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只好任胡燕自己做主,等在自行车边上。
过了没一会儿,胡燕就回来了,范娟离着老远喊让她们俩回去时候慢点。
走出一段距离后,胡燕才哑着声音问元棠:“小棠,我们是不是很丢人啊?”
元棠心里骂了一句范娟,赶紧劝道:“咱们丢什么人了?不偷不抢,清清白白的挣钱,管谁屁事!”
胡燕终于委屈的掉下了眼泪:“那我大嫂问我,说我是不是对她有意见,所以才故意来这里膈应她。”
元棠心疼的搂着胡燕:“她算老几?白县这么大,面粉厂是她一个人的啊,咱们就摆,气死她!”
胡燕抹了眼泪,带着鼻音:“对,白县不是她的,我想起哪儿就去哪儿。”
元棠有点担心:“要不我们去吃东西吧,明天再卖也一样。”
这么点货,明天再卖一天就差不多了。
胡燕揉揉眼睛:“不,我要去摆摊。”
她也想不明白,本来她是跟着元棠来玩的,挣多挣少无所谓,可就在刚才,范娟那副理所应当质问她的样子,就让她瞬间生气了起来。
凭啥她摆摊要被人指点?
叫范娟一声大嫂,可她也没过门不是?
就算是过门了,她也未必得听她的话!
胡燕一个面团人,难得来了点志气:“我要去摆摊挣钱,以后谁也别想对我指指点点!”
元棠很是欣慰的看着胡燕,两个人调换了情绪,往县城的印刷厂去。
快走到印刷厂时候,胡燕才闷闷的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其实我也不是怕范娟。”
她不怕范娟,她怕范娟什么呢?两个人只见过不到三次面,产生的联系也不过是因为大哥胡青。
可刚才范娟说她,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哭。
最后还真的没出息的哭了。
胡燕觉得丢脸,但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念头。
她之所以对范娟这样,是因为她知道,范娟能对她指手画脚,靠的是大哥。
而她之所以哭,还把范娟的话听进心里,也是因为她是大哥的未婚妻。
可大哥会站在哪一边呢?
她想起那时候元棠劝她去读夜校说的话,说别人有不如自己有。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两个哥哥也会成为“别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大哥二哥都是家里的,他们有,不就是自己有吗?
可今天范娟以一种预备冲入她家庭的姿态打破她的幻想。
有了嫂子,哥哥就会成为“别人”。
胡燕被这个想法骇的难受,她像是安抚着谁,一个劲的想大哥二哥的好,可越想越难受。
她倒不是说不愿意哥哥找嫂子,可……
胡燕觉得难受,她不知道跟谁说。
元棠似乎懂很多,她一定知道答案。
但胡燕不想问。
她总觉得元棠会很尖锐的告诉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可那个答案似乎会让她很失望。
胡燕心想,我不应该考虑那么多,每个人的家庭是不同的,我应该再等等看。
元棠没有说话,她搭着胡燕的肩膀,心里轻叹一声。
“走,我们挣钱去。”
姑娘啊,什么都有可能离开你,只有金钱不会。
印刷厂的工人不多,可两人也没有精力再跑一家了,最后剩下几十双红袜子,元棠很满足。
“红袜子我不卖了,压箱底等过年。”
到时候就说穿红袜子踩小人,她卖一块五!
剩下还有那几大包的头花没销,元棠跟胡燕约定明天去少年宫门口碰运气。
两人找个僻静地方算账,进价花了一百整,都是元棠出的。现在卖出来二百六十多块的现钱。
二百六十块!
胡燕喃喃道:“这么多!”
转眼她开始直蹦高:“我发啦!”
