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笑了笑，“八一，你也不小了，见人怎么不打招呼？”
八一很委屈的叫了声姨。
话题这才又回到了纸上。
大舅母指着几个不认识的字问小霞，“这写的是啥呀？”
“不是啥，就是个担保书，我想请你帮我做担保。”小霞笑着说道。
大舅母皱眉头，“好端端的，找保人干什么呀？”
别看她是个老好人，她可知道，有两件事情不能随便做。
一件事情就是当保人，另一件事情则是当媒人。
保人当不好，会弄得自己倾家荡产，媒人做不好，两头落埋怨。
所以小霞到底为什么要找保人？
小霞没想到对方问的这么细，干笑了一下，“现在储蓄所有个人贷款业务，可以给个人借钱了，我想去借点钱。
但人家有规定，没有抵押的话，就得有保人，我们家这情况，拿啥抵押呀？所以只好请你当我的保人了。
咱都是多少年的老关系了，你放心，这钱我指定还，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你就是过个手，签个名就行。”
大舅母有些犹豫，她是知道陈大勇家情况的，陈大勇是个病人，得用钱吊着，才能保住他的命。
这个时候不帮忙，显得人不容易，但要帮忙的话，万一小霞不还钱怎么办？
看到大舅母犹豫，小霞赶紧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家正在关键时候，你就拉一把吧。”
要是不拉这一把，就不是好人。
大舅母心底仁慈，还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过，眼看着她动摇了，小霞趁机摸出一支钢笔，拧开盖先放嘴里哈两下，然后递了过来，“签吧，签个名就行。”
“那我签了？”
“放心签，我肯定不会坑你的。”
大舅母还有点犯嘀咕，就在这个时候，八一突然拽了她一把，“家具厂开门了，招工要紧，咱们赶紧进去。”
家具厂的大门正徐徐打开，门口等候的人都呼啦呼啦往里涌呢。
被八一的大手一拽，大舅母身不由己，跟着他就走了，只剩下小霞呆愣在风中。
陈大勇冲她招手，“小霞，你还愣着干什么？”
“哦。”小霞赶紧把钢笔和个人贷款申请表都揣回衣兜里，也跟着陈大勇一起进了工厂。
大舅母被八一一拽，就忘了刚才的事儿，毕竟招工要紧。
之前在丹县当过临时工，她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面试的时候没有出啥漏子，就那么顺利的通过了。
但是八一还没有出来，两口子都在厂门口等着，多少有点紧张。
“光说通过了？没说让你干啥活？”大舅舅问道。
“光说通过了，别的都没说。”
“这回工种可不少，待会给你买双鞋子，再买点营养品，晚上找人打点一下。”
“找谁打点？”
“小顾领我见过他们的劳资科长，找这人一准管用。”
当然也可以啥都不买，跟顾超说一声，让他帮大舅母和八一调个好工种就是了。
但大舅舅不想这么干，人情越用越薄，何必劳烦人家呢？
说话的功夫，八一也出来了，小伙子满脸都是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也通过了。”
跟大舅母一样，只是说他通过了却没有定工种，不过据八一说，负责考核的人表扬他身体好。
大舅舅听得心里一沉，“说你身体好，不会是搬运工吧？”
家具城得用木料，还得送成品，需要不少下苦力的搬运工，这个活又苦又累，且没有前途。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没说啊？”八一一脸懵，他觉得搬运工也没啥不好，反正他有用不完的力气。
“你不懂，哪怕是临时工，也得在技术岗位上先干着。”大舅舅摇摇头，不想跟儿子说了，他已拿定主意，还得去找人。
大舅母看了看，发现小霞和陈大勇还没出来，“还等大勇他们不？”
“不等了，万一小霞没通过，见到大勇怎么说啊？”大舅舅是个很聪明的人。
“啊，我还真没想到。”
只要是招工，肯定有人通不过，就算陈大勇心胸宽广不说啥，小霞肯定会埋怨他们的。
于是一家三口说笑着，转身离开。
他们前脚走，陈大勇和小霞就从厂里出来了，陈大勇一脸兴奋，小霞好像还有些不满意。
“虽说是临时工，可一月也有不少钱呢。”
“能有多少钱呀？肯定比不上做买卖，而且还熬人。”小霞嘟嘟囔囔的说道。
就跟陈家人预料到的一样，晓霞做了买卖，尝到了甜头，再也不想老老实实去工作了。
陈大勇愣了一下，随即喊了一嗓子，“学工大哥，慢点走，咱一起回。”
