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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台花慢(半溪茶)


温芍连忙跑过去,生怕耽误了,可等她到了跟前,顾无惑却道:“方才你来之前我已经洗漱完了。”
温芍不动声色地绞了两下衣角,忽然支支吾吾起来:“那……那现在……”
顾无惑没有说话,径自往床边走去,温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只见他在床边站定,温芍亦停住脚步,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却见顾无惑的手往她脑袋边上一挥,帐幔霎时落了下来。
温芍好巧不巧就站在帐幔下,帐幔落下时轻掩到她头上,她下意识往前一步,离得顾无惑更近。
里面只剩朦朦胧胧的光线,温芍的脸又开始红了。
她想起齐姑姑刚刚说的话,轻轻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于是上前去为顾无惑脱下寝衣。
顾无惑没有拒绝。
温芍紧张得手都在抖,这不是昨日,凭着的是一腔被他人算计的冲动,今夜她是清醒的,而他也是。
她一面脱,一面看见了顾无惑背后的床榻,却又止不住地想起昨晚,那一床的春水,到最后好似到处都是湿润粘腻的,分不清你我,又沾在身上的每一处皮肉上。
顾无惑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香气,与昨日的不同,是一种淡淡的松木味道,二人离得已经极近,他比她高一个头,呼吸间带着松木香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尖上,温芍无处可逃。
而下一刻,顾无惑修长的手指已经抵住温芍的后背,温芍步子踉跄,二人转换之间,她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
他的手拂过她微红的耳尖,微凉的薄唇随即贴了过来,却暂时没有落在任何地方,只是在她耳边道:“今日不会很疼。”
温芍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
春日连绵的雨势直到六月快要夏深之时才渐止,雨一旦停下,便已是绿树浓荫,花影婆娑。
瑞王府真正的主人也将在这几日归来。
自从十年前北边的战事开始吃紧,瑞王顾昂便向皇帝自请戍边,此后数年间局势动荡,顾昂便少有再回建京的时候,直到去岁北宁国内兵变,北宁皇帝被杀,摄政王上位,暂时腾不出手与南朔继续对峙,南朔这边才能稍稍喘口气,也正因如此,此番顾昂便奉召回京述职,且能比往常要多停留一段时日。
这对于瑞王府来说便是头一桩的大事,除开宫中不说,府内自然也要为瑞王设接风宴。
而先前被顾无惑赶回张家的张时彦,也趁此机会回到了王府陪伴郡主左右。
顾昂回京这日并未先到府中,而是直接进了宫,宫里也设下宴席,顾无惑带着顾茂柔一直在府中等待顾昂回来,直到亥时末宫里才遣人过来,说是顾昂今夜留宿宫中。
顾昂果真直到第二日将近午时才出宫回到府中。
这些都是外头的事,虽与温芍有关,但却也不是有很大的干系,她每日一般只在净园中走动,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眼睛看着,耳朵听着的事。
为着顾昂回府,顾无惑连着好几日都是深夜才回净园,每每回来时温芍都已经在暖阁里睡熟了,他也从不打扰温芍。
这日顾昂回来,温芍便以为顾无惑还是像前几日那样要很晚才会回来,结果到了下午时,顾无惑回了净园一趟,温芍为他换衣时,他对温芍道:“今日有接风宴,你陪我同去。”
温芍的全副心思都在给他整理衣冠上面,听说顾无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了,今日宴席上总要郑重些,一时便连听他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了,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手上的动作才顿了顿。
