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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鹤归汀(野蓝树)


暖风薰然。
礼汀才感觉到眼睑濡湿。
她缩成很小的一团,抱着膝盖坐在驾驶室上。
她觉得自己该走了,该回家了,可是又觉得无处可去。
车里起了一层白雾,很好地将她的天地包裹起来。
她很想变得特别勇敢,公之于众地会告诉所有人。
她从来不是胆小鬼,是她主动争取和他在一起的。
可她真的没有,笃定自己是他最优选择的勇气。
车窗被人敲响。
外面什么时候出现他的身影,她不知道。
江衍鹤坐进来的时候,他把她圈得很紧。
他锋利的腕骨摩得她疼痛,他静脉就像围绕着她流淌的河流。
仿佛此刻再也不是寒冬了,而是一个春暖花开的节气。
“宝宝在外面等了我很久吗?”
他在白气弥漫的车里吻她,好像两人置身于一个仙境。
礼汀闷着不说话,良久才小声回答:“刚到。”
她没有吃醋,一点也没有。
没有因为别的女人并不怎么暧昧的话语,选择躲起来,一点也没有。
她也并没有因为他想都没想就追出来找自己,感动,一点也没有。
江衍鹤抱紧她小小的身体,竭力压制唇角的笑意。
他怀抱温热干燥,贴附在她脊背上的时候。
她舒服到很想像没出息的小猫发出呼噜声。
“车上的雪,积攒得很厚了。”
他触碰到她发间的手指,宛如剔透的冰,半强迫意味地让她抬起眼睛。
“为什么汀汀等我这么久,偏偏不说出来让我知道。”
落雪的声音悄无声息。
一如她对他沉默的关心。
礼汀艰涩地挪开眼睛。
“帘姨说,观山寺,他们会放孔明灯。”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来找我的?”
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她,握着她的腰,低笑道:“想许什么愿望,我全部都可以帮你实现。”
她颤抖着眼睫,看他吞咽的喉结。
他穿西装的样子,斯文禁欲,撩人地让人屏住呼吸。
他凑近她,从怀里把她挪到副驾。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地,他一寸一寸地给她拉出来安全带。
就像过往两人,渴望遽烈时,用绳,绷带,丝带,甚至领带捆绑住她。
此刻,他只是给她系一个安全带,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还没有亲够啊?很想我吻你。”
礼汀僵硬地坐直,平时暧昧的撩拨。
今天却让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她搅紧了手指。
水红的唇,已经被他蹂.躏过一遍了,又小又软,像春日樱,想吸咬一千遍。
唇贴在一起的那一刻。
礼汀在他的耽溺中,清醒地睁开了眼睛。
江衍鹤很快察觉到了,碰着她的鼻尖,问她:“宝宝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嗯?说出来听听。”
震撼的并不是行驶到山路中段,就看见的远处缓慢升空的孔明灯。
而是,礼汀抱着膝盖,靠坐在车窗上,看着远处悬崖边的红绸带。
哥哥在开车。
奇怪,今天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相隔天涯。
礼汀默默望着飘零的雪花。
寺庙的院墙红砖金瓦,仿佛回到了泰国溽暑难消的夏天。
那时候好勇敢。
她面对枪械,也毫不畏惧。
因为她知道他会庇佑她一世平安。
可现在呢。
她满心都是。
如果江衍鹤没有和自己在一起。
是不是所有尾生抱柱,舍生饲虎的情况,都不会发生。
如果深爱着一个人,时常觉得亏欠。
谈什么永堕苦海,谈什么坠入爱河。
她宁愿他永远高高在上。
是太阳,招致世人的苦耽,冷眼旁观世间所有人伊卡洛斯的哀怨。
她宁愿和他,江涯海水,泾渭分明。
他会有别的,爱好,或者有其他的,爱人。
两人并没有见到在群山间放飞孔明灯,遥遥寄予情思的画面。
他们来得太晚,寺庙的灯会活动已经接近了尾声。
本来就是重阳节。
寺庙为了慰藉周围的老年居士,举办的一个小型放孔明灯的团建活动。
这两个年轻人。
不合时宜地开着天价的名贵轿车,冒着漫天飞雪,非要撑伞来凑这个热闹。
夜色很深,暮鼓也熄灭。
偌大的寺庙唯余香烛幢幢。
江衍鹤穿着黑色风衣,给礼汀裹上自己的大衣。
远处夜雾中。
孔明灯化作海洋里极小的一尾尾红翼游鱼,在浩渺夜色中畅游。
雪片在幽深山谷中翻飞撒下,宛如蜉蝣生物伴随着孔明灯徜徉在海里。
他把她拢紧入怀里,撑着黑伞,抵挡滔天的落雪。
山上风席卷着两人的衣摆,翻转勾连,恋恋相依。
他冷白手指暴露在冷风中,很快就冷得刺痛。
两人走到廊下,路过的唐卡油绘目不暇接,
江衍鹤以为礼汀进入殿中,要焚香诵经。
于是他端立在一旁,抖落伞上的雪,站在她身旁。
女生跪在蒲团上。
她并没有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手势。
而是小心翼翼地,拉起他垂下来的手指,贴在脸颊前:“哥哥,手冷吗?”
