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利用之前准备好的石磨与绳索做了个滑轮牵引装置，将吊着石磨的那根绳子放在了自己手边能够到的地方。
然后一脸从容地躺在了铡刀下方，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郁博士侧躺着，一手拿着剪刀对准了吊石磨的绳子，另一只手握住了郁夫人的手，将头靠在郁夫人的额头上，眼睛贪婪地看着郁夫人的脸。
伴随着绳子被剪断的声音，石磨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连带着铡刀也在眨眼间落下。
郁博士充满眷恋的眼睛，永远定格在了他最爱的姑娘脸上。
两分钟之前，江湛使用了精神探查。
本想查探一下村子内有无异动，却发现村子中心原本的两个生命迹象，已经完全没有了精神波动。
五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郁清川的视线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静静地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
江湛一脸淡漠，但神色严肃；乔瑜与程斯年紧抿着唇，眼眶微微泛红；而罗蓁蓁，早已泪流满面。
郁清川的眼睛突然间不可置信般地瞪大。
他将带回来的沉重石块丢在地上，收起翅膀与利爪，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西屋内。
乔瑜四人也紧随其后。
门开的瞬间，屋内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映入众人的眼眸。
淡红偏黄的血液流了一地。
郁博士与郁夫人静静地并排躺在床上，身首分离。
根据床上的铡刀与散落在地上的石磨、剪刀和绳索，不难猜出郁博士的死因。
众人强忍着悲痛，缓缓走至床边。
郁博士的脸紧紧贴在郁夫人头颅旁边，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郁夫人断颈处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死亡时间显然早于郁博士。
程斯年抖着手拿起一旁已经用空的药剂瓶，放在鼻尖处闻了闻，“……是巴夫龙和氯化钾。”
那么剩下那个没有味道的瓶子中原先装了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巴比妥酸盐……”乔瑜的声音微微哽咽，“郁博士给郁夫人进行了注射死刑。”
注射死刑是末世之前，世界各国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而发明的一种死亡刑罚。所用的全都是无毒或弱毒性的药品，是非剧毒致死。
受刑者在注射后进入临床死亡的时间非常短，通常只有30秒到50秒，且会让死者在生理上没有痛苦反应。
感觉就像是生病打针一样，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永眠。
郁博士温柔地让郁夫人毫无痛苦地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残忍地亲手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噗通——”，郁清川双膝一弯，身子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地上粘稠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裤子。
但他恍若未觉。
豆大的泪珠从他瞪大的眼睛中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乔瑜第一次知道，人的嘴唇原来可以颤抖到这种地步。
程斯年有些不忍，撇开头的瞬间却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
程斯年走过去，将笔记本拿了起来。
郁博士遒劲的笔迹一如从前。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郁夫人从死亡开始、直至发生异化的全过程记录。
洋洋洒洒地记录了两页纸。
而笔记本的第三页，短短的半张纸，是留给他们的。
“诸位：请原谅我们以这种方式与你们告别。”
“前面的那两页记录，是我们最后的力所能及了。”
“能与诸位相识一场，是我们夫妇二人的荣幸。”
“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请诸位不必为我们悲伤。”
“于我而言，为家国牺牲，是我的荣耀。虽千万人，吾往矣。”
“而最终能以人类的面貌离世，已经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至于我说的习俗，那不是欺骗。只不过石碑上刻的不是什么符号，而是亲朋的祝福。”
“眼下局势艰难，碑就不必立了。如果可能的话，只希望诸位能够将我们合葬在院中的变异植物之下，在心中给我们一些美好的祝愿。”
“倘若蛇群终将到来，就让我们滋养着的这片植物，与它们背水一战吧。”
“清川，不必难过，也无需自责。这是父亲与母亲自己选择的路。”
“过去这些年中，你一直都在努力地走着我们走过的路。可你不必这样做。终有一天，你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要沉溺于悲伤中，早日离开这里吧。”
“诸君，愿你们前路皆坦途。”
“愿我们来世还能再相见。”
“愿天下万民，早日挣脱这末世的炼狱。”
“郁怀仁，绝笔。”
变异蛇群越来越近了。
由于时间紧迫，众人当天晚上便按照郁博士的遗愿，将郁博士与郁夫人合葬在了院中的变异植物之下。
