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做什么?丰蝉!还不安抚住少宗主!”丰蝉领命,上前钳制住应礼,将其双手反剪。虽然动弹不得,可应礼还有一张嘴,于是破口大骂:“贱人!竟敢拿假货骗我!来人啊!把他打死、打死!!”
撕心裂肺的吼叫响彻妖都得夜空。贺兰时夺过书本一看,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了千山雪莲乃杜撰,世上根本没有此味药材。
难怪应礼会突然疯癫,想必这就是闻姑娘送给他的“礼物”。
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实在倦了,不愿继续给他收拾烂摊子,摆摆手示意丰蝉押了人回去。既然闻姑娘算出宗主夫人命不久矣,那就留应礼到那个时候,再让他们母子两个相伴黄泉,来世还做母子。
送走贺兰时他们之后,闻丹歌也没有久留。叫了两个琉璃阁的人把其中大部分抬到保鸿信府上,自己和应落逢则带着零星两个小物件回家。
之中还有一件,是栋极其精巧的小屋子。原本是给灵宠住的,闻丹歌觉着用来收买阿南正好。以后它晚上就能待自己屋子里了,省得和她争落落的枕边。
应落逢倒没有她那么好心情。宗主夫人命不久矣是闻丹歌告诉他的,她说贺兰时身上有两股死气,一股来自应礼,一股与应礼相似。应礼的亲人,就只有宗主夫人。
他对宗主夫人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觉得世事无常,一时风光并不能事事风光。平生第一次尝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滋味。
再者就是下个月盟会的事情。一旦揭开,仙盟竭力营造的太平盛世轰然倒台,九州十八境都会陷入纷争中。魔与人与妖,千年前的大战将要重演,他和她深陷其中。
天道无常,既赐他重生,又赐他良缘,那么代价呢?他始终觉得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馈赠,多的是暗中标好了价格,就等时机一到,向你讨要。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坐以待毙了。因为他有了想保护的人和人们。
————
三日后,胜迎会的晋赛得以继续,赌局也越下越大。远远的,应落逢望着比前几日更拥堵道路,问:“怎么今个来了这么多人?之前那场远不到一半吧。”
闻丹歌解释:“初赛没有什么看头,胜负都是一眼的事。晋赛可就不一样了,许多人在此一鸣惊人,比试也更精彩。”
旁边有人认出她是南景,立刻接话:“再一鸣惊人也没有您惊人!您放心,我今天也押您!”
应落逢失笑摇头:“人人都知道她会赢,你还押她做什么?岂不是一点赚头也没有?”
那人果然语塞,讪笑着走了。等人走远,闻丹歌问他:“既然没有赚头,你还押我做什么?”
一押就是一百上品灵石。
应落逢:“我高兴,不行吗?”
闻丹歌还能说什么?难道要说不行吗?只能又塞几张银票给他。
今天这场保鸿信来得稍迟,闻丹歌看他脸色,估摸着和六扇门的事情有关。
四皇子清醒后重掌六扇门,变得狮子大开口,企图一口吞下霓裳坊。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岂有让它跑了的道理?保鸿信自是不忿,但碍于对方是皇子轻易动不得,已经在帮里发了好几天的火了。
他便嘱咐闻丹歌:“若是遇上汪伋,不必手下留情。他死了我来处理。”足见有多恨。
可惜的是,这一轮闻丹歌并没有遇上汪伋。汪伋的对手是一头熊妖,而闻丹歌的对手则是“老熟人”山狼。
应落逢在她耳边提醒:“山狼最擅拳,你注意不要被他近身。”他知道以她的身手,赢过山狼轻而易举。但他总盼着她受的伤能更轻一点,最好一根头发丝都不要折损。闻丹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意松快几下筋骨便上了场。
山狼对她恨之入骨,狠话也放得大声:“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闻丹歌觉得他的话很奇怪:“我死或者你活,岂不是好赖都给你占了?你这话说的好生无理。”
山狼一噎,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少在这里说东道西!反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因着应落逢的那席话,闻丹歌十分谨慎,每每山狼靠近时就身法灵动地避开,就连出招,也都是隔着三尺青锋的剑气再急要害。白色剑气又一次覆上铁拳,把铮铮铁骨缠得动弹不得。山狼看出她欲消耗自己,偏不让她如愿,冷笑一声将手臂与獠牙幻回兽形,变作半人半狼的模样。
应落逢在台下看得焦心。妖,特别是兽妖,一旦变回原形,攻击力便会大大增加,与此同时也会失去部分理智,可妖之所以是妖,而非普通兽类,就是因为他们习得了人类的习惯,除非生死关头等闲不会现出原形。此前几日初赛,除了豹决之类幻出过尾巴,还没有哪一只使出了一半的原形,山狼此举,杀意已起。
闻丹歌也知晓半兽形意味着什么,手下一挑剑势,迎魁分作数道虚影,以纷雨之态落下去。山狼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喝了声,接着硕大拳头就以不输剑雨的速度抵挡开来,他虽额角冒汗,气息却没有一丝紊乱。闻丹歌见此招不通,召回迎魁再做攻势。
山狼认出她欲作“起势”,嘲讽:“你只会那一招吗?还是说不敢与我正面交锋,才总是离得远远的,怕离得近了被我抓住破绽?”
