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子有点不解,但还是摇头:“殿内一切安好。”
邰谙窈不由得有点讶然,她和绥锦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她第一次养病闭门不出时,绥锦就察觉到福媛的不安分,她离宫这段时间,是闻乐苑最好动手脚的时候,她还以为能够借机探出福媛背后之人是谁,结果没想到福媛这么沉得住气。
邰谙窈不禁有点好奇,这福媛到底是谁的人了。
数日后的请安结束。
姚美人叫住了邰谙窈,她和周嫔站在一起,笑着道:“嫔妾今日来请安时路过梅林,见早梅都开了,仪嫔是否要和我们一起去转转?”
周嫔也附和,她扯着帕子吐槽:
“你整日待在闻乐苑,也不嫌闷么?”
邰谙窈扫了眼姚美人的位置,不着痕迹地轻抬杏眸,下一刻,她仿若被周嫔怼得无奈,挥散了仪仗,和两人走到了一起,轻声埋怨:“说得轻巧,梅林离你们长春宫近,到我的闻乐苑却要多费上一刻钟的时间。”
周嫔翻了个白眼:“仪仗抬着你,难道还会累着你不成?”
邰谙窈恼地推搡了她一下。
那点力道不痛不痒的,周嫔身子晃都没晃一下,周嫔有点嫌弃地捏了捏她手臂。
姚美人笑着看她们打闹。
遂顿,三人并肩朝梅林走着,梅林的确渐渐开了花,红梅含苞待放地立在枝头,令人心旷神怡,梅林处有凉亭,三人在凉亭中坐下,有宫人立刻去准备茶点。
邰谙窈还在想,姚美人叫住她的目的是什么,直到姚美人提到了冯妃,她才意识到姚美人这是邀功来了。
“听闻冯妃娘娘病得很重,嫔妾有时经过朝阳宫时,都能闻见一股子药味。”
周嫔也点头,显然她最近去请安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低声道:“我本来还以为她是故意装病的,还在想冯家真是白养了个姑娘,薄情寡义,没想到居然是真病了。”
周嫔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而且极其护短。
她自觉现在和仪嫔交好,对于和仪嫔有龃龉的冯妃,便也觉得是站在了对立面。
周嫔觑了眼邰谙窈,小声咕哝:
“这样也好,她病了,就没心思来折腾你了。”
邰谙窈意外地抬头看了眼周嫔,遂顿,她将糕点推向周嫔,轻叹了一声:“只是不知道她这病能病多久。”
姚美人呼吸一轻,听出了这是在问她,她低下眸眼道:
“瞧朝阳宫内药味久久不散,许是会一病不起呢。”
邰谙窈得了答案,她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唇。
梅林外,赵修容坐在仪仗内,她轻飘飘地朝凉亭内看了一眼,玲霜也瞧见了三人,皱眉道:
“没想到这三人居然真的走到了一起。”
周嫔和姚美人最初交好时,谁都没有在意,毕竟,姚美人这个人在宫中并不出挑,家世也顶多算是尚可。
但仪嫔不同,时至今日,谁还敢拿仪嫔日后不会高位一事看轻仪嫔?
赵修容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她撑着下颌,轻眯眼眸,意有所指道:“本宫也挺好奇,仪嫔和良妃娘娘都不亲近,怎么会和她们走在了一起。”
瞧着周嫔家世高,但对于后妃来说,这是一柄双刃剑,轻易就会招了人忌惮。
她不觉得仪嫔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玲霜没管那三人,她纳闷地看向娘娘:“娘娘,咱们不进去了么?”
娘娘惯是爱梅,听说梅林红梅渐开,便起了兴致来看看,谁能想到会有人抢先一步。
赵修容笑着摇头:
“罢了,省得搅了她们的兴致。”
玲霜轻皱眉:“您是娘娘,便是有人要相让,也该是她们让您。”
赵修容已经放下了帘子:
“计较这么多作甚,林子一直在这儿,什么时候不能来。”
玲霜咽声,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仪仗调头,回宫的途中经过了朝阳宫,赵修容闻到了一股药味,她抬手掀开了帘子,轻嘶了一口气:“看来冯妃娘娘真的病得很重。”
玲霜也觉得唏嘘。
这朝阳宫从门庭若市到现在的冷清落寞,期间不过才数月时间。
玲霜低声:“若是她一开始没有那么冲动,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仪仗没停,不紧不慢地经过了朝阳宫,赵修容松下了帘子,闻言,她轻勾了下唇。
如果是有人挑唆,也能算是冲动么?
