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一生面朝泥泞,挣扎而痛苦,结束时,她仰望着光的方向,灿烂又自由。
灯光骤灭,帷幕落下,剧场竟沉寂无声,现场观众早已跟随江泠月进入到阿怜生活的时间与空间,情绪骤然抽离,剧场的掌声经久不绝。
陈墨礼在第一时间冲上舞台拥抱江泠月,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谢谢努力,谢谢成全。
一时间,台上的演员也全都围拥过来,江泠月被围聚在中央,一起享受着此时的掌声。
《伶人》首演大获成功,当晚看剧的观众之中有三百多位观众在某平台给出了9.8的高分,一时间各个社交平台讨论四起,好评如潮,这样的褒奖也让《伶人》之后的演出变得一票难求。
演出结束,江若臻已经提前在酒店等候,江泠月要卸妆收拾,还要与剧组人员短暂碰头,这便让周耀带着卢雅君她们先去酒店,之后再来接她。
这一整天的忙碌并没有让江泠月感觉疲惫,与剧组人员短暂庆功之后,她赶紧拎着包往停车场去。
时间已经不早,停车场稍显空旷,江泠月刚出剧院就看到那辆飞驰,开车的人看到她,也立马将车停到了她面前。
她开门坐上后座,边整理裙摆边问周耀:“我不在,江女士和卢女士她们相处得还好吧?”
开车的人愣了一瞬,却也回答:“挺好的。”
江泠月没在意,赶紧掏出手机回今晚的消息。
祝贺太多,她没办法一一回复,索性从相册挑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感谢大家的祝福和支持。
路上江若臻给她打电话,问她还有多久才能到,她抬眸问周耀,却在看到那个熟悉的侧脸时,突然忘记了呼吸。
孟舒淮。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舒淮听到母女俩的对话,轻声回:“还有十五分钟。”
江泠月愣着神转述,很快挂了电话。
车窗外的街灯照亮他侧脸,那精致的轮廓像版画一般深刻在她脑海,她只需看到他侧脸的线条,就能迅速在脑海中绘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尖,他的唇......
她别开视线去看窗外,几分不自然地问:“你怎么会来?”
孟舒淮看了眼后视镜,只有她纤瘦手臂出现在镜中,这样疏离的感觉让他陌生,他应声回:“这边有工作需要处理。”
“这样啊......”
江泠月说完,没再继续话题。
夜渐深,城市的喧嚣降下,车内的气氛也莫名变得很低沉,江泠月一直看着窗外,避免与孟舒淮视线接触。
好一会儿,孟舒淮才说:“恭喜。”
江泠月视线不移,淡声回:“谢谢。”
汽车很快驶入酒店停车场,江泠月本想直接走,下了车突然想起来江女士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包厢号,她又不得不放慢脚步,等着孟舒淮跟上来。
她总是刻意不去看孟舒淮,但当那熟悉的香气再次侵袭时,她仍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进了电梯,镜面照出两人身影,江泠月不经意抬眼,却在镜中与孟舒淮视线相对。
分开也没有很长时间,但他看起来似乎清减了几分,轮廓更为明晰,眉眼更显深邃,但印象中那双冷锐的眼眸,却在此时无比柔软。
她匆匆别开视线,装作毫不在意走出了电梯。
酒店走廊地毯松软,吞噬了脚步声,以至于孟舒淮没有跟上来江泠月也浑然不觉。
直到身后传来他低声的轻唤。
“泠泠。”
她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回头。
一抬眸却发现孟舒淮还站在电梯厅出口的位置,一身正装衬得他矜贵清雅,气宇不凡。
他轻声道:“这边。”
江泠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方向,一张脸登时绯红,尴尬不已。
她一时懊恼,怎么平时这么利落潇洒的人,一见到孟舒淮就频频失色,总是要他看笑话?
她心生不满,冷声问:“在哪里?”
孟舒淮看她不高兴,只好说了包厢号。
江泠月快步略过孟舒淮,径直开门进了包厢。
她不在,包厢内的两家人竟然有说有笑,特别是那个小机灵鬼,一会儿就逗得一屋子人直笑。
江泠月一进门,清漪就赶紧跑过来抱住她,卢雅君也紧跟着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今晚的演出真的太棒了!”
