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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鹤归汀(野蓝树)


她的笑容已经收敛住了,眼神在雨雾里异常湿冷。
肤色如釉般瓷白,湿冷空气里显得滑腻又沁凉,像一尾会从指缝间溜走的白蛇。
倒是有一种从未在江衍鹤面前展现的,陌生的、秾艳的感觉。
江衍鹤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朱家在不像江衍鹤一样在僻静郊区。
朱茵敏的母亲是藤原家的后代,是当地很有威望的世家,在偏向闹市的地方。
宅邸宽大,内有微型小山,山巅是会客的棋馆,经常会有国手来和朱鄂对弈。
小溪潺潺流动,长长的竹水长筒负责庭院四方水的流动,茶室里收集着各种古玩。
纸门上都是枫叶图案,像泣血一样幽怨晦暗。
朱鄂不爱听三味线弹奏的民谣,庭院里传来古筝的声音,是真人乐团从苏杭过来演奏。
穿着和服的侍者跪坐着帮他推开霜花纸门,室内的光芒将他照亮。
德高望重的几位长辈,今日似乎都来聚餐了。
三男一女,三个男人正在小酌清酒,分别是他的两位叔叔和朱敏茵的父亲。
唯一的女人穿着黑留袖和服,乌发盘起,手和耳朵戴着成套的高奢配饰,看上去端庄典雅。
看见江衍鹤时,她抿唇笑,示意他坐到身侧来。
这女人不是别人,是朱茵敏的母亲,藤原雅季。
落座后,江衍鹤恰到好处地对剩余几人握手示意,抬手时手腕名表熠熠生辉,举首投足散发着养尊处优的贵气。
朱家几代前在日本柏市做药材公司,建国后,便成为国内最大的制药企业,后又以药妆和生物制药发迹。
几年前疫情严重的时候,率先开发出疫苗却并未垄断知识产权体系,为世界公共卫生组织提供了极大贡献。
虽然有一半日资注入,但是在国内外都发展得极好,带动了当地的经济。
朱茵敏的父亲朱鄂硬朗肃穆,沉稳开口:“之前在尼斯开完会,飞机上听同好说,这艘赛艇在巡回展出拍卖,于是拍下做一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衍鹤越来越和我们疏远了,冰冷地过账了赛艇的钱,居然还把许世伯的名画弄丢了,连慰问都没有一句。来京都这么久,我不叫你,你就不过来走动。要知道,小女茵敏很挂念你。”
“我压根就没看到什么名画。”江衍鹤咬字散漫。
他接着说:“因为之前游轮倾覆,并购一家港交所破产清盘的互联网公司,分公司和人签了估值赔偿和利润保障协议,还没回血不敢放松。”
对面是惯常发号施令的年长上位者,江衍鹤无所畏惧,对答如流。
“如果朱世伯觉得我行为不妥,以后可以减少往来。”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还是对你很满意的。”
待到朱鄂仔细打量他以后,脸色却变得阴沉不悦。
“我看世侄并非为了公司的事烦恼,再说江氏名下那么多金融机构投行资管帮忙运作,团队员工个个出生名校,又怎会亲自操刀?”
他示意一旁的康佩帼几人,观察江衍鹤的领口。
朱母和两个叔叔不明就里,侧头端详江衍鹤脖颈。
皆发现遗留的吻痕和牙印,脸色还是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朱鄂谴责道:“别人年轻气盛,沉迷声色犬马,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父母叔父都是多年交情,不忍看你迷途忘返。况且你自小就对莺莺燕燕不予理睬,Yumine在英国念书的时候,特意打电话过来夸你,和同龄玩咖不一样,把纠缠她的黑人送到警局去,是个良配。”
江衍鹤沉默片刻,没有扣上衬衣领口的意思。
他想起临走前,礼汀给他整理衣领,舔咬自己脖颈的动作。
她留下微微的小猫齿印和咬痕。
明白了她那点占有欲,他不由得嘴角扬了一点薄薄的幅度。
伯母藤原雅季倒是有点沉不住气:“小鹤你现在这么浪荡,是不是没打算和小敏有将来?”
