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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登科(小圆镜)


江蓠一掏锦囊,触手就是几片金叶子,不禁啧了声,还是取了自己荷包里一支珠花给她,低声紧张道:“妹妹通融则个,我想见花魁娘子身边的秋月姑姑,她见了我就知道。”
小丫鬟急着跟花魁走,把珠花藏在袖子里,“秋月姑姑?她早就到教习馆去了。”
“啊,对对!她和我娘是旧友,我投奔她来了,劳你通传一声,我娘姓燕。”江蓠抹着眼睛,指着身后的薛湛道:“这是我哥哥,他带着我身契。”
小丫鬟见是来卖身的,指了扇侧门:“从那儿进茶房,说要等人,一会儿我请她来。”
人走后,江蓠冲薛湛得意地使了个眼色,“你跟紧我。”
那侧门开在东街角,门前花团锦簇,停满骡车,倚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妓女,都是年老色衰没从良的,只能浓妆艳抹站在门槛外寻客。
两人快步从她们中间穿过,江蓠挡在前面,边抹眼睛边碎碎念:“相公才走一个月,你就为那几两银子卖我,当真不顾兄妹之情……”
那几个妓女本盯着薛湛,一听死了人,嫌晦气地避开了。
江蓠虽从未来过白云居,却在母亲口中听说过这里的布置,一进院子,极快地扫视周遭,便知二十年来这儿没大动过土木,只是纱灯绣帘换了时新的。
到了僻静的茶房内,她解下面巾,对薛湛道:“我要找当年顾夫人的婢女彩袖,听说她很会做人,如今都混成白云居的二管事了,要见她可不容易。这秋月姑姑是我娘以前的使唤丫头,我先找她,她要是不知道顾夫人葬在哪儿,就让她问彩袖,她资历老,能说上话。”
薛湛叹道:“可见世事都是相通的,别人来国子监求祭酒办事,要先找个学生,让他来找我,我再去向祭酒禀报,这样一层层地往上。你年纪轻轻,却能随机应变八面玲珑,实在难得。”
江蓠噗哧一笑,“我哪是生来就会的,有个官场上的老油条教了我一手,我正好试试看。谁想像他一样当官啊,大冬天摸黑点卯上朝,冷死人了。”
薛湛嘴角笑意微僵,却还是顺着她夸道:“楚阁老自是游刃有余。”
说完只觉胸口酸涩得厉害,屏息凝望着她在灯下的脸,试图忘掉那些杂乱的妄念。
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他这样想着,似乎只看了她短短一刹,就有人推门进来。
“是这位姑娘要找我?”那打扮素雅的中年女子看向江蓠,绕着她走了一圈,打量着迟疑道:“你是燕……”
江蓠纳了个万福,摸出一个羊脂玉镯递过去,“可算见到姑姑了,燕拂羽是我娘,她离京后常念叨您呢!”
“像,真是像啊……”秋月眼圈一红,用帕子在脸上揩了两下,“二十多年前燕姑娘被江少爷带走了,往后我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孩子,你爹娘都没了吗?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竟要投奔我这等人?”
江蓠一愣,“投奔?”
薛湛把门关严,默默看她演戏。
秋月问道:“不是你叫人来找我,说要卖身?”
“哎呀,哪有这回事!”江蓠指着薛湛,“我爹娘三年前就去世了,这是我江家堂兄,正好来京城做生意,我便跟他来了。刚才他在门口收了张地契,定是我托的那小丫头不识字,一眼看到猜错了,您千万别骂她,她也是好心。”
薛湛作揖:“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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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听说夫人在外面跟人讲我死了
薛教授:你夫人还说我把她卖了
上一章有读者朋友提问为啥要写“看到换衣服”这种剧情?回答:这个小段落是经过考量写的,并非为了表现莫名其妙的暧昧,也不是让人磕的。它有三个作用:1、女主并没看到男配换衣,而是“险险地”在屏风外刹了车,这是她有意识做分隔的表现。2、旨在表现一组性格的对比,女主的大大咧咧、好奇心重和男配的保守敏感是截然相反的,他们并不适合。3、那句“以前上考场脱光很多次了"是对她之前与异性“越界”的解释。每个情节、每句话都是有作用的,而非无意义,发现文本一直被读得不那么细,所以还是解释一下吧……别的平台也没人问这个,感觉晋江的读者会活跃一点。
·这章的车内对诗,大家会感到不适吗?这个段落意在表现女主的诗词歌赋无压力,科举是要考的,另一部分要考的策问、判词已经在男主线上叙述过了。另外,我觉得已婚妇女和男同事/男性朋友在KTV里合唱歌曲没有问题。

第86章 探孤坟
说话间,江蓠已拉着秋月坐在凳上,声音低落下来,“若非天大的事,我一个定了亲的女孩儿,断不会不顾名节到烟花巷来,我娘在时,常说姑姑心善,我想着只有姑姑能帮我,便豁出去来找您了。”
秋月哽咽道:“你娘当年对我是极好的,不想她如此命薄……孩子,你到底有何事要我相助?”
