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配影)

她靠得过于近了。
和被林琳从背后偷袭不同，那时他不会有控制情绪的必要，现在，青年需要后退半步，重新确定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因为你不应该突然消失，这是不正常的现象。”青年回答。
“哈？”林琳双手叉腰，无视青年后退地又靠近一步，表情复杂地看向对方，“仔细想想，把我关进来才是不正常的吧？光明神神殿说神明不会干扰人类的选择。”
显然，此刻提到老对家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黑发青年皱眉：“那是祂。”
黑暗神的碎片快速切割了两人，表示出两位神明的不同。
“但我觉得光明神会比较好沟通，因为那位神明对于人类更了解，甚至还有专门聆听人们祷告的天使，”林琳终于真正站立在青年面前，她伸手，再一次触碰到青年的手臂。
“劣质的激将法，”青年开口。
林琳摇了摇头，而后视线看向棺材。
青年的视线便也跟着看向棺材的方向。
“人类不是仅仅依靠食物就能活下去的种族，”林琳说，“我最终的归属只会是那里。”
青年微微皱眉。
他原本自然摊开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为平时的模样。
“但如果你一直停留在这里……”他的视线收回，他没看向林琳，也没看向棺材，“你就不会死。”
林琳倒抽了一口气。
她几乎要想象出一种可能，比如，她到达这里不仅仅是黑暗神明碎片的意愿。
比如碎片和那位陛下达成了一种未曾言说过的，隐晦的默契，所以碎片才能冲破某种压制出现在这里。
【你不会死。】
林琳是一个普通人。
在现代社会时是这样，在西幻世界依旧是这样。
她不太擅长应对特权，更习惯随波逐流，安定地将自己放入大众的框架内。
比如，人类就是要死亡的。
其实不只是人类，龙族，魔族，甚至奥里昂这样的亡灵骑士，他们都有着终结的某一天，只是人类的寿命和其他种族相比实在是短暂，导致其他种族再看向林琳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怜爱惋惜的情感。
林琳一面坦然地面对着未来的可能，一面有时候又将寿命的长短作为一种冷笑话讲给别人听，但似乎这些长生种都不具备这样的幽默感。
只有和林琳寿命相仿的黑暗精灵菲克斯能够哈哈大笑，并且用黑暗精灵女尊男卑的种族特点，再丰富一下林琳的地狱笑话。
林琳曾经尝试用圣骑士长诺曼的光辉来给魔王陛下讲述生命在于质量不在长短，像那样耀眼的人类最终也会像林琳一样寿命不超过两百年。
“那是他应得的报应，和恶毒的骑士长不同，”魔王陛下吐露出刻薄的言语，“你不一样，你是魔王城珍贵的会计。”
真好呢，用恶毒来给骑士长泼脏水，魔王城这种没品的风格真是亘古不变。
太好了，他什么都没听进去。林琳有的时候也很佩服魔族“只听自己想听的”这种特殊能力。
碎片大人禁止林琳再进入地下室的棺材，但是林琳已经发现了，大多数情况，这座城堡都对林琳敞开着，它仿佛拥有自己意识一般的，并不完全听从碎片，而是偷偷给于林琳方便。
林琳甚至开始怀疑最开始的关灯是它做的。
她开始有了新的探索方向。
盥洗室内，昏黄的灯光照射洁白的墙壁，拥有着卷曲长发的青年正在洗手。
羽毛笔浸染的墨汁有一两滴落在他的手上，污染了白皙的手指。
冰冷的流水自水龙头流出，不用搓洗墨汁便自然而然地冲洗干净。
水龙头被拧干，青年抬头，和盥洗室内镜子中的人像对视。
平静，冷漠，镜子内外是同一张面容。
作为神明的碎片，即使青年本人并未承认过，但他确实继承了来自于黑暗神的散漫与自大，他不关注很多东西。
例如“他”的长相。
长相并不是值得记住的东西，就像人类不会特别去记两只蚂蚁会有什么不同，只要他们都是蚂蚁就可以了。
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和这具身体的拥有者共享视觉，那位魔族也并不将注意力放置于自身的容貌。
他的注意力一向很明确，是一位看上去孱弱的人类女性。
