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事就不要往办公楼那边跑了!”沈儒挥挥手,笑道,“好了,继续早读。”
班主任走后,琅琅读书声再次响起。
第三节课下课后不久陈缘知拿着水杯去走廊尽头打水,刚好在那里遇到了谢槿桦。
陈缘知一边打水一边问道: “槿桦,刚刚上课老师说的那道难题你听懂了吗?”
“圆锥曲线那个?”
“对。”陈缘知早就发现谢槿桦的数学不错,因而总是虚心向她请教问题,“我没听懂,你回去之后能不能教教我?”
谢槿桦拧上水杯,没有拒绝:“你是具体哪里不懂?”
陈缘知也打完了水,拿着杯子走到谢槿桦身边,描述起来:“就是用完那条定理之后,老师的思路是……”
此时此刻,罗简汀和赵可正闲聊着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
赵可满腹疑虑:“简汀,你说谢槿桦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会是一直有身体疾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还是别去招惹她了,万一她出点什么事,责任不就都在我们这儿了?”
罗简汀走在前面,半长发披肩掩去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黑眼浮上一丝嘲弄:
“怎么,你怕了?”
赵可被激到了:“怎么可能!是她看上去确实很有问题啊,我是谨慎而已,我怕我们到最后得不偿失。”
“放宽心吧,”罗简汀对此感到不屑,“像她那样的家伙能有什么值得我们忌惮——”
赵可忽然抬起了手,语气古怪:“简汀,你看那边的两个人是不是陈缘知和谢槿桦啊?”
罗简汀闻声望去,她眼睛微眯,不远处的楼梯间里,两个女生面对着一群穿着西装的领导站着,不是谢槿桦和陈缘知又是谁?
“哟,她们不会是惹事了吧?”赵可兴致勃勃地说,“简汀快快,我们快过去看看情况!”
说回这边,陈缘知和谢槿桦两个人本打算一同往班里走去,只是刚走出茶水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群黑压压的人。
陈缘知瞥去一眼,为首的人穿着一袭纯黑西装,打着领带,面容干净五官端正,挺直的鼻梁上立着一副银边眼镜,明明看上去比所有人都要年轻,但却周身萦绕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后面呼啦啦的一堆人,陈缘知就认不出来了。但她还是能认出,走在侧边刚好落后这个人一点的两人,正是教导主任和杨副校长。
陈缘知马上联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一群人已经上到了楼梯间,距离离得太近,陈缘知甚至能听见副校长谄媚地主动找话题的声调。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正好抬眸望来,与从茶水间走出来的谢槿桦和陈缘知二人目光相触。
男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几乎完全停住了。
陈缘知望着男人看过来的神情,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她微微低头,就像沈儒叮嘱的那样,乖巧地喊道:“领导好。”
她喊完之后,男人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陈缘知看了眼谢槿桦,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出声,她刚想伸手拉一下谢槿桦的衣摆提醒她喊人,就看到了谢槿桦微微启唇的动作。
谢槿桦说:“大哥。”
陈缘知有点没反应过来,明白谢槿桦口中的称呼意味着什么之后,她脸上表情瞬间怔住了。
……大哥?
而谢槿桦对面那一堆校领导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谢明慎看着谢槿桦的眼神终于变化了几分,看上去古板严穆的男人,在面对谢槿桦时却一开口就带着几分温缓关照,镜片后的眼睛也柔和几分:“在学校的学习生活还顺利吗?”
谢槿桦点头:“一切都好。”
“要不要下次周末回家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已经打算在学校自习了。”
谢明慎和谢槿桦聊了几句家常话,似乎也是知道这种情况不方便多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好。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谢明慎转头离开,后面跟着的老师和校领导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其中几个还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谢槿桦的长相。
陈缘知看了眼谢槿桦,结果发现对方正神情自若地看着自己:“继续,刚刚那道题说到哪儿了?”
