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个说着话,脚下步伐却不慢,许菡的小短腿倒腾的比许蕴大长腿还麻溜儿,很快就赶到了马氏一行人跟前,也就是快到了松鹤院门口的位置。
马氏正扯着嗓子咋呼,“……都给了咱们阿苗玉坠做信物了,这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等会见了老夫人,看你们这些刁奴还敢不敢阻拦阿苗进门……”
看到许蕴和许菡赶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嬷嬷忙近前行礼,皱着脸低声道:“这马堂老太太在侯府门口就开始嚷嚷,什么世子给了她娘家侄孙女马姑娘玉坠做信物,进府后更是喊了一路,奴婢们实在是没办法,又没法堵了老太太的嘴。”
叫马氏这么喊了一路,便是世子没给那马苗信物,也弄得府里许多下人都听到了。
许菡不由担心起大嫂那边,“大哥肯定不会给什么玉坠,就让老太太这么嚷嚷,万一惊到府里主子们如何是好,就该堵了她的嘴。”
许蕴知道许菡担心大嫂,但马氏到底是长辈,底下奴仆更不好对她动手,看了眼闹腾的马氏一眼,吩咐那管事嬷嬷,“派个人往同族叔那边说一声,请他过来侯府。”
管事嬷嬷对这马氏也算是了解了,毕竟这可是族中最能闹腾些事的老太太,“二公子放心,奴婢已经派人去告知同老爷了。”
“嗯,”许蕴点点头,“那个马苗呢?还在府门外?”
“被带到外院门房里面,派人看着,”管事嬷嬷很清楚,没有让人站在府门口闹腾,给外人看热闹的。
许蕴知道自家侯府下人都有分寸,也不过是不放心地问一句,闻言便道,“做的不错,派人看住了,别让那马苗到处乱跑。”
万一这马苗跑进内院进了大嫂那边居处,惊扰了大嫂可就不好了。
“二哥哥,你说,马老太太手里真有大哥哥的玉坠吗?”许菡看着前面闹腾的马氏,觉着有些不大对,“我怎么看着这老太太有恃无恐,很笃定的样子。”
许蕴也看出来了,“就是有,也不是大哥哥给的。”他太清楚大哥哥的脾性,肯定不会做这等事。
“那是当然,”许菡知道自家大哥与大嫂感情十分要好,大哥如今房里连个通房都没纳,怎么可能看上马苗,又不是眼瞎了,顺口嘟囔一句,“说不得,是这马老太太偷了大哥哥玉坠呢。”
虽然这样说,有些恶意揣测人,可马老太太就不是什么好人,许菡怀疑她为了让侄孙女给大哥哥做妾,干得出来这种事。
还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就猜到真相,许菡与许蕴到松鹤堂时,安阳侯老夫人和侯夫人已经等在正堂。
两人皆是脸色沉如墨,冷冷地看着趾高气昂进了正堂的马氏。
“呦,弟妹跟侄媳妇都在呢,那正好,咱们这就能把大侄孙跟我家阿苗的亲事定下来了,”马氏一屁股坐在套着牡丹花纹锦缎椅袱的红木椅子上,年轻时劳累指骨变形的粗壮手指还摸了摸这滑溜的坐垫几下。
这样好的锦缎,寻常人家穿都穿不着,她也只有那么三两身的好料子,侯府竟做了椅袱放到屁股底下坐着,真是阔气有钱。
若是阿苗能进了侯府,伺候世子,未来侯爷,那往后自家娘家可就真起来了,还能拉拔自家金宝。若不是同族不能结亲,马氏正巴不得自家有个闺女孙女的嫁进侯府才好。
幸好自家老头子是侯府同族,不然她也攀不上这样的门第,还能谋算着给侄孙女捞到这等好亲事,这可比自己当初嫁给许同他爹的门第还高好几层。
抹了把自己胸口的玉坠,马氏打量着松鹤堂的摆设,跟以往每次来松鹤堂心情不同,她已经幻想着,若是马苗能多给世子生几个儿子,再使些法子除了世子夫人生的孩子,往后这侯府继承人说不得就得是他们马家一半血脉了。
安阳侯老夫人厌恶地看着马氏双眼贼亮地扫视她的屋子,“无稽之谈,看在你是许家族亲的情分上,你若就此打消算计,侯府还将许同当做族亲对待,不然休怪我请了族老来断亲。”
安阳侯夫人看着一而再觊觎自己儿子的老妇,心中已经盘算起该怎么去对付马家。