和这个星球上的生物不同，神明是不被这个星球的时间束缚的存在，祂们有着区别于他人的独有的时间在缓缓流动。
所以，那些林琳曾经穿行过的，她知晓或者不知晓的平行世界，在和幼年魔族相遇或者不相遇的平行世界，青年阅读了无数碎片的只言片语，知晓着魔族的注意力放在谁的身上。
以至于神明记住了这张人类女性的面庞。
虽然并无巨大的声音，青年感应到此刻的人类女性正在魔王城的某一个角落尝试用小米将窗外的鸟儿引诱进来。
他有些头疼地微微皱眉。
青年并不擅长和这名女性交流，如果是那位魔王陛下，他大概能够快快乐乐地和她相处，共同做这件傻事。
作为一直存在于黑暗深处，冷漠观看着一切的旁观者。
他不习惯那双深棕色的眼瞳与自己交汇。

无聊，非常无聊，就连浪费时间都成了麻烦的事。
林琳算是明白神明的碎片为什么总是把“没有意义”挂在嘴边了，谁活得这么无聊，都会怀疑人生的。
就连黑暗神这种随意所欲的家伙都过得这么无聊，林琳不敢想象光明神那种需要工作的神生活有多么无聊。
神明的碎片到达魔王城塔尖的时候，林琳正在尝试着用晒在地上的土豆饼吸引魔王城外的鸟雀。
当然失败了，那些鸟雀也许会绕着魔王城周围飞行，却不会真的停留在魔王城的内部。
即使林琳施展光明系的法术，也无法捕捉这些并不真实存在的鸟雀。
“你的行为……”青年的声音沉稳平静。
“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林琳已经能够打断青年的言语，抢答他要说的话。
虽然林琳嘴巴上称呼青年为神明大人，但是也许因为眼前的神明有着魔王陛下的面庞，林琳很难表现出尊敬恐惧的模样。
“我知道那些鸟儿都是假的，”林琳开口。
青年微微挑眉，一副“你知道还会这样做？”的表情。
真是神奇，魔王陛下的面庞露出这样沉稳成熟的模样，林琳凝视青年的面庞，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张脸，因为寡言甚至表现得多了几分帅气，可见陛下平日那一副多动症的模样有多降低档次。
“因为无聊，”林琳回答，“万一真的有鸟儿会被土豆饼吸引来呢？”
“我以为你很擅长应对无聊，”青年开口，“我记得你很喜欢折纸，以及看小说。”
很快，青年就因为这句脱口而出的言语后悔了。
因为林琳说：“你真了解我，你看上去比魔王陛下要细心很多。”
陛下更加关注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林琳糟糕得令人惊叹的厨艺之类的。
“你更加……”林琳皱了皱眉，她是真的在思索和青年相配的词汇，“寒冷细腻一些。”
青年依旧冷着脸，他完全没有被林琳这样也许是赞美的言语打动。
甚至于，他不太喜欢被人类女性横向对比。作为曾经的神明，即使现在只留有残存的碎片，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被某个魔族所喜爱的人类比较他和魔族的不同。
在青年看来，林琳和路边的蚂蚁并没有什么区别，私底下也就罢了，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对他评头论足，一点也不表现出对神明应有的敬畏。
青年又想，林琳当然会这样轻慢地对待神明，因为那位魔族从不在她面前提及黑暗神，他或许是刻意或许是无意地在整个魔王城都降低了黑暗神的存在。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即使已经实质上失去了对于魔域的掌控，神明的碎片依旧有着对于现任掌权者的批判。
那位魔族安分于魔域的土地，毫无对外扩张的兴趣，甚至于只关心魔域的居民每天吃的好不好，和天气怎样。
当然，还有扼制火山，雪崩，洪涝，以及……扼制祂。
那位魔族耗费了巨大的力量，换来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毫无意义。”即使已经被林琳抢答过一次，青年依旧冷冷地吐出这句言语。
正在将四分之一的土豆饼移向魔王城外沿，更为靠近鸟儿的林琳动作一顿，以为对方在说自己。