他给她挡了十年雨雪。
她都看在眼里。
时时刻刻的感情。
乖戾的,张扬的,疯狂的,温柔的。
她都非常珍惜,回应。
所以,江衍鹤不是精诚所至一场空,对不对。
寺庙里,龙涎香的气味,在佛像之前盘旋。
寂寂的木鱼,在殿中响声清脆,让人觉得心思宁静。
这里地势起得很高,两人讲话呼出白气,就像住在空中楼阁,吞云吐雾的仙侣。
“现在呢,是不是稍微温暖一些。”
清丽怅惘的人,终于开心了一点点,因为感受到他手指回暖了。
礼汀盈盈笑着,恍若跪的不是神佛,而是她的挚爱。
“宝宝从家里来寻我,今年的初雪,我一生都能记得。”
江衍鹤一手执伞,一手被她捂在脸颊侧,风姿卓绝。
宛如世人争天命,留他住的仙人,正在俯视他唯一惠泽的信徒。
在她面前。
他权利动物的事业性总是放得很轻,敛了一身的铜臭世俗。
于她朦胧的仰望里,隐而不表爱意,却能让她看见他摧心迷障般地偏执。
有德高望重的僧人前来迎接他。
两人走出一截路,站在阶梯下。
江衍鹤遥遥看着礼汀虔诚点许愿灯。
他手扶阑干,神情祥和。
在静谧的雪中,他回应询问:“我等的人回来了,我来还愿。”
那些寂灭青灯相伴的日子。
他偶尔会来寺庙,听僧人念经,消耗冗长到让他痛苦的夜晚。
几百条长阶,雪中跪行,求住持见面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候他堆叠金山银楼求见,也都不在乎的高僧。
在他离开大殿的后一刻。
老人身披袈裟,立在礼汀面前。
雪片飞进尘寰,一如那年他跪在红叶公馆烧纸钱。
灰烬漫天飞舞,用以祭奠挚爱。
而此刻,他的心爱,正双手合十,为他的幸福平安祈愿。
主持望向礼汀,眼神掠去远山黛影中的古木。
“施主看到寺外悬崖上的红绸带了吗?”
“嗯,之前在泰国也看到,桥上好多平安锁,是为了祈愿亲友爱人一切安好吧。”
礼汀的身影被烛火的明黄,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住持数着佛珠。
他低眉看她,语气平缓:“这全是,同一个痴人,为了祈愿他挚爱回来而留,一千四百根,直到几个月前,泰国三宝佛节,才戛然而止。
老人的声音雄厚清琅,宛如玉振金声。
话语入耳,让礼汀顿觉浑身一颤。
佛家最忌讳贪嗔痴。
偏偏有个人俜伶孤身,偏偏将南墙撞得头皮血流,还不怕耽心错付。
江衍鹤能感动即将圆寂的老人,请到高僧牵线。
解他旧日,心翻肺烂的相思苦。
“您的意思,全是他为了我系上的,每一天?”
