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茂柔是拿了顾无惑的字迹过去让人模仿的,虽然她夹带进去的不是要紧东西,但难保他们不会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往里面加一些其他东西,既然崔河回来了,便说明信件的事已经到此为止了,没有再牵扯开去。
若真是要再给顾无惑扣个其他的罪名,恐怕他手里的兵马也不会答应,圣上和皇后还没有那么蠢。
温芍也不打发人去问了,果然掌灯时分,顾无惑便被放了回来。
王皇后说的那些话多半也就是吓吓温芍的,其实她并不敢对顾无惑做什么,再者这次理由深究起来也根本立不住脚,崔河倒是被鞭打了一顿才放回来,顾无惑的情形要比崔河好不少。
但顾无惑中了毒,底子却是比不过崔河的。
约莫也已经过去了一日一夜了,被审问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等温芍见到顾无惑的时候,他已经面如金纸,甚至有些气若游丝。
把他放到床上之后,温芍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添什么新的伤口,可见王皇后等还是忌惮着的。
程寂却与温芍说道:“那地界阴湿寒凉,王爷怕是受了风寒。”
及至大夫过来看过之后,又重新改了方子,趁着熬药的间隙,温芍往顾无惑身上摸了摸,倒没觉得很烫手,心下便稍稍松快些。
喂药之前,温芍把顾无惑叫醒,道:“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粥是早早就熬上的,这会儿熬得刚刚好,米花都炸开了,香甜软糯。
温芍一勺又一勺地喂他,一时四周冷清下来,她便问:“审得厉害吗?”
顾无惑摇了摇头:“没事。”
他总是这样,有事也说没事的,所以温芍对他的话并没有多少相信。
喝了药之后,顾无惑道:“我想沐浴。”
温芍有些为难:“已经着了风寒,万一邪风入体……”
顾无惑望了她一眼,温芍想想从那种地方出来,他确实忍不了,也只好同意了。
沐浴自然不用她伺候,但是顾无惑出来的时候,温芍又忍不住往他身上摸了一把。
顾无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干嘛?”
她道:“看看你冷不冷。”
“有一点。”他道。
温芍把顾无惑引到床上,被褥也已经全换了新的,松松软软,即便是熏了香之后也有淡淡的阳光的味道。
顾无惑才坐进去,便拉住了温芍的手。
这回轮到温芍问:“做什么?”
他笑而不语。
“不行,”温芍道,“你才刚回来,又着了风寒……”
顾无惑心里便又有些后悔,后悔让程寂说了那句话,弄巧成拙了。
他想了想道:“没事的。”
手仍是紧紧拽着温芍,不肯松开。
“真的没事吗?”温芍自然一心记挂着他的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确实没有很严重,这才半推半就。
风停雨歇已经是后半夜了,温芍浑身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时却也没有睡意,只靠了他一半的肩膀躺着。
顾无惑也同样没有入睡。
其实他眼下精力好得很,却偏偏要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只将一只手搭在她的纤腰上。
许久后,他听见温芍悠悠道:“这样也不是办法……”
顾无惑半睁开眼:“你说什么?”
“眼下是和平无事,但王爷忘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没的了吗?”温芍稍稍撑起身子看着他,“这次的事,我想想都觉得害怕,好在只是皇后更有自己的打算,其他并不相干,但若是他们真的纠集了些什么罪名,那……”
顾无惑轻轻摩挲着温芍光滑的肩头,淡淡道:“柔柔屡教不改,崔河已经与我说了,先带她去乡下庄子上暂避。”
温芍明明说的不是顾茂柔,可他却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温芍便知道他心里有计较,便也不再多问了。
她只问:“那要什么时候才回来?郡主怕是不喜离开建京。”
顾无惑道:“三年五载。”
温芍心里一惊,顾无惑竟也舍得,那崔河是什么人,这次顾茂柔害得他无端遭了一场难,再让他把顾茂柔远远带走,他怎会像顾无惑平日里待顾茂柔那般温柔?
不过这不是她该多过问的,顾茂柔活到二十多岁,这性子也该磨一磨了。
二人一时也无话,各自睡去。
第二日早起,顾无惑的情形却比前夜要更不妙些。
大夫也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总是让先吃着药再说。
温芍这边正担心着,宫里却又传了旨,让她入宫去见皇后。
温芍不想去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顾无惑却道:“不用去。”
没等温芍答话,顾无惑继续说道:“我会让人先进宫递个信,就说我病危了,你一时走不开。”
此时入宫多半没好事,虽然不至于把她怎么样,但是免不了继续扯皮一番,总是要花费许多精力去应对的,温芍听他如此说,便也立刻点头应下了,只是心下到底有些不好受。
她终究忍不住说道:“找个其他理由也就是了,为何偏偏要咒自己呢?”
