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莫急,我知道的。”先安慰了两句,又顿了下,他没有隐瞒,“也没什么事,只是一下离开侯府不习惯,有些放不下心,平时看的书也没带回来,本想回去一趟,又怕惊动了人,便没出去。”
昨日从安阳侯府离开到长公主府,林漠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长公主觉着府里什么都能给林漠置办。林漠更想在侯府依然留有自己的住处,他随时可以回来。两边都没说透,使得之前的所有东西顺着他心意都留在了侯府。
但如果想要看书,长公主府肯定不缺,尤其是陈驸马才学渊博,满屋书籍,还有藏书和珍本。林漠这样说,不过是点出,他其实舍不得侯府。
昨晚,虽然陈驸马和慧和长公主走开东厢房在凉亭说话,但中间有一段提到林漠亲事,长公主夸赞林漠那会儿,音量有些提高。林漠本就自幼警惕对声音敏感,又习武后更耳聪些,便隐约听到了些许字眼,便大致推测出来。
显然,他这位长公主亲生母亲是不大认同他与阿菡婚约,说她看不上阿菡,倒也不至于,是觉着自己是作为赘婿与阿菡定亲丢脸,又过于心切要弥补自己的心理作祟。
因此,长公主直接询问倒合了他意,索性讲出来。也想看看,他刻意提出来,母亲的态度。
慧和长公主才因为他柔软了的态度高兴一瞬,又被他后面的话弄愣了。
这话说的,他放心不下侯府的人,是说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未婚妻许菡吧?
虽陈驸马才劝过,她也想了问问林漠想法,可被他忽然提及,虽未明言,但意思到了,慧和长公主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觉着他过于看重侯府那边的人和许菡了,就算到了家里,也放不下那边。
可到底是长公主,便是感情冲动,没失了理智,只凤眸快速微沉了下,又恢复正常,又把陈驸马悄悄扯了下袖子,转圜了场。
“是我们没考虑周全,骤然将你接了回来,”陈驸马温声道,“阿漠先适应下家里,上午叫人去把你的书籍用具之类取些回来,可行?”
林漠不想弄巧成拙,点到即可,“等我自己回去拿几样就行了,母亲给准备的很妥当,我只是用习惯了。”
“夫君,你说阿漠是不是故意在点拨我们?”
慧和长公主感情冲动过后,理智回拢,趁着去卧房换外出衣裳时,低声与陈驸马说。因为这个发现,她本想问问林漠身上伤疤,都没顾上。
看着一向睿智却在幼子身上屡屡感情用事的妻子,陈驸马点点头,“你可看出来了,阿漠这孩子,怕是担心咱们毁婚约,特意表达出态度。所以说,阿漠的亲事,等抽空了,咱们好好跟他谈谈,别因此伤了情分。”
“好,”孩子才找回来,本就跟他们不亲,慧和长公主还真不敢把父母之命往林漠身上按,又有他这态度,更不敢擅自为他做主了。
其实,若不是倒插门赘婿这一层,安阳侯府三房嫡出姑娘身份也不是十分配不上她的嫡幼子。素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妻,她倒也没想过用幼子去联姻,高些低些身份只要别太低就行。
三人用了些早食,便坐了车架往皇宫去。
今日小朝会,他们到皇宫门口时,差不多巳时左右。
小朝会刚散,文昌帝回平时办公的延英殿没大会儿,便接到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携幼子到的禀告,忙吩咐内侍,“快传。”
嫡亲胞姐终于寻回了嫡幼子,自己的小外甥,还是他亲笔御点的新科状元郎,文昌帝龙心大喜,旁边御案上还放着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
“皇兄,”很快,一身华美宫装的慧和长公主当先迈入殿内,身旁跟着温润俊美的陈驸马,林漠微微错开两步走在夫妻两人后面。
文昌帝一眼便看到跟在长姐身后的姿容灼灼少年郎。
进殿后,慧和长公主并没有行礼,她与文昌帝姐弟情分深厚,除了正式场合,文昌帝都不让长姐朝自己行礼,这恩典让世人更知圣上对慧和长公主的感情有多好。
陈驸马是圣上姐夫,也得行礼,但不是跪拜礼,双手作揖行稽首礼即可,“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林漠不敢跟陈驸马一样,正待行跪拜礼,便被上首文昌帝阻止。
“阿漠不必多礼,”旁边早有内侍虚虚扶住胳膊。
林漠便改行稽首礼。
“皇姐和姐夫坐,阿漠到朕跟前来,”文昌帝看着林漠,就觉喜欢。
当时点状元时,他还差点因林漠模样生的太好,点为探花,毕竟素来前三甲,探花是容貌最好的一位,后来又觉对他才学不公,钦点了状元。
更早,林漠献青碧流曲台设制图,文昌帝便觉着此子才华横溢,大为嘉尚一番。
如今,得知这样优秀的儿郎竟是自家亲外甥,文昌帝龙脸褶子都笑出来了,待林漠走近,他也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真是个好儿郎!不愧是咱们周家血脉!”