一个叔父插嘴:“是啊,这样看来,衍鹤染上这些陋习以后,就不算良配了。我们可都不愿意看见Yumine爱错人。”
江衍鹤面不改色,并未遮掩脖颈吻痕丝毫。
他抬手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我也认同我并不是良配,国内媒体上我更是声名狼藉。我先自罚三杯,只求和Yumine永远保持在朋友的距离。无需更近一步,望诸位长辈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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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的话,下次更新的时候,两人会第一次,嗯。

江衍鹤这句话一出,完全撇清和朱茵敏的关系。
藤原雅季平时一惯优雅得意,骄矜傲慢,此刻却有几分溃不成军。
闻言,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小鹤,你真的不怕我和你妈妈聊起你现在的情况吗?之前我一直强调是Phallus把你教育坏了,他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现在他不在了,没想到你无人管束,竟变成这副模样。”
几个人听见Phallus的名字被提起,皆是心尖一颤,都知道他有多心狠手辣。
毕竟江衍鹤的老师和朱家,有着深深的渊源。
如果不是他失踪了,现在完全势不两立。
朱鄂咬紧牙关:“提起Phallus,我简直对他恨之入骨,我深以为,是他把衍鹤带坏了,现在还沾上玩女人这种陋习了。”
毕竟江衍鹤自小精英教育,从未有半点不合规矩的情况发生。
几人对明面上挑衅示威的小狐狸,很是窝火。
但对江衍鹤毫无作为地默许支持,更是怨愤斥责。
一个叔父秦源笑着挽尊:“不就是些见不得光的小猫小狗吗,朱生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斤斤计较的话,年轻人哪有不玩的呢,我们家江衍鹤在订婚前,一定会收拾好这些露水情缘。”
江衍鹤的叔父江明达在心里盘算。
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不知道一向持重严密,风姿蕴藉的江衍鹤在想什么。
江明达不信这个从小一丝不苟的子侄,居然会没发现脖颈的痕迹。
难道是他故意的,和外面哪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情人玩的一场蹩脚的真爱戏码?
可是和朱家真能有段姻缘,进军食品、药物就有了渠道。
自己名下的日用品必能搭上朱家的药妆,从而分一杯羹。
江明达慌忙打圆场,帮腔道,“是啊,朱先生,我侄儿养的不过是用来玩乐的玩意儿,如果过分斤斤计较的话,这不是反而被玩弄了吗?”
还没说完,他看到江衍鹤笑了。
那是一种嘲讽的,轻蔑的笑意。
就像屋檐上不会融化的冰凌,在大雪中积累到了一定地程度,精准而尖锐地掉落了下来。
江衍鹤仿佛极为耐心听完。
他停顿两秒,音调平缓:“各位叔父,我明白忠言逆耳,况且最不愿意倾听之事,往往是对大有裨益的事。人情练达我做不到,但商运亨通我已经做得很好,不知道朱伯父控股的公司,去年在纽交所报表造假清盘的事,是不是应该在合作前说一下呢。我们之间的来往都只是合作手段,如果叔父们不满意婚姻这种手段,我们可以寻找其他的途径....况且我对结婚根本不感兴趣。”
朱鄂觉得这个世侄城府深沉,饶是自己作为商场的老狐狸,也不得不为他的话忌惮三分。
毕竟三言两语就把矛盾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朱鄂脸色微变:“许兴舟和夏元渡,一个说你顽固恶劣,一个说你心思谲诡。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
藤原雅季瞧见场面剑拔弩张,她安抚道:“小鹤,我应承过你母亲康佩帼,要多照顾你,婚姻多方权衡利弊,我会对你和小敏的未来负责。
她转向朱鄂:“你也别给小鹤太大压力了,他有自己的打算。”
江衍鹤很冷静,说话没有让人质疑的缝隙:“不说未来,只讲当下。我名下江行物流,已经在成立的十四个月内在纽交所上市,伯父现在还对我日后带来的预期经济效益不满足吗?”