“奴婢?”温芍讶然,但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局促,她还是很快正了神色,道,“可奴婢只是世子的妾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怕是不妥。”
与顾无惑不同,要见到王府真正的主人,温芍总归是有点胆怯的,更何况今日顾茂柔和张时彦一定也在,温芍只想躲着他们,不见他们,也不让他们看见自己。
然而顾无惑却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妾侍,父亲长年不曾回府,今日见一见也是应该的。”
既然他执意如此,温芍便也不说什么,自去梳妆打扮一番,尽力让自己又得体又不出挑,她一直是为奴为婢的人,不说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见过也从没有坐到席上去过,说不害怕也是假的,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顾无惑过去,到时安安静静地不出错就很好。
顾茂柔先他们一步到了,她今日打扮得倒是较往日要素净一些,头上簪了一根嵌碧玺蝴蝶珍珠簪,看着样式有些老旧,做工却精细。
顾茂柔同兄长之间很是亲近,再加上前些时日张时彦犯了大错得罪了顾无惑,看见顾无惑来了,她正要笑着上前来说些体己话,却一眼望见跟在顾无惑身后的温芍,心下便立时冒了火气,但今次倒没有发作出来,略沉了脸最后还是走过来,只是与顾无惑见了礼,不再多说什么话,一同往座位上去坐了下来。
今日上首处的位置是顾昂的,因他这么多年未曾续弦,也没有妾室在侧,府上也只有顾无惑与顾茂柔两个孩子,所以今日席间的人数并不多,除了王府的人之外,便只有顾无惑的姑母,也就是顾昂的亲姐姐弘昌长公主。
温芍陪着顾无惑坐在左边下首处,再往旁一个座次便是顾茂柔他们,对面则是弘昌长公主,她也不敢东张西望,这里哪个都不是她能惹的人,便只低了头作出乖顺模样。
很快顾昂也到了,温芍跟着众人一同起身行了礼,最后坐下时,还是忍不住看了座上的人一眼,只见瑞王顾昂年有四十上下,与顾无惑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为英武锐利些,怕是长年身处行伍之中才能养出来的气质,即使已经人到中年,依旧器宇不凡。
温芍不禁又打量了身边坐着人一回,顾无惑较之他的父亲顾昂要多些柔美隽秀,应该是像了那个早逝的瑞王妃。
她在席间也不言不语的,偶尔给顾无惑倒酒布菜,又自己吃一些,也不算没有事做。
顾昂最关心的还是顾茂柔这个小女儿,时常与她说话,不过对于她身边的张时彦,倒是多有冷待,想必为着张时彦行事荒谬,顾昂也颇为不喜,只是碍于顾茂柔喜爱才没有办法,纵使不满意,也不能在今日发难,只能不咸不淡地压着。
“懋行,你身边这个就是你前些时日新纳的妾侍?”顾昂与顾茂柔说完话,转而问道。
温芍不知道顾昂问的是谁,刚要抬头去看,便听见顾无惑回答道:“是。”
原来顾昂问的“懋行”便是顾无惑,今日倒是第一次听到叫他这个名字。
这时弘昌长公主插嘴道:“我先前就说了,无惑早就该回来的,那种地方去清净几天尚可,若要长住也是不易的,当年他还是个小孩子,无奈之下才送去那里的,如今早回来了便早好,我还担心他和那些僧侣学得什么不近女色,这下倒也是放心了。”
长公主说得露骨,好在顾昂马上便接下去说道:“我亦担心过他性子清冷,如此也算欣慰。”
“只是我听说,这个妾侍曾经与柔柔有过不睦,”弘昌长公主的目光丝毫不留情面地在温芍身上打转,“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家丑,虽然长公主不是外人,可张时彦的那些事到底难听,就连顾茂柔被气得小产一事,对外也只是她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眼下自然不能与弘昌长公主细说。
顾无惑没有说话,顾茂柔便只好出面道:“倒没有什么,都是那些下人瞎传的,她原先是府上的婢女,伺候的时候不周到,我又性子急,说了她几句罢了。”
弘昌长公主还待再问,顾昂是知道其中关窍的,便拦下她的话头,转而又对顾无惑道:“你今年也有二十了,既已有了妾侍,那么不久也该说一门亲事了,我说不得过几日又要离开,且府上也没有能做主的女眷,怕是管不到你的亲事,今日你姑母也在这里,不若让她为你寻觅合适的人选,懋行,你觉得如何?”

