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长久地注视着她,许久之后向她高傲地伸出自己的手。温芙过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在示意允许她向自己表示忠诚。
这叫她忍俊不禁。
泽尔文低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有错过她唇角的弧度,就在他抿唇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少女的手指柔软纤弱,泽尔文心中有些异样,正当他以为她即将低头将代表忠诚的吻落在他的手背上时,她的手指却忽然滑过他的掌心。
少年悚然一惊,他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又叫她反手牢牢握住,他这才意识到那双柔软纤弱的手比他想像中要有力的多。
温芙仰头看着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如同宣誓那样对他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共享秘密,分享野心,我承诺在你背弃我之前,我永不背弃你。”
第23章
温芙在药剂室的药品调取记录中,查到近几个月里的确有人调取过弗敏尼,那个人就是金斯医生,同时他也是公爵从维尔请来为老公爵夫人看病的主治医师。温芙希望泽尔文能帮她查一下老公爵夫人的病历单,看看她近几个月里,是否真的用过弗敏尼。
“听起来这场合作只是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使唤我的权力。”泽尔文说,“我能得到点儿什么呢?”
“我难道不是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吗?”温芙想也不想地说道,不过她说完后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太自然地转开了目光。泽尔文察觉到她的心虚,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餐厅里的那幅画。
她居然还敢提起那幅画,这叫他不由地冷笑着追问道:“你帮了我什么?”
“你的朋友告诉我,塔西亚小姐是公爵为你挑选的未婚妻。”温芙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她似乎更欣赏你的弟弟……”
泽尔文气极反笑道:“所以你打算帮帮我?”
“并不是毫无效果,不是吗?”温芙用一种宽慰地口吻对他说,“而且我觉得你的朋友说的不对,在你和乔希里之间,我认为她会选择你。自从我画完那幅画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
泽尔文简直不知道要更生她还是尤里卡的气,温芙看着他烛光中阴晴不定的神情,似乎仍对那幅画耿耿于怀,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翘起唇角,对他说道:“那只是一个游戏,难道那幅画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泽尔文冷着脸生硬地否认道。
“既然如此,就忘掉这件事吧。”温芙笑了笑,她从矮桌旁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烛台,用一种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的语气对他说道。
她朝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去,还没向前走出几步,泽尔文忽然在她身后问道:“所以你真的不知道我那天说的人是谁吗?”
他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十分冷静,温芙脚步一顿,没等她想好答案,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泽尔文走到她的身旁,低头瞥了一眼她的神情之后,扯起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胆小鬼。”
温芙一怔,不等她皱眉反驳,身旁的人弯下腰,忽的吹灭了她手里的蜡烛。
长长的过道上唯一的光源消失了,温芙愣愣地捧着烛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之后才逐渐适应了眼前漆黑的环境。等她再侧过头时,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不远处一扇被推开后轻轻摇晃的大门。
洛拉的画像在差不多一个月后完工了。
温芙最后选择完成一幅小尺寸的全身像,画板上是一间明亮的房间,画家坐在画架前,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衣,身前系着作画时穿的围裙,上面沾满了乱七八糟的油彩。她的长发被高高盘起,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手里拿着画笔,正全神贯注地创作她的画。
那是温芙最常见到的画面,也一定是扎克罗最常见到她的画面。人的体态身形很少发生改变,而侧脸的角度也规避了时光所留下的痕迹。当公爵走进房间,第一眼看见那幅画后,仿佛跨越过十几年的光阴,重新回到了第一次在宫里看见洛拉的那个午后。
“我很遗憾,不能让其他人看见这幅画。”许久之后,扎克罗温柔地轻声对她说道,“但我相信,即使没有这幅画,人们也会很快意识到杜德拥有了一位怎样了不起的画家。”
面对他人,扎克罗从来不吝赞美,尽管温芙知道,自己还并不足以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您愿意和我说说您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吗?”在温柔的像是能够唤起人们无限柔情的夏日午后,温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发问。
“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扎克罗注视着那幅画,像是还没有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多了许久,他才展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那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而且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正如扎克罗所说,那并不是一个好故事,俗套并且遗憾落场。
