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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月(叹西茶)


纪则临的神色倏地一沉,冷声道:“无凭无据的话任先生还是少说。”
闻月从洗手间回来,看见任骁时微微一愣,再看向纪则临,他的表情明显不快。之前他们俩就不对付,现在似乎也有点儿“相见眼红”的意思。
前男友和现男友相遇,饶是闻月也觉得情境尴尬。大过年的,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
她没有和任骁打招呼,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包,对纪则临说:“有点晚了,我们走吧。”
“月月……”任骁上前一步。
纪则临伸手拉过闻月,挡在她的身前,警告道:“任先生,请自重。”
这话以前是任骁对纪则临说的,现在他们位置调换,任骁成了那个第三者。他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眼看着纪则临将闻月带走。
纪则临拉着闻月离开咖啡馆,闻月走在他后头,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步伐,忍不住开口说了句:“纪则临,绅士是不会让女士追着他跑的。”
纪则临回神,这才发觉自己走得太快了。他站定,回过头道了句:“抱歉。”
闻月见他情绪不太对,主动挽了他的手,问:“任骁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纪则临很快掩藏起了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淡然道:“只是低级的挑衅罢了。”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今天是新年,要开开心心的,你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嗯。”纪则临看着闻月,眼底情绪晦暗。任骁的话成功地让他感到不安了,此时此刻,闻月就在身边,但他总觉得还不够。
“江城的冬天比青城还冷。”
“你冷吗?”闻月摸了摸纪则临的手,担心他不适应南方的天气,不抗冻,便说:“你回酒店暖一暖吧,别感冒了。”
纪则临回握住她的手:“那走吧。”
闻月的眼波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涟漪,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跟上了纪则临的脚步,和他一起回了酒店。
电梯从一楼往顶楼上升,不知道是不是高度变化的原因,在电梯时闻月就觉得氧气稀薄,心口砰砰直跳了。
顶层是套房,纪则临推开门,侧过身示意闻月进来。
套房里的一切设施都是自动化的,门一开窗帘就拉上了,灯光亮起,中央空调也开始输送暖气。
闻月走进去,听到身后“卡哒”一声,下意识转过身,纪则临就已到了眼前。她抬起头,他的吻盖了下来,像是一张无形的密网,将她牢牢捕获。
纪则临一边吻着闻月,一边去脱她的外套。闻月配合着他脱下衣服,抬手搂住他的后颈,微微踮起脚去回应他的亲吻。
只是亲吻尚且不够,纪则临一把抱起闻月,往卧室里去。
近一个月的分别虽然不算长,但以思念来作标尺,就是如隔三秋。
纪则临重访故地,每一处都再次标记。他垂首注视着闻月,眼神晦暗不明,动作却笃然有力。闻月很快便失了神。
这片海像是起了风暴,飓风卷起巨浪,闻月一会儿被浪掀到天上,一会儿又跌落海面。她在起起伏伏间惊心动魄,却也渐渐地体会到了别样的刺激。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好不容易平息,但很快另一阵飓风又卷了过来。
纪则临贴上闻月的背,闻月还来不及阻止,惊呼声就被底下的被褥堵了回去。
身体是河道,汗水是流淌的河水,此时地势倒转,盆谷变高地,水流从平原穿过峡谷,逆流而上,在两座高山间滑落。明明冬季应是枯水季,但这条河流却水量丰沛,绵延不绝——河流的源头有人不断地在开凿。
“纪则临。”闻月承受不住地回头,见纪则临完全没有收手的打算,又柔声喊他:“纪先生……”
纪则临垂眼,看到此时的情状,眼一热,再忍不住,伏在闻月身上,紧紧抱住她。
风暴过后,海面便恢复了宁静,只有小波小浪在翻涌。
纪则临低头去亲闻月后颈沁出的细汗,闻月怕极了似的一躲,他又不舍地追过去。
“我弄疼你了?”
