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寂躲在暗处,等顾茂柔走远之后才回去向顾无惑回话。
此时温芍已经离开了,程寂问顾无惑:“真的要让郡主这样吗?”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我和父亲教不好她,也只能随她去了,”顾无惑叹了一声,眉宇间却见已经清明起来,“她既要如此,便索性破了她的执念。”
“您就不怕郡主余生都会自责吗?依属下看,不劝阻郡主也罢,但照着先前的布置继续下去便是,不用再多添这一条了。”
顾无惑收敛起心绪,思忖片刻后道:“圣上和皇后既然利用柔柔来让我娶王氏女,想来也对我中毒一事心存疑惑,这才为着将来考虑,不如就顺从他们的意思,将计就计。”
程寂见状,便不再言语,以免在心里也慢慢回过神了,不由也暗中哀叹一声顾茂柔为人实在是糊涂,想事情总是以自己为先,不顾前也不顾后,每每都捅出大篓子,往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人罩着她了,崔河奸猾不是好相与之人,也必不可能哄着顾茂若,顾茂柔若是再不能醒悟,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他想了想,又低声问:“那这件事,是不是也要先提前与王妃通个气儿,免得她到时候害怕。”
顾无惑沉思良久后,才说道:“算了,已经骗了她了,等日后再说吧。”
他自然不会在将要撤军之时那么不小心,秦太后的人才到了军营附近便被擒获了,所以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中了毒,只是秦太后找人杀他并在剑上淬毒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也算不得骗温芍。本来顾无惑要借中毒一事暂且先抽身退出朝局,再寻个合适的时机死遁离开,终究是他本性使然,不想再耗在这里,也为着温芍的安危着想,不能再继续留她在建京,否则一旦再出个什么岔子,她和满满会很危险。
如今顾茂柔被人利用,他便干脆借着这股力,也能让这出戏更像样一些。
第81章 示弱
顾茂柔当日便将带有顾无惑字迹的书笺交到了王皇后手上,王皇后身边有能人,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将模仿好的书信写了出来。
王皇后把这些信件都拿给顾茂柔过目,顾茂柔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字不落,伪造的信件上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仅仅是一些南朔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事,根本就不伤筋骨,只是若真论起来,顾无惑和崔河暗中通书信,总归是暧昧不明的,须得要查一查。
她拿了东西回府,到底还留了个心眼儿,她抽出其中一封,用各种方法都试了,只怕王皇后留了其他东西在上面,好在用水淹用火熏都没有,这才放了心。
顾茂柔将信件一股脑儿都放到了崔河的书房里,然后便等着事发。
过了三两日之后,一日清早,禁军统领便带人闯入了顾茂柔的府邸,以朝中有人与崔河暗通书信为由要搜查,顾茂柔装腔作势地拦了一拦,最后自然是没拦住,把人给放进来了。
崔河的身份较之温芍更敏感,他本就不能时常自由出入府中,禁军来时他自然是在府上的,一开始还一头雾水,只当是南朔的皇帝不信任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搜府,及至禁军很快从他书房里拿出了顾茂柔先前就准备好的书信,他这才回过味来。
他在南朔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如今所想也只剩保命,根本不会去与什么人勾结,更何况是顾无惑,简直是无稽之谈,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来杀一个废物。
崔河看向顾茂柔,顾茂柔心虚地低下了头,又过去悄悄对他道:“你先跟着他们走,过几日查清楚了就能被放出来了。”
除了顾茂柔会干这事,还有谁会干?
