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美人替仪嫔说话:
“我也没做什么。”
她当时是否站出来,对仪嫔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圣驾来得太快。
周嫔冲她翻了个白眼:“还要做什么?!当时情景,除了你,谁敢站出来?”
周嫔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姚美人:
“你也是!别傻乎乎地对谁都是一片好心肠,谁知道藏在那美人皮后面的是人是鬼!”
姚美人忍俊不禁地笑,她捻起一块糕点亲自喂给周嫔,顺着她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周嫔咬下糕点,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姚美人这态度倒是衬得她有点无理取闹,周嫔瞥了眼温婉得体的姚美人,不由得替她有点抱不平,姚美人温柔良善,对宫人也是和煦可亲,这般好的女子,皇上居然也舍得冷落在一旁。
周嫔在雨花阁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去,等人走后,姚美人眉眼的笑意才渐渐淡下去,她瞥了眼一直等候在殿前的柳霜。
柳霜恭敬上前,低声道:
“仪嫔进了御书房没多久,御前就请了太医,随后,冯妃被御前请回了后宫,适才传来消息,仪嫔才回到闻乐苑。”
她咬重了请字,想也知道,冯妃一心替父亲求情,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离开?
姚美人拿着帛巾擦了擦手,她可有可无地应了声,许久,她问:
“仪嫔还是没有传消息来?”
柳霜有点迟疑地摇头:“仪嫔一直很安静,从不和其余妃嫔有来往,良妃养病许久,也没见仪嫔去探望过几次。”
这幅作态,其实叫人有点眼熟。
当初的良妃也是如此,惯来清高,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和其余妃嫔深交,也从来不会拉帮结派。
姚美人眸色不着痕迹地深了深,她轻声道:
“到底是亲姐妹。”
即使从小没有在一起生活,但还是能从中窥到点相似之处。
柳霜没接这话,她有点犹豫,看了眼四周,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主子您都说了,她和良妃是亲姐妹,这层血缘关系注定良妃是她天然的盟友,她会舍近求远地和我们合作么?”
姚美人对柳霜的话不置可否:
“再是亲姐妹,当利益不同时,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仪嫔是这段关系中的利益损失者,她不信仪嫔没有私心。
而良妃独来独往的下场也摆在这里,她相信仪嫔是个聪明人。
柳霜有点欲言又止。
姚美人转头看向她:“想说什么?”
柳霜低下了头:
“咱们现在这样不好么?”
主子位份在宫中不高不低,不会招人嫉恨,也不会叫人为难,又有周嫔庇护,算是宫中难得的安稳人。
周嫔是个闲不住的,长春宫中也不缺热闹,她们需要这么费尽心思地掺和到这宫中的乌烟瘴气中么?
闻言,姚美人安静了片刻,她转头看向楹窗外,闲庭中种了一棵银杏树,而如今那棵银杏树树叶渐渐枯黄,秋风卷着枯叶飘零落下,夕阳斜下,无端染着些许寂寥。
姚美人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叶,轻声说:
“柳霜,这长春宫太冷清了,我才二十岁。”
她不该是这样,前路仿佛一眼就望得见头,只能一日复一日地在宫中消磨时间。
她有胆识,也有野心,长春宫不该困住她。
她也不想被困住。
柳霜呼吸倏地一滞,她见不得这样的主子:“奴婢会一直陪着主子!”
姚美人轻轻笑了声,落叶在她手中被一点点碾碎,她不紧不慢地松手,任由冷风将落叶残渣吹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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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宫中,冯妃被御前宫人请回来后,就掀翻了案桌,杯盏碎了一地,须臾,殿内就是一片狼藉。
白蓉忙忙阻止她:
“娘娘!您冷静一点!”
冯妃推开她,拔高声音:“我要怎么冷静?!皇上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明知道我在外面,却还让仪嫔那个贱人进去,他这是把我的脸面扔在地上叫仪嫔踩!”