闻月不语,她还没缓过来,也的确不想搭理纪则临。
纪则临自知刚才有些失控,做得过头了,这会儿看闻月生了气,立刻凑过去哄人:“囡囡……”
闻月耳热,喘着气儿生硬地说:“‘囡囡’是我们这儿长辈喊小辈的昵称,你喊我……不合适。”
“我年长你个几岁,难道不算是‘长辈’?”纪则临挑眉道。
“你这是占我便宜。”闻月气恼,但她此时浑身无力,说出来的话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倒像是在撒娇。
“你说说,我怎么占你便宜了?”纪则临紧紧贴过去,笑问。
闻月羞恼,回过头不满地看向纪则临,控诉他的野蛮:“你刚才完全不像一个绅士。”
“如果这时候还要讲绅士的美德,那这个绅士不当也罢。”纪则临亲了亲闻月圆润的肩头,抬起手轻轻抹去她额上的汗珠。
“今天是我不对,下一回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这话好像是在服软,却再次让闻月红了脸。在这种事上,她能让他怎么样?
纪则临抱着闻月去浴室里简单清理了下,之后又把她抱到另一间房,一起躺着。
太阳西斜,天色暗下,房间里没开灯,光线昏幽。
纪则临搂着闻月,低头看着她,眼底情绪不明。
他最近常常露出这样复杂的眼神,闻月看不穿他的心思,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闻月能察觉出来,纪则临的情绪自打见了任骁之后就一直不大对劲。她迟疑了,再问了一遍:“任骁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不高兴?”
纪则临缄默片刻,很快凑近亲了下闻月,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平静道:“没说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他喊你月月。”
“只是因为这样?”
“嗯。”
“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纪则临皱眉:“闻月,我没这么大度,这个称呼已经沾上了其他男人的色彩,我不会再这么叫你。”
闻月没想到纪则临还会计较这种细节,她莞尔一笑,问:“那你想怎么叫?”
“囡囡。”
闻月脸热:“我说了,这是长辈叫小辈的。”
“闻小姐,你的名字实在没有太多可供发挥的空间。”纪则临说。
闻月忖了下,认真道:“你还是喊我闻月吧,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完整的我。”
翻译家是会用语言拿捏人的,寻常一句话,让闻月说出了无限的缱绻。
纪则临心中慨然,忍不住再次低头和她相吻。只有实实在在地抱着她,他才觉得稍许安定。尽管只是暂时的。

纪则临在落云镇待了三天就离开了。
毕竟是过年, 闻月不能让他把时间都花在自己身上,在这种年节日,还是应该花点儿时间陪陪家人。
而且公司的业务不会因为春节而停止,她看他即使过节也在处理工作, 尽管不舍, 也不忍心让他一直留在落云镇。
十五天的春节一晃而过, 节日结束,所有人都要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去。
研二下已经完全没课了, 闻月的毕业论文撰写完毕, 基本定稿, 就等论文答辩了。学校现在没什么事, 她其实并不需要那么早去报到,但想到快有两个月没去庄园看望王瑾珍老师,她心里过意不去,就还是按时去了学校。
飞机落地青城已是午后,闻月先回了趟学校, 纪则临知道她今天到,派了车到学校, 接她去庄园。
冬天的落霞庄园白雪茫茫, 冷风一吹,卷起原野上的细雪, 飘飘扬扬。目力所及, 几乎没有第二种颜色, 草木在风雪中凋零, 庄园乍看之下, 的确显得萧索。
到了宅子,闻月下车, 进了堡楼大厅,就看到纪则临和一个男人在交谈。这个男人她见过,纪书瑜的爸爸,周禹。
“来了,冷吗?”纪则临看到闻月,直接起身走过去,拉过她的手焐了焐。
“还好。”闻月见有外人在,还比较拘谨。
周禹起身,客气地和闻月打了招呼:“闻老师,我常听书瑜提起你,她说很喜欢和你一起看书,我要谢谢你,平时对书瑜多有照顾。”
“周先生客气了。”闻月颔首,礼貌地回应道。
周禹的视线落在纪则临和闻月牵着的手上,意味不明地一笑:“两位的感情真好,让人羡慕。”