若是换个人说,说自家儿子亏了女方血脉得不快,但这是皇帝,陈驸马又是个君子雅量人物,倒觉着文昌帝所言有理。皇家血脉,龙子凤女,确实高贵。
慧和长公主听到文昌帝夸赞,更是高兴,还跟着赞同,“皇兄说的对,咱们阿漠就是特别优秀,长得好,又有高才华,我就知道你肯定喜爱这孩子。”
“喜爱,当然喜爱,皇姐的孩子就跟朕的一样,”文昌帝看着林漠,面见自己后一直稳重有度,面对夸赞也不骄不躁,面色沉静,更加欣赏,“来,这些是朕这个做舅舅的一些心意。”
不用林漠转头看父母,慧和长公主便紧跟着道,“阿漠收着,不用跟你舅舅客气,他有的是好东西。”
“多谢圣上赏赐,”林漠拱手作揖道谢。
文昌帝佯作不快,“叫舅舅,你母亲是朕嫡亲的姐姐,你是朕的外甥,私下里不用太拘着。”
“是,舅舅,”林漠从善如流,让文昌帝越发欣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让他坐在陈驸马下首,自己也坐回御案后,问及林漠,“阿漠如今在秘书省做校书郎,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慧和长公主倒是想直接让文昌帝给幼子指个实权更多的官位,往上提提品级,毕竟九品官在京城实在是算不得上什么,至于陈府的门荫,也不过七八品,她觉着还不如直接求一下皇弟。
但,她能与文昌帝这么多年姐弟感情不变,便有她助文昌帝夺嫡成功后,从不掺和前朝,连陈驸马都没去求个要职,他也无心位高权重。长子陈宣本就文武双全,又得文昌帝赏识,如今在工部做员外郎,只再熬下资历,在六部轮值,日后官位低不了。
现在她也摸不清幼子的性子和想法,不然等等再寻个机会给阿漠谋个更好的差?
林漠已经在回话了,不卑不亢,平静淡然,“我年纪尚少,还有许多要学习处,暂时没有太多打算,先做好现在的职事。”
文昌帝点点头,“也好。校书郎虽品级不高,却难得清贵。你才学出众,当时,许翰林就说你适合这个职位,”毕竟,非读书人出身的流外官可是不得任校书郎的,必须是等第稍高,文学兼优者,方可任命。便是门荫入仕,也当是有职位在身六年后方可参选此职。
前朝,由校书郎入仕,最后官拜宰相的亦有几位,便是不至宰相,自此职升任中书舍人、给事中、侍郎等高官也是个极好的路子。
这便是一个清贵,日后仕途不可估量的雅职,当然最重要要看为此官位者的才学、资质、能力、手腕等各方面综合因素,也有后头没什么起色的校书郎。
慧和长公主这会儿也才猛然想起,校书郎可不仅仅是九品的微末不起眼小官,听皇弟意思,或者当时阿漠能被选中这个位置,安阳侯府那边的世子许蔚也出了力。
文昌帝又勉励了林漠几句,“好好做,不用着急,你还年少,多沉淀沉淀,有朕在,只要肯努力,日后有的是提拔机会。”
林漠都一一应是。
看差不多,慧和长公主瞅了个空,提出想要长公主府旁边宅院的事,“我想着阿漠以后总要有个自己的府邸,陈府那边我是不打算让他回去了,那陈钟氏心心念念的东西,我的阿漠可不稀罕。”
这一刻,长公主身为皇家长公主的优越感尽显,但这也对文昌帝的心,自己的胞姐就该如此肆意。幼子被害,长姐受了这么大的苦,他没有亲自出手对付陈钟氏这个内宅妇人,已经是看在当初陈驸马和其祖父这位自己太傅的情面了。
这宅院目前在皇家宗室名下,是四进的宅院,地段极好,有不少人眼红盯着,既是长姐开口了,赏赐给小外甥又有何不可?
