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蓉乃是冯家家奴,一家老少都在冯家,她也吓得不轻:“娘娘!娘娘!咱们得去求皇上!”
冯妃猛地被叫醒,她擦了把脸,喃声重复:
“你说的对,去找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她松开白蓉,顾不得其他,狼狈地朝御前跑去,连仪仗都没有乘坐,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撞见这番情景,纷纷都朝一旁避开。
邰谙窈坐在仪仗上,恰好看见这一幕,她意识到什么,眸中情绪越发淡了些许。
冯妃经过她的仪仗时,都没有注意到她,什么规矩不规矩都被她抛在脑后,现在的冯妃和那日高高在上惩罚邰谙窈的冯妃判若两人,邰谙窈不是个大度的人,她扫了四周,发现这里居然就是她被冯妃罚跪的地方,她轻眯了眯眼眸,轻描淡写地吩咐:
“去御前。”
秋鸣惊愕,意识到主子要做什么,赶紧让仪仗调头。
那日被罚一事,不止邰谙窈记得,秋鸣也是刻骨铭心,如今能有看冯妃笑话的机会,秋鸣当然不舍得错过。
冯妃一路直奔御书房,张德恭本来正靠着柱子偷懒,远远瞧见冯妃的身影,立即清醒过来,他脸色一变,上前拦住了冯妃:
“冯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御书房重地,没有皇上准许,后妃不得乱入!”
冯妃被拦住,理智终于回拢了一点,她忍住情绪:“本宫要见皇上!”
张德恭立刻给四周宫人使了眼色,他悻悻地低声道:
“奴才知道娘娘是为何而来,但后宫不得干涉朝中之事,您此时见皇上除了火上浇油,再没有其他作用啊。”
祸不及出嫁女,不管冯家有再多的错处,和冯妃都没有关系,顶多渐渐失宠罢了。
而冯妃如今和失宠又有什么区别?
冯妃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家族面临抄家风险,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推开张德恭,不需要张德恭的假好心,她咬声道:“烦请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
见劝不动,张德恭摇了摇头,他也不管冯妃了,恭敬道:
“还请冯妃稍等片刻。”
张德恭转身进殿通传,但他心底门儿清,冯妃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皇上根本不可能见她,不迁怒她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出来得很快,对翘首以盼的冯妃摇了摇头:
“皇上让您回去。”
冯妃竭力忍住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她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地掉下来,她要硬闯进去,张德恭吓得胆子都要破了,忙忙让人拦住她,冯妃不得其法,掀开裙摆,砰得一声跪在了御书房前,张德恭侧身避开,见状,沉默地让四周宫人退下。
冯妃磕头在地,拔高声音:
“皇上!求您见臣妾一面,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可能犯下贪污此等重罪啊!”
邰谙窈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张德恭瞧见仪嫔的仪仗时,心底倏地一个咯噔,仪嫔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
张德恭立时迎上前去,邰谙窈被扶着下了仪仗,她瞧见跪在屋檐下的冯妃,抬手掩住唇,眸眼露出些许愕然:
“这是怎么了?”
张德恭讪笑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没问仪嫔来做什么,后妃来御前除了见皇上外还能有什么事?
张德恭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对邰谙窈和对冯妃的态度都是恭敬,他道:“仪嫔且等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和张德恭不同,冯妃在看见邰谙窈的第一眼时,就意识到邰谙窈是来看她笑话的,她脸色骤变,格外难堪地看向邰谙窈,邰谙窈只是冲她服了服身子,规矩得不行,只是冯妃还跪着,这个礼数就显得十分嘲讽。
冯妃挤出声音:“你别得意!”
邰谙窈一脸讶然和不解:
“嫔妾好生生地给冯妃娘娘行礼,哪里得意了?”