顾无惑只道:“我不忌讳这些。”
温芍也就无话可说,她又问:“躲过了今日,那么明日、后日又该怎么办呢?总不可能一直不入宫。”
“没有什么明日后日,”顾无惑忽然笑道,“我会暂时送你离开建京,去其他地方避一避。”
“这怎么成呢?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温芍一时不明白顾无惑是怎么想的,先不说他的身子离不了贴心人照顾,便说直接离开这个行为,那好歹是皇后,其中也有一些是皇帝的意思,总不好不给他们留一点脸面。
该做足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今日推说不入宫,在温芍看来就已经足够不妥当了,其实只要她和顾无惑都不松口,最后也不能怎么样,不过就是与人周旋太过耗费精力罢了。
顾无惑按住她:“你先别急,等过几日,我也会以修养的名义离开建京,这事我已经同圣上提过,圣上同意了,皇后也并非不知情,却仍是一门心思想要在我身边安插一个自家的人,那么直接避开她也无妨。”
“那……什么时候再回来?”温芍又问。
顾无惑这回没有回答。
温芍轻轻抠了一下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忽然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怅然。
今日要启程是来不及的,温芍连忙便去收拾东西,还要小心着不能太大张旗鼓,到时候悄悄出了城才好,免得多生事端。
满满刚到建京没几日又要走,自然也有些落寞,缠着温芍来说想留下,但温芍不允,他见没戏也就算了,自顾自玩去了。
忙到入夜,终于消停下来,温芍累得浑身骨头疼,想起要走的事,心里又是七上八下。
她总觉这次走得无比仓促,虽然说顾无惑都打算安排好了,但其实眼下实在是不适合走的,即便要走也要等顾无惑的身体好一些再走。
温芍让人温了两壶酒,自己一个人喝酒也是枯坐,便以眼神试探着看向顾无惑。
顾无惑昨日刚回来的模样吓人,过了一日也不知为何,倒是看着好起来一些。
温芍本来也该高兴,然而她心里填着要走的事,脑子里又莫名其妙总是多出一个词“回光返照”,她也知道是自己忧心过度,顾无惑并没有到那个份上,但这个词总是在她静下来时不断盘旋在她眼前,使她烦不胜烦。
所以她才让人热了酒来,喝了能让自己迷糊起来倒也好。
面对她探寻的目光,顾无惑没有拒绝,他点了点放在桌案上的那盏酒壶。
温芍浅浅地给他倒了小半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忙不迭先喝了下去。
顾无惑看着她喝下,才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液。
温芍叹了一口气:“我想了想,要不还是不走了,你已经同圣上说不日便会离京修养,那么到时我跟着你一起走也是一样的,何必两个人分开呢?”
顾无惑拿着酒杯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
两人分开走,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也原该与温芍和盘托出,只是他先前没有和温芍说实话,他天生又不善于给自己找补,甚至说谎也是勉勉强强,从来没说过,这一下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由着这摊子越来越大。
中毒的事他本来打算让自己慢慢好起来,反正温芍也不会怀疑什么,但人的想法是多变的,一个细微的不同,原先想好的便又不能成行了。
他要以此为借口离京去修养,可又要让温芍在他之前先出城,要么就干脆和温芍坦白,要么温芍离开之前都无法看到他已经好起来了。
顾无惑想了一日,也做了取舍,还是决定先瞒着温芍。
他只道:“我在建京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完。”
温芍眨了眨眼:“什么事?”
“既然要离京修养,那就要把肩上的琐事交给能担负得起的人。”顾无惑沉声道。
温芍会意,连带着眼眸也亮了亮,昨夜她还担心着这些,顾无惑却避而不答,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趁此机会卸一卸自己的担子。
他本来就不该是生杀场上的人。
“那也很好,”温芍轻轻点头,“只是王爷近来也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顾无惑道:“我自然懂得。”
既然要走,他当然是安排好了一切,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圣上只以为他是暂退,所以也不敢对他做什么,等日后回过味,便是得知他死讯的时候了。
温芍又问:“大概是几日呢?”
顾无惑不敢把计划告诉她,只得压下心绪,道:“大约再半个月,我便去找你。”
闻言,温芍喃喃一句:“那倒是快。”
顾无惑不由又去拿酒壶,想给自己再倒上一杯酒,掩饰自己此刻的心虚,然而到了中途却被温芍拦下。
“你不能再喝了。”她道。
顾无惑简直快要不敢去看她,只得怏怏放下酒壶,嘴里干巴巴的也没味道,也不觉得饿了,踌躇了片刻便道:“我进去休息了。”
温芍忙道:“可是你还没用多少呢,夜里会饿的。”
顾无惑掩唇咳了两声:“不饿。”
温芍便只道他方才原来是一直在强撑着,刚要扶他进去,却见顾无惑已经自己起身离开。
温芍自己也没什么心思用饭了,匆匆吃了几口便又进去看他,只见顾无惑背过身子躺着,好像是睡着了。
她便自己先出去沐浴洗漱,想着让他先躺一会儿,等全部事毕,为顾无惑烧得热水也好了,她才轻手轻脚上前去叫他。
谁知才刚一出声,顾无惑就转了身子过来。
温芍一愣:“你没睡着?”
