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高兴兴和外公打了招呼,开了客厅的门到院子里接电话。
卢雅君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她这些天一直很关心江泠月在家的动态,经常发消息与她联系。
两人闲话了一堆家常,江泠月终究是忍不住想要问:“二哥他......回家了吗?”
提起孟舒淮,卢雅君轻叹道:“今年他和舒澜都忙,除夕夜都不着家,这家里冷冷清清的,要是你在就好了,清漪刚才还说想你呢,爷爷那边也是吃了饭就让回来休息了。”
江泠月来不及失落,还认真哄卢雅君:“回头我来陪您过元宵。”
卢雅君自然说好。
她来孟家三十年,人前风光无限,人后冷暖自知,也就是与江泠月相处的这些时间,她才真正体会到有个贴心的子女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可惜,江泠月不是她女儿。
卢雅君依依不舍挂了电话,立马给孟舒淮打了过去。
江泠月收好了手机,一时抬头望天。
明明共享一片天,共赏一弯月,怎么人总要分离?
她收拾好心情往室内走,才刚迈上台阶电话就响了,她匆匆垂眸,看见一个期待已久的名字。
她冲室内喊:“外婆,我出去看看烟花。”
吴韵兰还没应声江泠月就拿着手机跑向院外。
新年到,清漓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青瓦巷被照得火红,她一路来到水边,利落下了台阶坐在青石板上,快速按下了接听键。
些许风声裹着他的嗓音从听筒传来,低沉而清冷。
他喊她:“泠泠。”
很轻的一声呼唤,一消她多日的愁。
明明此刻内心欣喜,却又突然忍不住心头的委屈,她哽着声音质问:“孟舒淮,你真的忙到没有时间理我吗?”
还没等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却已经耐不住思念,可怜兮兮地问他:“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远处灯火阑珊,落在碧色的水面,幻化成闪耀的思念随水缓慢流淌。
坐在水边的美人期待又忐忑,一双眼莹亮,望着微风荡漾过的水面怔怔出神。
巷内有炮竹声响,院墙的另一边不知是谁家的小狗追着过年没杀的公鸡直叫,她这边吵闹,显得电话那头格外安静。
“你怎么不说话?”
意识到孟舒淮的沉默有些反常,她的第一反应是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感冒了吗?有没有看医生?还是这几天太忙太累了?还是......困了?”
江泠月给出了好几种选择,孟舒淮只需要选择其中一种搪塞就好。
他轻轻呼气,说:“嗯,有点累了。”
江泠月那些委屈的情绪就这样烟消云散,全都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替换。
“那你要好好休息啊。”她温柔地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再等几天我就可以回去陪你了。”
孟舒淮给出的回应很冷淡,但江泠月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心疼他这些天的疲累。
她温柔诉说着她的思念,却又克制着自己不要只说思念,她怕情绪太盛,让他负担,让他为难。
她迎着远处的灯火笑得甜蜜,粼粼水光映在她眼底,生动又美丽,她的存在是如此美好,竟能让这冷寂的世界重回温热和鲜活。
有些话在孟舒淮心头重复了千次万次,但当他站在暗处出神凝望水边的人,那喉头好似上了把冰冷的锁,开不了口,也发不了声。
他听她兴致勃勃介绍着外婆的拿手好菜,说他的口味清淡,必然会喜欢外婆做的菜,若是日后来了家里,一定要给外婆捧捧场。
她不停说着那些看似很近却又遥远的未来,他不忍打断。
话说到最后,她几分忐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跟我回家呀?”
时间好像过了挺久,也不知钟表上的指针走到了何处,但此刻的世界好像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他的呼吸就在江泠月耳边,格外清晰。
“泠泠。”他说:“我有话想说。”
江泠月笑着点头,“你说。”
一秒,两秒......
时间悄无声息走,这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泠泠,我们......”
夜空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烟火照亮,金色的花开在无边的黑暗里,灿烂又华丽。
江泠月闻声抬眸,看见一场盛大的烟火。
她没听清孟舒淮的话,却迎着烟花对他说:“我也爱你。”
她笑着说:“孟舒淮,我也爱你。”
已经到嘴边的“分手”二字就这么被中断,孟舒淮看着水边被烟花照亮的那张脸,无声挂断了电话。
他想说分手,她却说,我也爱你。
周围太吵闹,吴韵兰走出江家小院儿喊江泠月的名字。
江泠月匆匆回眸,看见外婆张望的身影。
她移开手机,发现电话已经挂断,她来不及多想,起身回应:“外婆,我在这里。”
吴韵兰喊她回家,说外公发红包了,江泠月将手机收进衣兜,转身之前,又回首望了望那片璀璨的夜空。
她甜蜜地笑着,因为孟舒淮那句被中断的话。
她其实没听清,但“泠泠”、“我”这三个字还能组成什么样的话语可供他郑重其事地说呢?
