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来,他们目似刀剑,戒备的看过来,待看见引路女侍,才收回目光,只在毡门前的那几个,还一直注意着狄霄等人的动向。
这边的帐子个个高大,外表更为华丽,连毡布都是用五颜六色的色彩染过的,拇指大的宝石不要钱似的镶在毡布上,彩旗的材质都换成最轻薄的鲛纱,族旗随风招展,猎猎作响。
还有半人高的黑狼,被驯得宛若家犬,一动不动地趴在毡门外。
在最大的那座毡帐外,几只翱鹰立在木架上,扭头梳理着羽毛,十几位貌美的女奴跪侍在侧,脚边放了一盆生肉,不时给翱鹰喂食。
引路的女侍进到毡帐里,不过片刻,只听一阵豪爽的笑声响起:“可是拔都儿部的首领和大越公主来了?”
毡门从两侧掀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狄霄&明窈:乡下人进城ing
吞并征战什么的短时间内肯定先不会啦,毕竟穷and弱,先来厉害的部族偷师一下,继续搞搞建设orz
多罗可汗的形貌与明窈想像中很不一样。
他留了一下巴的络腮胡,浓眉大眼,面带凶煞,眉上的一道疤痕随眉眼而动,明明不是那般好相与的长相,偏是个爱笑的,从见到他起,就没见他的笑落下过。
多罗穿了一席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两袖上用金线勾勒着祥云吉鹤,月白色长裤扎进锦靴之内,外披一件玄黑大袍,肩背的位置绣有狼图腾,一头自然弯曲的棕发也被束在银白发冠里。
除了那异于常人的身量,只这身打扮,却是与大越的公爵贵族无异的,他甚至还在腰间系了玉佩,行走间叮咚作响。
“狄首领许久不见,这便是那大越公主吧?”一开口,仍是草原人普遍的大嗓门,大刀阔马,配着他低调奢华的穿着,倒显了几分不伦不类。ɈŠĞ
多罗笑问道,侧开身侧,唤一行人入内。
狄霄和多罗是有见过的,毕竟是闻名一时的悍将,应该说,在这数百部族的首领中,少有人是不认识狄霄的。
只是多罗手下无数勇士,一声令下,有的是人为他赴死,完全用不着跟狄霄似的,亲自披甲上阵。
两人不过数面之缘,真正说话共事的机会却是极少。
“距上次分别有些时候了,狄首领近来可好?族里近来多有贵客,本汗常有接待,没能亲赴拔都儿部,实是怠慢。”
“不过本汗已经叫人准备酒菜,还备了歌舞,就等你们过来了,眼看到了秋祭的日子,还不见拔都儿部勇士,本汗还以为你不愿来,见你到了,这心可算放下了。”
多罗只字不提狄霄等人迟到之事,言笑晏晏,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习惯了狄霄沉默寡言的性子,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三两句说回战场上,夸他勇猛威武,再贬大越无能。
而被落后一步的明窈,除了开始被问候一句,后面再没听他提起过,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换个心高气傲的小公主来,难免会因他的无视而愤懑,但明窈乐得如此,只管亦步亦趋地跟在狄霄后面,当个透明人。
好半天才听多罗问了一句:“诶,公主怎不说话呢?”
说什么呢?
附和对大越的贬低嘲弄吗?
明窈好歹还记着自己身份,闻言实在无奈。
她不知如何作答,正思考着,却听狄霄为她解了围:“无知妇孺,有何可言?”
明窈一怔,很快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她面上染了一抹薄红,看起来很像是被气坏了。
她张口欲骂,然才抬起粉拳,眉头一蹙,似顾忌着什么,只恨恨地瞪了狄霄一眼,憋屈地收回拳头。ĴSɢ
两人间的简短互动尽入了多罗眼中,多罗哼笑一声,若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首领与公主似有误会啊。”
“没有误会。”
“谁会跟他有误会!”