祁砚端着酒杯上前祝贺,江泠月笑着接过,“感谢你大老远赶来支持。”
孟舒澜闻言笑问:“我们也是大老远来,怎么你光谢祁砚,不谢我们?”
孟舒澜一开口打趣,卢雅君立马接话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多生分。”
孟舒淮恰好在此时进门,江若臻看人都在,便招呼着赶紧落座。
江泠月忙到现在还没吃上晚饭,卢雅君也担心她饿了,便拉着她坐到了桌前。
一桌人的位置早已固定好,唯独一个空位还正好是在孟舒淮旁边,江泠月微愣一瞬,却也跟着坐下。
已经九点半,早已过了正常的饭点,一桌人看演出之前已经用过晚餐,这时候只顾着喝酒聊天,桌上的菜根本没人动。
江泠月今晚的体力消耗很大,这个点儿正是饿的时候,在场每个人都是她熟知的人,她也没管什么个人形象,提起筷子就认真吃起饭来。
同样没吃饭的人,还有孟舒淮。
五月鲥鱼正肥美,江泠月已经好几年没能尝到鲜,接连吃了好几筷子,奈何刺太多,她又太饿,只好先吃点别的垫垫肚子。
江泠月本还担心两家人相处会有尴尬,没想到她那位外公跟谁都能聊得来,特别是和祁砚,两人一喝起酒来,那话就没完。
清漪活泼好动,经常语出惊人,逗得吴韵兰开怀直笑。
两位母亲虽然从未见过,但性子都极好,江女士说什么卢女士都能搭得上话,就连孟舒澜也很乐意和江泠月的家人说笑。
这一屋子人各说各的,好不热闹,只有江泠月和孟舒淮在安安静静吃饭。
江泠月听卢雅君与江若臻聊旗袍,一时兴起搭了几句话,回神继续吃饭时,她的手边多了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已经挑完刺的鲥鱼。
她一时惊讶,抬眼看孟舒淮,却见他面色如常,举止优雅,还是以前那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她心中轻嗤,谁想吃你挑的鱼?
可再看桌上那条满是小刺的鲥鱼,好像挑完刺的鲥鱼看起来确实是要可爱一点。
她忽地分神想,她以前对他那么好,现在换他对自己好那也是应该的。
不吃白不吃!
她端过盘子,夹着盘子里的鲥鱼大快朵颐。
似乎是这样的接受给了孟舒淮肯定,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盘子里不时出现剥好的虾,挑完刺的鱼。
她心安理得接受着,却不舍得多给他一个眼神。
这次见面两家人相处得格外融洽,两位母亲高高兴兴交换了联系方式,还说明天要一起相约去定制旗袍。
在孟舒淮贴心的照顾之下,江泠月吃了一顿美餐,酒足饭饱,便是分别的时刻。
清漪闹着要跟江泠月回家睡,卢雅君和孟舒澜轮番劝了好一会儿她才作罢。
今晚难得高兴,一群人都喝了酒,唯独孟舒淮滴酒未沾。
卢雅君叫了司机来接,她看江明鹤喝得有点多,便对孟舒淮说:“舒淮,你先开车送外公外婆回去吧。”
孟舒淮起身应“好”。
江若臻便也跟着说:“那我们先回去了。”
外公外婆和江女士都要跟着孟舒淮走,江泠月哪有刻意留下的道理?
她同卢雅君等人一一拥抱,再次感谢过之后,跟着孟舒淮下了楼。
孟舒淮一向话少,江泠月也不想主动搭话,但他说不熟悉回家的路,江若臻便立马支着江泠月坐到副驾驶帮忙领路。
江泠月瞥了孟舒淮一眼,没好气道:“不是有导航吗?我能比导航好使?”