陈缘知怔了怔:“……说到作辅助线那里了。”
谢槿桦想了想,“这个太难描述了,回去之后我再给你画图说明吧。”
陈缘知走在谢槿桦的身侧,她望着身边人的侧脸,她才发现谢槿桦的眼镜和刚刚那个男人的眼镜,是来自同一个品牌。
刚刚和谢明慎打招呼时,陈缘知还没认出那张脸,直到谢槿桦和谢明慎相认,站在一旁的她才有机会观察了那个男人一阵子。
此时此刻,她后知后觉,自己曾经在何处见过谢明慎。
谢明慎也不过三十的年纪,仕途上再怎么有成绩也算不上惊天动地,反倒是他的父亲,那位姓谢的老人家在燕京的名号,才叫如雷贯耳。
而谢槿桦刚刚对谢明慎的称呼是……
“怎么不说话了?”
陈缘知回过神来,迎上谢槿桦的目光,她本可以随口糊弄过去,但此刻的陈缘知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在想刚刚的事情。”
“槿桦,刚刚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吗?”
谢槿桦:“嗯,亲的。我家有三个孩子,属我最小,上面的就是我大哥和二哥。”
“你是好奇我为什么不把自己在学校受欺负的事情和他说吧”
那种情形实在太合适了,那么多领导都在场,只要谢槿桦说出口,罗简汀一定会被拿去杀鸡儆猴,说不定为了以儆效尤,还会刻意加重处分。
只是当众揭穿学校领导一直以来的遮羞布,想想就知道那种场面会是怎样一番精彩盛况,这确实还是需要一点勇气。
陈缘知点点头,她确实不能理解:“你们关系不好吗?”
谢槿桦:“不是,我和我大哥二哥感情很好。”
“我二哥大我六岁,目前还在读研,大哥则是大了我十二岁,早就工作了。大概是年龄差太多了吧,我们基本上吵不起来,他们总是会让着我。”
“加上我小时候有先天性心脏病,也因为这事,所以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情况,他们都是由着我的。”
“他们对我很好也很照顾。但我还是想要独立,我不想总是依靠家里人帮我。”
谢槿桦,“尤其是学校里和其他同学的关系交往之类的事。”
“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就不太想让他们担心。”
陈缘知那天之后才了解到谢槿桦的家庭情况,说得夸张点,可以算是翻手为云的权势。
班里大多数人似乎都对此了解不多,陈缘知感到困惑,但谢槿桦只是说:“家里人工作需要低调,不适合告诉别人,我通常都说我家很穷,父母都是职工,别人很快就没兴趣继续问了。”
陈缘知:“……还能这样。
后来的相处过程里,谢槿桦又陆陆续续地聊起过一点自己的人生和家庭。
陈缘知才知道,原来谢父本人在家庭里也和示以外界的性格脾气一样,一直以来对他们三兄妹都是严加管教。
除了有心脏病的她之外,谢父对两个哥哥的要求都极高,谢家在教育方面也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方法,也算成功,至少目前看来,谢槿桦的两位哥哥都年轻有为,算是人中龙凤。
一家人都是理性主义者,感情克制,性格冷静甚至棱角分明。
时间流转更替,终于快要到五月初了。樱花初绽,云霞似的粉红。
陈缘知和谢槿桦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陈缘知曾以为她已经很了解谢槿桦了。
直到那一天。
“缘知, 你等一下。”
陈缘知离开的脚步一顿,她换了个姿势拿好手里的练习册,回头看向沈儒, “老师,你叫我吗?”
沈儒点点头, “对。你待会儿到班里去和班长说一下, 明天早上的升旗仪式我们班不参加,让她告诉班里的同学和班干。”
陈缘知有些意外, “好的……”
“不过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我们班不参加升旗仪式?”