第14章 名字
这本来也是常事,顾无惑早晚都是要娶亲的,温芍初初听见顾昂这么说,心里也只多跳了一下,而后便很快平静下来,同样等着顾无惑说话。
顾茂柔先忍不住说道:“让我说,必得是名门闺秀,样貌学识人品门第一样都不能差,我阿兄是世子,日后是要继承整个瑞王府的,其他都不论,光一样长相在建京也是数一数二的,自然要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柔柔,不要胡说。”顾无惑轻斥一声,又站起身对顾昂和弘昌长公主道,“父亲,姑母,我不想娶亲。”
闻言,弘昌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没有抢话,而是转头去看了看顾昂。
顾昂的面色倒没有过多的变化,他饮下一杯酒,才说道:“我与你姑母才夸了你,你却又犯了痴傻,为何?”
这个问题在场所有人,就连温芍也想问,温芍今日一直只做个透明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可,安安分分地便不会被过多注意,可眼下顾无惑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出不想娶亲,这简直是惊世骇俗,整个南朔像他这般身份的男子,哪有不娶妻成家的,温芍霎时如坐针毡,他不愿娶亲却纳了她,万一他们怀疑是她挑唆的怎么办?
她也从没想过顾无惑不成亲,对于温芍来讲,日后的主母是一个宽和的人便可,她只想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不娶便是不娶,没有什么好说的。”顾无惑微微蹙起眉心,面对父亲的诘问却也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又一字一句说道,“另还有一桩事,请父亲不要再唤我‘懋行’,早在十几年前,我便已经改了名字了。”
顾昂沉默半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再勉强顾无惑:“罢了,你已经长大了,要做什么便随便你去做罢。”
因为顾无惑不合时宜的话语,一时宴席上便有些冷了下来,只有张时彦惯会审时度势的,见状便与长公主说些话逗趣。
顾昂独自一人喝了些酒,慢慢便醉了,长公主让人将他扶下去,自己又与顾茂柔说了会儿话,见夜色渐深,便也告辞了。
顾无惑送弘昌长公主出去,这里便只有温芍和顾茂柔夫妇。
温芍安静地等着顾无惑回来,周围还有许多侍婢,倒也不怕他们两个。
顾茂柔先是携着张时彦就要离去,但起身时看见温芍,到底还是愤懑,便提了声音与她说道:“我阿兄是怎么回事,怕是你这狐媚子最清楚不过,我今日便告诉你,你别想霸占着我阿兄,他总有一日是要娶亲的,不可能一直被你蛊惑住。”
说罢,顾茂柔转身气冲冲走了,张时彦眼巴巴跟在她身后,并不敢再与温芍过多接触了。
温芍来不及回嘴,也没有资格回嘴,且不是她不认顾茂柔就相信的,顾茂柔从一早就认定温芍是个很会勾引男人的货色,从张时彦到顾无惑,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回到净园已经很晚,温芍服侍顾无惑沐浴,氤氲的水汽在她面前漾开,即便二人极近,她也只堪堪看得清他的背影。
温芍心里有许多话想问,舀了两勺水慢慢浇到顾无惑身上,伴着淋淋的水声,她却只问道:“‘懋行’是世子从前的名字吗?”