她收回视线,小跑着回了家。
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一转眼江泠月就要走。
和以往分别时那单纯的不舍相比,如今她分离时的情绪显得平淡,与之相伴相生的是期待, 她无时无刻不在期待与孟舒淮见面。
她买了年初五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北城,天不亮就出了门。
回来的行程她没有告诉孟舒淮,原本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到了家才发现,孟舒淮根本不在。
江泠月打电话问了周姨,她说孟舒淮年初一回北城后一直住在景山, 并没有回过瑶台。
她挂了电话,想要问卢雅君,又觉得唐突。
所以她的电话打到了孟舒澜那里。
她在酒店顶层的套房里见到了宿醉醒来的孟舒澜,知道她昨夜喝了不少酒, 江泠月特地让酒店备了醒酒汤送来。
远扬旗下的酒店业务都归孟舒澜打理, 因此她常年住在酒店, 极少回家。
昨夜风大,孟舒澜喝了酒, 今早醒来必然头疼,江泠月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药, 等孟舒澜吃完早餐, 她端着热水来到了孟舒澜床边。
其实酒店一直将孟舒澜的个人生活打理得很好,但江泠月给的贴心带着别样的滋味, 孟舒澜也是头一次体会。
她靠坐在床头, 轻说了声:“谢谢。”
孟舒澜看她放好水杯,几分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打电话?”
江泠月微顿一瞬, 说:“他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很冷淡,就算我问了, 他也不会跟我多说什么。”
孟舒澜忽然伸手抬了下江泠月的下巴,目光这么一对视,孟舒澜轻笑了一声说:“爱情果然让人憔悴。”
江泠月尴尬地摸了摸脸,一脸茫然地问:“我现在很憔悴吗?”
孟舒澜收回手,双手抱胸,笑道:“没比我宿醉好多少。”
江泠月垂眸,默不作声。
孟舒澜忽地叹气,说:“孟舒淮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江泠月抬眸看着她,视线聚焦一瞬,又突然一空。
她轻轻一笑道:“可他也不像澜姐想象中那么差,不是吗?”
孟舒澜移开视线,语含轻蔑地说:“他去墨尔本了。”
“出差吗?”
孟舒澜又回眸看她:“私事。”
江泠月心尖儿一颤,思维开始发散。
她很想问问是什么私事,又怕听到不想听的回答。
孟舒澜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莫名有几分憋闷。
“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江泠月抬眼看着她,几番斟酌之后说:“我不问了。”
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等他亲口说最好。
孟舒澜看她这样,反倒是来了兴致,竟然主动开口说:“二十年前爷爷出过一场车祸,他老人家当时有位助手,叫梁佑方,车祸发生时,梁佑方用身体护住了爷爷,爷爷只受了些外伤。”
江泠月顺着问:“那......那位梁先生?”
“去世了。”
“所以他去墨尔本跟这件事有关?”
孟舒澜颔首道:“梁佑方是梁家独子,出事那年三十五岁,爷爷为了答谢梁佑方的救命之恩,给了梁家6%的股份,如今梁佑方的父亲病重,他代表爷爷去墨尔本探望了。”
江泠月听了这话,多日的不安稍稍缓解。
但......
孟舒澜又说:“梁佑方有个独生女儿,今年二十岁,叫梁雨薇。集团持股人去世后,其名下股份将由合法继承人继承,也就是说,梁雨薇有远扬6%的股份。”
她看着江泠月:“......和对孟家的恩情。”
江泠月闻言,微垂着眼眸,变得很沉默。
似乎这些日子孟舒淮对她的冷淡都变得有迹可循,可她仍记得孟舒澜之前所说。
“孟家不是不需要靠联姻巩固地位吗?”
孟舒澜闻言轻笑:“但若是他自己想要呢?”
有这种可能吗?江泠月问自己。
6%看起来是个很小的数字,但只要在这数字前面加上“远扬”二字,这个数字就变得无限庞大。
她无法揣测人心,更无法衡量欲望,自然也给不出答案。
以往那些缠绵的瞬间从她眼前飞速掠过,她还记得孟舒淮是如何掐着她的腰要她叫老公。
她的心脏猛地一抽疼,她匆匆别开视线,试图克制这纷乱的情绪。
她指尖微颤,捏紧了自己衣摆。
“他不值得你的真心。”孟舒澜如是说。
江泠月咬住了自己唇壁,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开口:“可是......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孟舒澜却笑:“他没有心。”
江泠月抬眸,眼眶已红。
“为什么呢?”她哽着声音问孟舒澜:“为什么澜姐当初要让我走到他身边?要劝我和他在一起?”
