片漆黑。
片刻后,才有光线逐渐亮起,镜子中的一切,终于显露无疑。
那是个双眸赤红,半张脸皆被狰狞的魔纹占据的男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如此鲜明可怖的特征,便是数万载前,被东渊帝君镇压与封魔渊的的魔尊息昀。
“天帝?”息昀魔尊声音嘶哑粗粝,仿佛许久没有发声过,好似生锈的齿轮。
他顿了顿,又是一阵张狂大笑。
天帝脸色青白交加,不发一言。
息昀止住笑,通过镜子看他,眼神讥诮:“怎么,又有问题找我了?”
天帝皱着眉头,脸色忽青忽白,他强忍怒意解释道:“计划有变,四海八荒又多了一位上神,我是担心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他自觉谨慎小心的一番话,又惹来息昀一阵桀桀大笑。
“堂堂天帝,竟然是个这样的胆小鬼,不过是一位上神,就能将你吓成这副模样。我记得,当初你为了计划,可是不惜亲身潜入封魔渊。”
“啧啧……”息昀鄙夷地瞥了眼他:“如今竟像个老鼠似的,畏首畏尾。”
“你——”天帝气得心口发紧,正想反驳,却在他冷酷目光中败下阵来,又想到自己如今有求于对方,泄气道:“那可是一位上神。”
四海八荒也不过屈指可数,更是他毕生无法触及之境。
魔尊猖狂惯了,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他是为了大业打算,凡间有句话说得极好,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一位上神横空出世,他又有多少胜算?对他的大计又有多少影响?
他一番絮絮叨叨,魔尊全不入耳,满不在乎道:“不过区区上神,还是一位新晋上神,本尊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说着,发觉天帝对此倒很是耿耿于怀,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还是上仙修为,且此生也就止步上仙。
不禁讥讽一笑:“怎么,你也想当上神吗?”
被他戳中痛楚,天帝再如何卑躬屈膝,此时也忍不住愤怒:“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多一个上神,就多一成变数!”
魔尊咧嘴一笑,重复道:“你想当上神吗?”
只一句,让天帝瞬间呆怔,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喉咙莫名一阵干渴,嘴唇蠕动道:“你、你说什么?”
魔尊:“本尊说,本尊有法子让你晋升上神。”
这句话瞬间捏住天帝命脉,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脱口而出:“你能有什么办法?”
魔尊恶劣一笑:“你不是有个拥有上神元神的孙女吗,本尊可教你秘法,将她的元神剥夺炼化,归你所用,保管你能晋升上神。”
至于副作用,他倒是半句没说。
“你说的是曦光?万万不可,她是我的亲孙女。”说得好像很重视一样,只是失控的近乎兴奋的表情,放光的双眼,泄露了他内心的渴望和欣喜。
魔尊十分随意,仿佛不过随口一提:“那便算了。”
天帝呼吸一滞,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再转头看去,镜面已经重归平静。
魔尊单方面掐断了联络。
天帝神色一僵,来者正是自己的亲信,下属双手呈上红色请柬:“陛下,流风上神发来请柬,邀请您参加他的大婚典礼。”
天帝脸色微变。
流风的大婚典礼。
他不由想起曦光,当初那样好的机会,能将流风拉入天界阵营,偏偏她不争气,最后功亏一篑,现在想来,他还颇为恼怒。
若不是如此,他不会被迫与魔尊合作,对方性格阴晴不定,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压下翻涌的心思,缓缓打开请柬,眼底划过一道暗芒,请柬落款上赫然写着——流风,明月。
不正是之前那位晋升的上神尊称。
流风眉心微敛:“怎么了?”
白皎飞快摇头, 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 指着请柬说的名讳, 慢吞吞转移话题:“你怎么没写我的名字,而是尊号?”
