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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蛇引(江枫愁眠)


陌奚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虽然修为高于她许多,却不会使用强硬的手段, 张弛有度, 处处以她为先。
茯芍庆幸自己没有逃走,这世上不会有比陌奚更体贴的伴侣了。
交尾结束, 雌雄本该分开,但因陌奚最开始是以同性的姿态出现在茯芍面前,茯芍习惯了和他同眠,于是便懒得动弹。
“姐姐……”她趴在陌奚的锁骨下, 软绵绵地哼唧, “不,不能再叫你姐姐了, 我要唤你为王么?”
想了想, 她又有些不乐意,“王、王、王, 狗叫一样。”
身下的胸膛震颤起来,泄出笑意。
“芍儿喜欢怎么叫都行。”
茯芍抬头,报复性地开口:“那我就叫你姐姐。”
陌奚微笑,茯芍不满他风轻云淡的态度,故意咬重了语气,喊了几声:“姐姐、姐姐,陌奚姐姐、奚姐姐!”
“芍儿……”陌奚无奈。
“不许这么叫我,”茯芍扯了扯他的头发,赌气道,“只有姐姐能这么叫我,你是姐姐么?”
“好,我不这么叫你。”陌奚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端凝着掌上的娇颜。
片刻,他沉吟道,“叫你琼儿,好么?”
茯芍眨了眨眼,慢慢地,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故意和陌奚抬杠,对方不接她的茬儿,反而爱恋地为她取了小字,倒叫茯芍有些羞涩了。
“随、随便你。”她别开眼,支吾着不说话了。
陌奚笑着,松开了辖制,闲散地向后靠去。
“我已让雪婆整理了别苑的东西,今晚就会搬到这里。”
茯芍一愣,“什么东西?”
“琼儿忘了?”陌奚看向她,缱绻温情,“还有五日就是我们的结道大典。大典之后,王后自然要住进宫中。”
茯芍一愣,许久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好像的确答应过成婚。
答应的时候她有些精神恍惚,思路不清,但此时回想,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真的要和我结道么?”茯芍歪头看着陌奚,“按照我们黄玉的规矩,临时伴侣可以随时分开,可要是办了典礼,雄蛇就不能另找雌性了。”
“不止是黄玉。”陌奚补充,“这也是整个蛇族的规矩。”
“但外面的雄蛇不需要抚养后代。”她提醒陌奚,“我们的雄蛇是要负责养育小蛇的。不管妻子和谁产下蛇蛋,所有丈夫都必须视如己出地照料它。”
“自然。”陌奚满目柔情,“只要是芍儿的孩子,我都喜欢。”
只是别的蛇蛋到了他手上,能不能孵化破壳就未必了。
既是茯芍产下的卵,他也不至于让它沦落至野狗秃鹫口中。
他会珍爱地将其吞噬,让它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陌奚并不喜欢孱弱的蛇崽,但茯芍对于小蛇有强烈的喜爱,对建立家族有着浓厚的憧憬。
如果一条雄蛇不能予以她后代,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厌弃他,投向可以生育的雄蛇怀抱。
他们之间必须有孩子,这是维系茯芍的必要手段。
陌奚的容忍度仅限于此。
他绝不允许其他雄性的血脉从茯芍肚子里爬出。
如雄狮、虎鲸会第一时间杀死雌性的其他幼崽一样,他只能勉强忍下自己的后代。
“姐姐……”茯芍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只是惊奇道,“外面的雄蛇都不愿意照顾后代,姐姐果然是姐姐,只有你能理解雌性!”
“琼儿是在打趣我?”陌奚挑眉,“你若真这么喜欢姐姐,我大可以永远只以姐姐的身份出现。”
“不要!”茯芍低呼,抱住陌奚的腰,“王、陌奚、奚,我不叫姐姐就是了。”
黄玉尾磨蹭着陌奚的鳞尾,雌蛇食髓知味地仰头,红着脸,双眸晶亮地望向他,“还有五天,对不对?”