纪则临神色微变,眼锋犀利地看了周禹一眼,低头对闻月说:“老太太和纪书瑜在楼上的书房,你先上楼找她们,我一会儿再去找你。”
“好。”
闻月走后,纪则临温和的表情便不复存在。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一时情迷,现在看来,你对闻小姐是用情至深啊。”周禹开口道。
纪则临看向周禹,眼神不悦,沉下声警告他:“你如果想知道纪筱芸在哪儿,最好管住你的嘴。”
周禹嗤笑,一派悠哉地感叹道:“筱芸一定不会想到,她眼中没有七情六欲的哥哥,居然坠入了爱河,而且坠得相当之深。”
“你现在能体会到我当初面对筱芸时的矛盾心情了吧?坦白意味着失去,为了把她留在身边,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自我折磨。”
纪则临以前总是讥讽周禹假情假意,故作深情,但现在他没办法反驳他的话,因为他正处于自己亲手制造的困局之中,无法逃脱。
周禹见纪则临沉默,难得露出颓唐的神情,倒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情。他不再藉机嘲讽,拿起自己的外套要走,离开前还不忘好心地提醒一句:“下个月董事会一召开,纪崇武在公司就再也掀不起什么浪了,他向来最阴狠,你这次直接斩断了他的退路,小心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下作的事来。”
“你自己小心。”
纪则临闻言,眸光一凛,沉冷似铁。
周禹走后,纪则临上楼,他迳自去了大书房,到了书房外,抬眼就看到闻月抱着纪书瑜,回头和老太太说着话。她们仨共处一室,其乐融融,气氛温馨,让人不忍打扰。
纪则临在门外站了会儿,没有进去,转而去了小书房。
闻月有阵子没见王瑾珍,和她老人家有很多话可叙,她们聊完家常,又聊起了翻译,最后又说起了未来规划。
闻月和王瑾珍说她毕业后打算出国生活一段时间,已经着手开始办理手续了。王瑾珍很支持她的想法,说趁年轻就要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你要出国的事和则临说了吗?”王瑾珍问。
闻月点头:“还是他鼓励我去提升自己的。”
王瑾珍一脸欣慰:“则临虽然有时候比较偏执,但不是大男子主义者,和他祖父一样,是不会阻碍伴侣往高处走的。”
“嗯。”闻月浅然一笑,“他能理解我。”
王瑾珍活了那么久,在俗世里浮沉,看过了那么多人间事,早就练就了一双洞悉人情的眼睛。闻月这次从江城回来,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提起自己的外孙时,更是眼里眉梢都是笑意。
这种情态,王瑾珍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她自己经历过情爱,也有女儿,女人坠入情网后,身上的磁场会奇异地产生变化。
王瑾珍在心里暗自喟叹,见两个小辈的感情日益笃实,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这段感情的根基就不稳固,情感越堆越高,反而容易有坍塌的风险。王瑾珍作为长辈,实在是不想看到两个小辈受伤,但命运是无法抵抗的,有些劫数谁都逃不掉,只看他们能不能渡过去了。
晚上吃了晚饭,闻月陪王瑾珍说了说话,又陪纪书瑜看书。纪书瑜一个寒假没见着闻月,攒了好多话和她说,闻月便多陪了她一会儿。
十点钟,纪书瑜有了困意,闻月等她睡着了才从房间里出来,犹豫了下,往小书房走去。
往常闻月宿在庄园,纪则临早就按捺不住,频频在她眼前晃悠了,今天也是奇怪,他到现在都没来找她。
到了小书房门口,闻月往里看去,纪则临正站在桌前拼装着一个火箭模型,这时候的他褪去了凌人的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大企业的管理者,就是个普通的航天爱好者,看起来平易近人。
闻月敲了敲门,纪则临抬头,看到她后动作一顿,说:“我还以为纪书瑜会缠着你不放。”
“她困了,已经睡着了。”闻月走进书房,看了眼他在拼的模型,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拼起模型来了?”