然而寒风呼啸，大舅舅并没有听到。
小霞拉长了脸说道，“别喊了，好像你有多上赶着似的，你没看出来吗？人家就不想搭理你。”
“怎么会？咱可是一个地儿出来的，学工大哥是个好人，你这工作，还是学工大哥给介绍的呢。”
“别提这个工作了，就是个临时工，挣的也不多，还得下苦力。
再说了，厂里决定用过，是因为看中了我，又不是因为他陈学工的推荐，我凭什么要感谢他？”小霞说的振振有词。
陈大勇一时竟无法反驳，“小霞，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好事不找我，找我没好事，你看他家做买卖挣大钱，啥时候拉扯咱们了？”
“也不是没拉扯过，要不是你胡来……”
“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这些个，大勇，我跟你说，眼下真有个机会做买卖发大财。
我找人打听了，像小人书店卖的那种玉米棒，全都是膨化机做出来的。
只要买一台膨化机，咱就可以把附近这些小商店的玉米棒都承包下来，你得帮我弄到钱。
不管是借也好，要也好，反正你得弄到钱。”小霞固执的说道。
第389章 钱
陈大勇一脸惊愕的盯着小霞，末了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弄不到钱，你直接把我弄死算了。”
为了给陈大勇治病，能借的人都已经借遍了，家里一贫如洗，他想不到来钱的路子。
小霞哼了一声，“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都不指望你了，我挣钱，你支持一下总行吧？”
涉及到男人的尊严，陈大勇也十分无奈，“可我借不到。”
“这事你不知道了吧，现在不用问私人借钱，可以直接向储蓄所借钱。”
“储蓄所能给我们借钱？”
陈大勇还真不知道，现在一般没人向银行借钱，为了让钱流通起来，储蓄者特别推出了个人贷款业务，利率是极低的。
即便如此，借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大家已经习惯了，有困难自己克服，没人敢借大钱，万一还不上咋办？
听小霞一番解释之后，陈大勇又摇头，“不行，爹已经借一茬账了，你这又借账，啥时候能还上？
要我说，你就老老实实上班，我去钉鞋，日子总会好过的。”
“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胆量呢？你还像不像个男人？”小霞嫌弃道。
以前在红旗大队的时候，作为大队长的儿子，谁不夸陈大勇有气魄？是个真正男子汉。
可自从为了求医来到京城之后，陈大勇才发现，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他这个外乡来的穷人，是最不值钱的。
要是搁以前，陈大勇必定跟小霞争论一番，现在他却只是无奈的笑笑，“我也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男人。”
小霞……
“好吧，你不行就算了，我自己去想办法，反正我要把膨化机买下来。”小霞下了决心，毅然决然道。
“小霞，现在你已经招工了，再忍一忍，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何必去冒险？”想到小霞为自己付出良多，陈大勇忍着气，低声下气的说道。
“招工？不就是个临时工吗？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考核是我自己去考的，能通过那是我有本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陈大勇能忍住气，小霞却忍不住了。
这是什么男人啊，自己没本事不挣钱也就不说了，还拦着老婆不让挣钱？
说实话，小霞后悔了，早知道陈大勇是这种没本事没担当的男人，她当初就不该嫁。
“你……”陈大勇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这可是京城啊，临时工是那么好找的吗？
别说是小霞一个农村妇女，好多刚从农村回城的子弟，都还没工作呢。
“今天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得去找路子借钱，早点把膨化机弄到手。”小霞板着脸说道，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就一次把话说个明白。