“我在利用你啊,傻姑娘。”
孟舒澜笑得云淡风轻:“利用你的一颗真心斩断他对那6%的想法,但很显然,你的真心不及那6%,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那唾手可得的权力。”
江泠月一怔,无数情绪像火山喷发,却又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掩盖,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她身体内部来回拉扯,她就快要被撕碎。
她不是没有想过“被利用”。
从她知道孟家姐弟不和的第一天起,她就想过自己是不是被孟舒澜利用了。
孟舒澜和孟舒淮的关系明明不好,却又极力撮合她和孟舒淮在一起,那她这么做必然是有所图。
可在她看来,孟舒澜无比了解孟舒淮,她劝她和孟舒淮在一起的初衷,一定是想要修复这岌岌可危的姐弟关系,而她也很认真在为此努力。
但越了解孟舒澜的能力,她就越怀疑这所谓的“初衷”。
无论是与清漪还是与孟舒淮,只要孟舒澜想,就没有她做不到。
但她依旧选择了僵持。
所以事实就是,她并不想要修复与清漪,或是与孟舒淮的关系。
她只想要夺回“她原本拥有的一切”。
从始至终,她都认为是孟舒淮抢走了她的利益、她的权力,她的家庭。
她从未肯定过孟舒淮“家人”的身份,在她眼里,孟舒淮不是家人,是外来的侵略者,抢走了她的一切。
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客厅茶几上看到的基因检测报告,以及IVF-ET详细方案。
她蹙眉问:“你想要再生个孩子?”
“准确点,是生个儿子。”
孟舒澜在笑,但江泠月看不懂她的笑,她只觉得很冷。
“这是你新一轮的谋划吗?”她起身质问孟舒澜:“生个儿子获得继承权?靠儿子拿到更多的股份?然后把清漪变得跟你一样?”
孟舒澜平静看着她,并未否认。
“你在发什么疯?”
江泠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她终于知道孟舒澜一直以来的目的,可是......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孟舒澜轻笑一声,说:“因为我们还可以合作啊。”
“合作什么?”
“你可以让我得到那6%。”
江泠月看着她,在等她下一句话。
孟舒澜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趁他对你有感情,怀个孩子,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孟家也绝不会亏待你。”
“你助我一臂之力,断了孟舒淮与梁家的联系,我可以满足你一切需求。”
“你疯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天巨雷在江泠月脑海炸响,她眼神震颤,不可置信向后退。
“怎么样?考虑吗?”孟舒澜看着她,笑得很惬意。
“孟舒澜,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歇斯底里拯救不了她此刻的崩溃,她匆匆转身出门,从那个疯狂的人身边逃离。
一回想起孟舒澜刚才的那些话,江泠月心头阵阵恶寒。
孟舒澜不仅想要把清漪变得跟曾经的她一样,受尽重男轻女的苦,甚至还想要让她变得跟江女士一样,未婚有孕。
她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情义,所有人都是她算计的一环,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匆匆低头翻包找手机,在这样的时刻,她只能想到孟舒淮,也特别需要孟舒淮。可当她将手机捏在手里,耳边却骤然响起孟舒澜的那句话。
“但若是他自己想要呢?”
“但若是他自己想要呢?”
如果他不想要那6%,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淡?
如果他不想要那6%,为何对墨尔本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向她袒露心事。
但他没有。
她以为,她和孟舒淮已经亲密无间,可以共享心事,也可以共同面对日后所有的难题。
但很显然,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从未......从未想过和她有未来。
原来那些触手可及的未来,根本就不会来。
她的心突然变得很空,像是有人剖开了她的血肉将她的心脏生生挖出。
那滚烫的血液就这样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流,一点一点带走她身体的温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不,不是家,是......孟舒淮的房子。
过去那些美好的瞬间在她眼前一遍遍重演,过去那些动听的情话在她耳边一遍遍重播。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他明明说过爱,明明说过爱她,怎么可以如此善变?说放就放。
不对,不对......
她不应该轻信孟舒澜,她的目的是为了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那她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所图谋,她不应该相信。
她应该耐心等待,等他回来,等他亲口告诉她孟舒澜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他依然爱她,依然会给她未来。
可是怎么心会痛?视线会模糊?会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撑在沙发边,捂着心口缓缓跌坐在地板上,以为蜷缩身体就可以缓解这剧烈的心痛,可那疼痛已经随血液蔓延全身,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一次折磨,她就快要在这样的折磨中窒息。
她想要打电话给他,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她起身翻包拿手机打电话,却又被平缓的忙音崩断理智的弦。
手机从她手中摔落,噼啪两声磕在桌脚熄了屏。
黑夜就这样悄无声息降临了,笼罩这个冰冷的世界,淹没了所有光亮。
年初七, 江泠月恢复了剧院的排练。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说,也不问孟舒淮去墨尔本是为什么,照常向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每天传达对他的思念,也坦然接受了他口中“出差”的说法。
她回北城之后去过一次景山,看望了孟爷爷和卢雅君, 还给清漪带了礼物。
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排练之中,每天都让自己精疲力竭。
孟舒淮归期未定,她也从主卧搬到了客房, 有些思念难以克制,有些心痛也难以停止。
可她又舍不得完全离开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她还要等一个回答,还要等孟舒淮亲口与她说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