仪嫔闹得请了太医。
张德恭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她离开御前,数个宫人围着她,根本不容她拒绝!
冯妃一想起仪嫔,就恨得牙痒痒,她不自觉想起良妃。
若非良妃,她会诞下一个皇子!若非良妃,她冯家根本不会出事!若非良妃,皇上看在皇子的份上,今日也不会让她这么没脸!
都是良妃的错!
如今,连仪嫔都敢看她笑话!
冯妃挥落玉瓶,直接碎了一地,她双目通红地骂道:“全部都是贱人!通通都要和本宫作对!”
玉器碎片崩到白蓉腿上,白蓉浑身一颤,她见娘娘这么不理智,又急又怕,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不管不顾地跪下,上前抱住冯妃的腿:
“娘娘,您不能这样啊!奴婢求您了!老爷和夫人都在等着您救命呢!”
她声嘶力竭,终于把冯妃的理智喊回来,冯妃浑身一僵,她蓦然闭眼,眼泪掉下来,整个人一点点瘫软地倒在地上,她崩溃地哭道:
“皇上不肯见我,我怎么救她们……”
白蓉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她有点茫然。
她们怎么就落得这样的处境了呢?
白蓉第一次觉得后悔,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该阻拦娘娘出手谋害良妃腹中的皇嗣,否则,怎么也不至于让皇上厌恶至此!
白蓉浑身泛起凉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冯家若是被抄家,她的爹娘和兄妹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蓉狠狠地擦了一把脸,没时间给她们后悔和抱怨,她攥着娘娘的手,不断祈求:
“娘娘,您再去求求皇上吧!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老爷和夫人救回来啊!”
冯妃觉得白蓉在说废话,她不想求皇上么?
但理智随着时间一点点回拢,冯妃不由得想起张德恭的话,祸不及出嫁女,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当今的冯妃娘娘,如果她一直执迷不悟,她这个冯妃的位置是不是也要坐不下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冯妃很难不生出一点害怕和惶恐。
人最怕登高跌重。
一想到她曾经踩在脚底的人都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冯妃觉得简直比死还可怕!
白蓉太了解冯妃了,一见冯妃沉默,她就察觉到了冯妃的退缩和迟疑,白蓉瞬间觉得心底拔凉一片。
白蓉忽然觉得好冷,她忍不住地打了个颤。
冯妃一事在宫中也闹出了点风波,冯家最终被判抄家,冯妃得知消息后,悲恸之下彻底病倒。
消息传出后,有人觉得她这是聪明,也有人觉得不齿。
皇后看着账本,头也没抬一下,她不冷不热道:
“平日瞧着傲气,临到头来,居然是个软骨头。”
冯家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纵使不被砍头,最终也会被流放,冯妃在这个时候病倒,何尝不是在断尾求生。
蔌和宫中,良妃端着药一饮而尽,对于扶雪带来的消息,她轻嘲:
“我还是高看她了。”
扶雪也意外,她皱眉:“谁能想到呢。”
娘娘撑着病体,也要替邰家做打算,有人在面临家族危机时却选择明哲保身,人和人果然尽不相同。
消息传到闻乐苑时,邰谙窈没对此作出什么评价。
换做是她,她也不一定会舍下自己去替邰家求情,谁知道冯妃和冯家内里是个什么章程呢。
但不论冯妃怎么选择,不可否认一点的是,冯妃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
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谁敢说,这件事对冯妃一点影响都没有?
