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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柳暗花溟)


他知道她不畏人言,独立自尊,可她到底要干什么?
为什么不愿与他携手走下去?是因为之前的冷待终究伤了她?
或者,怕他?
两人相处融洽,不可能讨厌他。
那么,心里有人?

但随意又觉得好笑。
他这个王妃从五岁就被关在尼姑庵里,疯傻之症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到了燕北才好的,又能认识什么外男呢?他真的是想的有点多。
而且终归是他的王妃,名分已定,除非他放手,不然她这一辈子都是他的。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也不必急于一时。
人是他的,他只要慢慢来,总会水到渠成的吧。
然而他是什么时候决定让这个女人做自己真正的王妃,再也不放她走的呢?
他不知道。
只是有一天突然就这么决定了,而且坚定不移。
喜欢吗?他不知道。
他从出生,就背负着燕北的责任,仿佛每一天都在囚笼里面挣扎要找到出口。
因此他从来没有奢侈的时间去考虑男女之情,也因此他也从来不熟悉这种陌生的情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现在的这种感觉。
“过几天,我抽空带你过去看看。”高闯收敛回心思,想了想说。
肖绛下意识地点头。
随即又想起,这好像要两人独处,还有点旅行的感觉,就连忙婉拒,“王上这么忙,不如您派个人带我过去也行啊。”
“我也想散散心。”高闯闷声闷气的。
于是,肖绛就不敢说什么了。
然后高闯又说,会派给她一支队伍,全权交由她管理。虽然是一群老兵,还都有些小伤残,但是守护那个庄子是足够的了。
“有不懂或者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找霓裳,最近你俩似乎相处得不错。”高闯幽幽地道,语气里也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溜溜。
这样肖绛就有一点愧疚了,毕竟都交给她一小支队伍管理了,再没有比这更深的信任。
在燕北,兵员是最重要的,可是她却防备他……
她猜那些人可能是立下很多功劳的老兵,如今退下来了却不知如何安置,养在军中。不过那些人不想闲着,也正好给个机会吧。
很多时候,才会有自身的价值感。
“如果再有什么霓裳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直接找老郭。”高闯又说,“这次如果我出征的话,会叫老郭留守在胜京。”
突然听到这种话,虽然有心理准备,肖绛还是一惊,猛然看向高闯,“怎么又要打仗了吗?”
青霉素是成功了,可心里却仍然揪了起来。
高闯点了点头,“西北草原出现春瘟,往年都是秋收的时候才会来扰边,今年是大大提前。而且十数部联手,声势还挺浩大。”
“武国扛不住了吗?”肖绛问。
她有自己要紧的事情做,平常没有关注军政,也没有人主动来和她说。但是她知道,草原的游牧民族发动局部战争,也是为了抢掠财务和食物。
所以,他们只会选择去掠夺经济富庶但军事软弱的武国。若能攻破武国的西部某省,向南拐就直接到了南越的边境。
但他们不会来主动攻击燕北。
因为不但抢不到什么,还有可能被反抢。不过就算是他们攻击武国,觊觎越国,也还会联络其他部族,留一支强军防着燕北出手。
说到底,燕北军面临的才是硬茬子。可是另一方只有乌合之众,都能打的武国屁股尿流。
肖绛想想中国宋代的历史,都替武国感觉憋屈。
“他们节节败退,已经退过了阳谷关。”高闯神色平静地说。
肖绛想了想自己看到的地图,这真是长驱直入啊。
阳谷关非常重要,就像是一个门户,若攻破,真的就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武国的心脏。
因为阳谷关之后,就是武国非常重要的一个北部省份康城。
那里虽然不是江南鱼米之乡,但是因为承接南北,联络西东,水路发达,是交通要地,也是非常繁华的商业城市。人口众多,还拱卫着武国京城开阳。
供给西部北部军队的粮仓也建在那里,水路可直接入开阳。
“那样重要的城市,必然会有重兵把守,而且武国皇帝也会派援军才是,应该一时片刻危及不到到国本。”肖绛皱眉说。
虽然她只是个文职教师,毕竟军校出身,自己没有打过仗,古今战争史也是研究过的,这点粗浅的道理还懂。
“这些部族,性子刚硬粗莽,视汉人为牛羊。”高闯解释,“打起仗来,除非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不然就绝不后退。唯一的方法,就是打败他们。否则他们不顾性命的猛冲猛打,以武军之软弱,早晚城破,也会引起民众恐慌。”
肖绛秒懂。
人心难安,也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那样一个标杆性的城市,如果出现了混乱,会影响到武国的四面八方。其实武国那样一个富饶而已国土面积很大的国家,并不会因为一次草原民族的侵入而破国,但之后造成的烂摊子确实很难收拾的。
而且万一兵败如山倒什么的,赵渊屁股底下那个龙位也未必那么稳的。历史上,一件小事铸成大错的事还少吗?