陌奚轻笑出声。
在雌蛇期盼的目光下,他知趣地顺从躺下,搂紧了雌蛇的细腰。
较之平常过分甜腻的水莲香气再次铺开,妖妖趫趫,充盈室中。
万千毒丝悄无声息间缠满了雌蛇的身体、钻入她体内,引诱着她堕入欲池深渊。
从陌奚把茯芍哄回蛇宫的第一天起,结道大典便开始了筹备。
茯芍觉得自己应该和陌奚多置气一会儿,他这样欺骗自己,至少不该得到自己的第一交尾权。
可陌奚实在是颠倒众生,看过了他的蛇舞后,茯芍都想不起芳鳞楼里的舞是什么样的了。
在清雅高洁的水莲香气的对比下,外面的一切都显得媚俗低劣。
大典当夜,茯芍才从极致的快慰中分出一丝神智,绞尽脑汁地思考还能从陌奚身上讨要点什么,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灵玉、王库……陌奚已经把一切都交给了她,那方执掌江山的王玺,也在他迷离痴狂之际塞进了茯芍口中。
良辰已至,该是行礼了。
“不行、不行——”茯芍卷着殿中仅存的完好梁柱,不肯出门,“我还没有想好,再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要的。”
陌奚哭笑不得,正要安抚,茯芍突然道,“对了!”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陌奚,“不仅是蛇毒,以后我想要看蛇舞时,姐姐都要给我跳。”
“好、好。”陌奚理着她散乱的碎发,亲吻她的额角,“我当然会给芍儿跳。”
“要不一样的!”
“好。”陌奚失笑。
“你背上的鳞片很好看,我很喜欢。”茯芍又想起一样来。
陌奚的脊背上有一点浅色的印痕,交尾那天,茯芍把上面的鳞片撕了下来。
伤口早已痊愈,但新的鳞片还未长出。
陌奚知趣,“新鳞长出,我便唤你。”
茯芍满意。
她还想再加点条件,左思右想也实在没什么可要的了,蛇宫、淮溢,以及陌奚全身都许给了她。
排算了几遍,确定没遗漏什么,她才答应出席。
殿门敞开,两列宫娥托着霞披霓裳、金玉面头鱼贯而入。
陌奚轻吻她的额头,“子时见。”
比起雌性,雄性的装扮只多不少,陌奚也需要去做自己的准备。
茯芍点头,和他挥别。
蛇王一走,傀儡般的两列宫娥马上活了过来,亢奋地围住茯芍,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茯芍大人,您怎么突然成为王后了!”
“您对王上满意吗?”
“您和卫戕大人交尾过了吗?”
“王上同意您找其他伴侣吗?还是以后其他雄蛇只能做您的临时伴侣了?”
茯芍在宫中行走了数月,这里的宫娥几乎都和她相熟。
她被过分激动的宫娥们围住,完全追不上她们的问题,直到外围的一名宫娥耸了耸鼻子,惊讶道,“好香的味道,这是茯芍大人的气息么,我还是头一次闻到。”
听了这话,其余宫娥也嗅闻起来。
茯芍一惊,她和陌奚交尾时未曾收敛气息,此时殿内残香尚浓,她正要捏清风诀,却见宫娥们表情如常,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茯芍微讶,仔细看去,才发现,在这里的宫娥没有一条是蛇。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陌奚的安排。
这样的细心妥帖,让茯芍心中触动,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选择。
他一定能成为个好父亲。
“茯芍大人为何时刻敛息呢?”宫娥们记住了茯芍的气味,又开始好奇,“大人从前贵为王廷医师,如今又是执掌淮溢的王后,在这蛇城内谁能威胁到您,何必遮掩气息?”
“就是呀,”小丫头们低头嗅着茯芍,“茯芍大人敛着息,一旦变幻了容貌,我们就认不出您了。”
绝大多数妖的嗅觉都比静态视觉更加敏锐。
茯芍若是佩戴香囊,她们尚能从中辨认出她的气息;若是改变了外貌,她们很容易就认不出她来。
茯芍性格好、不会计较,但身为奴仆,总不能不认得自家主子。
丫头们闹着要她放开气息,茯芍只好解释道,“我的气息有点特殊,会干扰到蛇妖。没关系,我不会轻易变幻容貌的,何况在宫中露尾的不是蛇王就是我,很好认呀。”
听了这话,宫娥们笑作一团,娇声恭贺,“是了是了,茯芍大人已入主中宫,是王后了。”
她们串通一气似的同时屈膝,给茯芍行了个矫情做作的礼,黏黏糊糊地喊:“拜见王后、恭贺王后,王后永寿。”
“你们!”茯芍从桌上捡了个桂圆砸过去,“我也不是面团捏的,发起火来可比蛇□□尹厉害多了!”