上回除夕宴上,本以为婆母出手将马氏哄了出去,她便息了让那什么侄孙女马苗给自家长子做妾的想法,不想,今日竟敢闹出这等动静来要挟。
什么马苗侄孙女,居然也敢肖想自家长子,别说做妾,就是做个伺候丫鬟,也得看侯府愿不愿意相不相的中,侯府挑选出来的三等丫鬟都比那马苗让她看的顺眼。
再有,她一个正经婆婆体谅着大儿媳怀了身孕,都没往自己儿子房中塞人,这什么族里婶子就敢给大儿媳添堵塞人,真是没把她这个侯夫人和侯府世子夫人放在眼中。
安阳侯老夫人上来就给马氏一记断亲重击,让马氏差点蹦起来,可到底富贵动人心,想到只要马苗进了世子的房,可能得到的好处,女人枕头风的厉害,又有怀中玉坠底气,马氏不怕了。
“弟妹,这话可不是好说的,如今可是世子给了阿苗玉坠做信物,侯府和世子若是出尔反尔,怕是对名声十分不好,我们阿苗可是清清白白良家子,受不得这等戏耍。”
安阳侯老夫人见马氏一口一个玉坠,似乎笃定一般,原本只觉着马氏胡诌,胡搅蛮缠想将马苗塞给长孙,此时不由皱眉,“什么劳什子玉坠,还不知你从何处弄来一个玉坠,就来胡乱赖人。”她可不信自己长孙能相中那马苗,还给什么玉坠,定是假的。
因此,她连叫人去翰林院通知许蔚一声都不曾。
马氏一听,重点来了,顿时喜得眼睛都快不见,从怀里掏出个包了好几层的手绢来。
许菡就看着马氏就跟藏了个金蛋般,将那手绢打开了一层又一层,跟套娃似的,嗯,套娃……
这个玩意儿不错啊,还有盲盒,等回头告诉姐姐,让她铺子里匠人做这些售卖。
随着马氏把最后一层手帕打开,许菡散发的思维收回,一眼看到被放在帕子中间的玉坠儿,惊得双眸瞪大,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这,这……”
这还真像是大哥哥的玉坠儿,她记得年前自己还在他腰间坠着过!
“二哥哥,”许菡拽了最近的兄长袖子,不安地指着马氏托着的玉坠。
许蕴此时表情也十分严肃。
没想到马氏手里居然真的有大哥的玉坠,只是这玉坠怎么会跑到马氏手里去?
许蕴自然不会相信马氏说的,是许蔚送给马苗,他怀疑是马氏使了什么法子得了去,想到方才小妹嘟囔的话,或者偷了去也不无可能。
“你这是哪里来的?”大惊之下,安阳侯夫人脱口而出。
安阳侯老夫人也认出了马氏手中玉坠儿,只是老道稳重如她,绷住了神色,低声吩咐身边王嬷嬷赶紧去寻许蔚。
“自然是世子亲自送给阿苗的信物,”马氏有些得意地说着。
才说完,就听到一声温和嗓音,“不可能。”
第107章
温兰惠被丫鬟小心扶着迈进门槛,“这是不可能的,夫君绝不可能做这事。而且,夫君说过玉坠在大年夜就丢失了。”
当时因来侯府族亲众多,许蔚身边好几位与他年岁相仿关系不错的族兄弟,玉坠许是不小心被碰掉了,又是为了搭配衣裳颜色选了个质地一般的坠子配上,便没有大张旗鼓寻找,但也被管着许蔚衣裳配饰的嬷嬷记录在册。
此时,世子夫人温兰惠身后的管事嬷嬷便捧了册子来。
马氏看到温兰惠来,脸上笑意更甚,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故意做出一副慈和模样,“侄孙媳妇这就是年少不知事了,这爷们送给其他女子物件,自然得寻了好说辞来不是……”
安阳侯老夫人一听马氏这调调,就厌恶更甚,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勾栏跑出来的老鸨,那刻意做出的慈和嘴脸真让人作呕。
打断她的话,温和地对温兰惠道:“你怀着身子重,怎么还往这边来了,快到祖母这儿坐下,”递了厚厚的大迎枕让她靠的舒服些,又吩咐丫鬟去端枣茶。
马氏有些气闷地看着至自己到来后,连一盏茶都不曾奉上来,安阳侯老夫人却对一个晚辈如此悉心关照,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哎呦,这侄孙媳妇不愧是世子夫人,看看架子可真是不小。”
母亲关爱自家孙辈,叫马氏这么一说,竟是都变了味儿,安阳侯夫人刺了回去,“这都是母亲疼爱阿惠,许是堂伯母自家不常做这些,才觉着奇怪。”