江蓠编瞎话的功夫炉火纯青,望了眼薛湛,神色尴尬,“堂兄也知道,自我去年定亲后,江家就出了几件怪事,不是祭祖的鱼肉第二天变生了,就是晚上火盆总灭,闹得人心惶惶。三个月前,有个女人接连几晚给我托梦,说她姓顾,听说爷爷替我定了门亲事,她在地下不安,因我娘已转世投胎去了,她无人可告,才找上江家。”
秋月一听姓顾,“哎呀”了声,“我晓得了,你娘当年指腹为婚,指的就是顾娘子肚里的孩儿,这事你娘没跟家里说?定是顾娘子见江家不守承诺,才怨灵作祟。”
江蓠愁眉苦脸地道:“说过,我也知道。但我娘当年那一胎丢了,又听说顾姨走了,我的婚姻大事就由了江家做主。我这回到京城待嫁,也正是想顺便给顾姨做场法事,平息她的怨气,想问姑姑她究竟葬在哪儿?我听说是在离白云居不远的一处宅子里。啊,我堂兄不是外人,嘴严,姑姑不必有顾虑。”
顾清商的坟,楚青崖是去过的,从永州回京后,他还抽空去做了冬至,告知生母自己娶了妻。江蓠原先也想去祭拜,但他说那地方阴气重,怕她身子受不住,就没让她跟着。他每次去仅带玄英和杜蘅,这下三人都不在,她只好费工夫自己找了。
秋月回忆道:“我记得顾娘子显怀后,薛少爷就买了座宅子安置她,好吃好喝地伺候,那宅子就离这儿两条街。后来她难产殁了,就葬在宅子里,我们去祭奠时,听说她的孩子被抱走给别家养了。我们猜那薛少爷就是靖武侯,不然怎么能送得出那样精巧的象牙球?他背着大长公主出来寻欢,不想让殿下发现,就把孩子丢了。那些富贵人家,这样的事背地里干得还少吗?”
薛湛听到此处,眉头一皱。
江蓠捏了把汗,幸亏他脾气好,换个人眼下就要掀桌子了。
秋月继续说:“起先是埋在宅子里,后来里头下人散了,薛家也不管了,宅子被拆,新建了药铺,棺材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
“彩袖姑姑知道吗?”
“难说。”
江蓠从薛湛给的锦囊里抓了五枚金叶子,两枚给她,“此事对江家极重要,请姑姑保守秘密。剩下三枚是给彩袖姑姑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拜托了。”
秋月为难,“我都收了你的玉镯子,再多拿就生疏了,这两枚你们收着,做生意也不容易。”
薛湛看二人拉拉扯扯,一个使劲塞钱,一个摆手推拒,就和打架似的,着实滑稽,他不好说什么,只轻微地摇头。
江蓠到底年轻力壮,最终把金叶子塞到了对方的荷包里,秋月无法,只得发了个重誓,承诺绝不将今天的事说出去,然后拿着钱出去找人了。
“你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不要乱走,就在这里同你兄长待着,我马上就回来。”
门带上,江蓠舒了口气,笑吟吟地对薛湛道:“说谎不难吧?”
薛湛叹为观止,“佩服。”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你把面具摘了,让那花魁看一眼,等你进了闺房,让她去找彩袖问。这样只用一盏茶,连钱都不用花!”