“所以王上要出兵了吗?”肖绛问。
“玉峡关那边已经来了几封书信试探我的意思,毕竟挡着燕北的那支强军也在他们的鼻子底下,他们的……也紧得很。”高闯想说他们的屁股,可以意识到这是粗话,毕竟不是军中,又生生忍了。
幸好肖绛明白其中之意。
“王上在等什么条件?”既然他都已经说出要出征话,必然是做了决定,只等着筹码了。
“粮种,上好的粮种。”高闯断然。
老天对燕北苛刻,本来适宜耕种的土地就不多,天气又比较极端,这几年间还连续经历灾荒,去年达到顶峰。
全国上下没有闹大的饥荒就不错了,其中还有他以屈辱的婚姻换了她的“嫁妆”做贡献,哪还有余力留下粮种。
现在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对大自然来讲,是欣欣向荣的时候。对文人墨客来讲,是诗词歌赋的灵感源泉。对动植物来说,是他们繁衍的生机。
可是对于农民,特别是燕北的农民,是需要耕种的呀。没有种子,又种什么呢?让仅有的土地荒芜着,那不是心疼的问题,是来年更大的饥荒!

事关生死,吃饱穿暖,能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正是因为燕北被粮食卡着脖子,所以才会被武国或者越国拿捏的死死的。
他们需要商贸,发达的商贸可以弥补这个缺陷,但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到的。远水解不了近渴,目前真没有其他办法。
而且从当代中国就可以看出,哪怕经济非常繁荣,真正国富民强的时候,粮食安全也有一条基准线,必须要具备的。
可是看高闯还很稳当,一来因为他本来就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品质,二来大约因为他笃定武国会来人求援,所以早想好了对策。
“那依着王上估计,武国的正式使臣出发了吗?”肖绛又问。
她不多说,也不要求高闯多解释,更没有婆婆妈妈,显然是明白了的。高闯就觉得每回和她说话,都很舒服自然,格外的熨帖。
“据我的暗线回报,这次来的人不那么官方,但身份特殊,必然带着重大的使命。估计,再有十天半月就会到了。满足了我的要求,阳谷关之危险,必解!”