谁不知道,马氏对唯一的儿媳磋磨的跟个受气包一般,也就是许同媳妇自身性子弱不争气,娘家那边不在京城,使不上力。
马氏不傻,岂能听不出侯夫人的嘲讽,想要摆摆长辈的谱儿,可对方是侯夫人,又是日后马苗要侍奉的婆母,只能僵硬了张老脸,“咱们也别岔开正事,尽快把阿苗进门的日子定下来才是正经。”
一句话,竟是要钉实。
温兰惠依然是不紧不慢温和声音,但里面的威势却不低,“慢着!大堂祖母手中玉坠儿并非我家夫君所送,至于大堂祖母从何处得来这玉坠,尚要查证,待事情查明后再说不迟。若大堂祖母所言为真,莫非,晚了这一时半会儿,我家夫君和侯府还能跑了不成?”
最后几句话,将马氏攀附侯府的心思揭露。
“这有什么好查的,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哄人不成?”马氏浑不将温兰惠嘲讽放在心上,得到手的好处才是正经,管她什么好听难听的话,若不是她脸皮够厚,当初也不会赖着那点儿微末的所谓救人恩情嫁到许家。
眼看着侯府的荣华,若是沾不上,她才不安心。
安阳侯老夫人看着这个堂嫂,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还做出这样上赶着的事来,也不怕让你家晚辈叫人笑话有你这样的长辈。”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了,也就是安阳侯老夫人跟马氏同辈,才好直接砸马氏脸面。
许菡深以为然,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是好人,坏人到老也是坏,这位马老太太从来更不是什么好茬儿。
看着马氏拿着个不知怎么搞来的大哥哥玉坠儿,在这里逼迫自家亲人,一下站起身来,抓着棍子抬起来朝着安阳侯老夫人身边小跑过去,“祖母,祖母,你看我新得的棍子,好不好看,啊……”
脚底一个磕绊,身子朝着马氏方向倒去,手中棍子胡乱挥舞,伴随着马氏惊恐的尖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许菡摔倒在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玉坠,我的玉坠!”
马氏“嗷”地一声,哆嗦着手捡起两片玉坠残片,她拿来要挟侯府纳了马苗的信物,就这么给毁了。
让许菡这死丫头用棍子给砸了个稀巴烂,除了手里这三两片能捡起来的,其他的全是渣渣子了!
这样还怎么叫许蔚纳了马苗?
马氏眼看着自己好事被坏,抬起大手就朝离着她脚边不远的许菡扑着打了过去,“我打死你这个小贱……”
“阿菡!”
“阿菡!”
安阳侯老夫人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来不及从玉坠被砸碎的事中清醒过来,看到马氏居然跟个泼妇一般扬着大手去打许菡,都惊叫出声。
“住手!”
与其同时响起的还有堂外许菁声音,以及她快速冲过来的身影。
许菡本就是故意去打碎马氏手中玉坠,她觉着既然马氏拿这玉坠作要挟,那就直接毁了,一了百了。
方才摔倒在地,也不过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假动作,根本没摔着自己。反倒是因为想借着年纪小哭上一汽儿来掩饰自己,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逼出来两滴眼泪,一直机灵地留意着四周。
见马氏骂骂咧咧扑过来要打她,就机灵地抓着棍子往旁边一闪,若不是怕马氏年纪大了,摔出个好歹来,就她干的这些恶心事,真想用棍子尾端悄悄绊她一下子。
许蕴本就在许菡附近,虽没来得及够到许菡把她拉开躲避马氏巴掌,但也在下几瞬到了许菡身旁,抱住小姑娘的肩膀,“阿菡,有没有伤到?”