薛湛望着她不语。
江蓠明白说过了头,心虚道:“我开个玩笑而已。”
“都是可怜人,怎么好不给钱。”他说,“等秋月回来,你把我这钱袋给她吧。我看她性子宽和,穿戴也朴素,在这里大约过得不如意。”
江蓠闻言慨叹:“性子太好,活在世上受人欺负,我娘就是这样。”
又补充:“像你这样的另当别论,没人敢让你伤心,讨好你还来不及。”
薛湛笑了笑,没说话。
屋里静了一刻,他拿起桌上的瓷杯,在手中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终究还是抬眸直视她,低声道:
“有件事,之前你说想编书……”
话未说完,门就开了。
秋月踏进屋里,抹去头上汗水:“一出去就碰上彩袖了,她说顾娘子葬在桑芦庵,地方还是她请风水先生看的,没想到她也不是那么势利。”
此时窗外“咚”地响起一声梆子,正是一更天。
苍穹漆黑,地面灯火通明,车轮轧过石板路,惊起几只归巢的夜鸟。
桑芦庵在盛京城南,是全城四十多处寺院庵堂里一座香火冷清的尼姑庵,坐车从白云居赶到这里,需走三里地,过了南市东面的玉带桥就是。
春夜凉如水,星光射如霰,河畔的草地铺了层清霜。晚风吹得江蓠打了个喷嚏,裹紧披风举高灯笼,隐约可看见前方禅房的轮廓,尼姑们睡得早,这个时辰都安寝了,院内没有亮灯。
等了一炷香,薛湛带来掘墓的人到齐了,共有八个,负责念经的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手执拂尘,腰悬玉剑,看起来仙风道骨,也不知怎么被他从丹房里薅出来干这种勾当。其余就是仵作和靖武侯府的便装侍卫,拖着大包小包的祭品、验尸器具,手握铁铲,还有人带着信鸽,形容十分干练。
薛湛同众人吩咐几句,向江蓠介绍:“这是我一个学生的叔公,在江东蟠龙观里修道,精于道法,此前我向他请教过暗道里的机关。”
江蓠已是第二次听他提及学生的关系,频频点头:“当老师就是好,能认识这么多神仙。”
而后也对老道士恭恭敬敬地行礼。
道士看她一眼,“给这位夫人道喜了。”
“什么喜?”她大惊失色,下意识摸上自己肚子。
道士没应,轻点足尖,纵身一跃飞入院墙。
江蓠被他说得战战兢兢,忽然想到月事刚走,松了口气。
……吓死她了。
等楚青崖回来,一定赶他去书房睡。
桑芦庵占着一个土坡,有六间禅房,半亩菜园,一片临河的竹林。因此处供奉地藏王菩萨,竹林里葬着城中穷苦百姓的遗体,都是些鳏寡孤独、妓女戏子之属,尼姑们收几个丧葬钱,平日念经超度亡灵。
老道士进了竹林,拿着罗盘四处看,拂尘指向最深处一座坟冢,“风水不错,能旺子孙。你们都来磕头,待我念一段经文,做了定灵法,就可掘墓开棺了。”
高人都说风水好,看来彩袖对顾清商挺讲情义。
江蓠走近,和众人一起跪在带来的草席上三叩首,心中默念“对不住”。那坟头立着一块石碑,简单地刻着“顾氏之墓,元凤十六年三月初九”,应是白云居故旧给她立的,楚青崖没有新立。
说来也巧,磕完头站起身时,一阵阴风蓦然刮过,墨云翻卷,将天上星光遮住,竹林飒飒作响,好似有孤魂野鬼游荡其间,发出号哭之音。
江蓠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咬住嘴唇,不安地望向四周,薛湛知道她害怕,将剑递出去半截,轻声安慰:
“你拿着它吧。”
她强撑着摇头,“鬼魂又不怕剑。咱们不是盗墓的,是有求于她。我在帮我夫君查案,她作母亲的若在天有灵,会帮着我们。”
饶是如此说,府卫几铲子下去时,她还是打了个寒颤。
一回生二回熟,他们挖起土来格外迅速,不一会儿棺材就从土里现了身。灯笼的幽光下,镇魂钉被撬起,一股陈腐的气味飘了出来。
“小侯爷,这钉子以前被撬过。”
薛湛上前,蹲下身借光细看,铁钉生了锈,木头上打的孔洞比钉身大一圈,有磨损的痕迹。不知为何,棺材右侧裂了一条缝,他戴上手套摸了摸,木质轻软,不是常用作棺材的木料,磕磕碰碰很容易坏。
二十六年过去,棺材里陪葬的衣物都腐化成泥,一具白森森的骨骼躺在其中,双手交叠于腹部,口、胸、腹的位置放有玉片,此外就是些钗环首饰,只有金的还保留着形状。
江蓠第一次见到尸骨,捂着鼻子从薛湛身后探头看,目光搜寻一圈,问他:“你可看见金铃铛了?”