“略躺躺罢了,这么早睡不着。”他道。
“外头热水好了,去洗一洗罢。”
听了她的话,顾无惑却不动,他望着她的眸子,有些失神。
俄而,他才说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遇着事不要害怕。”
温芍想应下,但喉头却梗住,最后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无惑摇摇头,“只是让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一定会来找你。”
温芍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惶惶然:“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你提早便来找我才是正经。”
顾无惑笑了笑,没有说话。
饶是再不愿意走,第二日也是会到来的。
温芍只让顾无惑送他们到东园门口,便不让他再走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就这么走了,皇后那边……”
“不会有什么。”顾无惑捏了捏她的手背。
温芍的手缩回去:“别让人看见了。”
她又再次提醒道:“好了便赶紧来找我们。”
顾无惑应下,向程寂使了个眼色,程寂便跟到温芍身边去。
顾无惑道:“让程寂跟着你们。”
程寂是顾无惑的近卫,一直跟在他身边,几乎没有不在的时候,是顾无惑最得力的手下。
温芍不肯。
顾无惑只好道:“那让他送你们到了之后再回来。”
温芍这才勉强应下。
她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便与顾无惑道别了,一直恍惚到马车上才回过神。
很快便出了城。
温芍又是坐着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满满过来摇她:“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
温芍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她甚至都忘了问顾无惑要把他们送去哪儿。
她掀开车帘问程寂,程寂说了一个地方,温芍也没怎么听过,更没去过,只又照葫芦画瓢说给满满听。
一出了城时间便快了,仿佛才一眨眼的工夫,天色就暗了下来。
顾无惑自然不会让他们宿在荒郊野外,黄昏时正好到了一座驿馆,因这里离建京还不远,许多人都会选择加快脚程去建京再住宿,而离开建京的人一般也没温芍他们走得那么慢,等到要住宿的时候早就过了驿馆了,如今又快到年下了,人们能不出来也就不出来,都等在家里过年了,所以驿馆的人并不多。
因为驿馆里面有所空余,所以驿馆特意辟了一个院子给温芍一行人落脚。
已是建京城外的山野间,自然是要比建京冷得多,温芍花了一些钱,给自己的人都备足了炭火,又给院子里值夜的人备下了热汤热茶,这才安心去睡下。
即便屋子里有炭盆,温芍觉得那墙还是透着风。
穗儿跟着温芍,温芍也不要她大冷天在这里上夜了,女儿家路上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反正她也用不着人伺候,便让穗儿去旁边软榻上睡了,自己和满满睡在里面。
满满的身子就和小火炉一样暖烘烘的,比被子里的汤婆子还好用,温芍一上床就搂紧了满满,从他身上汲取热量。
小狐也跳到床上来一起睡,大尾巴一盖,也有几分热意。
温芍不免又想起顾无惑来,也不知道他此刻一个人冷不冷,不过瑞王府肯定没有这里这么冷。
赶路还是有点累的,温芍想着想着便也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她忽然惊醒过来。
冷冽的风吹起床帘,朝着她扑面而来,温芍连忙用被子裹住满满的脑袋。
恐怕门窗被风给吹开了。
穗儿没什么动静,想来是睡得太死了,温芍也不打扰她,自己便悄悄下床去想要关上门窗。
然而才走了几步,眼底便又一道寒光闪过。
温芍立刻警觉,往后退了两步,退回到床边。
“穗儿,穗儿?”她试着唤了两声,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温芍转身就想去抱满满,但此时寒光已经逼近,在她身前堪堪停下,好在却没有沾染到她身上半分。
温芍问:“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随即身后却出现了五六个与他同样蒙着面的黑衣人,一下子将温芍围住。
在短短几息的时间之内,温芍在心里将有嫌疑的人选都过了一遍,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她遇着这种事也多了,其实倒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苦了满满,恐怕又要跟着她担惊受怕。
“还请夫人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那人并不说话,只有黑衣人中的一人闷闷地开了口。
“你们这样逼着我,我不跟你们走又能如何?”温芍倒有兴致戏谑一句,“穗儿还有外头那些人,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方才说话的人看了为首那人一眼,只见那人稍稍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他们很好。”
温芍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用被褥裹住满满,又轻轻拍了他几下这才将他抱起:“走吧。”
有人过来将她和满满的眼睛用黑布蒙起来,又牵着她和满满走了一阵,最后竟把他们引到了一辆马车之中。
温芍知道一定有人在盯着自己,自然也不能做什么,只摸索着将满满放下睡好,自己也靠着马车壁睡了,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有光亮透过眼睛上蒙着的黑布照进来。
隔了不多时,满满也开始蠕动起来,他睡得熟,对昨夜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一醒来眼睛就被蒙着,便要伸手去抓,还没等旁边的人去拦,温芍就先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