高闯相当自信。
“那王上我有一个建议。”肖绛忽然想起什么,“即便有好的粮种,也得有那种经验丰富的老农,才能种得出最好的粮食。我并不是看不起燕北的农人,但我还觉得就跟您请回林西先生是一样的道理,武国的农业发达,必有过人之处。就算土地条件不大一样,多互相学习,取长补短也是必要的。”
“你尽可以直说,”高闯以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子,“燕北寒冷,一年四季里温暖和光照时间长的时间很少,肥沃的土地也不多。百姓们若要以土地养活全家是很困难的,所以农贱。在燕北,无论是养马还是匠人,都是能人辈出,远超操弄土地的好手。于农事之上,人才真的不多。”
“我就知道,王上心胸非常人可比。而且,虽然我没见过,但我觉得肯定也比赵渊和马士宏强好多。”肖绛笑眯眯的拍马屁,但却是真心夸奖,“因为王上的眼界比他们高,知道所谓人才并不只是读书好才是人才,各行各业都有人才,都是值得尊重的呀。要不怎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所以呀王上,现在咱们就要请些种地的状元过来。”
“你说的这样开心,是有什么好人选吗?”高闯清了清喉咙说。
拍他马屁的多了,可是这个女人夸他就格外受用,让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强行掩饰。
“王上也知道的,在我的疯傻之症彻底好转之前,虽然我不能做事也不能说话,还受不得声音刺激,但是我心里都是明明白白。”肖绛斟酌着语句,“所以外界发生的事,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我被送嫁过来的时候,在康城停了三日,就住在康城督抚大人的府里,前面就是府衙。”
肖绛又认真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而她那小模样,让高闯恨不能伸出手,抚抚她的眉间。这样可爱的女人,实在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可是高闯成功的控制住了自已,谁知道会不会像刚才摸了一下头发那样,马上让她退了回去,可以保持距离似的。
他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眼前迫在眉睫的事还多呢,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
虽然,有时候是有点情不自禁……
“当时府衙那边正在打一个官司,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被炒的头疼,很害怕很害怕,于是就开始闹腾,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结果被严天东找人绑了,还堵住了嘴,故意把我架到和府衙一墙之隔的院墙边,听外头的吵闹,所以我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只是叙述当时的事实,存在这个肉身脑海里的一些回忆,虽然随之而来的一些情绪,那些似乎已经遥远了的恐惧和愤怒,也在冲击她的心。
但总体上,神态和心情都能保持相对平静。
可是一边的高闯却心疼得连肝也疼了,而后怒火中烧。
妈的严天东!
居然敢这样对待他的王妃!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很好,这阉人还被扣在燕北……
又看向肖绛,心里短而锐的痛,仿佛钻进了一只刺猬。
当初他对她可也不好,就把她扔到寒冷没有食物的落雪院里,没有人伺候和照顾。若不是她自己拼命挣扎生存,也许现在就不在了。
想到这个女人不在他身边,心里就好像缺了一块。
她还说他人品高贵?然而并不是。
冷待相当于欺凌。
所以现在她才会拒他于千里之外,所以他必须耐心。
“事主有一个很独特的姓,亭,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这位老爷子就是一个侍弄庄稼的好手,自己有几亩薄田。但是后来因为儿孙渐多,也没有什么有大出息的,渐渐的养家困难,于是又佃了一些田地来种。”
肖绛哪知道高闯心里正在炸毛,自然也不知道严天东要倒大霉,只是继续说下去,“既然是租用田地,自然就会选择在收成上对自己有利的,所以几年来他租了不同地主的土地。只是经他侍弄过的田地,哪怕是薄田,产出也比良田差之有限。甚至分别耕种了不同的种子之后,薄田还能变肥,于是那些地主都恨不能把自己的地租给他。其中有一个特别不厚道的李姓庄主,因为给的条件不好,人家不肯租,就使用了逼迫手段。”
高闯皱眉细听,认真记忆。
“可就算他逼迫,亭老爷子就算只是普通农人,到底也是有几分刚性的,不肯低头。偏偏老爷子选的租地的那一家,和李家还有点怨仇,因而更是被针对上了。栽赃陷害人家的手段简直不要太直白,诬陷大儿子偷盗,又引诱人家的小儿子做注定赔本的生意,最欠了一屁股债。最可恨的是,还看中了人家的才十三岁的小孙女,名为禅儿的,要强纳为妾。亭老爷子不肯,结果李家在各级有司衙门都使了钱,全家被扔进大牢,仅有的薄田草屋也被强占了。”

“康城督抚,好像叫马文彩。”高闯慢慢的道。
顿了顿又问,“这样一个小的官司,不在下级县衙里处理,怎么就进了都府衙门?”