沈儒:“噢,是这样, 学校组织了一个高考动员大会,邀请了上一届的一些优秀毕业生回来,毕竟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嘛, 学校也是希望他们能给这一届的高三生们加油鼓励, 分享一些考前冲刺的经验。”
“这个大会本来是只有高三级学生才能去听的, 不过校领导临时改变了主意,让高二级元培班和创新班学生也参加。”
陈缘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我去和班长说一声。”
沈儒看着她笑起来, 温和如玉:“麻烦你了。”
陈缘知进教室之后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座位上,于是直接走了过去, 站定在班长李子圆的桌前。
“班长, 班主任让我和你说一声,明天早上的升旗仪式我们班不用参加了, 是因为……”
李子圆正在看书,闻言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开口打断:“这个我知道。”
陈缘知的话音一顿,李子圆已经接了下去:“就是去听动员大会嘛?我已经听别人说了这件事,不劳烦你再跟我重复一遍了。”
陈缘知眼睫微抬,“好。”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李子圆没有回话,陈缘知转头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陈缘知把错题本和练习册放在桌面上,翻开的一瞬间,脑海涌上疑虑。
从体育课谢槿桦晕倒事件过后,直到现在,距离她和谢槿桦因为校庆汇演而惹怒罗简汀的事,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但罗简汀却依旧毫无动作。
这和陈缘知一开始在内心对罗简汀这个人的人物画像是不符的。
陈缘知一开始有怀疑过,是不是罗简汀因为什么事情而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但刚刚和李子圆的对话又让她否定了这一点。
李子圆身为班长,也是罗简汀的朋友之一,看李子圆对她的态度,罗简汀应该依然是不喜欢她的。
难道罗简汀在谋划什么?
陈缘知担忧之际,蒋欣雨带来了答案。
“你和谢槿桦做了什么吗?”
陈缘知被蒋欣雨突然的询问打断了思绪,她有些奇怪地侧眸看去:“我和谢槿桦做了什么?”
蒋欣雨:“罗简汀今天忽然跟她的朋友们说不要再主动找你们俩的麻烦。”
陈缘知惊讶:“你确定?”
“确定,她就是这么说的,我不可能听错。”
陈缘知奇怪了:“可是我和谢槿桦这几天什么也没做啊。”
“我想想……噢,对了。”蒋欣雨道,“她说的是‘不要再去找谢槿桦的麻烦’,但是有人和她说你好像也和谢槿桦玩到了一块儿,罗简汀就改口说也别来惹你。”
陈缘知:“虽然她没有再来找我麻烦,但看样子我还是在被她的小团体孤立着。”传话爱搭不理,问话故意忽视,一些刻意的排挤还是存在的。
陈缘知思索:“但她突然这么说,好像是决定既往不咎一样,也挺奇怪的。”
蒋欣雨:“我也觉得,和她之前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了,好像在害怕和忌惮着什么一样。”
蒋欣雨的话语仿佛一记锤,狠狠敲开了那层隔开真相的壳。
陈缘知忽然想起那天和谢槿桦在楼梯间遇到谢明慎的场景,记忆深处被翻倒,她隐约记起,那时她和谢槿桦离开时,似乎看见了罗简汀和赵可的身影。
蒋欣雨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慢慢变得清晰,“或许你应该去问问,是不是谢槿桦对她们做了什么?”
陈缘知开口,眸光清明:“不用问了。我应该知道原因了。”
蒋欣雨疑惑,她刚想追问,班长李子圆洪亮的声音便从讲台那边传来:“打扰大家一下,我们班不参加明天早上的升旗仪式了哈,大家千万记得别又傻傻地跑去操场等了啊!”
有男生高声喊道:“班长,为啥我们班不去升旗啊!我特别想升旗怎么办!”
班里一群看热闹的人顿时大笑起来,李子圆在笑声中朝那个男生翻了个白眼:“这么想升旗就去和校长说,让你以后都负责升旗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还抢国旗队饭碗啊!”
李子圆再次提高音量,把闹哄哄的嘈杂声按了下去:“我们班明天和高三级一起去开动员大会,学校专门请了优秀毕业生回来给我们分享经验,所以大家记得准时去到礼堂!我们班坐的位置在倒数第四排,别坐错了——”
“优秀毕业生是哪种优秀?前十的那种吗?”