元棠糊弄道:“对对对,你先别开心,咱们来商量商量进货。”
元棠是这样想的,第一次她全出的成本,算作两人合伙。后面最好还是界定好成本和相关比例。
她觉得是每次成本她出七分,胡燕出三分。然后分账五五。
胡燕觉得不行,非要自己也出五分,最后俩人各退一步,成本□□,分账五五。
元棠还提议一点,说五五分账里她可以再让出一分给胡青。
“虽然你哥说都算你的,但我觉得还是得表达个心意。”
没想到胡燕沉默片刻,点头同意:“给我哥两分吧,我这边也出一分。”
元棠没有劝,反而是眼中带着欣慰。
“那行,这次先把二百六分了,等头花卖出去再分一次,以后账目咱俩都是当天合,当天分。分整钱,毛票留着找零。你哥的部分你负责转交。”
元棠还像模像样的在账本日期后写下分账金额,确认无误后跟胡燕各自签名。
分了钱,元棠手里的存款就又涨回来了,她心里算着自己明天趁着周末再去买床被子。
天气渐冷,三斤的被子快不够了,再去买一床三斤的正好。
两人在地毯厂门前作别,胡燕揣着钱留出下次进货的成本,剩下的钱想着怎么花。
刚走到地毯厂门口,就看见大哥胡青站在那儿等她。
胡燕眼睛一酸,冲过去:“大哥!”
胡青眉头紧皱:“你俩不是说在贸易园摆吗?咋没见到人?”
胡燕撒娇:“贸易园不好卖啊,我们去面粉厂了。”
胡青:“卖的怎么样?”
胡燕嘿嘿一笑,把自己的口袋撑开,小心的给胡青看一眼,那厚厚一沓子散票,把衣服都撑的鼓囊囊的。胡青惊讶的挑眉。
胡燕:“我还在面粉厂碰见娟姐了。”
胡青也忍不住为妹妹高兴,听见胡燕这么说,还以为是妹妹在打趣他,笑骂道:“碰见就碰见了呗,她照顾你生意没?”
胡燕淡淡笑了下,她不愿意传话,对待范娟,她再不喜欢,跟范娟过日子的也不是她,她不想去做个搅和事的小姑子。可要就这么放过去,她又觉得对大哥也不公平。还是让范娟自己跟大哥说,大哥要是觉得没问题,她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要让她听范娟的话,没可能!
“哥你自己问娟姐吧。”
*****
元棠回到租住的地方,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她在院子里洗了洗脸,抬眼就看见了房东家的儿媳妇站在门口。
“刘嫂子有事?”
这户人家姓刘,元棠就管老太太叫刘奶奶,管这家媳妇叫刘嫂子。虽然差了辈,但这家儿媳妇每次被叫嫂子还是开心的,觉得元棠会说话。
元棠这么一问,刘嫂子耳朵就红了,但在月色下并不显眼。
“没,我就问问你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有事……”
元棠笑嘻嘻道:“没啥事啊。”心里却警惕起来。
刘嫂子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出话。元棠却已经打了招呼回屋。
她刚进屋,就趴在门上。
窗外那刘家的老太太冲出来,低声骂儿媳。
“你是不是蠢?!你怎么就不问她今天做不做土豆泥!”