冯妃恨死了她的装模作样。
偏偏这时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张德恭走出来,恭敬地邰谙窈道:“皇上请仪嫔进去。”
冯妃脸色倏然惨白。
皇上不肯见她,却明知她还在外面,还让仪嫔进去?
邰谙窈觑了她一眼,甚至还冲她服了服身,姿态做得十足,才转身进了殿内,张德恭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腹诽,仪嫔主子也真的是记仇。
殿内某人伏案处理政务,见她进来,撂笔而下,垂眸扫过来:
“高兴了?”
第37章
御书房内点着熏香,袅袅白烟从香炉中升起,清冷的雪竹香溢散在殿内,和时瑾初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邰谙窈被问得一顿,她杏眸中浮现些许迷惘,仿佛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时瑾初觑了她一眼,没管她的装模作样。
冯妃那般对她,她心底有怨,即使是来看冯妃笑话,时瑾初也没有理由怪她。
不等她行礼,时瑾初冲她招手:
“过来。”
邰谙窈本来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拎着裙摆上前,余光一扫,御案上全是垒得高高的奏折,他眼底还有点青色,邰谙窈倏地有点恍惚地意识到——其实他很忙。
时瑾初松开手,递给她,让她借力。
邰谙窈伸手搭在他掌心,抬腿,上了台阶站在他跟前,她站得很稳,不再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时瑾初视线掠过她的膝盖,邰谙窈察觉到什么:
“嫔妾没事了。”
说罢,她故意弯了弯膝盖,颇为认真的模样,其实瞧上去有点傻。
但时瑾初心尖莫名软了些,他顺着心意低下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笑:
“怎么这么傻。”
邰谙窈一噎,她恼了眼时瑾初,觉得他说话真是难听。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半靠在位置上,他掀眼和邰谙窈对视,让邰谙窈轻而易举地领悟到他的意思,下一刻,邰谙窈顺势侧身,她贴在他怀中,仰头望了他许久,杏眸中格外透彻,她抬起手,在他的眼底轻抚了抚,软绵着声音问他:
“您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点痒。
时瑾初握住了她的手,垂着视线看去,她杏眸中有了些许心疼,让人一时难辨真假,偏她仰起头将唇一点点贴在他下颌,乖顺得不可思议,让时瑾初明知她是看冯妃笑话而来,却半点恼意都升不起来,反而殿内稍许温情,燃着熏香混在一起,转而变成些许旖旎。
时瑾初偏头扫了眼御案上未处理的奏折,他扣住女子的腰肢,嗓音有点不易察觉的低沉:
“别招朕。”
邰谙窈惊得瞪圆了杏眸,遂顿,她脸迅速窜上点红,是恼的,也是臊的。
她推搡着时瑾初,就要从他怀中下来。
她脸皮惯来薄,被人这般说,自然会臊得慌,偏某人扣住她的腰,让她半点动弹不得,她恼声:“您松开。”
有人说:
“怎么气性这么大?”
一句都说不得。
邰谙窈挣脱不开,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搭理他。
见人真要恼了,时瑾初也不再逗她,松了手,恰时外间又传来冯妃的求见声,殿内的旖旎立时消失殆尽,女子脸上的绯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她偏头看了眼,又转过头:
“皇上要见她么?”
她问得很认真,杏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
觉得她当真应该多让南苑的戏班子多去她的闻乐苑唱几场戏。
瞧瞧她,之前还装得一脸茫然,这才多久?就忍不住地暴露了来意。
时瑾初敲了下她额头,回答得轻描淡写:
“不见。”
女子眨了眨杏眸,染了些许雀跃的情绪,又很快被她藏住,时瑾初也想装作没看见,最终,他还是轻啧了声,提醒她:“她是妃位。”
纵使冯家这次犯了错,但祸不及出嫁女,冯妃的位份依旧比她要高,她现在是心底舒坦了,但之后呢?
她不怕冯妃秋后算账?