“还不是因为和老李不对付的那一家?那也是个地主,两家互相斗气,亭家却遭了殃。两狗争食,倒霉的还不是那块肉吗?哎呀对不起,我又用狗狗做比喻了。”肖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唇,“狗狗多可爱呀,哪像人那么坏。怪道以前我听人说过,动物永远是动物,可人很多时候不是人呢。”
高闯扬眉。
又听到这女人的奇怪言论,说法很古怪,可偏偏道理却是对的。
不过他也明白了,两个大地主较劲儿,都在暗中使钱,衙门乐不得他们越打越激烈,那样收得银子就会越来越多。于是这案子自然拖得越长越好,升级的越高越好。
冤狱,淹狱如此之多,正是因为负责这些官司的各级官吏,要尽可能多的捞银子啊。
(所谓淹狱,是指被关在大牢好几年,却根本不审或者审结不清的案子。)
这两家人如果是富豪,花银子虽然很肉疼,却也承担得起,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但是这贫民的一家却跟着折腾,遭了大罪了。
“只要人不死,就捞得回来。”想了想,他坚定而且肯定的说。
肖绛笑弯了眼,因为这意味着高闯要出手。
对亭家来说,就算正义会迟到,也许会有巨大的损失,但终究是有了希望。
“以武国各级衙门的德性,这件事拖个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高闯看到肖绛的愉悦,心里也跟着高兴,“你才来了不到半年,所以他们死不了,很有机会,你只管放心。”
肖绛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就知道,高闯那些情报线,遍布着武国还有越国。各重要城市中,必定有他的人。
“救人于危难,是大恩大德。”她认真说,“虽然对于一些百姓来说,故土难离。但是康城活不下去,武国也没有立足之地,咱们燕北只要给足了尊重,让他充分发挥,他一定会做出最好的成绩。全家的活命之恩,他也会报答,自家也会过上好日子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儿以最好以民间的方式传扬出去,这样对吸引那些在武国受尽压迫的人才大有帮助。我瞧着不如说书吧,反正我那个西游记的故事也整理的差不多了。”
高闯又清了清喉咙。
因为他差点说,他也很喜欢那个故事。
他每天这么忙,怎么还无聊的盯着“下回分解”呢?虽然前面挺精彩,后面总是不断的遇到妖怪打妖怪,套路寻常的很,但是每个妖怪都不一样,也挺有意思的。
就不知眼前这个妖精是哪一种?
这么想着就看向肖绛,哪想到这妖精也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就嬉皮笑脸的道,“王上,喜欢故事是人的天性。哪怕是王上,也是可以听故事的。”
被她看出来了。
被她打败了。
“你知道的这么多,那可知那亭老为什么能让薄田变肥田?”高闯轻轻哼了声,掩饰自己略微的失态。
“这个是真不知道。”肖绛老老实实的摇头,“我猜他大约是换着种植不同的植物,有那种能够肥田的吧?难道是豆子吗。哎呀,反正对种植和厨艺我都不擅长了,不过我会努力的,至少在厨艺上。”
这涉及到植物学,生物学,矿物学之类的,古人凭经验,现代人凭知识。不过她在现代的时候涉猎虽然广,农事这些却也根本不懂。
可是高闯听到她说厨艺,差点就一哆嗦。
火烧厨房什么的……
差点把他毒死什么的……
“过两天是讲艺堂的休沐日,正好我有空,就带你去那个别庄上看看。”高闯连忙转了话题。
肖绛只得点头答应。
对这件事儿,她还是有点紧张的,但一来没办法反对,二来她自从穿越之后就一直困居在这个王府里,对于习惯了现代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且还酷爱旅游的她来说,其实也挺烦闷的。之前只是在元宵节的时候出去看过烟花而已,现在听起来好像能走蛮远的样子,心中也有点隐隐的雀跃。
而高闯看她隐约还有一些期待似的,心就落了地。
当晚回到嘉鱼居,肖绛就把要出门的事情跟阿离和阿泠说了,两个丫头登时非常惊讶,而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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