闻丹歌不曾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却也在台下观众的议论纷纷中改换招式。山狼见状,不怀好意地舔了舔獠牙。
上钩了。
只见他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刀,解开陈旧的裹刀布,露出雪亮的刀身。闻丹歌一眼看出那刀来历不凡,也不知饮血几何,才会如此煞气。
原来他不止擅长拳法,还会刀法,是了,妖都中行走的人,总是有数样技艺傍身。
“这刀名叫屠牙,你可要记住,因为它会是取你性命的利刃!”山狼除尽刀布,有模有样地抱拳一揖。起身时,眼神幽深,宛若寒潭。
话音刚落,刀风袭来。闻丹歌侧身一闪,反手用剑鞘挡下攻势,趁机刺出迎魁。
“锵——”山狼手腕发力,劈翻剑鞘,一个旋身解剑势。他行云流水地使出下一招,全力直击闻丹歌命门。闻丹歌一挑迎魁,浮光自剑尖划过,与刀刃碰撞,以不可抵挡之势将其逼退,震得山狼手腕发颤。
“不自量力。”闻丹歌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似乎只凭蛮力就可以掀翻他。山狼不顾嘴角鲜血,大喝一声遽然发力,自刀柄涨起一层玄黑,就要攀上迎魁。
闻丹歌轻轻一撇,撇开那层玄黑的同时向下盘攻去。山狼看穿她的意图,借力一跃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刺出一刀。
她手中弧光一现,正面抗下一击。不给对面反应的时间,纯白剑意爆发出来,掀起无数飞沙。
山狼被逼退两步,迅速改攻为守,左右格挡那快如流星的招式。闻丹歌将迎魁使得轻若无物,一势未平一势又起,层层叠叠的剑意如海潮涌出,裹挟着澎湃又汹涌的杀意。
属水的剑势。山狼眸光一闪,心中有了对策。只见那煞黑刀气缠上他的手臂,他挥刀的动作于是立刻利落起来,以雷霆之势破开攻势之源。
闻丹歌闪身,就是这片刻的破绽被他抓住。山狼履疾如风,侵袭如火,刀身的那层煞黑突然暴涨,猎猎如烈焰。
“倒有一番本事。”她掂了掂剑柄,在他劈来的刹那轻轻一掷。山狼只觉周遭忽然由初春倒回寒冬,天寒冰坚,手指无法屈伸,连呼吸的间隙都变得缓慢绵长。
天凝地闭。
“不过我的剑势不属五行。”
“它属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放假啦!耶耶!
“南景, 胜!”
这一场赢得毫无悬念,裁判在“南景”名下记了“正”字的第一笔,又把山狼的名字划去。她胜了,就是鸿运帮胜了, 保鸿信自然高兴, 还不忘宽慰山狼几句, 说一些体谅的话。
山狼抹去嘴角的血, 一瘸一拐走到闻丹歌面前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
闻丹歌直言不讳:“那你也等着,想找我寻仇的人多了去,你暂且排不上号。”“你!”山狼气得跳脚, 苦于腿脚不便, 只能任由琉璃阁的人把他带下去。他犹不死心, 回头恶狠狠瞪她一眼:“你也嚣张不了几时!我定会取你狗头!”