“那什么是有意义的呢？”林琳轻声问。
人类女性回头，和神明的碎片对视。
她问：“您为什么来找我？”
这一次猝不及防的对视让青年的视线立刻偏移，看向那些被创造于虚无的鸟儿和阳光。
青年没有回答上来林琳的问题。
好在人类女性似乎原本也并不在意神明的回答，她伸出手，一只毛色灰扑扑的，个头小而圆润的鸟雀停留在土豆饼的边沿，它停留在了魔王城之上。
嫩黄的鸟喙啄了啄土豆饼，像是过分挑剔的食客，它并没有吃多少，便开始梳理蓬松的羽毛，而后跳上了林琳停留在空中的指节。
黑发青年微微皱眉。
他凝视那只突兀出现的鸟儿，看着这位仓促的来客并没停留多久，又舒展翅膀飞向天空。
“他太溺爱你了。”
青年突然说出这句话。
“谁？”林琳问，她端着刚从一楼的餐厅取来的蛋挞，分给黑发青年一个。
虽然魔王城内目前只有他们两个活物，但是一楼的餐厅竟然能够无中生有地出餐，真是令人感动。
青年又回归了他真正的巢穴，那个摆放着一堆别人看不懂的东西的办公室。
林琳折腾了一圈儿魔王城，最后还是来找他这个可以用于沟通的大活人。
林琳落座后，青年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飘散着柠檬香气的茶水便出现在她的手边。
“那个魔族，”青年回答，他并没有接过蛋挞，林琳便留了个小碟子放在他的桌上，剩下的端到客厅的矮桌上自己吃。
“何以见得？”林琳咬了一小口蛋挞，酥软的口感进入口腔，香甜弥漫，她幸福地闭上眼睛回味。
比如现在。神明的碎片心想。
“按理说，你在这个空间里很难感受到饥饿，”青年说。
“我每时每刻都觉得饥饿，”林琳回答，“我五分钟不吃东西嘴巴就会淡。”
“你在说谎，”青年指出，祂阅读过人类相关的书籍，“这违反了人类的构造。”
“这就是我的构造，只是我之前一直有在忍耐，”一半的蛋挞已经进了嘴巴，林琳歪过头和他确认，“你保证的啊，你说在这个世界暴饮暴食不会胖。”
天知道林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黑暗神碎片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人类的轻慢，祂的空间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如果是假的呢？”青年问。
正在笑眯眯吃蛋挞的人类女性答案干脆：“我会杀了你。”
她此时的杀伐果断，看上去比魔王城里的那一个像魔王多了。
“那位魔王太软弱了，不适合成为魔王，”神明的碎片又一次将注意力落在魔王身上，这位年轻的魔族是少有的，几乎没有祂参与的魔王，“他没有向外扩张的野心。”
“恰恰相反，”人类女性用纸巾擦了擦手，表达不同意见，“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属于和平时代的魔王。”
青年手中的羽毛笔顿了顿，他最终还是抬了眼睫，看向人类女性的方向。
林琳用手指了指她自己：“可能您并不在意，但是我是来自于和平时代的灵魂。对于我来说，魔王陛下是比您更为优秀的掌权者。”
直白地说出了十分冒犯的言语。
神明想起了那只从林琳手中腾空飞起的鸟儿。
这感觉不是很好，神明想。
她是祂选择的灵魂，也是刺向祂的尖刀。

魔王城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它变得越来越适合人类居住。
虽然林琳开始有点不太确定这一切是碎片先生做的，还是魔王城自身做的。
这个猜测或许有点荒谬，但林琳觉得魔王城有它自己的想法，因为有的时候魔王城会帮助林琳对碎片先生隐瞒一些事情。
“这太奇怪了，”躺在棺材之中，林琳和萨菲尔说这件事，“比如神明的碎片不知道这个棺材可以连接外界的通话，神明不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吗？”
“我不知道，”蓝宝石龙的声音平静，“对我来说，我们上一次在棺材中通话只过了五秒。说实话，显得你有点吵。”