陈大勇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沮丧抱头蹲在地上，等再次抬起头来，小霞已走得不见踪影了。
已经快到中午了，丁老太太还没有回家，只有丁小兵昏昏沉沉躺在床上。
昨天后半夜，他又烧起来了，丁老太太找了个大白药片，给丁小兵吃下肚，却没有起作用。
丁小兵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喉咙又干又疼，像是有刀片在割，他想喝口水，于是挣扎起身。
就在这时，他看见玻璃窗上有三个小脑袋，丁小兵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急忙揉了揉眼睛。
等他睁开眼，还是三个小脑袋，这三个人分别是猫蛋狗蛋和小光。
猫蛋笑嘻嘻的敲了敲玻璃，大声喊，“小兵哥，我们能进来吗？”
丁小兵十分无语，挣扎着站起来给他们开了大门，“你们咋来了？”
猫蛋举起了手里拎着的布兜子，“给你送饭来了。”
布兜子里头有个铝皮饭盒，用毛巾裹得严严实实，打开了还冒热气，是雪白的米饭，上面浇着土豆炖鸡块。
丁小兵的肚子立刻咕噜了一声，他若无其事的擦了擦嘴角，“猫蛋，这是你的午饭吧，你自己吃吧，我奶奶给我留饭了。”
“我们仨都已经吃过了，这份是给你的，你赶紧吃。”猫蛋指了指自己嘴角的油。
小光点头作证，“真的吃过了，都吃到嗓子眼了。这是猫蛋奶奶做的饭，可比我妈手艺好太多了，你不吃会后悔的。”
既然小弟们都这么说了，丁小兵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准备吃饭，可他嗓子有点干，还有点疼。
狗蛋很体贴的从口袋里摸出个罐头，“梨罐头，你先喝点水吧。”
一个罐头一份饭下肚，小兵又有精神了。
丁老太太还没有回来，不能小看居委会的工作，尤其是这大雪寒天的，大事儿小事儿还挺多，她得忙工作。
小光帮着把饭盒洗干净了，“你奶奶给你留的饭，都冻成冰疙瘩了，幸亏没等着吃那个。”
丁小兵假装没听见，“我这会儿觉得好多了。”
狗蛋立刻兴奋起来，“那咱们把雪人堆完吧？”
“可以，就堆雪人去。”
堆雪人也得讲究地方，要是堆的地方不好，铲雪的时候就被铲了。
要是选对了地方，雪人能一直保存到雪化冰开。
丁小兵领着小弟们在路口堆了一个雪人，雪人站在背阴的地方，不挡路也不碍事，就是有点丑。
原本是用煤核做的鼻子，不知道被谁把煤核拿走了，狗蛋又捡了一个土坷垃补上，于是雪人就有了个黄鼻头，丑萌丑萌的。
今天要做的工作就是修修补补，再弄点新雪，给雪人堆上，让雪人再大点。
几个小孩一边堆雪人，一边瞎聊天，就在这个时候，丁小兵突然看见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莹白的冰雪在闪光，这东西也在闪光。
丁小兵把亮闪闪捡起来，发现这是一串亮闪闪的圆环，“咦？这是什么东西？”
“好亮啊，应该很值钱吧？”小光又拿过来，仔细钻研起来。
狗蛋想起了四舅母经常念叨的话，就说道，“你们小心点儿，闹不好这玩意是古董，是老玩意，那就值老鼻子钱了。”
“是吗？”小光立刻兴奋起来，他把圆环举得高高的，“咱找人问问去，要是值钱的话……”
就在此时，凭空突然伸过一只手，把圆环抢了过去，“问什么问，这是我丢的，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想干什么？”
第390章 抢
小光顿时跳起来，扭头一看，只见抢东西的是个女人，他立刻委屈了，“你怎么抢我东西？大人欺负小孩了。”
猫蛋狗蛋认识这个人，这是陈大勇的爱人小霞，俩孩子赶紧叫阿姨，“小霞阿姨，这是我们捡的，你赶紧还给我们。”
小霞拎起圆环看了看，这串圆环比五分硬币要大一些，一环套一环，足足有半米长，她立刻起了贪念，这一看就是好东西啊。
如果是金银制作的，立刻就能变现，要是跟狗蛋说的一样，是古董是老玩意，那她岂不是发财了？
于是小霞板起脸，“你们也说这东西是捡的，我告诉你们吧，这就是我丢的，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
几个孩子都张大了嘴巴，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们都是好孩子，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公的，现在遇到了失主，就该物归原主。
