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呼一口气。令翊抬手摁他脑袋。
鹰一边看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听他们说话,此时不免笑起来。
“唉,你觉不觉得咱们将军自从成天跟先生在一块,似乎越发机智敏锐了?”鹰小声道。
蕙点头。
令翊“呵”一声:“我从前不机智敏锐?跟那位——先生有什么关系?再说,也没成天在一块……”令翊说到后面,眼睛里带了笑意,语气却悻悻的。
这回连一直没说话的皓都笑了。
几个人说话的空儿,从于射府内又出来一辆有篷安车并四个侍从。
鹰眼睛一亮:“那两个,似乎就是夜袭咱们府第的黑衣人!有一个还特别厉害。”
令翊点头,这应该就是了,他却还是没有命令皓赶车跟上。
很快,从于射宅第旁一处宅子中出来二十余骑,追赶那一车四骑而去。
看他们走了,令翊才道:“咱们也跟上吧。”
就是说呢,田原这样的老鬼,派出的人不能这么废物,这些应该才是他最得力的人……令翊点头,到底是齐国上卿,能随意在别人家伏兵。
相邦田向府
小司马田卓脚步轻快地走进田向日常起居的院子。奴仆向其行礼,田卓随意地摆手:“罢了。”
田卓边往里走,边喊:“兄长!”
老仆由脸上带着笑意为田卓推开厅堂的门:“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田卓笑道:“这可不赖我,你得问兄长。”
田卓迈步走进小厅。
田向坐在案前没有起身,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指指自己对面,让田卓坐,又吩咐侍女:“去取两碗蜜浆,再取些梨干、蜜渍杏脯之类。”
田卓道:“我那一碗多放些饴蜜。若有枣泥羹,也要一碗。旁处的枣泥羹没有府上的味道。我想这一口想了好些日子了。”
侍女笑着行礼出去。
田向微笑着责备他:“你这个年纪了,还这般爱吃甜……”
“就是这个年纪才想吃甜就吃甜呢。十几岁的时候,左手一个蜜糕饼,右手一个梨干,不得怕人笑话孩子气吗?到我如今二十几将近三十岁了,再吃这些,谁还笑话我孩子气?”
老仆由笑起来。田向也笑道:“满嘴歪理。”
田卓欠着身子,对田向指指自己鬓边:“别说孩子气了,兄长,你知道吗,今日晨间,侍女给我梳头,就这里,竟然拔下了两根白头发。我这是人之将老了吗?”
田向露出些嫌弃的笑意:“跑到这里说老……我还年长你十来岁呢。”
老仆由笑道:“家主和您都还年轻得很。仆是真老了。”
“老翁,你可一点儿也没变。跟我头一回见你时一样。”田卓笑道。
他说完,或许是三人都想到当初的情景,屋里竟然有片刻的冷场。
侍女进来,端上蜜浆吃食。只枣泥羹要庖人现做,还要等一会儿。老仆由帮侍女摆放好,便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我还记得头一回来府上,兄长也备了甜甜软软的小食——那其实是招待公子俞嬴的吧?兄长现在还会想起公子吗?”田卓问。
田向不回答他,反而问:“你从前不是称呼她‘姊’吗?”
“她若在这里,我自然还那样称呼。公子又风趣又有学问有见识,待我也甚好,给我讲过史,还教过我思辨之道——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如今只能跟兄长辩论辩论这个年岁该不该吃甜。”田卓笑,“不过嬴姊是会赞许我的,她当时就时不常塞我各种小食……”
田向微笑。
“我有时候挺想嬴姊的,要是她还在多好。”田卓道。
田向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儿,田卓问:“当日是先君还是上卿下令杀她的?”