刚入宫时,这话哪里需得她说,其他妖见了她的影子就抖如筛糠。这才多久,如今她就是耳提面命也也无妖惧怕了。
丫鬟们各个笑得阳光灿烂,就差没再脸上写“奥援:茯芍”四个大字。
殿内嬉笑不止,直到一声焦急沙哑的声音响起,有妖冲入殿内——“芍姐姐!”
茯芍侧头,越过一众给自己梳妆打扮的丫鬟,看见了酪杏。
酪杏眼眶泛红,哭过了似的,扑入殿中,又被殿里的阵仗给惊得不知如何言语。
“小杏。”茯芍想要抱她,却被四五个宫娥支配了头发、脸颊、脖颈和双手。
这一回,可真是被粘在蜘蛛网上无法动弹了。
“芍姐姐……”酪杏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雪婆说,你和蛇王在一起,马上就要举办结道大典了。”
酪杏交尾回来,便找不到茯芍。
雪婆和她说时,她还不相信,可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蛇城就张灯结彩、四处挂喜,淮溢有王后的消息也传得沸反盈天。
她见不到茯芍,焦急地等到了今日,直到雪婆整理好了别苑里茯芍的东西,才得以跟着那些行礼一起入宫、去往茯芍身边。
酪杏并不意外茯芍成为王后,哪怕茯芍突然成为淮溢的王,她都喜闻乐见。
她难过的是,茯芍此前从未和她讲过蛇王追求她的事。
难道她不值得茯芍信任么……
“嗯…发生了一些事。”茯芍看向她,“我没有刻意瞒你,连我自己都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酪杏立刻紧张起来:“是王上对你做了什么?”
“算是…又不是。”茯芍支吾着,“反正我没有吃亏,小杏你别担心。”
她怕酪杏多想,马上对她挥手,“小杏的手最巧了,还是你来给我挽发吧。”
茯芍身后正在梳头宫娥瞥了酪杏一眼,有点不高兴,却还是恭顺地让开了位置。
即便她的修为在这条奶蛇之上,但对方是茯芍带过来的,日后的地位自然不可同语。
真不知是哪里结的好运。
听见茯芍的话后,酪杏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只要确定茯芍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便也不在乎别的事了,乖乖拿起篦子,为茯芍整理长发。
茯芍到底还是捏了清风诀,将殿内暧昧的气息散尽。
这一会儿是酪杏,再过一会儿又会有别的蛇妖经过,这股残香始终是个隐患。
她被从头服侍到尾,几个宫娥跪在地上,抱着茯芍的长尾,从水晶罐里舀出透明的软膏,仔仔细细地涂在茯芍的鳞片上。
“这是什么?”茯芍问。
“这是以东海金纱鱼的尾翅、未成年的白鹿鹿茸,还有东珠、海螺珠等七种宝珠调配而成的凝脂。”那宫娥挑出一点来,在茯芍的鳞片上抹开,“王上说您刚刚脱皮,夜间湿冷,得多加保护。”
那透明的软膏涂在鳞片上,像是给瓷上了釉一般,清凉舒服,镀上了一层宝石火彩似的软罩,令茯芍本就熠熠生辉的玉鳞愈发光彩夺目。
茯芍蹙眉,好看是好看,可也太费事了。
她问:“这是结道大典需要的,还是王后需要的规制?”
“自然是王后的规制了。寻常人家的结道大典,可不会这样隆重呢。”
茯芍当即叹道,“太麻烦了。”
宫娥们笑道,“您要是不喜欢,以后取消了就是。左右宫中就您一位顶级雌性,还有谁能比您更美呢。”
听到“顶级雌性”这话,茯芍咯噔一下,记起了一件大事——
“丹樱呢?”她问了一圈,最终看向酪杏,“丹樱来了吗?”