“没有此物。”
“我们走时,秋月姑姑说那铃铛是她的爱物,有放进去陪葬的呀。”她不解。
两人站起身,听那仵作唤道:“小侯爷,可否把骨头捡出来验?”
夜上二更,风止人静。
桑芦庵南面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更夫敲着梆子路过后,墙头冒出一个脑袋,张望几回,猫一般跳下地,招手示意后面的兄弟跟出来。
掘墓的一干人打道回府,江蓠被轻云抱着,又享受了一回轻功的好处,瞬息之间便从庵里到了庵外,双脚落地,心却因方才仵作的话悬着。
“令仪,真是多谢你了,你还要去暗道里守着,赶紧歇一歇吧。”
薛湛面色凝重,“怕是想睡也睡不着。你上车,我叫他们送你回府。”
江蓠道:“我想回国子监——”
她话音一停,只听远处马蹄声如雷动,在无边夜色里滚滚而来,几人朝开阳大街翘首望去,皆心生讶异。
什么人敢深夜在京城纵马?
一名府卫翻上对面茶铺的屋檐,向亮处凝目远眺,百来个南城兵马司的士兵从城门奔来,指挥使骑在马上,手持火把,与一名黑衣侍卫并行,后头跟着四个骑兵,高举黄伞青扇和清道旗,引着一辆青盖马车。
这马车与声势浩大的出行仪仗相比,就要简朴多了,车轱辘滚成了风火轮,弹指间就从城墙下飞驰过来,闹出好大动静。大街两侧还未收摊的小贩互相私语起来,那指挥使一边甩鞭一边喝道:
“楚阁老返京,尔等闲人不要看热闹!”
他不喊倒好,这一喊,街道两侧的民户纷纷推窗,都要来瞧个新鲜,对街上指指点点。那粗大的嗓门隔着一条巷子飘到江蓠耳朵里,她眼珠子快掉出来——
这狗官吃错药了?!
大晚上发什么疯?不怕御史参他一本吗?
往前跑了两步,又想起他从未这般引人注目过,平日去上朝都没这么大的阵仗。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应当在作妖。
那名在墙头探视的府卫道:“北面有夜市,他们绕道往东了,应是要走慧光寺街。”
往东……
江蓠登上马车,“有劳小哥沿这条路往北走,抄近道走到那些人前头。”
又回头道:“令仪,你这边如需我帮忙,就差人说一声。”
薛湛伸手虚扶一把,目送她上了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尾,才收回视线,望向东边慧光寺的九层佛塔,塔顶明珠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小侯爷福运已是人间至盛,再多一分,恐夺了子孙的运。贫道在禾陵驿曾与这位夫人有一面之缘,当日她同夫君出行,就跟在我们车子后面,场面很是喜庆。”老道士在他身后突然冒出一句。
薛湛想问他,话到嘴边又觉可笑,便作罢了,放这老道士回他的洞府修炼成精去,而后命侍卫分成两批,一批去万兴玉器铺,一批跟自己去慧光寺。
那厢江蓠的马车风驰电掣,绕过夜市,跑到了南城通往北城必经的岔路口,虽是亥时,街边生意仍然红火,妓院的嬉闹声从花窗洞里漏出,伴随着犬吠猫叫。
江蓠向侧后方看,一群黑压压的官兵果然从东边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环顾四面,情急之下突生一计,唤车夫:
“劳烦走到那家妓院门口,等我下车你们就回去,我要办事。”
这光景,她也不能大喊一声“狗官哪里走”,待队首的黑衣侍卫离得近了,她推开窗子,从袖中扯出一条花手绢挥来舞去,深吸口气,清了清嗓子,放声高叫道:
“大爷,进来玩啊——”
那清道的黑衣侍卫在马背上一僵,循声望来,表情顿时精彩至极,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刚要开口训斥,被他拦下,竖起一根指头挡在嘴唇前,另一只手指指后面。
江蓠又喊了第二声:“大爷,三两包夜,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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