田向抬眼看他。
田卓懂他的意思,点点头:“上卿是先君的手眼。谁下得令,确实也没太大区别。”
两人又沉默片刻。田向换个坐姿:“不说这些陈年旧事,说说你今天为什么来。你如今管着都畿戍卫,不该跟公子们、跟别的朝臣走得太近,自己要懂避讳。”
“我记着兄长的话呢,只偶尔来这里。再说宫禁甲卫、临淄城外驻军这些又不归我管,这个‘小司马’也不是太招眼。”
田向点头:“你自己有主张就好。”
“我今日来,与于射有关。你前两日不是让我注意些他吗?上卿让人窥视其府第,于射惧祸奔逃,那些窥视之人已经追他去了。我看于射难逃一死。我要将此事报与君上吗?”
“你是君上之臣,当报则报,否则便是你的失职。但-是只报你职责之内当知道的,还是将你尽知的都报上,怎么报,要自己拿捏。上卿与君上是亲叔侄,情意深厚,上卿在宗族中势力庞大,莫要想着揪住一点小过就掀翻了他。”
田卓点头:“懂了。过两日,我就说在临淄城外发现于射死尸,旁的不多话,让君上自己琢磨去。”
田向看着田卓:“别总替我不忿。”
田卓道:“谁替你不忿了?我就是看这老叟不顺眼,就跟田氏所有人都是他的私产一样,看重的,就是宝贝,不看重的,就能塞进灶间烧了……”
田向“嗯”一声:“自己小心些。没有旁的事就走吧,在我这里待时间太久不好。”
“我的枣泥羹还没吃呢……”田卓道。
田向失笑。
“算了,下回吧。”田卓笑着走了出去。
临淄城南青牛冢
出了城门,下了大路,拐上一条野道,走不多远,转个弯儿便是青牛冢。青牛冢在青牛坡上,坡不陡,缓缓的,像老牛的脊背。路两旁有些不知道哪个年月的荒坟,又种了些杂乱的树木。树木比旁处的道边树要粗壮高大不少,也更密实,但林子不算大。
二十余骑转过弯来,便看见刚才一直追着的车马消失在前面的路上——旁处藏不了人,这会儿工夫也不可能走远,那便只能是在林子中了。
追兵为首之人做个让众人警戒的手势,便接着骑马奔过来。
果然!从几棵大树后射出箭来。那箭力道准头都极佳,哪怕追兵有所戒备,还是被射伤射死三四个。还有射中马,马将人翻下来的。
但追兵为首之人很快压住阵脚,追兵们纷纷挥动长剑,击落射过来的箭矢。他们到底人多,很快便逼近了射箭之人藏身之处。
射箭之人跳出抢攻,双方在树林边缘战了起来。
对方虽只四人,战力却很强,几乎每人都可以一敌四而不落下风。
但追兵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多了。
追兵为首之人不管那些死士,只寻找于射。他会藏在这片林子里面吗?这一小片树林可不禁搜,还有,他的车呢?车可进不了林子。
追兵为首之人带着几人顺着路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了藏在树林边缘的车。
一个追兵靠近那车子,刚刚拿剑挑开车帘,车中一柄剑直刺出来。追兵忙闪避,并举剑来挡,那剑却拐了个诡异的弯儿,划在追兵颈间。还没反应过来的追兵颈间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车中出来一个人,不是于射。
“杀术?”追兵为首之人略眯眼:“你这样的人何必听命于那条丧家之犬?还是降了吧,只会比你从前跟着于射好百倍。”
那擅杀术的死士不答话,一剑刺向追兵为首之人的左胸。为首之人拿剑架开:“既然不识抬举,便在此给他陪葬吧。”
追兵为首之人剑法竟不在那擅杀术的死士之下,一柄长剑使开,带着森然之气。
追兵为首之人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人:“去找于射。”
树林中,藏于大树后的于射看着那两人走近。于射手有些抖地握住自己的佩剑。
忽然,路上传来越来越响的马蹄声——不是一匹,是一群。
追兵为首之人皱眉,去找于射的人也停住步子,回头张望。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另一群死士,来救于射的死士。
追兵为首之人脖颈、后心各中一剑,一剑是擅杀术的死士抹的,一剑是后来的死士刺的,他圆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大夫呢?我等来晚了,让大夫受惊了。”新来死士问。
“敝主在林中。”
于射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后来的死士行礼:“公子遣奴等来接大夫。奴等来迟,还请大夫恕罪。”
于射面色有些苍白地笑道:“不妨事。以后不要再叫大夫了。”
“是,先生请随奴等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后来的人带着于射和他仅余的一个死士顺着青牛坡骑马驾车而去,留下一地横七竖八躺在路旁和林中的尸体。
令翊从树后出来,鹰从树上跳下来,皓和蕙也走出来。他们藏身之所离着刚才双方对战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对方说什么话听不清,但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蕙摇头:“可惜了,让那于射又跑了。”
令翊往林外走:“可惜什么!咱们家那位先生不知道多高兴呢。去那边沟里,把咱们的车赶出来。咱们接着跟!”