酪杏茫然地回视她,“我只顾着进宫找姐姐,倒没有注意丹樱大人。蛇王大婚,按理应当是请了所有贵族的。”
茯芍成婚这件事,不仅没来得及通知酪杏,也没来得及告诉丹樱。
丹樱可没有酪杏那么好哄,茯芍有些头疼,思考着事后要如何安抚。
蛇宫逐渐闹腾起来,出现了杂乱的声响,动静比庆功宴要大上许多。
听着这些躁动,茯芍终于有了点成婚的实感。
只是她尚不了解,成婚前后,自己的处境会有何不同。
月至中天,在月光最强盛的时刻,陌奚回到了寝宫。
他一身赭色华服,服上环佩琳琅,水色青丝间横插着茯芍送他的千丝菊簪,从头到尾都做了精心的打扮。
他立在门外阶上,脉脉地笑望着她,“芍儿,我来接你了。”
茯芍回身,就见张清雅绝尘的脸上,赫然以朱砂勾勒出了大片荼蘼花纹。
暗沉的朱砂里掺了大量金粉,在皎皎明月下难辨金红。
荼蘼淡雅,但以这等染料描摹后,一笔一划净是殊娆。
大团繁花自陌奚的额角绕过脊背,又延伸至鳞尾之上,荆条一般将他紧紧勒住,如被红绸捆绑的一件礼物。
一瓣花尖擦着陌奚的左眼而展,经过眼尾时,拉出一道妖艳的红痕。
蛇王从不上妆,这是四千余年来的头一回。
金灿灿的血色荼蘼晃了茯芍的眼,她一阵恍惚,陡然想起那时陌奚躺在水上,披散着墨发,僝僽迷离问她的那一句:
「芍儿,我还美么?」

和人类一样, 妖族的婚典普遍采用红色作为主调。
他们比人类更崇尚鲜艳的色彩,只不过这份追崇更体现在雄性身上。
茯芍端详着陌奚脸颊上的荼蘼,混合着金粉的朱砂呈现出似红非红、似金非金的暧昧之色。
花尖抵着陌奚的鬓角, 枝叶绕过他半边脖颈, 隐晦地伸入衣下, 又从衣摆钻出, 缠绕整条鳞尾, 恣意书画。
和陌奚夸张的妆容相反,茯芍只是略施粉黛,在眉间画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朵荼蘼花钿,轻巧地呼应了一下。
雌性不需要以色侍人,花枝招展通常是雄性的工作, 唯有外表足够靓丽的雄性,才能得到雌性的亲眼, 获得宝贵的□□权。
陌奚一直是个异类。
他不在乎雌性, 从不打扮自己,终日宽衣博带, 非黑即素。
卫戕、丹尹等雄妖也不穿华服,但至少会选择贴身的劲装、展示自己的身材。
陌奚从前不在乎,不代表他不会。
献媚、蛇舞,这是雄蛇生来就有的禀赋。
一旦心有欲念, 在四千年妖力的加持下, 他便能做得比任何雄蛇都要完美魅惑。
果然,他的装扮立刻吸引了茯芍。
雌蛇的视线如有实质地顺着花枝扫过他全身, 眼中的惊艳清晰可见。
陌奚冲她伸手, “芍儿,我的王后。”
茯芍情不自禁地游向他。
这场婚典过于迅速, 茯芍几度觉得自己答应得轻率了,内心深处还有些许彷徨和迟疑,仿佛在某一角落,有什么重要事情她还未考虑清楚。
但当身缠荼蘼的陌奚出现在她眼前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人也好,妖也罢,就连未开灵智的鸟都知道要择取良木。
茯芍确信,天地之间再没有比陌奚更优越的雄蛇。
他是独一无二的,叫她没有理由不去占有。
她来到陌奚身前,被他执手扣指。
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习惯了宫娥们的体温,乍被那只冰冷的手握住,茯芍指尖微颤,觉出一丝寒意。
这个天气,冰冷对蛇来说不足为奇,茯芍不甚在意,仰头看着盛装的陌奚,怎么看怎么好看。
“姐姐,”茯芍由衷赞叹,“你好美。”
陌奚唇畔漾起了笑意,“芍儿才是。”
“每天都这样画好不好?”茯芍追加成婚条件,“我好喜欢这样的姐姐。”
陌奚问:“会不会太浮夸了点?”
“才不会,是你从前太朴素了。”茯芍的蛇尾升起几寸,抬手抚摸陌奚脖子上的金红荼蘼,“要是每天一睁眼就见到这样的姐姐,我的心情会变得很好。”
“好。”陌奚应允,“那便照芍儿说的办。”
守在殿外的礼官低声提醒:“王上、王后,吉时快到了。”
陌奚后退些许,轻轻执起茯芍的手,没有拉扯,只用眼神询问她。
茯芍喜欢他的这份温柔体贴,不管陌奚修为几何,从来都尊重她的想法意见。若非如此,她是绝不敢招惹这一等级的霸主的。
扭尾前游,在她主动上前的那一刻,雄妖眼中盛开了浓浓欢欣。
月光皓白,勾勒荼蘼的朱砂折出金光,茯芍抬眸,这夜十五,月满欲盈,和她初见“蛇王”那晚的残月相比,一切都有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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