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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舟不归)


看见女君在看东西,随后两个人也都收起不稳重的相貌,低头行礼,悄然退出去。
夜里,淅淅沥沥不停的雨声,逐渐变大。
林业绥从书斋回到居室后,箕踞在几案北面的坐席,。
跽坐在东面的谢宝因撑着凭几在席上跪直身体,伸手去解男子腰间的鱼符,但是手指刚碰到那玉带,整个人就短暂腾空起来。
林业绥一手抓着女子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抱她白色丝绢下的腰,越过几案一个直角后,成功把人搂在怀中,然后又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指腹捻着柔软的发丝:“今天有没有命人去请医工?”
“请来了,医工说阿兕身体无妨,连药石都不用,要是身体稍有不适就进食药石,身体会越来越差,以后可能离不开汤药,所以只留下了一些用来熏的药。”谢宝因乖乖任男子拥着,想起白天医工一脸无奈又不敢表现的模样,就好像是在说这么点小疾竟然请动宫里的人来,她笑道,“今天我身边的侍女还戏言不知道这是母凭女贵还是女凭母贵。”
这本来就是戏言,但是林业绥却审量着她,追着问了句:“幼福觉得呢?”
对于这句反诘,谢宝因怔住,好像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面色如常的沉默过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伏在几案上,后背不再贴着男子:“就只是一句戏言,郎君怎么还当真了,我不知道什么母凭女贵或女凭母贵,只知道我是郎君的妻子,阿兕是我给郎君生的女郎,哪里需要分什么谁凭谁贵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心里真正想的是正室与嫡女,自然应该是一样贵。
林业绥也跟着俯身,环在女子腰间的手不重不轻的揉着其腹部,两人互相取着暖,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我要是说,幼福是贵的那个呢?”
“我不知道。”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又这般亲密,谢宝因忽有些恍惚,神情也有几分认真起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郎君,也不知道郎君究竟想要听我说什么。”
她一直到现在也不敢去追究男子对自己的好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能是一时新鲜,也可能是用她的手段得来的,或者还可能是情.欲果腹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又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她只知道自己一生都要靠博陵林氏。
很快她又觉得不该这么跟男子剖心。
她直起身体,在男子怀里艰难转了个身,然后去吻,想要这样来挽回讨好男子:“我只知道听郎君这么说,心里很高兴。”
至少现在是高兴的。
女子的主动,使得林业绥岿然不动,只是任由她作为。
始终不得其法的谢宝因渐渐失了信心:“郎君不高兴?”
这句话让林业绥回过神,他眸光微闪,撞开牙关,直入那片湿濡,带了几分戾气与其勾缠,早该知道,她想做的始终都是做那个有礼有节有手段有地位的宗妇。
空气越来越稀薄,腰背抵在几案边沿的谢宝因只觉得快要窒息,他们现在就像是失去水的两条鱼,在陆地上相濡以沫。
窒息感使得女子眼眶渐湿润,滑落在鬓发里。
林业绥松开手,抚着女子鬓发:“抱歉。”
谢宝因噙着鼻子,摇摇头,不明白这句道歉从哪里来,她哭仅仅是因为生理,又不是她自己想要哭,抬手随意抹去那些泪水后,她搂住男子,眼泪滋润过的声音也变得柔弱可欺。
“累了一日,睡吧。”
到了廿十那日,专门备了三辆淄车用以装载收拾出来的换洗衣物、点心果脯,或是枕头被褥之类,以及各类礼品。
又另有两驾车驾坐人。