“你说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田原震怒中带着惊讶。
跪伏的侍从道:“是。奴等到城南青牛坡时,之前追踪于射而去的二十余人尽皆殒命。除他们以外,还有四人,应该是于射的侍从。”
过了片刻,田原才冷笑道:“呵,好个于射!到底是策士,一波一波的疑兵不算,竟然还早在城外埋伏了人手……是我小看了他。”
一直等在田原宅中的田岭也一脸震惊:“布的剑法即便不在这临淄城里数头一个,也是极出类拔萃的。他做事又小心……再说,旁的人也不差,非寻常兵卒可比。咱们派了这么多人,就这么让人杀死在了城外……”
布是田原侍从中剑法极好的一个,人也谨慎懂事,很得田原信任。听田岭说起侍从布,田原的脸色越发阴沉了。
一直没说话的田原之子田邕小心地看着其父面色,轻声劝慰:“父亲莫要太动气。他没根没底的一个外来之人,翻不出什么水花。咱们再令人追就是。也传令各关隘,见到他,格杀勿论。”
田岭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对,对,兄长莫要太动气,他翻不出什么水花。”
田邕和田岭的话并没有让田原面色改善多少。自当年廪丘之战后,田原得到当时还是相邦的先齐侯田和的信重,后来田和为齐侯,田原便是相邦,到如今,年岁大了,将相邦之位推了,只为上卿,这些年齐国与他国对战有输有赢,但田原在临淄一直位高权重,还从没吃过这样的亏。
这简直就像一个巴掌抡起来掴在田原的老脸上。
田岭面色也不好,他只是收了燕国使者的珍奇之物,说几句顺嘴的话,撺掇田原杀了于射——那些话固然有燕国使者教的,却也是真心话,他是这么想的,他知道,田原也是这么想的。哪想到这于射竟然这般厉害……
田原看着田岭,缓缓地道:“之山,你说,会不会是另有其人接应了于射?”
“另有其人……”田岭想不透这些,看着田原的脸,更不敢瞎说什么。
燕质子府
令翊比田原的人回来得还要晚一些,踩着关城门的点儿进了城,再回到诸侯馆燕质子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听到车马的声音,俞嬴和公孙启迎出来。几个人一起回到厅堂内。
虽奔波了一天,令翊却看不出什么疲惫之色。俞嬴笑问他:“如何?”
令翊点头,像在军中一样,正经着脸行战将之礼:“翊不辱使命,已完成太子太傅之令。”
俞嬴一时玩心起来,也严肃起面皮:“将军辛苦了。”
俞嬴说完,两人都笑了。
看俞嬴眉眼弯弯的样子,令翊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公孙启看看有些得意的令翊,又看看笑着的俞嬴,没有说什么。
笑罢,俞嬴问:“这个时候才回来,估计是有人救了于射?”