“没关系。”孟舒淮马上接话说:“帮忙输入一下地址就好。”
尽管江泠月不情不愿,但她最后还是坐上了副驾驶。
江明鹤喝多了,嘴里的话一直不停往外蹦,一会儿问孟舒淮在哪工作,一会儿问孟舒淮下不下棋钓不钓鱼,江泠月都听烦了,孟舒淮还耐心地回。
江泠月全程看着窗外不说话,偶尔看手机也绝不往孟舒淮的方向转。
好不容易熬到家,江明鹤酒劲儿上了头,走路歪歪扭扭的,吴韵兰扶不住,孟舒淮赶紧上前帮忙,扶着江明鹤一起进了江泠月的家门。
小樱花在家关了一天,一看到人就兴奋不已,特别是孟舒淮这个“新人”,小樱花对他格外感兴趣,一直围在他腿边嗅个不停。
孟舒淮帮着吴韵兰把江明鹤扶进了一楼的卧室,江明鹤一直拽着孟舒淮不放,非说要跟他切磋切磋棋艺,吴韵兰看不下去,松了江明鹤的手骂了他两句,江明鹤这才罢休。
江泠月自进门起就在客厅坐着,江若臻从厨房倒水出来,叫她给孟舒淮端过去,她不愿,鼓着腮帮子上了楼。
江泠月的卧室就在江明鹤的楼上,她只要站在阳台上,楼下说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孟舒淮帮忙安顿好江明鹤便匆匆告辞,江若臻喊住他,又冲楼上喊:“泠泠,快下来送舒淮出门。”
江泠月心里的气直冲上头,这才一个晚上就从“那位总裁”变成了“舒淮”!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善变?!
她心中不满,开了门冲楼下喊:“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找不到路回去吗?”
孟舒淮闻言,缓和道:“没关系的江阿姨,她今天累了,让她好好在家休息。再说,她送我出去,待会儿还要自己一个人回来,巷子黑,我也不放心。”
“好。”江若臻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江泠月把孟舒淮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扒在窗户边,眼看着孟舒淮出了门,她这才从房间里出来。
江若臻关好大门一抬眼就看到站在阳台上的江泠月,只见她看着孟舒淮离开的方向,冷哼了声,骂道:“假惺惺!”
江若臻关好门上了楼,径直走到了江泠月卧室门前。
江泠月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气鼓鼓的样子,像只河豚。
“就这么不想看见舒淮?”江若臻问。
江泠月不满回头,“干嘛叫得这么亲热?”
“那我应该叫他什么?”
“小孟?孟总?”
江若臻无奈笑道:“舒淮妈妈对你那么好,我总不能因为你们两人分手就给舒淮脸色看吧?”
想起卢雅君,江泠月一时语塞,又闷着不说话。
江若臻看她这任性的样子,坐到床边伸手摸摸她的发,笑道:“我也没说要让你跟他和好啊,你干嘛要这么生气?舒淮远来是客,他妈妈在北城如何对你好,他来了咱们家里我就得如何对他好,你明白吗?”
“你们俩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但我应该做到的礼节,你也不应该多言。再说他明天一早就走了,你又何故给人脸色看呢?”
听了这话,闷头趴在床上的江泠月总算是有了动静。
她微微偏头,只露着一只眼睛问:“你怎么知道他明天一早要走?”
江若臻闻言一笑:“我不光知道他明天一早要走,我还知道他今晚一下飞机就赶去了剧院接你。”
江泠月愣着不说话,江若臻也起了身说:“时间不早了,你也收拾收拾赶紧睡吧。”
“我得赶紧去敷个面膜,明天还和雅君有约呢。”
江泠月再次因为江若臻亲热的称呼而惊讶,但江若臻毫无反应,哼着小曲儿就回了房间。
江泠月收回视线,握拳砸在枕头上。
不是来这边处理工作的吗?!干嘛要来献殷勤?!
她才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心软!