除了陆氏和郗氏以外,林妙意、林却意两个娘子在昨天主动提出要跟着一起去高平郡,郗氏听后,一直擦着眼睛,摸头说“好孩子,你们外祖父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们离开建邺的这天,林业绥的三日旬休也刚好结束,一早就去了尚书省。
林卫铆因为袁家有事,也陪着袁慈航提前归宁了。
谢宝因站在长乐巷道里,看着家中奴仆搬东西上车,林妙意和林却意是先出来的,两人缠着自己长嫂说了好久的话才去登车。
等妇人出来的时候,谢宝因微垂头,喊了声“母亲”,剩下那些希望她保重身体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郗氏已经先应下一声,让桃寿扶着去车边。
没多久,陆氏也来了。
命奴仆把昨天单独备下的东西搬上最后一辆淄车后,谢宝因走上前,行肃拜礼:“郎君知道舅父近年来百病丛生,所以特意命我备下一些滋养的药物,都是寻常日子里就可以进食,没有什么忌讳,但毕竟是药物,要是心里不放心,舅母抵达家中后,可以去请个疾医看看再用。”
陆氏有些诧异,看见那些奴仆在搬东西上自己从高平郡带来的那辆淄车,脸上挂着几分又惊又喜的笑:“其实不用另外再给的,你们前面给的那些就已经够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从建邺搬家回高平郡。”
“这些年来,舅父一家待母亲很好,时刻都想念着,郎君心里知道,现在博陵林氏开始好起来,也应该是我们孝顺舅父的时候。”谢宝因莞尔道,“还有玉饰杂佩,那是郁夷王氏五娘送我的贺礼,我没有戴过,但是看舅母面色红润,戴起来应该很适合。那副琴弦是给我那二表妹的,还有些玉钗,烦劳舅母到时候替我分给其他表妹,但是这些东西,千万不要让另外两个舅母知道。”
陆氏只有一个亲生女儿,齿序第二,这么安排,自然让她心里高兴,大约是这些话让妇人想起在郗家的日子,毕竟郗氏还能嫁人,她那胞弟却只能待在高平郡,继续受那两位兄长的气,她也没有少受气。
“我怎么可能让她们知道,这是我亲外甥和甥妇孝顺我的。”现在博陵林氏起势,她们这些远亲就好像是有了依靠一样,她想到伤心处,擦着眼泪,“我这阿姊的性情一向都很倔,需要捧着哄着顺着,听说她还因为身边那个奴仆跟你有了嫌隙...唉我与你舅父一直就不喜欢那个奴仆,只是她最会哄阿姊,把她治理了是好事,但是你母亲这里还要多哄哄。”
一听就是郗氏把事情都还跟陆氏说了。
谢宝因就像是一泊湖水,风来便有涟漪,而非湖想泛起涟漪,便如此刻她唇边泛起浅浅笑意,仅是因着骨子里的修养,叫她要周全礼数,说出的话亦是:“我不明白舅母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哄不哄的,母亲是尊长,我身为儿妇不会去违背的,只是我治理家中和宗族事务,不得不按照规矩行事,只有这样才能让家中不乱,让郎君不用受家里这些事情的烦扰,而且母亲最喜欢念佛,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不好的事情。”
陆氏满意的点点头,心里也开始明白几分,眼前这女子看着软和,对尊长事事孝顺,但其实她性情绝对不是这样。
她那阿姊的性情也是折磨人。
话已至此,又另外给了很多东西,陆氏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毕竟现在博陵林氏的家主林业绥,林氏宗妇和女君也是渭城谢氏的这个女郎,何必坏了关系,搞得以后都不好来往。
尚书仆射可是三省长官。

在建邺的几场雨水过后, 天气暖和了十多天。
只是刚进入四月,倒春寒也如预料中的那般来了,虽然时间极短, 但是其势汹汹, 天终日都阴沉,夹带着连绵的冷雨,刺骨逼人,各处都生了潮。
好在不过五六日,这场春寒也就过去了。
现在到了四月中旬, 金乌高挂,渐渐有了几丝热意, 虽然还远远不到酷热的时候,可白日里总会生出几分燥意。
等过不了多久就是五月端阳,暑热又要侵袭,暑热一直往后到八九月里, 那才叫是真正折磨人的日子。
坐在庭院里面做女功的玉藻抬头看了看,今天最热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她又偏头透过居室大开的窗牗看向在居室坐床上面合眼浅眠的女子, 厚重的衣物已经换成丝绢罗衣。