下葬的时候，林家人和方琳她们也都来了。
他们并不知道郁博士与郁夫人的死因，但乔瑜这两天一反常态地同他们宣扬着郁博士与郁夫人为末世做出的伟大贡献，让他们也深受震撼。
所以今日，他们都来送郁博士与郁夫人最后一程。
虽然郁博士说不必为他们立碑，但乔瑜几人还是默契地一人拿了一块郁清川带回来的石碑，沉默地围坐在郁博士与郁夫人的坟包旁，开始为两人刻下祝福。
乔瑜拿着小刀，一笔一笔地在碑上刻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既是对郁博士与郁夫人来世的美好祝愿，也是对她自己与江湛这一世的美好期许。
这一世，无论是郁博士的声名，还是她与江湛、程斯年的性命。
她都要从韩铭手中原原本本地夺回来。
她势必要让韩铭血债血偿！
众人将石碑刻好后，便又自发地开始为郁博士和郁夫人守灵。
但除了郁清川是跪着之外，其他人都是盘腿坐在墓前的。
“辛苦各位了……今晚守灵之后……我们就启程吧。”
郁清川跪在最前面，在短暂的失声之后，终于能够开口了。
他强忍着悲痛，哽咽地说道。
既然是父亲的遗愿，他愿意遵从。
没有人回答。是无声的默认。
乔瑜有些疑惑地看了江湛一眼，心中有些奇怪。
江湛向来是不喜欢她多关注除他以外的人的。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若是平时，江湛遇到像郁博士这样舍生取义的英雄，只会淡漠地骂一句“蠢”。
然后满脸不高兴地拉着她离开。
可关于郁博士，他好像突然变得平和了许多。
无论是他们与郁博士和郁夫人的第一次见面，还是郁博士夫妇死亡时他的告知，都让乔瑜觉得匪夷所思。
甚至在她提出要与郁清川一同为郁博士守灵的时候，他也只是表示要陪她一起，完全没有任何阻止或不高兴的行为表现。
乔瑜若有所思地看了面色悲伤的程斯年一眼，难道是因为程斯年敬重郁博士吗？
江湛仿佛看穿了乔瑜的困惑，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郁博士曾经救过我，但他应该不记得了。”
乔瑜一愣，眼神更加疑惑。
“八年前，那十二处刀伤。”
江湛的神色平淡，眼神却划过一抹感激。
如果没有郁博士，他那时候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就不会有机会拥抱、亲吻他的阿瑜。
乔瑜闻言，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等到再次静默地守灵时，乔瑜心中的感激与敬佩之情便更深了。
郁博士，谢谢你，能让阿湛完整地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二天早晨雾气消散之后，众人便整理好行囊，离开大马村，重新出发了。
变异蛇群越来越近，郁博士的笔记本也需要尽快送到G市。
这是形势所迫，也是郁博士的遗愿。
所以尽管郁清川万般不舍，也还是跟着队伍一起上路了。
郁清川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大一点的登山包和一个小一点的黑色双肩背包。
登山包里装着两套冬装、两套夏装、十几瓶水和一些面包、罐头等速食。
而黑色双肩包里，全都是郁博士的研究资料。
虽然郁清川只有一个人，行李也很少，但乔瑜还是没让他上他们的房车，而是让他去后山偷了一辆军用卡车。
后山的村民已经全部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食物匮乏，需要出去寻找食物；还是因为发现了变异蛇的踪迹。
乔瑜特意留下的那辆装了三升汽油的车已经不见了。
乔瑜给了郁清川一些汽油，让他自己开车跟着他们。
林家人知道后，便主动让郁清川走在他们前面。
反正林英杰和林驰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他们又有乔瑜给的对讲机，不怕有危险。
但郁清川可是自己一个人。
他们怕他跟在车队最后面会出什么问题。
而乔瑜时隔多日，终于又拿起了自己的地图册，干起了导航的活儿。
车队行进的速度与之前差不多。每天中午依旧会停下来砍柴。
因此乔瑜还是需要每天寻找新的、合适的落脚点。
就这么走走停停地又行进了小半个月。
乔瑜终于看见了她在设计线路时，那片避无可避的密林。
只要穿过那片密林，就能进入G市了。
“前面那个路口右转。”
程斯年按着乔瑜指的方向转了个弯，发现前面又是一片植被覆盖率很高的区域。
“乔瑜，你确定……这里能走？”
程斯年看着眼前被密密麻麻的变异植物堵得水泄不通的小路，眼中带着深深的怀疑。
“……”她其实并不是很确定。
但是……
“走不了也要走。”乔瑜深吸了口气，“要想去G市，就必须穿过这里。”
“可这几乎就没路啊……”
程斯年实在不想怀疑乔瑜，但这密林的入口已经被变异植物完全堵住了。
人进去都费劲，更别说车了。
江湛闻言，眉心微蹙，“让所有人都下车，开路。”
乔瑜点点头，叹了口气，“虽然会慢一些，但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林家人和方琳她们都不可能放弃车辆。那么多的物资，他们仅靠人力，根本就带不走的。
物资在末世中就相当于命。
没有人会轻易放弃物资的。
“不过一定要小心点。”乔瑜神色严肃，“现在植物的异化已经彻底完成了，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变异植物呢。”
程斯年点点头，“行。那我喊人去了。”
于是，除了乔瑜和罗蓁蓁被江湛和程斯年两个宠妻狂魔勒令不许下车之外，车队中的其他人很快就下车去前面清路了。
“噍——”一阵鹰唳声响彻天空。
郁清川切换了形态，率先去前面探路了。
这些日子，郁清川基本都是探路的先锋。
毕竟他这异能实在是太方便了。
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根本不用藏着掖着。
众人一边警惕地用刀割着各种变异植物开路，一边等着郁清川带消息回来。