这种空话闻丹歌听多了, 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专门应付起保鸿信。保鸿信正想嘉奖她一番,忽然汪伋走过来, 旁若无人的问闻丹歌:“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
闻丹歌一愣,照旧答:“家传之法。”
“不。”汪伋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哪家有这种功法。你之前对白寒也是,招数看似简单,内蕴却全然不同。这样的招式, 已经百年甚至千年没有出现过了。”
“既然百年千年没有出现过,你又是从何得知。”
保鸿信道:“南景你初来乍到, 有所不知。汪大人的家族已经在妖都扎根上千年, 可谓妖都第一世家, 家学渊源。”
闻丹歌:“我不是妖都中人, 我的招数你不认得也正常。”说完就要走去找应落逢, 不欲与他纠缠。谁知汪伋铁了心要问出个究竟,拦着她一动不动:“不光是妖都,祖辈醉心天下道法,足迹遍布九洲十八境,录下了种种功法编撰成书。但南景护法所用,却不是书上任何一种。”
这人的执拗勾起了闻丹歌的回忆,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个和他一样的人,缠着问她的招式是什么。
她和那人还算聊得来,便透露了一些“镇”的研习之道。忆起汪伋在初赛时浩然纯正的刀法,脑中灵光一现:他该不会是那人的后人吧。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闻丹歌与他约定:“下一场比试可以自选对手,不知汪大人可否赏脸?”
汪伋连忙拱手:“在下之幸。”
————
回家之后,应落逢一边为她检查伤口,一边听她讲这些陈年旧事。听着听着,不免好奇:“那依你看,汪伋此人品行如何?他的祖辈高风亮节,他却甘愿做四皇子手下傀儡,我竟不知到底要不要信他。”
闻丹歌正因为掀了阿南的屋顶,被阿南捶打手背泄愤,道:“信不信得过,明日一试便知。镇的功法非常人能够领会,需心无杂念、手中无血、至纯至真之人才能学会。这么些年,我拢共也就教了一个人。啊不对,现在是两个了,落落你也是。”
应落逢被她说得脸热,不出声专心为她包扎。掀开昨日才换上的绷带,见里面伤口未合,不禁焦急:“伤怎么还没好?琴魔固然难缠,但你一向恢复得快。如今月余过去,怎么好没有好全?”
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怪罪起来:“一定是我医术欠妥照顾不周......不行!得去给你找个大夫来才行!”
“落落你先别急。”闻丹歌拢了拢半滑的衣袖,道,“琴魔许久没有出世,谁都不知道它的威力。况且你看,这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只剩下一道疤了,好不了也没什么。伤疤也是荣耀的一种。”
“可是......”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凹凸,应落逢黯然垂泪,“可是你从来没有,伤的这么深......”
闻丹歌捉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笑道:“你摸摸,我是不是胖了?哪有病中长胖了的?肯定好了呀。”
应落逢仔细感受着手掌下的触感,没忍住捏了捏,像当初她捏自己的耳朵一样:“好像是长了点肉......长肉多好呀,你从前只说我瘦,你自己也清减得很。”
闻丹歌扑进他怀里,坏心眼地捏了捏他腰间软肉,由衷感叹:“多好呀,我们,嗯,做一对胖夫妇!以后人家提起我们,都说哎呀你说那一对胖夫妇啊,可真是丰腴得相得益彰,天生一对!”
“净会取笑我!要胖你自个胖去,我可不要!”
就这样大闹了一会,他也就把伤疤的事情忘了,催促她早睡。闻丹歌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今晚你一个人睡,我先回去。”
“怎么了?”应落逢拽住她的衣角,以前不是想尽办法赖在榻上的吗?今天怎么转性了?太阳打西边起来了?
闻丹歌乐:“舍不得我走?那我不走了。”作势要掀开被衾加入,应落逢连忙制止:“你有事你就走吧!我还会粘着你不成?”