“朕准了,等会儿就叫人把手续办了,转到阿漠名下。”
“阿漠,还不快谢谢你皇帝舅舅,”慧和长公主顿时喜上眉梢,高兴地提醒道。
林漠起身,行礼,“阿漠多谢舅舅爱护。”
“嗯,”文昌帝摸着美髯,满意地点头,适时知亲疏,进退皆有度,这孩子不错。接着,便提起了当初林漠被抓关押的园子,“幸好阿漠机警逃了出去,那园子确实有鬼,曾经在里面关着的男女,被训练后被乔装了身份,送到各处官员后宅和前院,京城里最多。阿漠若是遇到什么熟面孔,不必担心,过些天朕便会将这些人处置了。”
这事,慧和长公主那边的暗卫也隐约查出一些,只是后来被文昌帝的暗卫接手,封锁了消息。此时,文昌帝提起来,慧和长公主和陈驸马脸色一变,他们才知道当时幼子处境多凶险。
一旦林漠当时没察觉背后阴险,被那些人洗了头脑,被送到京城做什么,怕是人和名声要被毁尽。
见长姐神色,文昌帝忙安慰,“皇姐宽心,所以说阿漠不愧是咱们皇家血脉的孩子,就算落难,一样会遇难成祥。”
从此可见,皇家对自家血脉的高贵感,但林漠身为长公主亲子,对此,无法置喙。
“那背后的人,究竟是……”慧和长公主自然是对背后弄出这么个园子的人愤恨,只说了一句多,便忽然意识到什么,凤眸微瞪地看向文昌帝,心惊肉跳,“莫不是……”
莫不是当初夺嫡之争,又重演?
但虽心惊,慧和长公主却不惊奇,既有文昌帝他们这一代夺嫡,下一代皇子里有野心勃勃的,也不稀奇。
这也是这么些年,文昌帝和沈皇后费力为太子铺路遮掩的缘故,比文昌帝时,先皇昏聩重宠妃及其所出皇子,打压身为文昌帝这位正统太子,导致文昌帝费力堪堪继承大统。文昌帝对自己儿子这一代,便刻意将太子放在暗中保护起来,使其余皇子明面相争。
不能说文昌帝的做法就稳妥,但好在一切都朝着他们打算进行,只是文昌帝心惊的是,“朕没想到,三皇子和贤妃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策划,简直是狼子野心。”
林漠被抓时的年纪,那园子已经运行起来,三皇子那时才不过十岁左右,文昌帝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三皇子居然做了这样的动作,没叫人察觉,脸色便难看起来。
若不是凑巧发现陈钟氏的恶行,查找长姐幼子下落,继而揪出这些,三皇子怕是真能撼动一二朝堂了。
也只说一二,是在文昌帝看来,只有那些脑子不好的官员和女眷,才能轻易被吹动枕头风投向三皇子。
企图以后宅操控朝堂,可见三皇子也是小家子手段,真正的明臣岂是如此简单被操控。
但,也不得不防,虱子多了咬人,若是被三皇子慢慢蚕食,不说撼动朝堂,也会形成动荡,让太子提早进入其他皇子争斗中。
他想,若是阿菡在此,怕是会说上句,渣。
既然怕皇子们夺权,便少纳妃生子,就算一母同胞兄弟也会相争,但肯定比这么多异母兄弟争夺轻许多。
但皇帝后宫历来如此,文昌帝能够坚持沈皇后所出太子为储君,并尽力为其铺路,已经很好了。
不过,明显,文昌帝与慧和长公主透露出这些后,朝堂很快便会发生不小的动荡。
对背后差点祸害了自己幼子的三皇子,慧和长公主自然巴不得他赶紧完蛋,对文昌帝道:“皇弟既然查出来了,便尽早动手,免得夜长梦多。太子总是以病弱示人也不好,尽早让他参政,免得真养大了某些人的心。”
