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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军师接招贤令(Sherlor)


“先、先生,不行,伤口,放我下去——”
“怕弄伤我,就好好呼吸,冷静下来,自己走。”
他蛮横地冲开她崩溃的情绪,一点点引导她找到自己。
先是呼吸找到正确的频率,再是手指可以动弹,慢慢地,秦昭的身体软下来,知觉渐渐回复。
她抱住孙膑,一直被关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簌簌落下,顺着他的脖颈,隐在他衣袂身处。
他一只手掌住轮椅扶手,另一只手轻拍秦昭的肩,给予她安抚。
桑冉在一旁看呆了。连小雀生气叼住他的脸,往外扯出个小尖都没反应。
上将军,战马,腰牌。
她把记忆里的人和信息对应。
“先生……庞、庞涓……回大梁了。”
随着秦昭的啜泣,这重磅的消息令院中的人都神色一凛。
——要变天了。
等到秦昭彻底恢复,孙膑让她去梳洗整理下自己,转头给了桑冉一个眼色,转着轮椅向卧室移动。
桑冉很有眼力见地走过来帮他推轮椅。
“说吧,把那家伙支出去,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进入室内,桑冉虚掩上门,小声问道。
孙膑不言,以眼神示意他看案上的箱子。
桑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铜币。
“孙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
“桑冉,膑做这些只为交托你一事:途中若遭意外凶险,护昭离去即可,不用管我。”
桑冉有些好笑:“你觉得那家伙离了你还能好?没有你,她连哭都哭不了。”
孙膑怔愣。
“你的鸟,只有在你这棵树那才愿意飞。”桑冉吹吹手指,“我这人只爱技艺,要是没了新奇感,我可是会把人丢了的。”
桑冉拍拍孙膑的肩。
“那么悲观做甚,你好好活着,她好好活着,我好好活着,不是很好嘛。”
孙膑叹了口气。
他何谈不想,只是庞涓……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嗅觉着实会令人胆寒。
秦昭彻底清醒过后,三人围在一起商讨结下来的行动。
赏金被揭开放在孙膑手上。
他无语地接受赌约失败的后果,心里将铺张浪费的魏国上层拿战车军阵洗地了十次。
而后秦昭全篇背诵了秦国新君的《招贤令》。
桑冉讶异她明明没有听全,竟然能说得是那么回事;孙膑早就透过这些表象看到了别样的东西。
秦昭抓抓脑勺但笑不语。
她似乎藏着什么,又什么都没藏。
孙膑知道,他的恩人为他思虑的,绝不止复仇那么一点。“去秦,何时走?如何去?”
“桑冉,先生应了!”
“这不废话吗,尽快走,坐马车去。”
孙膑扶额。
这俩人的脑子是因为太过兴奋,被小雀叼走当球滚了吗?
“正经点。桑冉,昭,带着我,要怎么出大梁城?容我提醒你们,庞涓回来,城关只会查得更严。”
“嗨,都是你在那磨叽出来的,早点跟我们走不就完事了?”
“先生,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故意掉着我们呢?”
四只眼睛期盼着盯住孙膑。
他真希望师尊的戒尺能在手边,好给这欠收拾的俩人一人一下。
“昭,你邀我入秦,不应该先谋划好,以示诚意?”
孙膑敲敲扶手,撑起嘴角。
秦昭顿时抓头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嘴里念念有词。
桑冉给了某人一串无语的白眼,兵家果然脏啊,可着劲欺负老实人呢:别的不说,就他这心思习惯,起码准备了两套方案,就等着小姑娘示弱来求他是吧——昭昭不就是拐他去下秦国,至于嘛。
不一会,秦昭顶着鸡窝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先生,你介意……扮一回‘死人’吗?”
孙膑噎住,沉默。
桑冉愣了一息,随即哄堂大笑。

奈何底气越渐不足,最后的试探几乎到消音的地步。
唯有桑冉的笑声越发洪亮,他甚至快倒在地上现场表演捧腹打滚了。
秦昭被这一静一动整得开始怀疑自己,也不知道如此坦言是否真冒犯到孙膑,笑声和沉默都让她心里咯噔。
“要死不活,半死不活,昭昭啊,好主意,彩!”