崔河觉得有些好笑,无论书信上写的是什么,都是一份证据,有的时候上面写的东西更不重要,事情大小只看处置的人想自己处置,若最后没事最好,若有什么事,顾茂柔就是害死了她的亲哥哥。
崔河根本就不买顾茂柔的账,他挑了挑眉,冲着顾茂柔道:“顾茂柔你这个蠢货。”
顾茂柔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她一时先愣住了,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崔河会骂她,半晌后她才跺了一跺脚,脸也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顾茂柔上来就要和崔河拼命,好在被身边侍奉的婢子们拉住了,不让她在禁军面前丢人现眼,“你一个从北宁出逃的弃子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么说话?亏我还好心好意安慰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那好,那你就死在狱里头去罢,反正我已经当了一回寡妇了,也无所谓再当一回。”
崔河不理会顾茂柔尖酸刻薄的话语,顾茂柔无所谓再当一次寡妇,他也无所谓顾茂柔怎么想的,他这会儿正忙着在心里盘算着此行的凶险,一开始搜出来那种东西时,他也不是不震惊的,甚至还有些害怕,毕竟他逃来南朔本来就是为了保命,若再在这儿把命丢了,那就真的是太冤屈了,不过在转念一想,事涉顾无惑,他是最知道自己妹妹性子的人,说不定早有谋算,他此刻还是先不要急,或许还会再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别人是冲着顾无惑去的,其实与他不怎么相干,他只是不幸被牵连进去。
关于这一点,崔河倒是想得通,他来南朔本来也没想过从此之后会一帆风顺太太平平,一开始就是他求了顾无惑帮他收留他,顾无惑也算得上是个好人,竟不计前嫌果然让他在建京落脚了,那么如今他再担一担这些风险,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没有什么好苦恼想不通的。
崔河斜觑了还在那边生气的顾茂柔,一句话不说便跟着禁军走了。
而另一边厢,从禁军闯入顾茂柔家中之前,顾无惑便得知了消息,他一点都不急,还是好整以暇地等着。
今日天气晴好,温芍一早就出去庭院里坐着了,顾无惑在内室里面躺着,其实是有些无聊的,躺久了也不舒服,但他向来会忍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透过室内的花窗,温芍与满满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飘了进来,在里面只能听见他们在说话,却不能很清楚听见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
顾无惑的内心其实有些痒痒,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是想听一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的。
但是他不能。
做不做戏的已经在其次,主要是要在温芍面前先瞒着。
那日程寂提议先告诉温芍,被他否定了,那这场戏便要一直演到最后了。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瞒着温芍,让她知道他中毒是假的,也根本无伤大雅,温芍一定会陪着他一起瞒着。
可他就是对温芍撒谎了。
顾无惑这辈子迄今为止几乎没有撒过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温芍就这么做了。
但是似乎,恰当的示弱,最后的效果意外的不错。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顾无惑也会忘了自己中毒这件事,但往往那种时候,温芍也无暇他顾。
外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顾无惑下意识咳了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心思。
温芍走到他面前,问他:“王爷要不要也出去晒晒太阳?今日不冷。”
顾无惑摇了摇头。
温芍的脸上闪过一丝忧心忡忡,又有些落寞,她上前给顾无惑掖了掖被子,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这伤怎么就不见好呢?”她喃喃道。
顾无惑掩唇又咳了起来。
温芍连忙给他倒热茶,又顾无惑就着她的手喝了,才道:“没事,就快好了。”
温芍自然不信,都缠绵病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很快好起来。
她只当是顾无惑安慰她,又道:“一会儿太医来了,是不是要让他们再换个方子?”
顾无惑没有回答她,再说下去他恐怕就要对着她吐露真相了。
他只是赶紧换了个话茬:“中午吃什么?”
“厨房今日有一条鲜活的大鲈鱼,我让他们炖了汤,”她想了想,问顾无惑,“王爷想吃什么?”
顾无惑却反问:“你想吃什么?”
温芍笑出来:“我吃什么都可以。”
“那问问满满。”顾无惑道。
温芍便起身出去找满满,这几天因为顾无惑身子不好,她也没心思管满满,连功课都随他去了,这会儿满满正在撒丫子乱跑。
满满见到温芍出来,他还是很乖巧的,里面就跑过来贴到温芍身上,抱紧了她。
“干嘛?”温芍佯装生气,“谁让你不好好念书,在这里大喊大叫的?”
满满撅了撅嘴:“已经学完了。”
其实温芍才进去一小会儿,方才她一直和满满在外面,也亲眼看着满满练完了字。
温芍没再多责备他,刚要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却见明远急匆匆一头撞了进来。
还没等温芍问话,他就朝着温芍说道:“王妃,不好了,方才郡主让人递信过来,说是那位被禁军带走了,说是从书房里搜到了什么东西。”
顾茂柔到底放心不下顾无惑蒙在鼓里,便想着先来通个气,只是不说到底什么事。
温芍听后便让明远进去禀报给顾无惑,自己一时立在檐下,心直直地往下沉。
崔河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书房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崔河主动为之才东窗事发还是被人陷害?
又是什么人会陷害崔河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人?
她总觉得要出事了。
直到满满拉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
“阿娘,满满想吃馄饨。”满满不知道这事的厉害,依旧是想着她方才问他的话,然后给以答案。
“只要馄饨吗?”温芍低下头对着满满挤出一丝笑容,“还想吃什么?”
满满又想了想:“还想吃炙鹌鹑和炙野鸡子。”
温芍道:“一时半会儿野鸡子不好找,过几日让庄子上送来,今日先吃炙鹌鹑好吗?”
满满同意了。
温芍又心不在焉地去吩咐厨房做了几道菜,等回来时,明远已经离开了,房内又只剩顾无惑一个人。
她远远望了一眼,隔着一层半开半合的纱帐,他仿佛是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温芍驻足踌躇片刻,还是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果然等她一近前去,顾无惑就睁开了眼睛。
温芍道:“王爷睡吧,我进来拿东西。”
“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他看着她说道。
温芍便走过去,还是像方才那样坐下,压下心头的不安,道:“满满说要吃炙鹌鹑和炙野鸡子,野鸡子没有,便吃炙鹌鹑了。”
顾无惑认真地听着,但听完之后却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才道:“他想吃什么,就都依着他。”
温芍这时再也忍不住,急急问道:“崔河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不用害怕,”顾无惑咳了几声,温芍见状便稍稍给他将引枕立起来,让他靠着能舒服一些,“柔柔素来大惊小怪惯了,崔和不会有事。”
温芍狐疑地抬眼看了看他:“都惊动了禁军,难道还不算是大事吗?”