礼汀不知道作何反应,刚才捂过江衍鹤手指的双手,捂住她自己的脸。
在佛前,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原来她在环山公路上,盯着看了一夜的,数千根,在空中翻飞的红色绸带。
并不是什么千千万万的信徒祈愿。
而是江衍鹤为祈求她回来,日日挂上去一根。
天知道,他执念究竟深到了什么地步。
礼汀的眼泪顺着手指溢出来。
正因为知道那人不会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
才如此放肆的,畅快淋漓地为他掉眼泪。
这么深入骨髓的爱,她连呼吸都觉得不畅。
她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
觉得他是天上的神祗,谁知道他从神龛里走了出来。
该隐剜下血印,耶稣腕足被钉。
她暗恋他,渴望他的光环照在她的头上。
恨不得他付出更多一点,来彰显这个冰冷寡情的人,对她的偏爱。
而礼汀现在,宁愿自己吞炭嚼灰,也不想再辜负他一秒。
在每一位佛像面前,她都一一下跪,虔诚地渴盼他们庇佑自己的恋人。
和当时在曼谷寺庙里,明明求的是有关他的平安锁,还要在他面前,装得根本不在乎他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那些试探,套路,欲擒故纵,都变得无关紧要。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宝宝,雪霁了,我们往山下去吧。”
江衍鹤把带着他体温的围巾,罩在礼汀的脖子上。
礼汀感觉到他来了,一言不发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这么黏人啊。”
他嘴角有一些散漫的笑意,英漠的眉眼舒展开,一点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很宠也很爱的样子。
他啊上一次来,字字句句都在泣血,悲愤又无助,仿佛处于孽海深渊里。
这次来,他带着他的小小恋人,静谧安定。
她宛如崖边的水生茉莉,在他身侧长出清雅干净的花。
爱的过程也许很艰难,会伴随着眼泪,折磨,旁人的误解,性命的忧悒。
就像1999还未到千禧年。
那部封神传奇的动画中,小狐狸拼死也要吃一口的仙草。
妲己为了走到爱人身边,折损了八条命。
如果爱一个人,耗尽心力地改造自己,过程会很艰辛。
但只要确信对方是一个值得自己这么付出的人。
在他怀里,陪他变得更好,会比孤单懦弱地选择回避,获得更多的幸福。
出了山寺。
江衍鹤走在她的身边,他本来想抱她。
礼汀却心疼他裸.露出来的手腕。
所以两人手指在他风衣口袋里纠缠着。
湿热的汗水氤氲湿了掌心,也舍不得分开一秒。
礼汀回头望远处的寺庙,古朴的大树在雪后的风中巍峨屹立。
就像他说,无论她许下什么愿望,他就能实现的倨傲一样。
风中飘摇的绸带,就是她做什么事,都能永远存在的后盾。
他永远站在她身后,沉默又靠谱地,对她做得所有事情兜底。
她可以自由翱翔,肆意翻飞。
那株古木,永远供她一个人停歇。
她不是没有家,没有着落的无脚鸟。
这些年他在世界各地购置的房产,都悉数署上的是她的名字。
他永远把她抱在怀里。
可是如果她想要自己到更远的地方去。
江衍鹤会永远站在她身后,陪伴她,等待她。
他从来没有抱怨一句,说他等了她四年,被她逃婚,被她背叛的话。
他一直强调,离不开的是他。
她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她是他的肋骨。
“汀汀?”他的眼睛漆黑,专注看她,眼瞳里燃烧的爱意,生生不息。
“哥哥,我在想,山上那么多祈愿的绸带,如果想要留住一个人,是不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囚鸟容易,选择放手却很难。”
江衍鹤帮她把凌乱的额发理好,倾身吻她鼻梁细碎的冰晶。
他喉结轻微起伏,声线从薄唇里逸出来,伴随着薄薄的云雾。
“更难的是,放手以后,倦鸟还会返回巢穴,等待过程很煎熬,哪怕一次,已然足够。”
礼汀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汀汀听到了凌琦君和我讲话,心里已经有一番抉择。”
他唇角幅度很浅,眉梢微低,埋了身体。
男人把下颌抵在她的脑袋上,深深地抱着她:“今晚你的情绪起伏,我都看在眼里。”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放你走。”
他眼底浮着一片阴翳,冷白的手指在她发间掠过,又梳理而下。