丁小兵心眼儿多一些，他指了指圆环，“阿姨，既然这是你丢的东西，你能告诉我们，它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吗？”
说真的，这串圆环的形状着实蹊跷，足足有半米多长，银光闪闪，做工精美，却不像是装饰品，因为它两头都没有搭扣。
小霞假装很懂的样子，随手把圆环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这就是根项链，你们小孩懂什么？”
说真的，还没有人戴过这么造型夸张的项链，但丁小兵几人只是小孩，且是小男孩，一时半会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小霞把圆环拿走了。
等小霞走远了，猫蛋才皱眉，“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咋的了？”
“小霞阿姨到我家来过，说是要借钱，既然她家已经穷到了要借钱的地步，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看的项链？”
小光也是这个意见，东西是从他手上被抢走的，他心不甘，抓耳挠腮的说道，“那她就是骗人，咱们得把东西追回来。”
“对，如果她不是失主，那真正的失主一定很着急，咱们报告警察叔叔吧。”丁小兵说道。
报警找东西是正经事，几个孩子也顾不上堆雪人了，丁小兵把大门一锁，就领着大家直奔派出所。
说也奇怪，今天派出所好像挺忙，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就没个坐着办公的人。
几个小孩傻站着，等了好一会儿，这才逮住一个年轻的警察，“小赵叔叔，你还记得我不？”
小赵警官一看，“这不是小兵吗？你咋来了？”
“是这么回事，有个大人骗我们小孩东西。”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小赵警官手头还有正事，他指了指墙角的硬木椅子，“你们先坐下等会，我忙完了正事，就听你们说。”
丁小兵只得答应了，领着三个小弟坐到墙角去了。
派出所有暖气，屋子里还有个烧水的大铁皮炉子，因此一点儿也不冷。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时间过得飞快。
就在这时，丁老太太进来了，她戴着红袖箍，整个人都在工作状态。
老太太一眼就看见了丁小兵，顿时变了脸，“你这孩子，怎么不在家躺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丁小兵赶紧说道，“奶奶，我没有乱跑，我捡着东西了。”
面对奶奶，丁小兵说的自然详细一些，听小兵说到了圆环，丁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捡到了？还用手拿了？”
“我捡到了，大概这么长。”丁小兵伸开手比划了一下。
丁老太太立刻把他拽到院子里，用雪给他搓洗着双手，“还有谁摸过了？赶紧搓手。”
小光莫名其妙，“我也摸过了，这东西就是从我手里被抢走的。”
“那你也搓手。”
丁老太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猫蛋狗蛋在一旁缩着脖子，兄弟两个互相递着眼色，他们本能感觉到，银色圆环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两个孩子都搓完了手，丁老太太把他们搓过的雪都给扫了出去，这才准备进屋，“你们也过来。”
事儿貌似还挺大，丁老太太一说发现东西了，立刻有人把她请进所长办公室。
所长同志，小徐警官，还有好几个年长的警察都在办公室里坐着，大家表情严肃，个个黑着一张脸。
丁老太太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我孙子说他捡着了一串圆环，跟你们描述的东西挺像。”
“给孩子洗手了吗？”
“用雪搓了一下。”
“再洗一下手吧。”
于是又洗手。
这下子，连后知后觉的小光也意识到了，银色圆环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