“我觉得我应该已经过了三四天了，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这里的时间都是乱的，时钟也不会转动，”林琳说。
“魔力即将包裹整个魔域，”萨菲尔开口，“如果你还是没有捉回魔族，那我可能会以棺材里他残留的肉体为契机，尽力推动时间的倒流。”
林琳明白，这是萨菲尔能够为魔域做出的最后一搏。
如果魔王消失了，魔域就连改变时间这样冒险一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萨菲尔老师真是冷静又残忍呢，”林琳吐槽。
“是你太无用了，”蓝宝石龙用词犀利，“如果你能像自己保证的那样完成任务，我都不用冒这种险。”
啊，确实是这样。
对方说的实话，林琳无法反驳。
推开棺材，林琳已经能够动作利落地从里面钻出来。
等到她离开这座地牢，神明的碎片依旧不会知道她来过这里，这是林琳和魔王城的秘密。
灰色的鸟雀落在林琳的指尖，蓬松的羽毛蹭过林琳的指尖，柔软舒适，有着比人类更高的体温。
“你是活着的吗？”林琳问。
鸟雀不会回答，它只会因为林琳的言语而微微侧头，黄豆一样的眼睛看向她，然后嫩黄色的鸟喙在她指尖上啄了啄。
鸟雀再一次飞起的时候，是神明的碎片出现在林琳身后之时。
敞开的窗口迎接屋外的春风，林琳的袖子挽起一截，露出莹白的手臂，林琳回头看向这位冒然出现的黑发青年。
“你吓走了我的鸟儿，”林琳开口。
青年没有回答，他看上去像是为了那只不该存在于这里的鸟儿来的。
青年微微皱眉，望着鸟儿飞离的方向。
“你应该远离它，”青年开口。
也许是因为那些其他碎片的记忆已经阅读完毕，青年开始有时间耗费在林琳身上。
但大多数，他都是旁观者，偶尔来对林琳的行为发表意见。
“为什么？”林琳转过身，背朝窗户，看向黑发青年，“这里太无聊了，我只能找些乐趣。”
“你不就是因为不想被困在神明的领域，所以才把自己分成无数个碎片，偷渡到这个世界的吗？”
也许是林琳的发问过于直白，青年又一次皱眉。
祂已经不再句句有回应，练就了一番如果觉得有问题就不回答的能力。
真是可喜可贺，祂成长了。
“你出去也没有用，”青年开口，“能够推动时间的是神明的力量，你应该留在这里。”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林琳向前跨了一步。
知道林琳总是做出冒昧的举动，青年已经条件反射地回退。
林琳踮起脚向他伸手，柔软的掌心触碰到青年微凉的面部。
“以前我这样触碰魔王的时候，神明大人您也在看着吗？”
林琳虽然总是做出冒犯的举动，但是此刻的接触实在过于亲昵，青年立刻侧过了头，想要避开对方的触碰。
白色的光亮从林琳别在后腰处的法杖发出，作为纯粹的黑暗，神明相当厌恶老对家的力量。
这些白光微妙地帮助林琳困住黑发青年，让他不得不呆在原地，任林琳两只手都触碰到青年的面庞，一点点地逼着青年低下头，与她对视。
“如果说魔王陛下一直都在看着我的话，那么神明大人也一直在看着我了？”
“我并没有……”青年皱眉，和人类女性糖浆一般的眼瞳交汇，祂忽然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对方在试探些什么。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人类女性面前。
青年沉默了下去，这一次祂主动与林琳对视，再没有移开视线。
祂怎么想不重要，祂怎么做不重要。
因为人类女性讲的这些话根本不是给祂听的。
她讲给另一个，大脑空空，这样愚蠢的陷阱也会上当的家伙听。
她的选择一直很明确。
也许是因足够靠近，这一次，神明的碎片终于有了人类女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答案一开始就告诉你了。”青年开口。
“嗯？”人类女性抬了眼睫，疑惑地看向对方。
“你问，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这里。”青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