仪仗快要到甘泉宫时,赵修容才懒散道:
“本宫瞧这天越来越冷了,让人去中省殿一趟,将甘泉宫这个月的炭火份例拿回来吧。”
玲霜愕然。
天冷了是没错,但甘泉宫主殿内有地龙,哪里需要这么烧那么多炭?
玲霜纳闷,但依然是领命去办。
等快到了中省殿,玲霜见有个宫人先她一步地踏了进去,她才到门口,就听见内里的公公热情的一声:
“绥锦姑娘来了,公公早就吩咐奴才把闻乐苑的份例准备好了,听闻仪嫔主子怕冷,公公特意让奴才多备了点炭火。”
玲霜听得挑了下眉。
这时,中省殿的人也发现了她,忙有人迎上来:“玲霜姑娘来了,可是修容娘娘有什么吩咐?”
绥锦听见动静,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她刚要拎起篮子,就听那公公道:
“奴才让人帮着绥锦姑娘拎回去,怎么能叫您受累!”
给闻乐苑的份例中有中省殿的孝敬,绥锦一个人的确不好拿回去,她没有推辞,笑着将一个荷包隐晦地塞给了那宫人:“那我便谢谢公公了。”
玲霜将这边的动静尽收眼底,她对着宫人道:“咱们娘娘让我来把甘泉宫这个月的炭火份例都领回去。”
话落,接待她的小宫人一愣,确认地问道:
“甘泉宫都领回去么?”
玲霜这个时候其实也琢磨过来娘娘是什么意思了,她挑眉反问:“不行么?”
小宫人哪敢说不行,他让玲霜等等,自己跑去了后殿寻刘公公。
刘公公一听这话就猜到了什么,他有点烦躁地咂摸了下,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给她拿去。”
小宫人苦着脸,问:“云贵嫔要是也派人来领,怎么办?”
刘公公冷呵一声:
“就让她去找赵修容要!”
小宫人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去取了份例,让玲霜全部拿走,不敢厚此薄彼,也让宫人替玲霜拎了回去。
许是玲霜只要了炭火,于是她比早来一步的绥锦还要早离开。
等人走后,绥锦朝脸有苦色的小宫人看了一眼,她眼神稍闪,什么都没有说,带着份例回了闻乐苑。
她回来时,邰谙窈已经在殿内了,天冷了,她整个人窝在软塌上,惫懒得不肯动弹。
邰谙窈听见动静,侧眸看过来:“去哪儿了?”
绥锦让人将炭盆摆上,才腾出时间回答她:
“昨晚刮了冷风,殿内一阵凉意,奴婢见主子睡得不安稳,今日便去中省殿领了炭火。”
话落,她走近了点,将在中省殿看见的一幕说了出来。
邰谙窈听得轻挑眉:“当初云贵嫔借病从赵修容宫中截宠,赵修容一直没有动作,不代表她忘记了此事。”
楹窗被推开了一点,透着气,炭火烧了起来,殿内渐渐升温,邰谙窈整个人舒坦了起来,她话音不明道:
“等着吧,宫中许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邰谙窈猜得没错。
宫中的确是很快热闹了起来,但并非是云贵嫔和赵修容争执炭火一事,而是当晚甘泉宫传来消息——云贵嫔查出有孕!
消息一传来,整个后宫都是一阵暗潮汹涌。
闻乐苑中,一片安静,邰谙窈耷拉着眼眸坐在梳妆台前,许久,她才出声:“你说什么?”
小松子咽了咽口水:
“甘泉宫传来消息,云贵嫔被查出有孕两月有余。”
也就是说,在去围场前,云贵嫔就是已经怀上了皇嗣。
秋鸣皱起眉头,不忿地咬牙:“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她了!”