说话间,堂中仆妇拉住了要打人的马氏,许菁也奔到近前。
就着许蕴的手,从地上站起来,许菡摇摇头,差点把脸上仅有的两滴泪给甩出去,忙停下动作,委屈巴巴地道:“疼,手疼,腿也疼。”
安阳侯老夫人才被丫鬟扶着坐下,闻言又起了担心,赶紧吩咐下人去请郎中,“先扶阿菡去里面检查检查,”可别是叫方才那玉坠的渣子崩到了。
“就是那一下摔得疼,应该没什么事,”许菡见祖母担心的不行,赶紧安慰老人家,没好说,其实疼都不疼,她是演的。
许菁多了解妹妹,看她这样子,哪里看不出她是故意做出来的,但也生气,毕竟方才马氏是真的要朝妹妹动手。
揽着妹妹先坐在一旁椅子上,她美目扫了过去,“不知道大堂祖母为何要打阿菡,还出口辱骂?”
她可是听得真切,方才马氏居然敢骂阿菡。
许菁如今气势可非一般小姑娘能比,在她气场压制下,马氏竟生出些胆怯来,但随即想到被摔碎的玉坠,大好盘算被许菡那死丫头给毁掉,气道:“那丫头打碎了我的玉坠,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许菁直起身来,冷笑一声,看向马氏,“辱骂人,还是说两句,大堂伯母是分不清说话和骂人吗?再说了,阿菡年纪小,纵使有什么,作为长辈,好生说说便是,阿菡这般乖巧自会听得。可大堂祖母竟是又打又骂?方才我可瞧见你是要打阿菡,阿菡是我们侯府娇养长大的八姑娘,家中最年幼,家人平时爱护都来不及,更别说呵斥辱骂甚至动手了,大堂祖母倒是能越过我们侯府一众长辈去了!”
许菁的话又快又利,直把个马氏说的张口无言。
许菡见状,忙往许蕴身上躲了下,努力做出个委屈模样来,“我方才只是不小心,就是看祖母不高兴,想让她开心些,给她耍个棍子瞧瞧开开心。谁知道摔倒了,不小心才扫到玉坠。”
艾玛,演的好辛苦,果然,她还是更适合直接动手。
想到方才马氏看到玉坠被打碎后,那张老脸上的失望差点让她笑出声,忙装作难过捂住了小脸儿。
许蕴此时也看透了小妹的作为,伸出胳膊把她护在了怀里,顺着她的话说:“阿菡不难过,你也是为了让祖母开心点,摔倒了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巧了而已。方才不是说腿疼,二哥哥抱你进去,叫丫鬟给检查下,等会郎中来了再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
安阳侯老夫人也一脸担忧地道:“对,对,祖母知道阿菡最是体贴孝顺的好孩子了,阿蕴快抱阿菡进去,可别自己使力走路。”
她方才也是一时关心过盛,现在稍稍回想,便发觉了小孙女的小手段,虽然青涩粗糙,但该说不说,真是管用。
再看四孙女眼中并无多少担忧之色,便知道小孙女该是没伤着自个,但看着一脸不依不饶地马氏,干脆顺着许蕴的话,叫小孙女避开这老泼妇,“小孩子走路难免磕碰一下,不稳当,大嫂都做祖母的人了,不会真跟个小孩子计较吧?”
不待马氏被这话噎的回口,接着道:“虽然大嫂对阿菡总莫名其妙有些意见,想来也不会计较,不然叫族老知晓了,还当大嫂容不下一个孩子,坠了咱们许家名声。”
论起后宅口舌,马氏哪里是老夫人对手,几句话就叫马氏说不出话。
许菡被许蕴抱着进了隔间,就自个下了地,听着祖母怼马氏的话在那偷乐,一看就是一点儿事都没有,许蕴也彻底放下心来。
见她站在帘子后面,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不由好笑,但也没阻止,掀了帘子出去,给安阳侯老夫人递去一个含笑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