流风浅浅一笑, 自然是, 为了瞒过东渊。
他不希望自己的大婚典礼, 出现任何意外。
白皎迎上他的眼睛, 莫名有些心虚, 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忽然想到那日在紫黎宫见面,进而自然地想到东渊,不可否认, 她是有些心动的。
同样的, 她也喜欢流风。
她不相信流风什么都不知道,视线也变得探寻起来:“你——”
声音戛然而止。
流风捂住她的嘴唇, 含笑望着她:“皎皎,以前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 我们马上就要大婚,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仍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狭长凤眸深邃幽暗,说出的话却叫白皎睁圆眼眸, 又听见他继续说:“皎皎能做错什么呢?”
在他看来,那时皎皎年轻稚嫩,什么都不懂,会被东渊哄骗,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他的错,轻信了东渊,才让他阴谋得逞。
皎皎是无辜的。
流风对她俨然戴上了八百米厚的滤镜,认真道:“错的只会是别人,皎皎不需要纠结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就算忘光了也无妨,只要你记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由此可见,流风对她真是不折不扣的忠犬。
白皎听完困惑歪头:啊?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看流风,后者满眼都是自己,她一阵恍然大悟。
他真的……太爱我了。
也怪她魅力实在太大,白皎果断放下纠结,感动地勾住他的脖颈,看他呆呆地,柔声催促他:“愣着干嘛,抱我呀。”
以往她不主动,他都不知道有多热情,怎么现在自己主动,他却呆住了。
白皎挑眉看他,最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流风回神,立刻揽上她的腰肢,狭长凤眸幽深炙热,好似黑暗丛林中蛰伏的野兽,他看她的眼神,极富侵占欲。
白皎和他分享今日采撷的果实。
它生在雪山之巅,只有极小的颗粒,却生得极其漂亮,在洁白无瑕的雪峰顶端,嫣红一点,又被层层风雪覆盖,只有神祇才能见到。
这种果实常人十分娇嫩,味道却十分甘美,可惜它不易成熟,不成熟的果实不能用指尖触摸,一碰就会破碎。
因此,爱它的人需要更加轻柔的方式,用唇舌轻轻拨弄,用体温催发温暖,使其慢慢成熟。
果实成熟时,会散发出格外馥郁幽然的香气,也会格外坚硬红润,此时,才是最佳采撷时期。
白皎带他采完了红果,才知道他胃口那样大,仿佛不知餍足似的。
白皎趴在他肩头,水眸盈盈瞪他一眼:“你说过不欺负我的。”
流风温柔一笑:“我怎么欺负你了?”
柔和的灯光下,半倚床榻的少女垂下一头如瀑黑发,不施粉黛,已是绝色秾艳。
此时听见他蛮不讲理的话,白皎眉梢微挑,妩媚多情的狐狸眼潋滟生辉,贴着他耳朵边小声低语。
流风呼吸一滞,颈间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想不到她竟说出这样大胆的话。
下一刻,柔若无骨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白皎趴在他背上,隔着一层浅白亵衣,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入神经,四肢百骸。
忽然,一个柔软吻落在颈侧。
流风全身僵硬,耳畔却传来她狡黠明艳的笑声,似羽毛轻轻撩拨。
叫他不由想起方才听见的话:“你刚才怎样对我的,我也要怎样对你。”
男人指尖微蜷,沙哑的嗓音自喉舌溢出迟来的会应:“好。”
他回身,将少女得意的娇笑尽数截在唇中。
紫黎宫中。
青霖守在一侧,紧紧盯着两位来客。
“锦玉、锦玉拜见帝君。”司命低着头,恨不得钻进缝隙里,也好过现在。
他完全不敢去看软榻上的帝君,心中早已恐慌地敲起小鼓,毕竟,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帝君召他前来的目的。
司命心有戚戚,却仍抱有一丝希望,无论过程怎样,他的目的终究是达成了。
帝君能不能看在他兢兢业业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东渊漠然地扫过,沉声道:“你可知罪?”
司命心下一沉,忙不迭喊冤:“帝君,小仙、小仙下界所做一切,皆是是为了帝君,小仙何罪之有?”
东渊拂袖,眸色极冷。
他一眼看穿关键,当初他曾告诫司命,此事莫要让任何人知晓,可在他下界历劫之后,司命却将此事告知幽水,可见,丝毫没将他的话听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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