再是不忿,也改变不了事实。
小松子低声道:
“听闻是云贵嫔今日午膳一阵反胃作呕,宫中人忙请了太医,才查出了此事,皇后娘娘都亲自去看过了。”
邰谙窈抬了抬眼,外间冷风呼啸,吹着落叶飘零,许久,她才问:“皇上呢?”
“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御前传了消息,但或许是御前忙,一直没有动静。”
也没有去看望云贵嫔。
但谁都清楚,不论皇上去不去看望云贵嫔,都不妨碍云贵嫔仗着这个皇嗣水涨船高。
邰谙窈抿了口茶水,茶水味道浅淡,她乏味地松了杯盏,视线不经意地扫到手背上还未消散的划痕,她眸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情绪。
绥锦担忧地看了眼主子,她了解主子,自然也清楚主子惯来是记仇。
主子和云贵嫔的矛盾不可消除,云贵嫔现在查出有孕,对主子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秋鸣低声:“主子,咱们怎么办?”
邰谙窈半耷着眼眸,淡淡道:
“能怎么办?等着御前消息就是。”
甘泉宫中,也是陷入死寂,玲霜看向在得知云贵嫔有孕后就沉默下来的娘娘,呼吸都轻了些许。
许久,殿内才有人说话:
“她的运气怎么那么好。”
赵修容视线飘远地落在楹窗外,话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玲霜却是不知道怎么接。
娘娘才决定出手对付云贵嫔,结果呢?不等云贵嫔闹起来,就传出她有孕的消息。
直接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前日才领回来的炭火,就被送到了颉芳苑,好似真的是去替颉芳苑领的一样。
最主要的是……
娘娘入宫将近五年,至今都没有传来过消息,偏偏云贵嫔才入宫一年有余,就怀上了皇嗣,还就在娘娘眼皮子底下。
按照宫中规矩,娘娘作为甘泉宫主位,她有责任照顾云贵嫔直到生产。
若是云贵嫔孕期出事,娘娘也难逃一个照看不当的罪名。
而且,细算云贵嫔有孕的时间,好像就是她从甘泉宫截宠的那日怀上的。
想至此,玲霜都不由得觉得憋屈:
“娘娘,这宫中怀孕的女子还少么?但能生下来才是本事。”
便是生下来,距离长成还有十数年的光景,这期间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赵修容依旧看着楹窗外,只是她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小腹上,她问:
“皇上还是没有吩咐?”
玲霜摇头。
御书房,时瑾初得了云贵嫔有孕的消息已经有一阵子,他依旧伏案处理政务。
张德恭站在一旁,难得有点摸不准皇上的态度。
殿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时瑾初掀了掀眼,张德恭心底把外面人骂了个底朝天,赶紧出去。
片刻,他回来,垂着头禀报:
“皇上,是云贵嫔派人请您过去。”
张德恭在心底算了算,从云贵嫔查出有孕消息到现在都过去了半天时间,皇上一直没有表示,怪不得云贵嫔觉得着急了。
时瑾初终于撂下了笔,他靠在位置上,殿内微暗,点了两盏烛灯,他眉眼藏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见他问:
“太医院怎么说?”
张德恭知道皇上在问什么:“太医院说,请平安脉时,云贵嫔脉象过浅,才会没有查出来。”
若是早知道云贵嫔有孕,围场一行根本不会有云贵嫔。
时瑾初轻呵了声,话音不明:
“也就是说,云贵嫔事先不知情?”
张德恭不敢说话。
头三个月都快过去了,云贵嫔才查出来有孕,这期间小月子来没来,难道云贵嫔还不清楚么?
殿内静悄悄的一片,许久,张德恭才敢探头,只见时瑾初又伏案持笔批起奏折。
张德恭愕然,皇上是不打算去看望云贵嫔么?
日色渐渐暗下来,夕阳余晖将要落尽,坤宁宫内点了烛火,灯光柔和地铺满殿内。
云贵嫔去御前请人未果的消息传来,问春愕然:
“娘娘,您说皇上是什么意思?”