瞧见几个人都神色不虞。
接着他抿唇笑,漫不经心地说:“Yumine基于DSGE模型做研究,找我要数据,我还帮她改了论文。既然我和她一直保持朋友关系,我想,无需这么多避忌吧。”
朱鄂想起朱茵敏对江衍鹤一腔痴情,咬牙忍下,叹了口气。
一贯强势威悍的他却感觉被人灭了威风,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商业决断。
一直拉扯下去只能对自己不利。
朱鄂从善如流地找了台阶下:“前几天找你来家里,你总是推拒,忙完公司的事就走,今天终于借着赛艇的名义把你找来了,小女也在京都筹备宴会,她说想见你一面。她想换衣服给你看,现在已经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藤原雅季叹了口气,起身:“是呀,我去看看小敏在干什么,叫她过来坐坐。”
趁藤原雅季离开,朱茵敏还没来。
朱鄂喝了一口清酒,一股湿冷气顺着喉腔往下流,他迫不及待地想找江衍鹤的错处,来找回尊严。
两位叔父都醉醺醺地盯着弹奏的艺伎看。
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朱鄂距离江衍鹤很近,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衍鹤,你确实有能力和我叫板。但可别忘了,你们江家欠我了什么!”
江衍鹤漫不经心地把酒杯递到侍者跟前。
他声线清冷,薄唇一弯,沉郁地说:“我绝不会忘,但联姻不是偿还手段,这种旧礼教应该早日废除。我会在其他经济层面,尽量弥补伯父的。”
朱鄂磨了磨牙,狰狞的眼神一晃而过,又恢复了笑意:“我永远难忘Phallus对我们朱家做过的事。他的债,看来只有衍鹤你来弥补了。”
朱茵敏要和江衍鹤见面。
她在换和服的时候,做好了十足的期待。
见到江衍鹤之前,她更是宛如那年在樱花下,和他遥遥合影的期待和家世带来的自傲感。
她不停看花楹镜里的模样。
朱茵敏确信,女人的魅力不在镜子上,在江衍鹤的商业帝国,自己会成为唯一能辅佐他的人。
论家世和预期经济效益,谁能比她和他更合称。
佣人替自己拉开日式霜花的纸门。
她终于看见了江衍鹤,对方还是一惯地倨傲凌厉,穿着白衬衣,暗花领带,孤拔的脖颈,惊人的英漠。
江衍鹤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点点,都没有对蒋嘉禾心动过。
替代品就是替代品,哪里比得上正主的十万分之一。
喜欢过江衍鹤,怎么可能看得上别人。
江衍鹤坐在几个伯父中间,淡薄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的气质比周围年长者都要凛冽。
平時惯常懒散的目光,在看清她今天的穿着后,变得黑沉沉的,像伦敦永不消散的夜雾。
他情绪难得产生了波动,但不得不压制下来,又恢复漫不经心地模样。
这种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倨傲感,让她产生了十足的征服欲。
但是她的字典里,没有靠能力和金钱,得不到的男人。
他看她短短一眼。
朱茵敏的慕强心理得到了十分的满足。
她很清楚对方冷冽眼神的来由。
因为自己穿了一件大振袖的灰樱色和服。
而大振袖,在日本,只用于婚礼,喜宴。
朱茵敏的母亲是有独特家徽的贵族世家长女。
她很清楚穿大振袖的含义。
没错,她想把婚姻提上日程了,一直碍于不知道什么场合和江衍鹤讲这件事。
于是她趁今天,用赛艇的事,委托父亲把江衍鹤叫来,穿上大振袖和服给他看。
寓意着想和他订婚。
等彼此毕业以后,就把结婚这件事提上日程。
说到底,今天他来,是赴一场鸿门宴。
对朱茵敏来说,是示爱。
因为她实在太迫切地想摆脱蒋嘉禾那种傻狗,嫁给心心念念的江衍鹤了。
不需要爱情滋润。
她觉得自己是唯一配得上他的人,可以陪他扩展商业版图。
刚才江衍鹤和父亲朱鄂的那番对话,朱茵敏悉数听见了。
对方行云流水的谈吐方式,她听来实在满意。
婚姻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合作伎俩。
她明白父亲给自己考虑的心思。但她完全不需要婚姻靠食古不化的贞洁评判。
江衍鹤在京域读大学时,浪荡不羁的传闻人尽皆知。
但在朱茵敏的记忆里,他一贯对男女之事不敢兴趣。