“那我真走啦?后半夜就回来,别担心。”“嗯。”
离了家,闻丹歌直往霓裳坊走。自从歌楼大火之后,在她的示意下,保永手下开始散步谣言,说霓裳坊这条巷子有鬼。渐渐的除了打更人,也就没人往这边来了。
是以闻丹歌这一路十分顺畅,但她依旧小心地隐在阴影里,来到密道前。
那日他们猜测地牢暗河的出处不止一个,很可能有一处接连四皇子的藏身之所,闻丹歌便常在夜里来此摸索,至今已经发掘了四个出口,可惜四个出口都不是。
四皇子已经有魔化的征兆,虽然不懂他为什么抑制住了,但魔化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他迟早会变成魔。这几日她留心打听,知道当今妖皇子嗣单薄,太子遭遇刺杀半身不遂,余下的皇子或年幼,或出生低微。唯有四皇子姬承弼,文武双全,母族显赫,堪当大任。在他疯魔的那段时间,妖都上下愁云惨淡不得安宁。他借口自己疯魔是因为得了先祖教诲,于梦中听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传承”,如今“传承”已得先祖保佑,他自然醒过来。
不得不说,闻丹歌虽然不怎么理会这些明争暗斗,却也佩服姬承弼的口才。但纵使他再怎么巧言令色,也不可能打消了她杀他的决心。
他若是个普通人,成魔至多危害几人。但他很可能成为下一任妖皇统领妖族,她便不能手下留情。
昔日妖魔同盟,天道不忍人族凋敝才降下“镇”,为的就是平衡道法。可现在“镇”被收回,妖族若还与魔族沆瀣一气,仙盟孤木难支。
她不知道和魔族勾结的是妖皇还是四皇子,若只是四皇子,她便杀一人。若妖皇乃至整个妖族的掌权者都与魔族勾结,她也不介意杀得片甲不留。
暗潮涌动,闻丹歌浮出水面,对上一轮高悬的明月。
看来这个出口也不是。
明月的倒影就在眼前,春寒料峭,她久违地感到一丝寒冷。
闻丹歌回来时已是四更天,几乎睡不了多久就要起来练剑。但她仍然放轻动作,轻手轻脚地爬上榻与应落逢共枕眠。
“落落?”她低低唤了一声,见无回应,便放心地拢着他的腰沉沉睡去。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应落逢睁开了眼。
水腥味......还有一种不属于她的冰凉。
————
胜迎会任然继续,闻丹歌虽不上心,保鸿信却将里里外外打探遍了:“到今天这一轮,场中只剩下一百人,你只要好好发挥,十甲唾手可得!”
闻丹歌点点头,想:何止十甲,我还要当魁首赢下古灵芝。
按照惯例,今天比武由各自挑选对手。本来剩下的一百人还有些担忧会遇上南景或者汪伋,乍一听闻他们互相选了彼此,都是长舒一口气。
“来来来,这届胜迎会最大的看头:汪伋对南景,押不押,押不押?”
应落逢本来在角落中观战,猝不及防递过来一张纸。他问:“如今两边各下了多少?”
持局人嘿嘿一笑:“四比五,南景四,汪大人五。”
他好奇:“前几日不都是南景护法遥遥领先吗?都传闻他那一剑惊天地泣鬼神,怎么如今落了下风?”
“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持局人估摸着也是叫卖累了,坐下与他絮叨,“这南景护法,虽然一鸣惊人,但架不住汪氏在我们妖都声名显赫了千百年!若说南景护法是百年一见的天才,那这样的天才在汪氏也出了十几个了,自然看好汪大人。”
“原来如此。”应落逢点点头,丢出一个荷包,“我押南景。”
持局人接过掂了掂,见里面轻飘飘的也就没当回事,只以为这人虽然看好南景,但信心也不多。可等他拆开来看,计数的手顿住了。
原来里面轻不是因为金银少,而是因为装了一沓银票!
另一边,汪伋主动找上闻丹歌,提议他们两个先上场。
闻丹歌还想多给汪伋买两注,这样自己赢的时候钱就更多了,便问:“汪大人不想做压轴?”
汪伋:“护法有所不知,在座都盼着我们快些比试完,若我们不顺从民意,先上场的几位恐怕会战战兢兢。”
闻丹歌原本是不同意的,转念想到今晚要早点回去做饭,改口答应:“好。”
汪伋一礼,赞她:“护法大义,想来诸位都会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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