若说皇上不看重皇嗣,那肯定是假的,这后宫凡是有皇嗣的妃嫔,谁不是得了高位?
但如果说皇上一昧看重皇嗣,其实也不然。
嫡子和长子都有了的情况下,对于怀了皇嗣的后妃,皇上多是一种有功之臣不能亏待的态度,再加上远在五台山的太后耳提命面,皇上重视归重视,却不会让整个后宫处处围着皇嗣转。
当初冯妃和良妃同时有孕,皇上不也是没怎么去看望过么。
但像今日,皇上连个面都不露的情况却也是少有,问春很难不觉得惊讶。
皇后轻笑了一声,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云贵嫔自作聪明,会叫皇上不喜也是正常。”
问春也想起了云贵嫔有孕都快三月的事情,她摇了摇头:“或许她是被良妃和冯妃小产一事吓到了呢。”
毕竟对于云贵嫔来说,她才入宫不久,就前后遇到两位娘娘小产,会被吓得从而谨慎行事,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皇后有点无奈,她点了点问春的脑袋,觉得问春有时挺聪明,却又只聪明个半截:
“你说她瞒着有孕一事,是在谨慎行事,那为什么她又跟着去围场了?”
问春一时没能回答得出来。
皇后话音轻缓道:“围场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就容易磕到碰到,她这个时候就不怕出事了?”
皇后轻摇头:
“还是沉不住气。”
她其实能猜到云贵嫔的想法,不外乎好面子,人人都说她是新妃中最得宠的一位,若她入宫后第一次秋狩伴驾都没有她,岂不是叫这所谓的宠爱大打折扣?
至于皇上会恼她,也是再是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别忘了,云贵嫔在秋狩期间还谋害仪嫔和周嫔未遂呢,这不也是仗着有孕而肆无忌惮行事么?
连禁军都敢使唤,皇后往日都没瞧出云贵嫔居然这么大胆。
即便那位所谓禁军是云贵嫔兄长又如何,今日能替云贵嫔谋害后妃,改日是不是也能替云贵嫔和其腹中皇嗣谋害圣驾?
问春听完娘娘的话,也倒抽了一口气,觉得云贵嫔真是犯糊涂。
皇后却不觉得有什么,人一得意,就容易行错路,所以才要时时保持警惕啊。
她神情浑不在意,不紧不慢地吩咐:
“让太医院仔细照顾着,到底是怀了皇嗣,将要年底,母后也要回来了,皇上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的。”
想到太后娘娘,问春也立时噤声。
那位惯来重视皇嗣,要是知道今年宫中出了这么多事,少不得要觉得娘娘管理后宫不当。
但问春想起了二皇子,又放下了心。
太后娘娘虽然重视皇嗣,但最看重的,还是娘娘所出的嫡子。
这一夜,满宫妃嫔没几个睡得好的,等到翌日请安,邰谙窈也早早被绥锦叫了起来。
云贵嫔有孕对她不利,邰谙窈很清楚这一点,心底藏着事,她醒得很快,坐在梳妆台前时,她杏眸中一片清醒,没有半点困倦,她透着铜镜问:
“御前还是没有消息?”
秋鸣摇头,忍不住幸灾乐祸道:“许是皇上恼了她呢。”
闻言,邰谙窈眸色稍闪,恼了云贵嫔么?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一想就知道今日请安是云贵嫔的主场,邰谙窈也没有要和云贵嫔打擂台的意思,和往常一样,穿了一袭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许是瞧出了她喜欢这个颜色,时瑾初将同色的云织锦缎和鸳鸯锦缎都送来了闻乐苑。
邰谙窈入宫后,她是肉眼可见地得宠,甚至这份宠爱是有点刺眼的。
否则,也不会让当初的颖婕妤和云贵嫔一而再地针对她。
出宫时,绥锦给她披上月白色的鹤氅,她脸颊上施了点浅浅的脂粉,青白色将她眉眼都衬得些许温柔。
乘上仪仗,出了闻乐苑时,邰谙窈想起了什么,她掀起帘子朝常乐轩看了一眼:
“好像许久不见蒋御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