“你快住嘴啊——”
桑冉几乎被逗得笑出眼泪来。
他支起身子,扶着案,拿袖子假兮兮地擦拭眼角。满满的戏谑之意只要长着眼睛都能瞧出来。
秦昭愤然,忍不住举手拍了下桑冉后背。
这下可好,他直接趴在桌上环臂闷声大笑。
“先生,我……”
“昭,膑已在生死间走过一遭,虽然求‘活’,却也并不忌讳‘死’。”
见孙膑平静回复,秦昭舒了口气。
太好了,他没有生气、介意。
“那先生为何……这副表情?叫我诚惶诚恐的。”
“因为昭的思路太令人匪夷所思,膑被意外到罢了。”
“哎呀,这有啥好意外的——在我看,昭昭这主意出得好极了。”桑冉愉悦地坐起身,投入逃魏大计的谋划里,“咱们不忌讳‘死’,但在大数人那‘死者’是要被尊重的,或可因此逃过城关严查?”
桑冉神采奕奕,有些兴奋地补充道:“孙膑,你喜欢什么木料?冉可以连夜帮你打口上好棺椁,不用加钱。”
孙膑随即赠了他一声冷笑,凉水临头便浇:“棺椁?呵,膑以为用‘送葬’出城就很冒险了,不想桑冉竟想增加逃亡难度——”
“膑且问你能用上棺木的庶民能有几何?‘上好棺椁’?”
青年双手交叠在身前,颜色淡淡,字词句段嘲讽拉满。
“冉是否要先去‘猎’上一位贵族子弟,给膑做个由头;再雇些殡仪队仗,好配得上那棺椁规格,给膑风光送行?”
噎住的人换作桑冉。
秦昭默不作声,她有种错觉:先生似乎就差把“你是不是蠢”当面扔桑冉脸上了。
停在孙膑肩上的小雀扭头埋进翅膀里,人性化十足。就不知这番动作,究竟是没眼看还是不忍看。
“昭,你说,你要让这家伙怎么‘死’!”
桑冉气急败坏,扭头就拉人下水。
秦昭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一键连。
“说来膑也好奇,很想知道昭给我安排了什么‘死法’呢。”
孙膑笑笑,竟给了她鼓励的眼神。
压力瞬间转移到秦昭身上。
秦昭心中警铃大作,反问自己是不是走进什么奇怪的场次了,明明还不到她的轮次来着。
不,不要多想,这是正经的逃亡计划战略会议,不要跑偏!
“先生先前问‘何时走,如何去’,又问我带着你如何出大梁城,要我‘谋划完善,以示诚意’,我只能绞尽脑汁去做方案,还请先生帮忙查缺补漏。”
秦昭正色,目视孙膑娓娓道来。
浅笑的青年亦收敛神情,仿若回到上一次他们的推演。
“按照我的计划,我们‘趁夜走,车马行’,‘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离开大梁’……”
“趁夜?昭要抢在宵禁换防前离城?请恕膑直言:此刻绝非城防松懈之际,夜间‘送葬’于礼不合,马车探查极易,恐成箭靶,实难‘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出城。”
她刚抛出一句,他立即从四面八方攻上去。
若不是心中早有预料,秦昭恐怕又和先前那次劝他入秦一样,被他驳斥得难以招架。
“先生莫急,我还没有展开说呢。”
“……昭在报复膑吗,用这拙劣的停顿引诱?是矣,你并非莽撞之人,不会用这般儿戏的谋划搪塞我。”
桑冉翻翻白眼,这俩人简直没眼看。
说的就是你呢秦昭,被表扬一下就这样嘿嘿笑,太好哄了吧?
还有你啊孙膑,平日里都细思慢缓的,从没见你这般急躁,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至于嘛你?