《伶人》一周两场是连演, 第二天一早江泠月就又赶去了剧院。
陈墨礼对昨晚的演出非常满意,他做导演这么多年,也就昨晚兴奋地睡不着觉, 今天一来就给全组点了咖啡。
上午剧组演员聚在一起复盘昨晚的演出,中午几位主演一同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下午江泠月便开始做妆造, 静等着演出开始。
她这边在忙,江若臻那边也没闲着,她与卢雅君一见如故, 两人带着清漪一起逛街赏花定制旗袍,好不惬意。
远扬在南城这边的分公司是孟舒澜在打理,虽说此时正值五一假期,但她之前因为李天泽的事情在北城耽误了不少时间, 后又因内部调查停职了半个多月, 这时候恢复原职, 她还得把手上堆积的工作处理好。
江泠月晚上演出结束后,是孟舒澜来剧院接。
清漪和卢雅君都在江泠月家里, 孟舒澜正好跟着江泠月回去接她们二人回酒店。
上了车,孟舒澜拎给江泠月一个购物袋, “刚拿的, 送你。”
江泠月取出礼盒看了一眼,一只雾面鳄鱼皮Kelly, 她没有推辞, 高高兴兴道了谢。
她收好礼盒,忽地笑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孟舒澜跟着轻笑:“一点点吧。”
江泠月:“清漪更喜欢你了, 你对伯母也柔和了许多,和孟舒淮......倒是还和以前一样。”
孟舒澜:“你观察得真仔细。”
江泠月舒服往后靠, 看着窗外道:“这天底下除了孟舒淮,应该就是我最了解你了。”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孟舒澜没由来问。
江泠月不解,转过脸看着她问:“回哪里?”
“北城。”
听了这个回答江泠月更不解,“我的家在这里。”
“他放不下你。”
江泠月下意识别开视线,淡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突然想起一点什么,她又看着孟舒澜问:“你不是巴不得他过得不好么?干嘛这么关心他的个人问题?”
孟舒澜听了轻笑:“我希望他过得不好,跟我希望你过得好之间,好像并不冲突。”
江泠月轻嗤:“你怎么知道我跟他在一起就能过得好?”
她不满道:“我之前被你们俩折磨成什么样子你这就忘了吗?”
“我才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
知道江泠月之前委屈,孟舒澜也心疼,但她不善表达关心,便说:“兴许现在会有一些不一样。”
江泠月不管,傲娇道:“那我也不想跟他和好。”
孟舒澜没说话,只是垂眼笑了笑。
江泠月心中烦闷,不想再说孟舒淮,便岔了话题问李天泽的事。
孟舒澜说:“拒不谅解,让他进去了,还让李家赔了一大笔钱。”
江泠月之前从孟舒淮那里听过,孟舒澜对李家人特别好,一门心思顾着李家,突然间听她这么说,她不免惊讶。
几分迟疑后,她问:“我走之后,你和他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想知道?”
江泠月点点头。
孟舒澜轻声笑:“问孟舒淮吧。”
江泠月“嘁”一声:“不想说算了。”
反正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之前担忧过的那些事情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太重要了。
两人一起结伴回家,江若臻叫上了她的朋友一起在家陪卢雅君打麻将,清漪跟着小樱花在院子里钻来蹿去,弄了一身脏泥,看到江泠月回来,飞快跑过去蹭了她一身。
小樱花围绕在两人身侧,伸着舌头哈哧哈哧喘气,一看就是玩累了。
江泠月将清漪抱在怀里,问她今天去了哪里玩。
清漪一双脏兮兮的手环上了江泠月雪白的脖颈,兴奋道:“去坐了小船!!”
江泠月抱着清漪往客厅走,骤然看到卢雅君和江若臻坐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恍惚来。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竟然就这样生动地在她眼前上演,两位母亲熟络得像是一家人,有说有笑,举止亲热,一些莫名其妙的遐想又钻进她的脑海,扰她清静。
她进客厅同几位长辈打过招呼,抱着清漪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小丫头疯玩了一天,跟她聊了没多久就在她的怀里睡了过去。
后来牌局散场,孟舒澜先抱着睡着的清漪回车上,江泠月也跟着送卢雅君去停车场。
小巷路灯昏暗,卢雅君紧紧牵着江泠月的手,两人并行的速度很慢,卢雅君说:“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事,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好多了,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