一沉一扬的声音同时响起,狄霄面无波澜,明窈则露了两分情绪,她偏过头去,只露了一点红润润的眼尾,瞧着有些委屈,但细看,更多的还是屈居人下的难堪。
多罗了然——
他先前还怕拔都儿部纳了大越公主,会背叛草原百部,私自与大越联络,又或者真成了什么一家人。
可现在看着,大越公主嫁到拔都儿部,不仅没得了尊敬,反与那首领生了怨怼,如此境况,拔都儿部与大越私联的可能也没了。ɈSG
他一时心愉,再说话,语气都轻快了两分,他只当个和事佬,实际有几分真诚相劝,只他自己知道:“难得夫妻,公主远道而来,许是不适应咱们草原环境,狄首领宽宏,总该谦让公主些的。”
“可汗所言极是。”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从表情看着,却是没有改变的迹象。
反是明窈闻言抬头,朝多罗投去两分感激。
说话间,几人来到矮桌前。
多罗在上首落座,狄霄和明窈同坐右首,但分了两张小桌。
多罗大手一挥,门外女侍鱼贯而入,大碗的牛羊肉,大桶的烈酒,伴着女侍身上的胭脂香,很快在毡帐内弥散。
多罗笑说:“此乃族里最烈的酒水,本汗的最爱,狄首领不妨一试。”正说着,女侍给狄霄倒了一海碗的烈酒。
狄霄并未多言,仰头举碗,不过片刻,碗中烈酒就见了底。
多罗没想到他有这般举动,愣了一愣,旋即大悦:“狄首领果然爽快!本汗再敬首领一碗!”
一碗又一碗,三碗烈酒下肚,狄霄面不改色,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他眼中已多了两分迷离。
明窈端坐在侧,看似目不斜视,实际紧张得浑身发汗。
好在三碗烈酒下去,多罗终于不再劝酒,他抹了一把嘴巴,忽然想到:“本汗倒是忘了公主,快快来人,将给公主准备的梅酿取来。”
“那梅子酿可是本汗手下的商队从望京城淘来的,甜丝丝的,没劲儿,不过当得你们小娘子喜欢。”
明窈细声道了句谢,看多罗兴致不在她这,也明智地没有多言,叫多罗尽快将注意力转移。
虽说齐齐比齐远强于拔都儿部,但双方并无从属关系,仅从身份上看,多罗和狄霄还归平级。
同行的八人被带去另一座毡帐宴饮,王帐里只留了狄霄和明窈两人,多罗拍拍手,乐师琴师奏响琴乐,两侧舞女翩翩起舞。
明窈虽也在宴上,但她的存在感极低。
多罗本就看不起大越,对于大越投诚送来的公主,更是视若无睹,或者在他心里,公主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些宠姬。
明窈独自坐一小桌,左右有念桃和青杏伺候着,她们熟知宫廷礼仪,便是离宫甚久,毕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猛一拾起来,仪态规矩间一点不差。
从斟茶到布菜,明窈的小臂就没有远离胸口的时候。
不论她瞧上了什么,眉眼稍动,下一刻,念桃就帮她将菜肴夹到碗碟中,还有梅子酒酿、南山细茶,两盏小杯就没空过。
明窈一面品味美食,一面凝神听着身侧的言语。
外人面前,狄霄的话少的可怜,他专心饮着酒水,不时抬头与多罗可汗对视一眼,表示他有在认真听。
“一年前狄首领与公主成婚,本汗乔装去了大越内地,没能赶上庆贺,今日便将那贺礼补上。”
“族里没什么好东西,只牛羊养得又肥又壮,本汗便以三百肥羊一百黄牛,并五十良驹为礼,贺首领与公主新婚!”
“还要感谢首领大义,先为草原征战,后又与大越和亲,本汗不如你,再敬首领一杯!”
——哪来的杯,明明都是大海碗!
明窈心都揪了起来,偏她没有制止的立场,那满桌菜饮瞬间失了风味,便是再吃,入嘴也食之无味。
直到有人来禀,多罗可汗喝得正上头,本要将人挥退,可来人附耳过去,低语几句,只见多罗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面上浮现怒气,虽竭力抑制着,但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本汗帐下出了点小意外,本汗要走一趟,慢待了狄首领,来日再与首领赔罪,这样,本汗先叫女侍送你们去休息,两日后夜宴,首领一定要来,本汗再与你喝个痛快!”
“可汗请——”狄霄起身。
明窈只做那没有自主权的小尾巴,狄霄才走几步,她就一溜小跑追了上去,便是再担心,她还记着营造虚假关系,颇为嫌弃地躲在一边,唯恐被狄霄沾染了酒气。
谁知狄霄猛地伸手,揽着她的后颈,将人一把箍进怀里。
“你——”
“别动!”狄霄凶巴巴地斥道,“再敢动弹,我便打死你!”