现在正是众人对冯妃避而不及的时候。
她这个人最是记仇,她不会将良妃对付冯妃的一事当作自己对冯妃的回报,至于去御前看冯妃看笑话,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事情。
秋鸣也带来一个消息:
“奴婢听主子的,这几日一直在观察朝阳宫,奴婢发现最近白蓉和中省殿的杰公公经常接触。”
邰谙窈抬脸看向她,秋鸣低声道:“奴婢在中省殿时和杰公公也相识,他是负责宫中采买一块的,经常出入宫门。”
宫中和杰公公相熟的人都知道,杰公公贪财,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不违反宫规的,孝敬一番,都能托他从宫外带进来。
“奴婢使了点银子,从杰公公口中打听到,白蓉找他,是想让他打听一下宫外冯家的消息。”
说得再准确点,是打听白蓉家人的消息。
殿内安静了片刻,邰谙窈转头看向绥锦:
“你前些日子说,去中省殿领份例时,遇见姚美人殿内的宫人了?”
绥锦意识到什么,和她对视了一眼:“是,柳霜十分客气,话音还透露姚美人想上门探望,却怕打搅了主子清净的意思。”
姚美人的想法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
楹窗刮进来一点风,拂乱了邰谙窈的青丝,她拨过青丝挽在耳侧,不紧不慢地问:
“我记得,姚美人也是京城人?”
秋鸣曾在中省殿待过许久,对这方面更清楚点:“姚美人的父亲在大理寺任四品右少卿。”
新妃入宫时,家境和父兄官位都写得一清二楚,这都是礼部和中省殿的事宜,各妃嫔的身世在宫中不是秘密。
也只有邰谙窈初来乍到,对这些不了解罢了。
邰谙窈颔首,表示知道了,她说:
“最近正是菊花的好时候,明日请安后,我们去秋菊亭坐坐。”
秋鸣眼神一闪,她立即应声。
秋菊亭位于梅林附近,和长春宫离得不是很远,道是秋菊亭,其实也就是靠着凉亭内侧种了一排菊花罢了,御花园中菊花开得正盛,少有人特意跑去那里赏菊。
翌日请安后,邰谙窈坐上仪仗离开,姚美人偏头朝她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
秋鸣有点怀疑,她低下声音:“主子,她会来么?”
邰谙窈在石桌旁坐下,她扫了眼内侧的菊花,的确盛开得恰好,千头菊簇拥在一起,沁人心脾,闻言,她弯眸道:
“会来的。”
她专注望着花,倒像是真的来赏花的一样。
邰谙窈今日穿着荣白色百花长裙,外拢着一件烟波蓝的披风,将其身段裹得严严实实,偏她眉眼姣姣,未施粉黛,也是一抹令人移不开眼的颜色。
秋鸣没有她那么笃定,但见她这幅模样,也按捺下情绪,转而和主子讨论起这些花来:“主子喜欢菊花的话,可以让花房送到闻乐苑。”
邰谙窈摇头:
“不需要折腾。”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外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仆二人转头看去,就见姚美人领着宫人前来,不过叫人意外的是,她身边没有跟着一直和她如影随形的周嫔。
姚美人穿着一袭湖绿色长裙,她跨进来凉亭后,自然而然地服身行礼,话音也含笑温柔:
“嫔妾远远看见仪嫔在凉亭时,差点以为是看错了。”
这是在说邰谙窈时常都待在宫中,外人难得见到她在外逗留。
邰谙窈让她起来,她仿佛被说得不好意思,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听宫人说,这里的菊花开得盛,便过来瞧瞧。”
姚美人笑而不语,只当过来时没看见御花园那一片茂盛的菊花。
有宫人端来茶水和糕点,邰谙窈抬脸看向姚美人,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惊讶:
“怎么不见周嫔?”