她的目光殷切中还带了些惶惶然,顾无惑一时于心不忍,一直以来应该对她说的那个答案也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到底没有被冲昏头脑,还是生生忍住了,反正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然而一个字都不说,便也是欺负温芍了。
第82章 不安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温芍自是在担心自己的,而顾无惑却是在斟酌要怎么和她说这些事。
半晌之后,顾无惑才开口说道:“崔河被抓一事尚且还不知道底细,只是……或许会牵扯到我身上也未可知。”
温芍方才还希冀着是自己想多了,此刻一听这话,便如同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把她冻得直要打起哆嗦来。
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再强颜欢笑了。
“要不要先派个人出去打探一番,”她向顾无惑提议道,“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一点准备都没有。”
温芍说的自然是对的,顾无惑也明白,他确实应该那样做的。
但实际上他已经提前走下了好几步棋,这些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好同温芍细说,他只好道;“只怕打草惊蛇。”
温芍便不再言语,许久后才又说道:“其实抓了崔河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废人弃子,实在没有多大的用处,谁会和他……”
说道这里,她自知继续说便要失言了,又怕被自己说中,便连忙止住了话头。
“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温芍收敛好心绪,起身道,“再过不久就要摆饭了,王爷先歇一会儿,等用饭了再起。”
之后的一上午,温芍都是恍惚的。
她又把明远叫过来,细细问了一遍顾茂柔那里到底是怎么说的,但明远还是那几句话,实在没有多的了,顾茂柔传过来的也才那么点话。
眼下再派人去问顾茂柔,反而要落人口实,温芍也只得作罢,心里却已经是极不安。
一直到晌午,东园为着摆饭又开始忙碌起来,温芍的心神这才渐渐宁和下来。
不论怎么样,吃饭是头一件要紧事。
任凭天大的事,都耽误不得吃饭。
温芍抓来玩得满头满脸都是汗的满满,先给他把手和脸都清洗一遍,才把他领到饭桌上去。
顾无惑这几日身子好些时也会起来与他们一同用饭,今日他没有出来,温芍愣神了一会儿,才想起往里面去叫他。
还没进内室,便见到顾无惑已经出来了,她往他手臂上搭了一把,明显感觉到顾无惑又瘦了许多。
两人似是携手般入了座,而满满早就已经开始用饭了,手里的炙鹌鹑都撕了一半了,吃得满手都是油。
温芍见了便有些生气,满满越大越难管,一个错眼就不知道惹出什么乱子了,眼下还好些,往后才更头疼。
“你不能这样,”温芍轻声教训道,“父母长辈还没坐下,你自己怎么能先吃呢?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不能再如此了。”
满满依旧不舍得放下手里的炙鹌鹑,只是顺着温芍的话点点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他倒也不是顺嘴说的不放在心上,边吃边说还不忘用眼角余光去瞥温芍和顾无惑,顾无惑一般不怎么说他,所以主要还是看温芍。
温芍一眼就看出了满满的小心思,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再机灵也是很难逃过大人的眼睛的,但眼下是在用饭,若是正儿八经地责骂,难免过于苛刻,温芍没办法,只能从他手里抽走那啃了一半的鹌鹑。
满满两条小胖腿一蹬,但好在也自知理亏,撅了噘嘴也没有闹起来。
温芍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顾无惑一眼,而正好满满也委屈巴巴地在看他。
顾无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碟里,并没有吃。
而后他又夹了另一筷子给满满,道:“吃吧。”
满满低头开始扒饭。
温芍的气慢慢开始上来,她管教满满,想让顾无惑说句话,结果他却来做好人。
她正要说话,顾无惑却按住她的手:“好好吃饭。”
满满又去抓了一只炙鹌鹑,这回掰成了三份,一份给顾无惑一份给温芍,一份才是自己吃的。
温芍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顺便也不忘给满满布菜,满满只专心致志的吃着自己点名要吃的炙鹌鹑,对于温芍给他夹过来的菜肴并没有多大兴趣,连筷子都不想动。
那炙鹌鹑吃多了上火,温芍便道:“满满,多吃些菜。”
满满倒也不能不说是不听话的孩子,他立刻拿起筷子,往碗中搅了两下,挑了一根菜叶子吃,但除此之外多吃却是不肯了。
温芍又给他盛了一碗汤:“那喝汤。”
她这边吃个饭都不安生,可惜满满却并不领情,温芍不免有些气馁,她平日里也没有那么絮叨繁琐,然而今日仿佛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故意多做些事,多说点话似的,填满了空隙,等时间过去了也就没有事了。
心里装着事,用饭自然也是不香的,满满不肯喝汤,温芍记着顾无惑方才说的那句话,便也不逼着他了,自己转而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