却见那瘦小的公主一下子止了挣扎,抽噎一声,畏畏缩缩地伏在狄霄臂膀上,被拉拽着,踉踉跄跄出了毡帐。
在他们背后,多罗收回探究的目光,转头看向部下,目含狠戾:“你刚才说什么?”
“启禀王上!看守马场的贱奴开了马厮,又放火烧了马草,虽发现及时灭了火,但纵火的奴隶却跑了。”
“跑了?跑了不去追来找本汗做什么!”多罗拂袖而起。
看部下呆愣木讷的样子,多罗满心暴虐:“还不给给本汗追!本汗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那作乱的贱奴势要捉回,本汗要将他挫骨扬灰,以儆效尤!”多罗勃然大怒。
这已经是这月来第四起奴隶生乱事件了,多罗自认是个慈悲的,然威严再三被挑衅,终是失了冷静。
多罗怒道:“一群下贱坯子,既然不愿好生活着,那就去祭狼神,传本汗令,着五十男奴五十女奴,带去祭场,施以绞刑,驱族内所有奴隶前去观刑。”
“敢问可汗,绞刑者如何选择?”
“不必再选,自你出帐,所遇前百数人,即刻拉走。”
“这可不是本汗残暴,他们要怪,就去怪那生事的贱奴吧。”
多罗下了绞杀令仍不解气,挥袖砸了桌上杯盏,一甩衣袍,从旁边拔出长剑,大步冲出去。
另一边,狄霄和明窈被带去王帐以北的一座帐子里。
这边的毡帐还是一贯奢华,但毡布上所嵌的,已经不再是珍珠宝石,而是一些亮闪闪的小石子,远远看着漂亮,近看却没了价值。
这边的毡帐全是为客人准备的,无需过分浪费,但也不能落了可汗的脸面,总归秉持着华而不实的原则。
带路的女侍将人送到,欠身退下。
待人走远了,念桃和青杏赶紧来到两人身侧,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好歹让两人安稳进了帐里。
才入了帐内,明窈的泪一下子绷不住了。
她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全是担忧:“狄霄……”
话未说完,狄霄忽然将她松开,脚步又飘又急,三五步跨到角落里,一低头,才入了肚的烈酒全被吐出来。
刚刚的宴上,狄霄除了酒水没有吃任何东西。
他本来就不是多善饮的,何况齐齐比齐的酒水比拔都儿部的烈上许多,酒水才一入口,他的嗓子就一阵火辣辣得疼。
这些年来,他何曾被这样灌过酒,只身处弱势,在多罗眼下,狄霄没有拒绝的资格。
多罗说要敬酒,他就只能次次饮净,幸得提早离开,才不至于彻底失智,在外人面前露了马脚。
狄霄呕得脾胃都在抽痛,才站起身,又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呕——”此时已没了酒水,全是酸涩的胃液。
明窈已追过来,她慌慌地立在一侧,想给他拍抚,又不敢碰他,只能一边落泪,一边急促吩咐:“快去准备热水和湿帕子,青杏快去外面看看,可有地方能煮醒酒汤。”
“别去。”嘶哑的声音止住了青杏的脚步,狄霄用袖口擦了擦嘴边的涎液,又重复了一遍,“不用去。”
“可是——”
“没事,叫她们回去吧。”狄霄疲惫地摆了摆手,稍一闭眼,睁开眼中全是血丝,“初来乍到,莫乱行走。先回去吧。”
明窈心里不愿,但也知晓狄霄顾虑,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叫念桃和青杏先去了。
“过来给我抱抱。”狄霄还是醉了,等人走干净,他蓦地开口。
“什么?”明窈一愣,下一刻,就陷入一个全是酒气的怀抱里。
时间越长,狄霄的意识越模糊,他好像知道已到了安全的地方,没了戒备,全凭本能行事。
明窈力气不敌他,不论狄霄想做什么,只能被动地接受。
实在无法,她只好不停说:“先放开我好不好,我去给你拿毛巾擦一擦,我们去床上休息好不好……狄霄你先松开我。”
这话实在太多太密,狄霄听不进去全部,只记得“松开”。
他手下一松,竟真让明窈离开他寸许。
然而下一刻,狄霄的目光被什么吸引到,眸光一凝,又重新抓紧了明窈的臂膀,复慢慢抬起她的手。
“你再放开我一点点,我很快就回来……”明窈只以为是自己的碎碎念起了作用,心下一喜,希望狄霄能让他活动一二。
只这回,狄霄对她的低喃充耳不闻,只定定看着她的手腕,那莹白腕上的红痕刺痛他的眼睛,叫他眼前一阵晕眩。
“狄霄、狄霄——”直到明窈又唤了他许多声,狄霄才回过神来。
他双目赤红,低声问了句:“我可捏痛你了?”