刘家媳妇快哭了:“妈,我实在不行。”
这也太不要脸了啊。
刘老太太气的要死,又怕元棠听见,只能拽着媳妇进屋。
小屋里,元棠冷着脸,把自己的钱数了一遍。
二百八十块五毛。
她应该够租一个小院了。
第022章
对元棠来说, 换个租住的地方本来就在她的计划内,倒不是说她有多么高瞻远瞩,而是本来跟房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很容易产生矛盾。
这家的老太太是个什么性格, 她住进来没几天就知道。每次洗土豆, 那刘老太就隔着窗户盯着她, 生怕她用水多,一旦多洗了一会儿, 人就在屋里咳咳咳。还有元棠买回来的土豆, 刚开始放在外面, 每天总少那么几个。以及最近好几次这老太太都偷摸在学校附近看她做生意……
一切都有蛛丝马迹, 元棠倒是没有对此感到气愤,只是觉得可笑。
按理说, 每个月八块钱的房租,放在城里已经很够看, 毕竟这时候城乡差别还很大, 几乎没有什么流动人口进城来租房。如果不是元棠找的急,她还有很多选择。而刘老太家这种单租一间的房子, 想要找个好租客得撞好久的运气。
但对刘老太这种人来说,八块钱就跟捡来的一样,她一点不觉得幸运。甚至看着元棠赚钱, 她心里更是难受。这就是很多普通人的小心思了,看见不相干的人赚钱还好,要是身边有人赚到钱, 就立马巴不得对方能拉拔自己, 要是不给, 就盼着人摔个大跟头。恨人有,笑人无, 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偏偏,这些人平时也未见的有多坏。跟那些真正的恶人相比,刘老太还远远不够看。她未必有多坏的心思,也干不出来那跌破下限的恶事。
元棠心里猜测,这老太太估计就是想要方子,然后偷摸也干这个买卖。现在是来软的,后面自己不答应,估计她就要咽不下这口气,再想别的招了。
元棠环顾这间小屋,这段时间她都住在这里,几平米的小屋里挤的满满当当。
一篓子土豆,一床被子,一个煤炉子,一个煮锅,几个不锈钢盆子,几十块煤球,还有她采购来的各种调料,屋子一角放着她自己腌的豆角和酸菜坛子。
元棠躺在铺在草垫子的床铺上,心里感叹。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啊。
*****
隔日一大早,刘家婆媳就竖着耳朵听声音,刘家媳妇被婆婆教训了一晚上,终于咬着牙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婆婆昨晚上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家里就指着男人的工资过,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元棠看样子租房子也最多就租三年,三年过后又要怎么办?到时候孩子正到了花钱的地方,往后上学读书,哪个不要钱。
她又没有工作也没有学历,想出去干个什么也难。
可要是学了这个手艺就不一样了,而且这也不会太影响到元棠,她干她的,自家做自家的,再说了,她三年之后就走了,这方子对她来说就没用了,可对自己来说,是一辈子的好处。
刘家儿媳心想,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只要能挣来钱。
而且婆婆昨晚上给她细细的算了一笔账,从原料价格到元棠每天能大概卖多少,她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居然能挣这么多!一个月一百块都是少的!
她心里热热的,有点说不上来的酸。元棠才多大啊,就赚了这么多。她一个丫头,就读个书,赚那么多钱干嘛?
元棠既然都挣这么多了,还租着自家的房子,拉拔一下她难道不应该?
她刚住进来时候,自己可还借给她锅子了呢!
刘家媳妇撑着脸皮,准备一会儿好好跟元棠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把这事给落定了。
可她竖着耳朵听了好久,都没听见元棠的声音。婆媳两个对视一眼,悄悄起身到院子里,又确认了几遍,才知道元棠早走了。
刘家媳妇那个一鼓作气的劲儿下去,又惴惴不安起来:“妈,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要不咋今天走这么早?平时放假她都是会晚一点起床的呀。
刘老太瞪了一眼没出息的儿媳妇:“还不是你不争气!”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昨晚上肯定瞧出来点什么了。
“管她呢,这房子她还能不回来住?”