关于洛拉,她出生在希里维亚,没有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当她决心靠着画画养活自己,独自离开家乡之后,她和她的家族就断绝了关系。
这是一个对女性并不宽容的时代,对一个单身女画家尤甚。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找不到愿意请她工作的资助人,当她走投无路之际,她遇见了扎克罗·艾尔吉诺。
那时候老公爵还没有去世,他们为他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却不被扎克罗所接受。年轻的殿下搬出了花园,住进了鸢尾公馆,整日和他的朋友们待在一起。他结交城里所有的艺术家,和他们谈论诗歌和音乐,他跟着雕塑家们去采石场挑选大理石,花一下午时间当画家的模特……
作为贵族,他毫无门第之见,热衷于结交各类人,这使得人人都喜欢他。因此,当他发现洛拉在绘画上的才华时,也并不因为她是个女人而轻视她,反而发自内心地赞美她的画作。洛拉起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爱河。
可惜这短暂的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相爱的传言很快就到了宫里,他们的结合理所当然的遭到了反对。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那样。”扎克罗对她说。
他长久地凝视着画上的人影,玩笑似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只是我的一场梦。”
傍晚的孔雀宫,老公爵夫人刚结束今天的例行会诊。
医生过问了她今天的身体状况,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这几天并不轻松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如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即将走到尽头。这段时间蔷薇花园的气氛也显得有些沉重,仆人们每天轻声细语地从宫殿走过,祈祷这位年迈的夫人可以再多看看这夏天里的太阳。
“别担心,”安娜反过来安慰他说,“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您还有很长的时间。”医生故作轻松地对她说,“久到或许能看到您的重孙出生。”
安娜眯起眼笑着摇摇头:“不必那么久,能看到泽尔文度过十八岁的生日我就足够心满意足的了。”
泽尔文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不久之后,对所有的杜德人来说,成人礼都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据说泽尔文的成人礼将在圣心教堂举行,公爵将在那天当众宣布泽尔文的继任者身份。
尽管没人敢在安娜面前提起她所剩下的时间,但是显然她也早就有所察觉了。金斯医生笑着说:“当然,您也太小看我的医术了,我相信泽尔文殿下也无比期待着那一天。”
为了证明这不只是单纯的安慰,他又补充道:“他很关心您的身体,昨天还特意找我翻看了您的病历单。”
安娜听见这话却微微愣了一下,医生对此一无所觉:“我没有想到泽尔文殿下还学过一些药理,说实话,我惊讶极了,您把他教得非常出色。”
“是的,他的确学过一些药理。”安娜回过神后微笑着说道,“我一直认为一个合格的君主该学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要知道我好几个哥哥都是这么死的。”
医生笑了起来,他显然将她的话当做一个玩笑。
会诊结束之后,安娜独自坐在房间里沉思。管家巴洛从外面进来,毕恭毕敬地问道:“您找我,夫人。”
“是的,”安娜回过神,她缓了缓语气对他说道:“还记得我放在柜子里的那块怀表吗?我想再拿出来看看。”
管家听到这个吩咐时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立即去柜子里翻出了她的首饰盒,他记得很清楚那块怀表应当和一张收据一起被放在盒子里面。可是当他打开柜子之后,仔仔细细地将那个首饰盒里的珠宝翻出来清点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那块金色的怀表。
巴洛忐忑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公爵夫人,安娜听完怀表不翼而飞的消息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像是这个结果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坐在柔软的铺着天鹅绒的床垫上,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把亚恒找来,我有许多事情要问他。”
“还有赛里奥尔·加西亚,”坐在床上的老人揉了揉她昏昏沉沉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还有谁,得让我想想……”
管家有些担心:“你确定现在就要见他们吗?马上就是您休息的时间了,或许可以明天一早再让他们到花园里来。”
“不,没有时间了。”安娜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经历过无数阴谋与鲜血的属于丽佳博特的灵魂寄居在这具孱弱的身体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衰老得厉害了,就连她自己都这样以为,但是现在,她能够感觉到那种从灵魂中烧起来的火苗,这比大半年来所有的药剂都要来得管用。
“我们接下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那些事情一桩一件的从她眼前闪过,她缓缓地说,“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我只是老了,还不是死了。”
第24章
尤里卡来到蔷薇花园时,泽尔文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在此之前,他很少过生日。不过今年逃不掉了,成人礼无论放在哪儿都算是一个隆重的日子,对艾尔吉诺家的长子来说尤其如此。
宫廷的女使为他准备了一套华贵的礼服,内衬是一件白色丝绸长袖,外面是绣金长袍,他很少穿这样颜色高调的礼服,一想到他今天将穿着这样一身礼服出现在民众面前,他早早已经开始感到了一丝紧张。
尤里卡从外面进来时,吹了声不成调的口哨,酸溜溜地说:“看来今晚得有不少姑娘为了你睡不着觉。”
正低头整理袖口的少年头也不抬地说:“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就想这些东西?”