周嫔向来和姚美人形影不离,相较于她和良妃,这两位才是像真的亲姐妹一样,令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姚美人仿若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美人要去石湖喂鲤鱼,周嫔觉得好玩,就跟着一起去了。”
邰谙窈轻挑眉,不得不承认,和其余妃嫔相比较,周嫔是有点恣意的。
她没再问姚美人怎么没和周嫔一起去,两人对答案都心知肚明。
凉亭中些许的安静。
姚美人位份低,请安时只带着柳霜一人,而邰谙窈不同,她乘仪仗,连同秋鸣便是随行的宫人就有五人。
秋鸣陪她在凉亭中,其余四个宫人不着痕迹地挡在秋菊亭外面,不会拦住外人视线,却是不会让人轻易听到凉亭内的谈话。
姚美人有时候的确很敏锐,如同仪嫔一直对她的投诚没有反应,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这里,她不由得在心底揣测仪嫔要做什么。
这个时间点很微妙。
而能牵扯到仪嫔的只有一件事,也就是冯妃最近的落魄。
姚美人很清楚她和仪嫔的差距,仪嫔背后有良妃和邰家,哪怕良妃的恩宠逐渐单薄,但这依旧是个靠山,不仅如此,仪嫔还颇得圣意。
仪嫔位份比她高,家世比她好,恩宠也胜过她,她想和仪嫔联盟,总得拿出点让人觉得有价值的东西。
姚美人没再沉默,也没再等邰谙窈先开口,她柔声道:
“嫔妾住在长春宫,和朝阳宫离得不远,最近有一件事叫嫔妾颇觉得奇怪,冯妃称卧病在床,嫔妾每日路过朝阳宫,却闻不见一点药味。”
她没有什么筹码,只能告诉邰谙窈,她这个人很得用。
话落后,姚美人掩住唇笑了声:“周嫔昨日还好奇过这一点呢。”
她特意提起周嫔,也是在告诉邰谙窈,周嫔和她交好,而且私交甚笃,周嫔是个直性子,没什么坏心眼,她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何处,只要她不犯大错,皇上就不会亏待她,于是她做事惯来凭心情,偏这样的人,最容易叫人忌惮。
邰谙窈不由得看向她,她忽然觉得,不论今日她不来找姚美人,姚美人都不会在这后宫默默无闻下去。
邰谙窈弯了下杏眸,她没让姚美人久等,听见姚美人提起冯妃,她想起了什么,有点不解地问:
“主家被抄家后,家中的奴仆都会被送到何处去?”
姚美人父亲就在大理寺任职,她在家中偶尔也会听见父兄闲谈,自然清楚这一点,她道:“轻则被遣散,重则充当官奴,也有和主家一起流放的先例。”
邰谙窈点了点头,她没有再问,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姚美人却在回答后,呼吸微不可察地一轻,她好像隐约意识到了邰谙窈的用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秋夜池边传来击掌声,凉亭中的两人都惊讶地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就见时瑾初不紧不慢地踱步走来,他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佳人相伴,云贵嫔站在时瑾初旁边,她请安时惯来是挺着脊背,懒得和其余人多说一句话,如今却不知和身边人说了什么,惯来清冷的脸上立时巧笑嫣然。
见状,姚美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邰谙窈,云贵嫔和邰谙窈的龃龉,在宫中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有点好奇邰谙窈会怎么做。
邰谙窈什么都没做,彼此离得不是很近,不需要起身起身,她就只是看了一眼,就简单地收回了视线。
邰谙窈和姚美人都没有上前打扰的想法。
但凉亭四周透风,并没有什么遮挡物,直接暴露在来人的视野中,时瑾初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云贵嫔还在和他说着话,见状,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待看见凉亭中的邰谙窈时,她眸色不易察觉地稍沉。
时瑾初走了过来。
凉亭中的二人不能再当什么都没看见,忙起身请安。
云贵嫔心底再是不愿,也只能和时瑾初一起进了凉亭,她位份高于二人,理所当然地受了二人的礼。
邰谙窈膝盖还未彻底弯下,时瑾初就将她拉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邰谙窈没扯赏菊这么敷衍的解释,她垂着杏眸,轻声道:“这处风景好,也清净宜人,嫔妾便过来坐坐。”
凉亭中只有四个石凳,绕着石桌而立,邰谙窈和姚美人本是相对而坐,如今时瑾初自然地落座在二人中间,若是邰谙窈和姚美人还是按着原本的位置坐,那么云贵嫔只能和时瑾初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