纪则临把手上的拼件摆上去,解释道:“拼模型需要耐心,这个过程可以让人沉下心来,想通一些事情。”
闻月了然:“有用吗?”
“以前管用,今天失效了。”
“为什么?你今天想的事情很复杂吗?”
“嗯。”纪则临看着闻月,眸光浮动,“前所未有的棘手。”
“是公司的事?”闻月想到今天周禹来找纪则临,猜测道。
公司的事顶多算是麻烦,不算难办,纪则临此前的人生走得并不平坦,但能让他觉得棘手的事情一只手都数得上来。
闻月是其中之一。
他今天思考了许久,拼完了整个模型,还是不知道该拿闻月怎么办。这下他算是知道自食恶果是什么滋味了。
纪则临默认了闻月的问题,把最后几块拼件摆到模型上,收起手问:“想喝一杯吗?”
闻月看他心情不好,忖了下,点点头。
纪则临让陈妈去酒窖里拿了瓶葡萄酒,再拿了两个杯子上来。冬天室外寒冷,这时节还没到开春,没办法像上一回那样去阳台喝酒。
他们就在小书房里,靠着窗户对饮。
窗外,黑夜无尽,但堡楼彻夜都有灯光亮着,从小书房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外面长廊尽头连接着的小剧院。
这个剧院是纪则临为了满足王瑾珍的雅趣,特地找人改造的。王瑾珍平日里闲来无事,偶尔会联系市里的剧团上门表演,再约上一些老友来庄园一起欣赏戏剧。
庄园的剧院虽然不比市里的大剧院,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闻月看着剧院的屋顶,突然一笑,问纪则临:“小剧院底下,有一个地下迷宫吗?”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纪则临哂笑,说:“要是在剧院改造之前遇见你,我说不定会挖一个地下迷宫。”(注)
“闻月,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你藏在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纪则临摇晃着酒杯,半真半假地说。
闻月看他似开玩笑,却又神色认真,迷惑了下,最后还是当作玩笑话,用戏谑的态度回道:“我又不是Christine,没有一副好嗓子,唱不出天籁之音。”
“魅影看中的可不只是她的嗓音。”
“他把她当成他的救赎,不过方式未免过激了些。”
纪则临看着闻月,眸光深邃,像是黑洞:“因为他爱她如命,想要把她永远地留在身边。”
闻月微微蹙眉,提出自己的看法:“爱不是免死金牌,不可否认,他伤害了Christine。”
“人的私欲本来就是阴暗的,有时候为了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难免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但如果违背了对方的意愿,那么这样的爱便不能称之为爱,是裹挟。”
纪则临失语,他无法反驳闻月。她从小就生活在阳光底下,被父母呵护宠爱着长大,当然不能理解阴暗的爱,更不能接受。
他们刚才仿佛回到了还没交往前的状态,纪则临逼近,闻月对抗。
一时无言。
闻月意识到气氛的凝滞,忽觉他们都过于较真了。纪则临身上的确有埃里克的偏执,但还不到那么疯狂的地步,他并没有真正违背她的意愿,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她叹了口气,缓和道:“刚才我差点儿以为回到了文学文本分析的课堂上。”
纪则临也收敛起情绪,附和笑道:“虽然没同你一起上过课,但我也算见识了你在课上和人交锋的样子,寸步不让。”
“‘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对故事有不一样的看法很正常。”闻月朝纪则临举起酒杯,思索了下,说:“Seeking common ground while reserving differences?”(注)
纪则临举杯和她碰了下:“Sure。”
他们把一杯酒喝完,纪则临拿过闻月手上的杯子,放在一旁,说:“时间不早了,小‘狄俄尼索斯’,你不能再喝了,早点儿去休息。”
闻月回头看着纪则临:“你呢?”
“我还有工作要处理。”纪则临抬手把闻月的碎发拨到耳后,捏着她的耳垂,语气暧昧地问:“现在没有我,你一个人睡不着?”
闻月脸颊飞红,立刻否认道:“庄园的床我早就睡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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