冯妃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地闹出那么多事情。
邰谙窈眸中那点情绪立时散去,她恹恹地耷下眸眼,闷声:“哦。”
她有点懒得理会时瑾初,觉得时瑾初真的很会扫兴。
时瑾初垂着视线扫过她一眼,她情绪低落下来,让人心底也跟着不舒坦。
邰谙窈从他怀里退出来,她也没说什么,垂着杏眸:
“嫔妾不耽误皇上处理政事了,先行告退。”
她低眉顺眼,规矩得不行。
时瑾初也冷下情绪。
觉得她脾气真是大,一点不顺着她心意,她就要变脸,仿佛刚才殿内的温情根本没有存在过。
时瑾初语气沉了下来,透了一点警告:“杳杳。”
邰谙窈有点烦躁。
她知道这样不对,也知道她没资格和时瑾初生恼,但她就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气氛过于紧绷,她不喜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状态,自厌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冒出来,邰谙窈的脸不着痕迹地白了些许,她呼吸渐渐急促,指尖刺入了手心,带来一阵疼意,让她保持住清醒。
时瑾初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他脸色微变:
“张德恭,传太医!”
他站起身,立时扶住女子,低脸问:“哪里不舒服?”
邰谙窈被迫地靠在他怀中,她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摇头,时瑾初冷下脸,他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只见她杏眸红红,染着自厌和嫌弃,情绪浓得骇人,她死死地咬住唇,唇瓣将要溢血,令人触目惊心。
时瑾初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他也不懂,分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时瑾初没办法和这样的邰谙窈置气,她闭着眼,泪水啪嗒一声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泛着些许凉意。
时瑾初掰开她紧咬住唇的牙齿,指腹一擦,余了些许殷红,黏腻得让人情绪也变得糟糕:
“太医来了么?!”
他声音中的怒意不作掩饰,殿外倏然乱成了一团,有人推开殿门进来,元宝拉着太医匆匆地跑进来。
时瑾初没管其余人,他打横抱起女子转身去了偏殿。
偏殿有软塌,能够让邰谙窈躺下,时瑾初才将她放下,她就一点点蜷缩起身子,几乎是要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她浑身都在抖,额间和脖颈处的青筋极其明显,指骨都攥得发白。
邰谙窈浑身冰凉,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整个人都沉浸在发病的痛苦中。
殿内气压倏地将了下来,时瑾初没离开软塌,他眼底情绪很冷,张德恭觉得头皮发麻。
李太医埋头替仪嫔诊脉,他其实觉得仪嫔的脉象有点古怪,按脉象看,仪嫔也不像是有病的模样,但偏偏她的状态,谁都说不出她是装出来的话。
李太医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但如今,他只能说:
“仪嫔是旧疾发作,请皇上命人去太医院抓药煎药。”
他没有再开药方,而是直接从药箱中拿出一张药方递给了宫人。
只要懂得医术的人看见这张药方,就会发现这其中的药材只会起到让人镇静和安神的作用,这只是一剂简单的安神药。
时瑾初察觉到李太医的神色异样,他直接问:
“仪嫔为何会发病?”
李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猜测说了出来:“微臣觉得,是情绪所致。”
众所周知,人在极度难过时,是会觉得浑身发冷和颤抖的,仪嫔主子的状态就和这种情况有点类似。
仪嫔主子曾经应该的确是得过重病,让她留下的阴影过深,以至于产生了后遗症,换句话说,仪嫔更多的是一种心病。
李太医话落后,时瑾初眉眼的情绪渐渐寡淡了下来。
殿内气氛有点压抑,宫人们轻手轻脚的,行走间连一点声响都没有,许久,有人端来药,时瑾初亲自将药喂给了某人。
服了药,邰谙窈的情况肉眼可见地有了好转,她不再发抖,但她依旧蜷缩着身子,她背对着所有人,软塌上的靠枕悄无声息地湿了一片。
宫人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偏殿内只剩下时瑾初和她二人。
有人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动作很轻却不容忽视,让邰谙窈从汹涌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一点点地睁开杏眸,安静地落在眼前人身上,没人说话,殿内只有她时不时吸着鼻子的声音。
许久,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是朕说错了话。”
他语气看似平静,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生硬。
邰谙窈一惊,她杏眸仍是湿漉漉的,却是控制不住地抬眼望向他。
她仓促地颤了下眼睫,有点失神。
他也会道歉么?