令翊点头。
令翊从俞嬴这里领的“令”是:若田原的人强,杀了于射,令翊等只远远看着便是;若田原的人太笨或太弱,双方战至最后,竟让于射侥幸逃脱,令翊等便上前帮他们打上这个“补丁”;若有人来救于射,则跟踪之。
令翊与俞嬴约略说了从于射门前到后来一路上的事,却偏卖关子,问俞嬴:“先生猜救了于射的人是谁?”
俞嬴道:“那我便试猜之。田原虽久居上位,有些自大,年纪也老了,但不糊涂,手下也有人。能干净利落地将他的人尽数杀死救下于射,又愿这么干、敢这么干的,这临淄内可不多……”
俞嬴看向令翊,笑问:“或许是齐侯哪位胸怀大志的兄弟——比如公子午?”
令翊皱眉。
俞嬴看他:“难道我猜错了?是齐侯别的兄弟?齐国公子真是人才济济……”
“我是疑惑,于正事上,先生这么能猜,一猜就准,怎么我们来临淄途中时偶尔玩六博猜枚之类,先生还老是输呢?”
俞嬴:“……”
公孙启这回没偏帮老师,反而笑了。他们在途中时偶尔玩一玩这些东西,老师什么玩法儿都会,却不精通,运气也不佳,总是输多赢少。
难得看俞嬴无话可说的时候,令翊笑,接着说起正事,说公子午的人将于射从城南带到城东一处大邸舍。这邸舍是开来供人存放货物用的,从邸舍主人到出入搬运东西的奴仆,应该都是公子午的人。里面应该有不少都是死士。
“这样的地方,人来人往既不引人注目,又方便藏匿。这位公子或许真像先生说的,‘胸怀大志’,”令翊道,“不然我想不出他这是做什么。我猜,这样的地方,他应该不止有一个。”
“公子午要做什么,让齐侯去头疼吧。”俞嬴道。至于怎么让齐侯知道,人选也是现成的。当然田原也是该知道的……
似乎知道俞嬴要说什么,令翊又道:“我一路也留了些蛛丝马迹给田原,希望他的人找到那处邸舍别太晚。”
第二日齐侯宫中
小司马田卓从齐侯宫中出来,在宫门处,恰遇到要进宫的公子仪。
两人是族兄弟,却客气地互相称呼“公子”“仲平”。
略寒暄过两句,公子仪低声问:“君上今日如何?”
他问的自然是脾气如何。田卓露出个“不太行”的神色。
公子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田卓:“莫不是仲平你禀报了城南之事?”
田卓道:“本来死伤几十个人是如何也报不到君上面前去的,但涉及上卿,又涉及原来那位于大夫……这不能不报。”
公子仪点头:“应当的。”
说完这些,两人又客气一两句,便互相告辞。
目送公子仪进了宫,田卓去找自己的车。城南之事与昨日在相邦府设想的差了很多,于射不见踪迹,倒是上卿田原折损了那么多人手。此时若再说不知道死去的人是谁,于整件事一无所知,就显得太没用了,况且田卓本也不想替田原遮掩,于是便将实情禀与了齐侯——至于是谁杀了这些上卿府的人,于射在哪里,还要再查。
公子仪进宫,便见到面色不豫的齐侯。
“你怎么来了?”齐侯皱眉。
“弟想念兄长……”公子仪小心地道。
齐侯眉头皱得更紧:“说!什么事?”
“弟今日出门,在市井中听两个人说,说看见仲兄的人带着于射往城东而去……”
齐侯突然扭头,盯着公子仪,面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
公子仪有些磕巴:“本,本来,我是不信的,让人稍加打探,就听说了城南之事……”
“你在哪个市井,听什么人说的?”
“最近城里天天有赛马,我去看赛马,听身后不知道什么人说的。”
齐侯点头,看着这个诸兄弟中格外傻的,语气平静地道:“看看赛马挺好。去吧。我这里还有两匹上等马,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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