“嗯,朕已经有了章程,”文昌帝并不忌讳慧和长公主说这些,反倒高兴她一直没因自己帝王身份与自己生分,龙脸带笑地看着林漠,“说起来,这也是阿漠的功劳,等事情落定,朕再给阿漠嘉奖。”
“都是自家人,谁不盼着自家人好,不过,既然是皇弟心意,那皇姐可不跟你客气了,往后好好照看咱们阿漠,”慧和长公主也不客气,笑着与林漠道,“你皇帝舅舅财大气粗,你往后可要好好孝敬他,少不了你的好处。”
玩笑了几句,差不多说完正事了,文昌帝政务繁忙,慧和长公主也不多呆,她还要带幼子去后宫见皇后,便提出告退。陈驸马这次没跟着过去,往国子监上值。
走前,文昌帝与慧和长公主道:“朕也许久没与皇姐用饭了,午留在宫里用午膳吧。”
自从知晓了幼子事情,慧和长公主所有精力都在查探这事上,精神不济,身体欠安,便是进宫也是关于孩子查找的事,很快回宫。
“正好,中午叫上太子和太子妃,也跟阿漠认识下。”
太子是储君,圣上亲自召人来见,这就更是对自家幼子的抬举了,慧和长公主本来还想着上午女儿们会回长公主府,午时前出宫的,闻言立即答应下来,“好,那等着我与皇嫂说一声。”
女儿们那边,也派个人去通知下,免得她们去早了空等着,左右下午他们用过午膳没大会儿就得出宫。
林漠看着慧和长公主与文昌帝相处,心里也有了些数。
抛去皇家这一层身份,皇帝威仪,两人倒是似寻常姐弟一般亲近。
等去了皇后宫里,见到了沈皇后,发现慧和长公主与皇后感情也很好,姐妹一般亲近,对这天家亲戚,林漠心里多了不少好感。
沈皇后与慧和长公主本就是闺中好友,品性相投,当年慧和长公主又鼎力扶持文昌帝,出谋划策,这么多年姑嫂两人感情益发深厚。
沈皇后对模样俊美、看起来乖巧沉稳的林漠很喜爱,让他坐在近前,关心地问了许多话。
沈皇后与慧和长公主关系好,但不是一个性格,比起长公主的雍容华贵,面带威压,威仪大,沈皇后是端庄大气,温和性情,与她说话,会叫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
林漠不会觉着沈皇后就真的如表面这样温和,毕竟能坐稳六宫首尾,还叫圣上器重其所出太子的女子,并非只嫡妻这身份的缘故,更多是沈皇后自身能力。
能稳坐六宫之主的女子岂是表面看起来的温厚简单,但这与林漠无干,他感受到沈皇后对他的善意亲和,以晚辈姿态谦恭有礼。
“别光说话,阿漠吃些果子,这是才从南边进来的荔枝,鲜甜多汁,”沈皇后叫人在林漠和慧和长公主跟前各摆了一小碟,剥好的果肉晶莹如玉,碟子下面还放了一层冰,入口甘甜多汁微凉,十分消暑。
“味道如何?本宫尝着这次进的比先头两次的更甜些,等着走时,再带上一篓。”
荔枝产南方,长安城想要吃到新鲜荔枝,需加冰快马送来,此物不好储,成本高价格自然高,除了贡进京里,权贵人家想要吃荔枝都得花高价购得。
慧和长公主倒不用与其他人家一样买,每次底下进贡了荔枝这些外地果子之类,文昌帝和陈皇后都会让长公主府上送上些。
这次的荔枝是尽早才送到宫里,沈皇后知道小姑子带着幼子进宫,便没叫人送,正好回去时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