他只记着在多罗面前作戏,谁知喝醉了酒,反失了对力道的把控,一时不查,竟叫明窈吃痛。
“我不疼,我没事,狄霄,你看着我,你看看我……”ɈSĢ
狄霄并不肯看她,只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痕迹,静默许久,忽而低下头,用那薄凉的嘴唇亲上去。
“……”明窈顿时失言。
明窈本想照顾醉酒的人歇下的,可到了后面,却成了狄霄伺候她脱衣洗漱,又寻了药酒,帮她搓揉腕间的一点外伤。
然这一日多惊吓,明窈精神不济,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就在她睡着后不久,一具滚烫的身躯贴过来,狄霄紧紧挨在她身边,便是上下眼皮直打架,也不肯停下掌心里搓揉的动作。
前一天狄霄还醉得迷迷糊糊,第二天大早,他神智就恢复了大半,虽醒后头痛欲裂,但好歹有两日休整时间,也足够他调整过来。
明窈守在他身边,昨日哭了许久,眼睛还红肿着。
狄霄洇湿帕子,用温热的软帕一点点在眼睛上滚过,就这样仔细处理了小半个时辰,才稍稍消了一点肿胀。
昨日事昨日毕,狄霄不愿多谈,他起身洗漱完毕,转头问:“你可知其余人是如何安排的?”
还好明窈今晨听念桃提了一嘴,此时才能回答。
安排给拔都儿部的毡帐在比较靠近王帐的地方,也不知是照顾明窈身份还是如何,帐内装饰也与大越相仿。
他们共分得了四座毡帐,一座给狄霄和明窈住,一座给念桃和青杏,剩下的两帐则给另外四人分。
他们带来的马匹和板车没有另外安排,马儿就在帐外拴着,板车更是闲置在一边,只上面的两只箱匣搬了进去。
“好。”狄霄点头,想了想又说,“这两天我们就先不要出去了,等夜宴之后,再看如何安排。”
明窈也是这个意思,等念桃她们来伺候的时候,又叫青杏去传了话,叫另外两帐的人也尽可能的减少外出。
人生地不熟,为减事端,之后两日,一行人并未离开过各自毡帐,只有念桃和青杏白日会去明窈身边,担起公主随侍的身份。
好在每到饭时都会有人送来饭菜,这也免了一行人最后一点外出的可能。
那饭菜是兼顾了草原和大越人的口味,炙烤羊腿有,火烙干馍也有,又浓又香的羊汤也不缺。
还有大越的菜色,粉丝扇贝嫩乳鸽干煸鸡拔丝芋头等等,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便是一样只尝一口,也能吃的很饱。
最绝的是,两日六顿膳食,每回的菜色都不同,那琳琅满目的饭菜,便是放进大越宫中,也能称得上一句奢侈。
说来惭愧,明窈来草原上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吃好。
不论对齐齐比齐感官如何,只这满桌丰盛佳肴,就叫明窈十分满足,勾着狄霄的小指猜测:“你说那做菜的厨子,是从大越请来的,还是派人去学的呢?”
狄霄侧目看来,问她:“比之我为你做的野鸭汤如何?”
“……自然是你做的更好吃些。”明窈甜甜地笑说道。
得了满意回答,狄霄这才收回视线。
明窈再不敢多问,唯恐男人又使了小性儿,到时吃亏的还是她。ĴŚɢ
明窈从随身携带的小香囊里摸出薄纸和炭笔,好半天才铺平,又在桌上摆好,她趴伏在桌上,要眯着眼睛才能用炭笔写字。
“族外筑围墙,可挡外敌,可设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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