几道暖黄的光线穿过玉兰树的枝桠, 斑驳洒在女子脸上,轻轻搭落在腹部的右手还握着一卷庄周的《南华经》, 竹片相连处已经有些磨损,一看就是经常看的。
悬挂在屋檐下的鹦鹉在林家养了这一年, 也变得懂事, 安安静静的不再吵闹。
玉藻收回视线, 继续做女功, 只觉得这种安定宁静的日子要是多些就更好了。
这个寒冬实在是太长了, 女君又是在腊月生下的女郎,身体肯定有所折损,虽然说用药石调养好了,但是大半年的时间都靠炭火和地龙取暖,不如在这日头下面来晒晒,所以她才趁着现在这天早晚都还算是凉爽,不冷不热的,现在又还有日头在,去命人把居室向阳的窗牗打开,让女君可以也吸收吸收阳气。
阳气吸收一久,谢宝因逐渐开始变得不舒适起来,她本来就有热症,脸上被照得微微发烫,心里也就开始有了几分细细麻麻的热燥,她懒得动弹,径直拿来素绢遮脸。
这些天以来,家里各处屋舍要换帷帐的事情都已经命那些奴仆去做,家中也暂时没有什么再需要她伤神的地方,终于能够好好休息。
晚春的天气更是让人觉得困乏,提不起精神,躺下便不想动。
这一眠就是眠到日晡时分。
金乌坠下,正好是开始入夜的时候,凉气开始悄然滋生。
玉藻中途又去办了其他事情,回到庭院从窗牗看见女君还没有醒来,吓得愣在原地,胸口的地方一直猛跳,然后赶紧跑去居室里面,压下心里的急躁和担忧,跪坐在坐床边小声唤了句:“女君。”
听到这几声生怕自己是死亡了的喊声,很早就醒转的谢宝因再也没有理由继续假寐下去,只能扯下丝帕,睁开双眼,笑道:“我只是多睡了一下。”
玉藻皱着眉头,与女君争辩起来,又事无遗漏的说道:“女君是从日正时分睡到夕食时分的,这已经是很久了,然后夜里睡不着,第二天又会这么困乏,周而复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从前在谢家的时候,疾医就特意说过白天睡觉很多都是些昏睡,是很容易烦扰心神的,绝对不可以多睡,但是又不能不睡,所以只睡一个时分是最好的,夫人还命我要好好看着女君,夜里我给女君煮安神助眠的补汤喝。”
出嫁前,范氏特意命她把女子从小到大所有吃过的药方都要一并收拾来林家,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同,药方也会不同,难得有吃得好又管用的药石,所以有些什么相同的症状,只需要按照原来的去煮就行。
谢宝因醒好心神,等脑子里的那股混沌感消散后,右手握着竹简,左手撑着坐床起身,径直走去书案前,没有说一句话,好像是不满侍女的越俎代庖。
看着女君又是这幅丝毫不在乎的相貌,双膝跪地的玉藻就着膝盖转身,虽然立马低头表示不敢僭越,但是喊出的声音又着急:“女君。”
谢宝因站在案前,不着痕迹的叹气:“你煮好再端来给我喝。”
这种不痛不痒的药物,她是最不爱喝的,这药方的由来还是从前在谢家做女郎的时候,自己第一次治理家中事务实在劳神,很多天都在白天贪睡,不知道怎么被范氏知道的,她觉得这是病,所以就去请了疾医来,她想着左右也不伤身体,喝喝安定她们的心也没什么不好。
玉藻这才高兴起来,低头行礼后,退出居室,赶去找药方。
林业绥回府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两人用过晚食,又去沐浴。
先从湢室出来的谢宝因穿着中衣,踩着木屐走去东壁,刚到横杆前,就听见室内的脚步声,她转头去看。
红鸢端着漆木平盘进到居室,然后在门口不敢再进一步,低头恭敬喊人:“女君,汤药已经好了。”
谢宝因拿下巾帕,缓步到卧榻前不远的几案旁,在东面坐席屈膝跽坐,淡淡命道:“拿来。”
红鸢马上就小步上前,跪坐着把漆碗放在案上后,又低头离开。
望着黢黑的药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就知道是刚煮好的。
谢宝因抬手擦着刚沐过的头发。
没多久,男子也沐完浴出来,闻到室内的药味,他眉头拢聚着:“怎么吃上药了?”
谢宝因回头去看,露出个端庄得体的笑:“夜里不怎么能睡,所以命侍女去煮了能助眠的汤药。”
简单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各自忙起来。
林业绥拿着文书,踱步到她旁边,也就是几案北面的坐席跽坐,继续处理政务,因为他不愿意留宿尚书省的值房,所以就直接把文书带了回来。
把头发擦干,用白玉钗挽好后,谢宝因探过大半个身子,去抚男子的眉川:“可累?”