顾无惑点点头:“我以前叫顾懋行,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后来母亲没了,我被送到了建京城外的景宁寺,主持给我改了名字,此后我便一直叫做‘无惑’。”
他说得清楚,可还是有许多地方温芍不明所以,然而温芍也没有再问下去,毕竟两人还没有能够交心到那个地步,她也要保留分寸。
至于顾无惑娶亲的事,温芍便更不会多言了,反正她很有自知之明,顾无惑不想成亲绝不会是因为她,她甚至不知道顾无惑喜不喜欢自己。
温芍纤长的脖颈微微向下,额头上的一缕碎发松散下来,垂在她的娇颜上,像一朵易折的半开花朵。
自从她和顾无惑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她便搬进来与他同住,期间床笫之欢竟也是不少的,顾无惑完全没有再回避,温芍也实在不明白,既然顾无惑连她都能接受,却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她压下忐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却见他已经起身,朦胧中身形流畅又劲瘦有力,温芍的脸红了红,连忙为他擦拭起来身上的水珠。
盛夏的风裹挟着蝉鸣,不动声色地从窗棂之中涌入,这一季最令人难受的燥热,一时之间也无处可逃避,白晃晃的日头肆无忌惮地泼在了庭院中的地面上,花叶都被晒得打了卷儿,恹恹地垂在一边。
净园里比别处要安静一些,但眼下却也好不了多少,无论是谁都只能生生受着,大抵等熬过了这月,天气便会凉快下来。
温芍一人坐在檐下,手上捧着一碗梅子汤慢悠悠地喝着,自从顾昂回来,顾无惑便繁忙了许多,一日有大多数时候是不见人影的,他本就比旁的主子要省事些,如今人不在净园,温芍便更松快了,倒也能闲下来安安心心地避暑热。
今日厨房拿过来的是梅子汤,顾无惑从来不喝这些,便尽数便宜了温芍,温芍便与齐姑姑和明远他们分了。
时近中午,连原本凉快些的檐下也渐渐开始被暑气逼进来,温芍喝完梅子汤正要往里面去,却见日头底下齐姑姑向她走来。
齐姑姑年纪大了也不耐暑热,最近也少见她出门,温芍连忙站起身迎她,齐姑姑见了便道:“今日弘昌长公主来了。”
“这么热的天……”温芍仰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有些惊讶。
“是,眼下正由郡主陪着坐在花厅里,”齐姑姑也很无奈,“长公主传了话过来让净园的人过去回话,说是要问世子的事,另还有一件事,长公主也赏了东西下来给世子,一会儿便要来人送过来,我看你也不必过去回话,我去把话回了了事,你便在这里等着他们把东西拿过来,你看如何?”
温芍自然不想去给弘昌长公主回话,这却是齐姑姑的好意,替她把这活揽了下来,让她可以留在这里做事,温芍向齐姑姑道了谢,便送她到门口,却见那边也已经有人抬了箱笼过来,又赶紧迎了他们进来。
为首的是个年长些的婢子,等进了净园之后,她便拿出了一本册子给温芍,道:“这些都是长公主赏下的东西,你仔细清点一番,看有什么缺的或是破损的,都要一一点清楚,否则到了日后便说不清楚了。”
温芍应下,一刻也不敢耽误,叫了两个识字的仆人过来便开始一起点了起来。
弘昌长公主出手阔绰,这一送就有七八箱的东西,小到穿的玩的,大到摆件,几乎样样都有,看得温芍眼花缭乱。
东西都摊在庭院中,日头大喇喇地晒下来,使得人心浮气躁,温芍额头上身上皆出了薄汗,可还是得耐下性子继续,弘昌长公主的人倒也都没走,候在一边等她点完。
一时终于点完了两箱,温芍便去开了库房,先着人把这两箱抬进去,再继续点其他的,温芍站在门边看着他们把东西放好,刚回身要出去时,却看见方才那个与她说话的婢子仿佛正从外院进来。
温芍长了个心眼,转过眼只当做没看见,继续与人点剩下的东西。
又点了一箱,温芍便过去同那个婢子道:“这位姑姑,眼下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您不如先去长公主那里回话,留下一二人在这里等着便可,若有什么不对的,我打发他们过去便是。”
蝉声叫得聒噪,像是有小虫子不断往人的耳朵里、心里钻,温芍扬着一张笑脸,假装若无其事地等着对方回答。
那婢子抬头看了看树梢上撒落下来的阳光,顿时热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也好,”她道,“我便先去回话了。”
等她走后,温芍一刻也不敢再等,让人继续在这里清点物件,自己便往外院去了。
净园人少,外院加上温芍空置着不住的那间厢房在内,统共用上的也才几间,这会儿齐姑姑不在,明远也跟着顾无惑出去了,所以比里头那一重竟要更安静些,只是蝉鸣依旧嘈杂。
温芍环视一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自从她搬去里面和顾无惑一起住了之后,这里她便少来了,只有偶尔得空时,才会过来坐一会儿,她本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要紧的都随身带着了,剩下放在这里的便是一些不应季的衣裳之类的,也都是从前做婢女时穿的,全被收在里间的箱子里。
温芍先过去往床铺上翻了翻,除了一直铺在那里被褥软枕之外并无其他,她的目光便转到自进来时一直惦记在心里的那箱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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