一个月八块的房租呢,总能堵到她。
****
元棠早上五点多就起床了,难得起早,她呼吸着早上带着寒意的冷空气,溜溜达达的走着往地毯厂去。
路过机关家属院那片,有零星几家早餐摊子在外摆,元棠闻着那香味就忍不住。一个人吃了一大碗的豆腐脑,热乎乎的油条吃了四根,最后还打包了两个大肉包子走。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份,早晚凉意上来,起早还能看到路边的野草叶子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色,虽然太阳一出来就很快不见,但这霜色也提醒了元棠一件事。
该到做粉条的时候了。
昨天胡燕给她的那个白心红薯就是做粉条的原料,白心红薯出淀粉多,所以白县一直有着做粉条的传统旧俗。以前还没放开的时候,都是过年前一个月做,粉条做出来,也算是过年的一种年货,不管是走亲戚送礼还是跟人换点粮食都是硬通货。
后来放开了,以小河村为首的周边几个村子,就兴起做粉条的小生意。
通常是几家合起伙来,开几个热锅台下粉条,然后各家的妇女娃子就帮着晒粉条冻粉条。做好了之后各家分开,有人就拿着这个粉条去镇上摆个摊,也算是挣个过年钱。
元棠回忆起上辈子,小河村的粉条生意刚开始做不大,主要是因为那时候都是人工下粉,烧火,下粉,打红薯渣,都是耗费人力的事。再加上小河村种的红薯也有限,几家红薯加起来也就能每年卖个大几十小一百的钱。
在元棠并不算长的过去里,做粉条也算是占据她很大一部分时间的劳动。
每年到了这时候,她就算是学校再忙也要回家去帮着晒粉,有时候甚至会在轮到元家下粉那几天请假回家帮忙。
元棠站在地毯厂的门口,庆幸着今年总算不用她请假回去下粉条了。
元棠和胡燕在门口汇合,胡燕接过元棠给的包子,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很快就把她从昏昏欲睡中拽了出来。
“小棠,我们今天去哪儿?”
元棠随身带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她那质量不怎么样但样子确实好看新奇的头花。
“先不慌,我找你二哥有点事。”
房子眼看要住不成了,她得抓紧时间找房子,要论城里的人头熟,还是得找胡明。
她问胡燕胡明在哪儿,胡燕吃着东西说的含糊不清。
“我二哥最近……忙着给我找二嫂呢。”
胡燕解释了一下,说是有人给胡明介绍了对象,胡明好像很相中人家,但人家姑娘似乎不相中他。
“我二哥你知道的,别的都好,就是这个卖相……”
元棠点点头,很能理解。
其实胡明这人有能耐,技术也好,身上小毛病很多,大毛病倒是没有。按理说不该这么大岁数还没说下人,主要问题就出在他这个长相上。
跟身材伟岸的胡青相比,胡明长得矮胖,在相亲场上吃瘪再正常不过了。
估计是看着老大马上要结婚,他也着急了,最近相看的频率直线升高,连胡燕回家都见不到他几次。
元棠和胡燕去了胡明常去的茶馆和牌场,很快就找到了在那儿看人打牌的胡明。
胡明一听元棠说要换地方住,下意识就问她遇上了什么事。
“是房东欺负你了?”
元棠摇摇头:“倒也不是,就是那家的老太太小心思太多,我住着不方便,想换个小院住。最好是房东在外地的,别有什么牵扯。稍微离学校有点距离也成。”
胡明:“这好说,不过你真没遇上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了你吱声。”
元棠想了下,还真有得用上胡明的地方:“我想尽快搬,搬家时候劳驾师父你给我找俩人吧。”
她觉得那刘老太是不至于多坏,但她也懒得跟人搅缠不清,喊俩人壮个声势,趁早搬了算完。
胡明满口答应,说马上就给元棠信。
胡燕绕着二哥几圈,啧啧啧的出声,被胡明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看啥?”
胡燕嘿嘿一笑:“哥,你追我二嫂追成功没?”
胡明刚好点的脸色瞬间拉下来:“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前段时间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姑娘,叫苏红,样子长得实在好,胡明很喜欢,但人家姑娘不喜欢他,弄得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连喝酒都没兴趣了。
胡燕刺哒了她二哥一下,心情很愉快:“完了,我还说今年说不准能看到大嫂二嫂同时进门的,这下是没戏了。”
胡明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妹妹:“我明个给你俩信。”
言下之意是赶紧走,别气你哥我了。
胡燕嘿嘿笑着跟元棠离开,俩人在文化宫门口摆上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