和谢贤共事,可不是那么轻松的,左仆射虽然为尊,应该是省主,但是谢贤又加任司徒公,郑彧担任的时候,便经常和谢贤争论这个,只是天子经常装傻充愣,不予理会。
他上任以后,没有执着这个,所有人也就默认谢贤这个右仆射为省主,而且尚书省本来就有综理天下政务的责任,那些旁支末节的政务,谢贤大多都会交由他。
有谢贤在前面,左右丞也是推三阻四。
每天男子都要这个时候才能归家。
林业绥放下文书,笑道:“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他早就已经看透,现在三大世族还是不够苟延残喘,突然被天子提进到三省里面,自然就会有这样的境遇,而且朝堂又有什么累不累的。
反正一生都要在里面沉浮。
把剩余几份文书看完后,男子先上了卧榻,谢宝因等着药汤变凉,喝过药才去睡,只是她没能够顺利的进到卧榻内侧,双足刚离地,腕与腰就都被男子握着,稍稍使力,便不受控制的跌坐在他身上,
“我与你夜夜同衾,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失眠之症?”半坐依靠着围挡的林业绥以唇贴着女子的耳侧逼问,嗓音如钟,低且沉,“是药三分毒。”
如今私下只有两人,又是在床帏间,谢宝因干脆跨坐着,与男子面对面,丢了那份白日的庄重:“可不喝便睡不着。”
“我有办法。”林业绥摸着她耳垂,诱笑道,“幼福可要一试?”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办法。
谢宝因嗔了眼,却又贴得更近,垂头间,盯着腹部好久,生了四个月,常常还是会恍惚自己怀着,想到这...她记起件正事,语气也端了起来:“东宫的昭训快要生了,我们要不要备些礼品送去?”
东宫去年共封了三人,按其父亲的官职高低,各封了承徽、昭训,这两个位分都并不高,是因她们出身也不高,大约算是中下等的士族,能够挤入士族之林,大多都是当年靠着本家的辉煌荣耀。
十年不封,东宫突然有这样的动作,又是出身不高的,世家夫人都说是太子不得圣眷的缘故,她却觉得未必,太子与太子妃是青梅竹马,又多年厮守,要是士族高门的女郎为他生下子嗣,必定会挟恩,威胁正宫,要是出身不高的女郎诞下儿郎,以后大可抱给太子妃抚养。
太子妃有了郎君傍身,东宫也有了子嗣,以后就算是封了士族高门的女郎,但是原配有嗣,还没有过错,等即位,皇后与太子之位也绝不会属于她们。
三位中有两个都先后怀有身孕,听说先有孕的是位分最低的昭训,太子也是往昭训殿中最为频繁,昭训有孕后才宠幸的旁人。
多了个人的重量,林业绥微仰头,与高自己半个头的女子对视着,松了腕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她后颈,耐心的去吻其唇角:“送些也好。”
这一问是为提前给自己摘错,听到男子真要给东宫送礼,谢宝因不免隐隐起了担忧,一面与男子相吻,一面又问:“但是其他人都未必会送礼去,我们就这么送去,岂不是落人口实?”
“太子是君,为臣者,自要庆贺。”林业绥不满于这样的吻,忽轻捏她腰腹,“这是礼法所定,不必去管其他人尊君与否,我们无愧就是。”
谢宝因被男子扰得心神难聚,只得茫然点头。
随后勾幔帐的鸾凤钩大幅晃荡,卧榻的二人被隐在落下的帷帐中。
第二日起来,男子依旧是在日出时分离家的。
玉藻与其他两个侍女端着水进来侍奉盥洗,跪坐在几案边后,把巾帕递给跽坐在坐席的女君。
谢宝因接过,擦拭着脸。
准备随手双手去捧女君用完的巾帕的玉藻这才注意到,女君的脸色十分红润,她想起家主离家的时候,命她不必再给女君喝汤药,好奇的问了句:“不知道女君昨夜睡得好不好。”
谢宝因把巾帕放在旁边侍女高举的手中,颔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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