“那我该想些什么?”尤里卡舒展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眯着眼说道,“我要是想些别的,我那几个哥哥就该睡不着了。”
尤里卡是丽佳博特家族的私生子,一个不被家族所认可的继承人,一个被流放至此的弃子。泽尔文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玩世不恭,尤里卡有他自己的野心,只不过从他现在的处境看来,一切野心都是空谈。
泽尔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像是迟疑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将来有机会……我会让你回去。”
尤里卡知道泽尔文指的是等他继承爵位之后,虽然以目前杜德公爵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看,那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
少年垂着眼将不易察觉的落寞收敛起来,再抬头时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恐怕那时候我会死皮赖脸地留在杜德。等阿卡维斯派来特使,我要当你的外交官,让他们来觐见时,亲吻我的鞋尖。”
泽尔文听着他的描述,不自觉翘起唇角,并且对他说:“如果你真的那样希望的话。”
尤里卡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反倒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说:“我开玩笑的。”
“但我是认真的。”泽尔文系好了他的袖扣,转过身对他说,“我会给你自由,你可以选择留在杜德或者回到阿卡维斯去,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一切地方。”
尤里卡那一瞬间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怔怔地注视着泽尔文,像是为了掩饰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情绪,他转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的朋友:“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会是杜德最好的君主。”
泽尔文换完衣服之后去了孔雀宫,他想先去跟他的祖母道别,她今天原本也要去参加他的成人礼的,但是她已经虚弱到无法起身了。这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医生不得不劝她缺席今天的仪式。
泽尔文去的时候,安娜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泽尔文坐在她的床边陪了她一会儿,直到老管家巴洛委婉地劝慰他应该出发了,可以等仪式结束后再来。
泽尔文有些犹豫,不过他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他起身时,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祖母,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身衣服很适合您。”出门时,巴洛微笑着站在门口对他说,“很配您今天的戒指。”
他指的是那枚今天将在仪式上由公爵为下任继承人佩戴的王戒,镶嵌在金色指环上的红宝石,据说与公爵王冠上的宝石来自同一块石头。
作为安娜身旁的老仆人,巴洛也是看着这位殿下长大的,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的欣慰不比其他人要少:“等老夫人醒来之后,我会向她描述这一切,就如同她也亲临了您的成人礼。”
“谢谢。”泽尔文对他说,他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请告诉她,等仪式结束,我会立即带着那枚戒指回来见她。”
泽尔文的生日在盛夏阳光最为炽热的时节。
当他从孔雀宫出来时,走过爬满藤蔓的露天长廊,发现长廊尽头的凉亭里尤里卡正靠坐在栏杆上在跟什么人说笑。
温芙今天穿着一条水蓝色的长裙,他听见尤里卡用他每次跟别的姑娘调情时那样刻意的声音对她说:“我听说你在花园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您知道,我不会一直住在这儿。”温芙说。
“那太可惜了,”尤里卡故作遗憾地对她说,“我以为你会住得更久一些,直到打动我那铁石心肠的朋友。”
温芙站在他的跟前,唇角微微含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并不介意他拿这件事情打趣。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突然间一道冷淡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凉亭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泽尔文这句话是看着温芙说的,不过温芙没做声,倒是尤里卡先站直了身子:“看起来你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
泽尔文不置可否。
温芙注意到老管家巴洛在站在庭院的那一头,像是在等候客人的到来。
“那么我先走了。”温芙冲他们两个点了点头,迈步朝着长廊的另一头走去。泽尔文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老巴洛的身影,这让他的眼皮微微地跳动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凉亭下的另外两人都吓了一跳,尤里卡惊讶地看着他,温芙也显得有些意外。尤里卡举起手,往后退开几步,神情暧昧地说:“看来我需要给你们一点儿单独相处的时间。”
他说完这句话后,果真退出了凉亭。泽尔文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尽量平静地问道:“你还没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不远处的老管家也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他似乎想朝这儿走来,温芙收回了视线,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公爵允许我离开花园之前去珍宝室挑一件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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