“我们学校去年的第一好像就是我们省状元来着吧?”
“可是省状元基本上每年都出在我们学校啊。”
“对啊,就一两年不是,但是去年那位特别牛,分数直接断层了。”
“对对,我们学校去年第二也是省前三,结果被第一名甩了几条街,这事我现在还记得。”
陈缘知听到前座的女孩兴致勃勃地和同桌说:“听说去年第一也回来了!我朋友和他住一个小区的,昨天刚好就碰到了!”
“哇,那估计会致辞吧?”
陈缘知对什么优秀毕业生不感兴趣,她错开眼,朝身后瞥去,刚好看到谢槿桦从后排走过。
陈缘知扬起声喊人:“谢槿桦!”
陈缘知的声音和平日里的差别不大,但谢槿桦的反应却特别剧烈,她猛地刹住脚步看来,手臂差点撞到前面的书柜。
陈缘知:“?”
自从知道谢槿桦的病史之后,陈缘知总隐隐约约有点关注她的身体情况,此时见她脸色不对,陈缘知还以为谢槿桦是哪里不舒服了,连忙起身走来:“槿桦,你没事吧?”
谢槿桦慢慢缓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我没事。”
“那就好。走路记得要小心。”
“嗯。”
陈缘知开口说起别的事,虽觉得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把谢槿桦的出神当作是她学习疲累了的反应。
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也结束,陈缘知主动提出和谢槿桦一起走。
两个人都是外宿生,平时偶尔也会一起下晚自习,更多的时候时间凑不到一块儿,就各走各的。
谢槿桦没有拒绝,两个人聊着今晚老师发下来要求做的试卷题目,对面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投影黑夜乌云,白灯明炽,下课人潮拥挤,两人不急不躁地顺着人流下楼梯。
“我觉得导数那道题,确实是可以用老师说的办法,但是一般来说那个思路实在是太难想到了……”陈缘知一边思考一边说着,却没听见预想中谢槿桦的回应,她有些奇怪的侧头看去,发现谢槿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的右手边的方向。
陈缘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一楼的移动公告栏。
陈缘知走到了谢槿桦旁边,“学校又贴了什么新东西吗?”
谢槿桦:“好像是去年全国所有大学各专业组的录取分数线。”
陈缘知恍然,谢槿桦突然回头看她,神情认真,“缘知,你先走吧,我想看一下这个。”
陈缘知愣了愣:“噢,好。”
她本想说这个全国高校的录取分数线在考试院就能搜到,可以回去慢慢看,但谢槿桦得到她的回复之后已经朝那边走了过去。
陈缘知离开前看了一眼谢槿桦,那块公告栏前挤满了人,谢槿桦就站在人群的边角,看着上面粘贴的表格和数字,目不转睛。
回到家中后,陈缘知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忍不住给许临濯发去信息:“许临濯,当省状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陈缘知丢下手机去厨房倒水喝,拿着杯子回房时重新拾起手机,对面的人已经回复了她:“很难说,因为我没有当过。”
陈缘知看来这条回复,忍不住翘起唇角。
陈缘知:“你就没有想象过吗?”
许临濯:“不敢。”
陈缘知:“要是你都不敢想,那我们学校也没人敢想了。”
许临濯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几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敢肯定这种事。如果最终没有实现的话,曾经的幻想就会变成索命的痛楚,所以干脆不想。”
陈缘知把这段话来回看了很多遍,才慢慢打字道:“我听说去年的省状元也会回来。”
许临濯:“是,我们班主任已经和我们说了。”
陈缘知:“我听到班上有人讨论他,说他很厉害。”
许临濯:“他吗?他的确很厉害。可能你不知道,他其实和我们同岁。”
陈缘知切实地惊讶了:“和我们同岁?那他怎么会那么早参加高考,难道他跳级过吗?”