许是她一直没给反应,他忍不住地掐了掐她的脸,语气中泄了些许情绪:“还不肯和朕说话?”
邰谙窈立时回神,她轻咬住唇:
“嫔妾没有。”
她一说话,殿内紧绷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和缓。
理智回拢,她终于肯透露些许当时的情绪,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道:
“您当时那样说,让嫔妾觉得您不肯护着嫔妾,嫔妾害怕。”
她委屈得那么明显。
叫时瑾初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真是假,但也不是很重要,时瑾初也不在意,他抚着她苍白的脸,只觉得格外刺眼,片刻,他俯下身,唇碰了碰她的额头。
她额间适才溢出了点汗,还有点黏糊,但时瑾初没有嫌弃。
他顺着往下。
女子杏眸轻颤了下,很是乖巧地仰起头,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自然而然。
时瑾初咬住她的唇轻轻磨碾,她的唇被她咬破了些许,时瑾初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刺激着感官,空气中温度都仿佛在悄无声息地上升,他听着她渐渐急促和潮热的呼吸,眸底神色不着痕迹地稍暗。
她惯来不争气,片刻就无力地靠在了他怀中。
她在喘息,身子也轻微颤抖,有破碎声音一点点闷在喉间,又被她咽下去,她紧紧咬住唇,滚烫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女子的脸染上潮红,病色的苍白一点点褪去,是浪潮余韵,叫她眸眼都泛着水色,催人娇,也惹人怜。
时瑾初垂眸望着她,片刻,他抬起微褶皱的指腹,轻擦过女子的脸颊,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
她杏眸中掩饰不住地露出些许嫌弃,偏偏格外鲜活,也灵动。
时瑾初勾了下唇,悄无声息地压下心底那点荒唐的情绪。
他明知故问:“杳杳躲什么?”
邰谙窈受不住他这个时候叫她名字,她无力地喘息着,透着抽噎,含糊不清地闷声:“……脏。”
时瑾初隐约低笑了声,他又俯身去亲她,唇齿相依间,邰谙窈听见他略有些低哑的声音:
“不脏。”
邰谙窈一怔,她忍不住地闭上眼,不想听这些臊人的话,只是残余的春潮似乎更深了点,叫她有些轻微的酥颤。
御书房外,张德恭早在殿内安静下来时就将冯妃请走了,他带着宫人退到十米外,不动声色地将御书房围了起来,便死死地埋下头。
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御书房,张德恭简直吓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庆幸,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地把冯妃请走了。
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长春宫,周嫔和姚美人都住在其中。
周嫔和往日一样来雨花阁找姚美人说话,等宫人来报,冯妃和仪嫔都去了御书房时,周嫔纳闷地问:
“冯妃去御前也就罢了,仪嫔是凑什么热闹?”
冯妃父亲被查一事,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能得到点消息。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冯妃笑话,毕竟,冯妃那般不饶人的性子,在宫中前前后后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话音甫落,周嫔又想起仪嫔被冯妃罚跪一事,不禁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低声嘀咕道:“她也不怕适得其反。”
依着周嫔看,仪嫔还是冒进了点。
什么时候不能看笑话,偏闹到皇上跟前?
姚美人正在修建盆栽,闻言,将剪刀递给了宫人,她抬起头,轻柔地笑了笑:
“仪嫔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她提起仪嫔,周嫔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对仪嫔的不满:“那日你替她出头,事后也没瞧见她有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