“先生所言不假。毕竟庞涓现已回大梁,得知先生逃离牢笼,以其心性必下令让城关多加留意。
“先生的特征太过易辨,黥面或许还能掩饰,膑脚确实不好糊弄他人。扮作寻常的‘死人’出城,若是按正常的方式走,肯定会被拦在城门。
“毕竟我们能想到的,庞涓一定也能想得到——保不齐他就下过令,要求严查出殡人群,必要时允许开棺验尸呢。”
长篇出口,秦昭顿了顿,给自己倒了碗水,清清嗓子。
桑冉倒是被勾着急起来,趁她松口的间隙,忙拉过秦昭的手,差点没让水撒出来。
“嗨,都什么时候了,你说完再喝不行吗?我的昭昭啊,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桑冉,你肩膀上面的是什么,摆设吗?既然暴露点是在‘开馆验尸’上,那就让他们不敢开馆不就行了。”
秦昭灌了一大口水,听见孙膑的话,连忙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先生的脑子就是转的快,一下子就找到重点。
桑冉依旧一副状况外的表情。
明明讨论他一个字儿也没落下,为什么到这就听不懂了呢?
“昭昭,你跟他讲暗语了?”
“哪有什么暗语啊,桑冉。”
“那为什么他明白,我不明白啊?”
“那是因为桑桑把脑子全用在梓艺上了吧。”
桑冉抱手后撤,被她那声“桑桑”的昵称雷得里焦外嫩。
少女似未察觉,还冲他安抚地笑着——笑得他寒毛都开始倒立。
“我们用马车,先生就躺在车厢里。直接大大方方暴露给他们,随便让他们查。”
秦昭眼睛发亮。
“只要让他们看到膑的一瞬间被震慑住,不敢再上前细细确认,我们自然就能堂堂正正走出大梁城。”
孙膑顺着她的思路说道。
“……”
唯有桑冉招来小雀盘在手上蹂.躏,仿佛人类的进化根本没有带上他。
撸鸟的青年忍无可忍:“所以孙膑到底怎么去‘死’?”
少女愣了愣,军师的眼神变冷。
他们同时把视线转向桑冉,充满着怜悯的解答和秋后算账的意味。
“‘病灶’。”
“‘时疫’。”桑冉一愣,断掉的思路终于链接上。
若是一具染了时疫的“尸体”,管他是死是活,胆再大的城门守也不敢多看几眼——
一时有疫,满城皆死才是世间常态。
没有人有勇气拿命去赌,也没有人愿意。
“先生聪慧。”
“不,昭已经提示得就差把答案念出来了……或许我该再早些想到的,毕竟昭懂医术,提及生死,必定有依据。”
桑冉有些胃痛。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跟这俩搅在一起——啊不,为啥他当初要同意带上个“瘸子”,“女弟”这般偏心,他是纯粹自找罪受。
“昭准备让我染上什么‘时疫’?”
“先生知道‘天花’吗?就是‘虏疮’。病发时红疹泡痘遍及头面全身……光看这一病灶就很需要勇气了。”
孙膑静默,控制思维不被带动,在脑海构建出发疮糜烂的可怖模样。
秦昭眼神切切,似乎懊恼自己言辞匮乏,描述不出天花那十分之一的杀伤力。
“不行了,我也要来问一句:‘怎么走?’”
桑冉拍拍桌子,把小雀吓得飞到孙膑头顶缩起来。
“你们拿什么理由出城呢?出城令又怎么取?不怕在门口暴露端倪,被城门守就地坑杀?”
“桑桑莫急。早在和先生被一瞎一哑游侠组合扔到这屋子前,我们逃离地牢的半路上也遇到过宵禁巡逻兵。”
秦昭拍拍桑冉的肩宽慰他,没发现他在听到游侠组合的描述时,闪现的片刻紊乱神情。
“那会他们拿出了齐国使者在魏国的专用令牌,巡逻兵一看便直接放行。从目前能探到的消息看,齐使现在还未离魏回国。
“我们只需要借齐使的令牌用下就行。或许还能让庞涓分些精力往齐国那边查——反正救先生这事,确实是他们起的头嘛。
“到时候就用‘仆役犯了事,被黥了脸扔牢里,不幸诱发天花,恐酿成大患拖去城郊掩埋’做说辞……先生应该不介意被这样说,也不会介意我坑他们一下吧?”