“噍——”半小时后，空中又传来一声鹰唳。
郁清川巨大的身影折返了回来，很快降落在车队众人身边，收起了翅膀与鹰爪。
“能走！”郁清川对程斯年说道：“虽然外头的变异植物比较拥挤，但是里面还挺宽敞的，我还看见好几块空地了。”
“只不过这林子挺大的，我体力有限，不敢飞太远。再前面那里，就只能等我下次再探了。”
变种人切换形态的能力，就是他们的异能。
与异者一样，变种人一旦将晶核中的能量耗光，就会变得非常虚弱。
因此，他们必须保证自己切换形态的时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不然像郁清川这样的鹰变种，万一在天上飞着飞着，异能耗光了，那恐怕在被异种吃掉之前，就要先摔死了……
程斯年点点头，“有路就行。”
反正乔瑜说了，这是去G市的必经之路。
都是“必经”的路了，哪还管它什么情况了，有路能走就得了。
众人合力将林子外头环绕着的变异植物掏了个可容房车和运输车通过的大洞来，然后才重新上车，陆续进入到密林之中。
林子里面确实宽敞了许多。
虽然还是会有很多变异树木或植株相互挤压、缠绕，但好歹还是有些空隙的。
“不用走太远。”乔瑜看着前方逐渐凝聚的雾气，谨慎道：“起雾了，咱们就近找个地方，直接扎营吧。”
“好。”
程斯年点点头，又围着一些植物七拐八拐地绕了几圈，终于找到了一处山洞。
那山洞位于一个山坡下，洞口很宽，但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情况。
乔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个山洞处在一个避风口，两侧还有些凸出的石块，看起来很安全。
江湛用了精神探查，发现在他的探查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异常。
看起来就只是个空的山洞。
但是这山洞与大马村后山的山洞有些像，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只是面积比大马村后山的那个山洞大很多。
以江湛现在二阶的精神力都探查不到边界，足可见其范围之广。
程斯年在山洞门口停下车，挑挑眉，“要不我进去探探？”
程斯年和罗蓁蓁的异能也已经在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先后突破到二阶了。
进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用。”乔瑜摇摇头，“咱们下去把洞口堵住，就在洞口外头这个避风处扎营就行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雾气越来越浓，很明显已经不能再继续赶路了。
既然今晚必须要住在这里，那探不探的还有什么意义？
反正洞口这里没什么东西，里头离得又远，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况且他们只将车停在洞外，不进去。即便有危险，也能很快逃跑。
“行。”程斯年点点头，这次没有下车，直接拿起对讲机跟林英杰说了一声。
然后乔瑜很快便看见林家人和方琳她们三个一起，又开始任劳任怨地在洞口处填石头了。
乔瑜看着那群免费的劳动力，摸摸下巴，再次在心里默默感叹：幸亏救了他们……
众人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才堪堪将那山洞的洞口堵住。
程斯年将房车停在了最靠近洞口的那边，然后让其他几辆车依次向外停放。
这样既能让江湛的精神探查发挥最大限度的作用，又能保护车队里其他人的安全。
扎营之后，乔瑜看着车窗外正在帮林家人点起篝火的郁清川，轻声对一旁的江湛说道：“郁清川虽说不是郁博士亲生的，但有些地方还真是挺像郁博士的。”
一样的乐于助人。
程斯年本来正把玩着罗蓁蓁的小手，闻言便抬了抬眼，“可能是郁博士的言传身教吧。”
“可能是吧。”乔瑜用手支着下巴，“但不管怎么样，他跟郁博士都不可能是一类人。”
郁博士与郁夫人是真正的平易近人。他们会宽容、平等地善待每一个人。
但郁清川不是。
他这个人，是表面看起来温润儒雅，实则骨子里就带着三分疏离。
他所有的和煦，都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漠视。
车队从大马村出来之后，曾在路上看到过一辆军绿色卡车。
卡车周围的地上有很多血迹，但里面没有人。
通过车上剩余的水，乔瑜基本能够断定，这就是大马村那些村民的卡车。
郁清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愤怒、释怀、鄙夷、怜悯……通通都没有。
他只是柔和地一笑而过。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乔瑜觉得郁清川其实与江湛很像。本质都是冷漠的。
只是他比江湛会隐藏。
就像是拥有一张面具。
戴上面具，他就是温润儒雅的郁博士养子。
而面具之下的他，恐怕并不比江湛温和多少。
程斯年耸耸肩，不置可否。
乔瑜在睡觉之前，去洞口边放了两株玉藤。
虽然今天晚上轮到方琳她们守夜，但乔瑜始终觉得她们三个不是很靠谱，所以每次轮到她们守夜的时候，乔瑜都会做好二手准备。
乔瑜将玉藤放好，一转身就对上了郁清川探究的眼神。
“这也是变异植物吗？”郁清川一脸和煦。
“呃……对。”
乔瑜在心中暗叹：这么大的雾都能看得见？变种人视力都这么好的吗？
郁清川又笑了笑，“我看你好几次都在晚上把它们拿出来，然后等到早晨又收回去，是要养着它们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必了，郁先生。”乔瑜揉揉鼻子，对他这种委婉的试探很是无奈，“其实你有事的话可以跟我直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