几年前,他们读国际高中,对方堪称清风霁月,两耳不闻男女事。
面对选同一个方向,在他做Group work拉近关系的示好各色人种的男女都拒之千里。
更别说,那时候他们一群人偶尔约着去旅游,从土耳其到马德里。
她周围的男生,在不同的Pub里际遇不同人种的男女,接受别人的性暗示,开始一段床伴关系。
江衍鹤不会沉湎声色犬马。
他会在夜里穿着单薄黑毛衣出去。
在伊斯坦布尔的黄沙里,买下酒吧门口街头画家的油画。
朱茵敏一直对他现在的疏离和冷遇琢磨不透。
他那时候去英国给她送行,会专程去阿尔伯特码头无人问津的小店,买当地特色的榛子和肉桂卷。
送给她和她周围的朋友吃,叮嘱她和同学处好关系。
他们一圈人周末驱车去西柯比的滩涂。
但他宁愿和黑麦草呆在一起,也不愿意陪她去搭上来进修的国内名流,一起应酬交际。
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
关于江衍鹤的一切,都在她回忆着他的滤镜下,变得神秘。
那人实在是太控场,几乎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所以今天自己穿着大振袖,他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让朱茵敏感到高兴。
看见江衍鹤情绪波动得如此明显,还是第一次。
朱茵敏稍微鞠躬,径直坐到江衍鹤身边。
她给杯盏半满的各位年长者,每个人添酒到七分满。
又帮他们置了一碗瑶柱海鲜浓汤。
她礼节性地露出一个笑容:“刚才你们交谈,我听见了。如果婚姻是合作手段的话,我很满意这个手段。我爸爸眼里我只是个小女孩,做不了主,但我今天想给自己做主。”
扭头看向江衍鹤,落落大方地询问:“怎么样,今天我穿得好看吗。”
江衍鹤看着酒杯里,那汪被打得涟漪起伏的灯月,最终沉默。
她嘴角微翘,对朱鄂说:“你看小鹤没有说不好看,不枉费爸爸为我把赛艇拍下来。他是发自内心觉得我好看的。”
她说话恰到好处,把那人的沉默当称默许,让周围几个长辈都满意,才是江衍鹤未来伴侣的端庄大方模样。
“不愧是Yumine,和衍鹤真是天造地设。”江衍鹤的叔父秦源笑着捧场。
朱鄂看着朱茵敏,拍了拍她的脊背:“小敏,你喜欢就行,爸爸会替你做主。”
藤原雅季也笑了起来:“别光顾着喝酒,多吃点食物也好,吃完去打牌休息一下。”
朱茵敏扬眉看着江衍鹤:“你会留下和我们一起玩牌吧,最近爸爸和叔父们很久都没有打牌了,手都生疏了。”
江衍鹤似是很反感别人替自己拿主意。
他不接这茬,坚决地拒绝道:“明天我要和霍鸿羽去箱根,实在没时间多应酬。”
朱敏茵笑容僵硬了一瞬间,很快再次恢复:“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箱根吗?”
朱敏茵接着说:“爸爸也在场呢,小鹤你会同意的吧。”
朱鄂刚才用Phallus威胁过江衍鹤。
到这个地步,他还能说什么拒绝之词。
江衍鹤沉默,没有发出声响,眼底也没有笑意。
半晌,他手指叩着浅青色景泰蓝花纹的酒杯:“你想来可以来。”
朱鄂欣然点头:“不错,我也支持你和衍鹤多来往。”
朱茵敏笑了,倚着朱鄂。
她给他做了一个手握黑鲟的寿司卷,一点点喂他吃下去:“多谢爸爸帮我和小鹤搭桥。”
几个长辈看着她都爱怜地笑了起来。
朱茵敏向周围长辈挨个问候以后,撒娇说:“这里好闷,我想和小鹤一起去走走。”
藤原雅季温柔地笑了,点头同意道:“去吧,和小鹤多沟通。”
会客馆外面全是接天连地的茂林翠竹,显得清雅而幽静。
暖色的路灯把青石小道照得发出柔和的光,地面有些湿滑。
两人站在日式原木亭边。
江衍鹤浮躁地低头取了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咬在嘴里。
想起临走前礼汀苍白脆弱的模样,很想立刻回去抚摸她。
他听见身后高跟鞋脚步,破坏掉周围虫鸣的静谧。
他不耐烦的侧头,棱角分明,露出一截深刻流利的唇峰幅度。
朱敏茵想从背后环上他,她的香水气息离江衍鹤很近。
她探手想往他脖颈触碰,覆盖掉之前别人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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