孙膑叹气,宵禁永远禁的是庶人。
秦昭的小故事编得还行,就是他这“经历和运气”,有点太“好”了。“不介意,昭甚至可以坑得再狠一些。”孙膑摇头。
“所以啊,昭昭,现在是轮到冉给你们剌个齐使令牌来咯?”桑冉搓搓手,稍显兴味。
“不,桑冉,令牌先生手里就有——在那个小箱子里装着。”秦昭的话就是无情的打击。
孙某人甚至为了看桑某人呆滞的傻样,特意从袖中掏出了那块小令牌。
秦某人欢欣雀跃,直嚷嚷果然是被先生收好了。
“昭的记忆太好,那次我强行开锁开箱,收捡这些东西还是被你注意到了。”
“那倒没有呀,先生不是知道我会下意识记住很多东西嘛……我也是后面复盘才发现的。”
桑冉觉的自己今天就不该坐在这里。
“女弟”啊,“兄长”还没把你嫁出去呢——昭昭啊,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能和你一起捣鼓木工手艺活的搭档啊!
“所以,在昭昭你的计划里,完全不需要冉吗?需要的话,要冉做些什么?”
桑冉盯着扎根在孙膑头上的小雀,恨不得把它揪下来丢出去。
“我需要你啊,桑冉。”
“别妄自菲薄,你很有用。”
不知为何,受到来自两方的肯定并不能让桑冉释然开怀。
他反而警觉:前方有坑。
“马车需要交给你驾驶呢。”
“你是,最关键的车夫。”
只有桑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孙膑自己选的路,就必须要自己走完它。
局在几日前已布好,今日恰逢朔月
既然把计划的制定权都交给秦昭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乖乖在车厢里,换上特意染上脏灰的里衣,贡献出他的脸。
对,秦昭只要孙膑躺好,贡献出身体和脸就行。
他只能放松身体,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一具“死尸”……
也对,他需要快些入戏。毕竟按照秦昭的“剧本”,今天可是把他丢去乱葬岗的“好日子”。
触觉无法屏蔽。
孙膑不用睁眼,便知秦昭拿着自制的小笔刷,沾上用五谷细粉调好的原料,在他脸上戳刷出一个个天花疱疹,然后在刷上一层不太好闻的亮油。
天黑虽是天然的隐蔽条件,能影响城门守的勘察,掩盖部分在百日里的失真。
但考虑到有照明物的存在,为了让火把照过来更显逼真,秦昭说这是必加的细节。
等做完脸,孙膑的衣襟被扯得大开。
他努力平复呼吸,只能装作不在意将眼睛闭得更紧,唯有微颤的睫毛泄露了些许内心。
微痒顺着脸游走而下,直到脖子、锁骨、肩膀、和前胸……衣襟被合上,孙膑这才松了口气。
秦昭撸起他的袖子,在双臂和手上点上疱疹,然后轮到脚和小腿。
她真的太认真了。
孙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秦昭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忍受下来,为他做成万无一失的伪装。
“好了。”
秦昭擦擦汗,收好工具。
桑冉听见立马掀开车帘,要看孙膑的好戏。
“……”
“觉得我的手艺怎么样,桑冉?要不要再加点细节?”
“你可住手吧,昭昭,我的晡食都快吐出来了——啊,我为什么要好奇进来看他——你是为了节省口粮是吗?冉或许天都吃不下饭了!”
桑冉惊恐着,骂骂咧咧地放下车帘,隐约还能听见他的干呕声。
孙膑听罢便不想睁开眼了。在他看来,秦昭的心性偏向脆弱,但某些方面,她又比任何人都坚韧。
“看桑冉的反应,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问题不大。请你务必装得气若游丝些。”
秦昭嘱咐完,下车将工具带进厨房。
把小碗洗净放到架上,将笔刷扔进灶台烧掉。
早些时候,秦昭就将小屋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按照最初的模样尽量将它复原。
她最后看了小小的屋舍一眼,轻轻阖上门扉。
这里是秦昭来到战国时代的第一处落脚点,也是她全新人生的起点。
逃出囚牢的时候,她没想过会遇见孙膑,也没预料会结识新的友人桑冉,更没想过她也能在遥远的时空里不迷航,能坚强地活下去。
或许生命和草种万般相似。
无论被风带到何处,只要有土壤水分和阳光,无论什么恶劣贫瘠的外界条件,它总能生根发芽。
“昭昭,准备走啦。”
桑冉在马车上招呼她。
秦昭跨上医疗箱,掏出素粗布折叠的角巾,将头发口鼻捂严实,毅然踏上马车。
秦国,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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