千丝万缕的头发,却最终一丝.不挂。
“然后,我会敞开门扉,等你回来。”
他也不想永远溺在患得患失里,做出严密的牢笼。
日复一日地担心他的恋人,是否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他知道叛逆对她带来的刺激感,知道他对她偏执到让她难以招架的心瘾。
——不管她明天回来,还是永远不回来,他都会等,长长久久地等。
“染染要回英国,你陪她一起回去吧。”
“还记得我跳海那天夜里,在你手上缠的绷带吗,我还打了蝴蝶结。”
她眼睛湿漉漉地,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圈住他的衣领间。
礼汀触碰他的衣摆,来时路上两人一起覆了雪。
如果这算是共白头的话,她只觉得时间太短。
就像很多年前。
他为了帮她报仇,殴打礼锐颂满手血腥,她学《千年女.优》用围巾给他缠绷带。
雪夜里,白雾渺渺,冷风寂寂。
他垂着眼。
跨过数年的时间,看她往他的身上,用围巾最后一次,打了一个蝴蝶结。
和四五年前的那次一样,是主人的信物。
——不要解下来。
“我会在春天之前回来的,这个冬天很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礼汀吻他的时候,眼睫上染满泪痕,声音轻若涟漪,“如果你不等我了,也没关系。”
她不自己回到他身边一次。
他永远会陷入不安的漩涡里,没有着落,不会放心。
“你走吧,汀汀。”
也许是周围空气太冷。
她觉得怎么哥哥漂亮狭长的眼睛里也有无法散尽的水雾,潮湿又晦暗,就像雪霁后的天空。
这双英俊的眼睛,就这样,深深又凄然地,目送她离去。
“不要可怜我,所以回来,我希望你是因为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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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直到最后,两人都没有一起下山。
江衍鹤说完这句话,就缓慢地把他的衣角,从礼汀手心里挣脱开了。
雪崩是什么感觉。
也许就是最后一片雪花缓慢降临在顶峰的时候。
他觉得好痛,撕心裂肺的,但他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一前一后的,他把她送进车里,甚至把伞递给了她。
然后他一个人站在天寒地冻里,等小贾来帮礼汀开车。
男人把围巾往上拉,松松地挡住了英隽的下颌。
他再也没有回头,不让礼汀看见他的表情。
任何一个痛苦的表情,她都会心软。
江衍鹤只是身体僵硬地厉害,好像风雪都飘进了他的身体里。
两人没有讲话,他很害怕,他的崩溃和挽留,多讲一句话都会彻底爆发。
那应该怎么说,跪在地上求她别走,或者把她锁起来关在身边天光也不见。
如果这样的话,她待在他身边,永远都不是自由意志。
他已经用骗局诱使她回来一次了。
这种算计用得太过,就成了狼来了的故事。
他希望她能争取一次,勇敢一些,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渴求。
好冷,好痛,好想把她抱紧在怀里,感受她身上甜甜的温暖。
冷风吹得寒彻骨,他牙关几乎咬得疼痛。
可即使是这个程度,他也没有再表现出其他的情绪。
小贾来了。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
他想要开口问什么,可是礼汀已经没有力气讲话了。
她没吃晚饭,有些低血糖,又在山上拜了菩萨,情绪也大起大落。
礼汀靠在椅背上,困倦和别离让她心思很重也很累。
江衍鹤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换到另一辆越野上面。
因为下山的话那辆车载着她,更舒服一些。
礼汀腰线战栗,牵动发丝微微荡漾翻腾,刚才被他吻到充血泛红的唇,颜色已经变得稍微淡了许多。
她手指没有攀上他,缓慢滑了下来。
在他的眼睛里,苍白羸弱的人,再也承受不起他的肆虐了。
他的拥抱还是很炙热,她的脸颊和他的西服摩挲。
礼汀对他的反应,几乎算得上一种本能。
她的睫毛一直在颤抖。
礼汀一直等着他吻她,鼻尖,头发,额角,嘴唇,随便什么地方。
可是周围温度吹得她皮肤沁凉,他终究是没有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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